“潮流媒体”能否引导媒体潮流?

徐英武 原创 | 2011-02-07 19:45 | 投票
标签: 价值中国 潮流媒体 

  (一)

有一个公司,叫潮流媒体(Demand Media, NYSE: DMD),2011年1月31号刚刚在美国纽交所上市,商业模式非常有意思。招股说明书中,DMD宣称它在全世界大概有13000名写手,这些写手每天领取自己喜欢、力所能及的题目,回家写文章(或者拍摄视频),写完后提交给编辑,就像小学生考试完成命题作文。编辑把内容发布到相应的网站,然后公司产生广告收入。公司会给写手支付计件工资,写手也可以选择广告的收入分成,按比例抽取5年内产生的广告收入。公司还有其他的业务,此处不表。熟悉价值中国的读者可能已经看出来了,DMD和价值中国的商业模型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DMD支付的是现金,价值中国支付的是股票,从会计角度看没有什么差别。刚上市,DMD的市值达到了20亿美金,价值中国的诸位,大家加油写,即使价值中国市值达到2亿美金,我们也可以小小地发一笔。

传统媒体对DMD似乎有点酸溜溜。它刚成立几年,市值就超过了百年历史、声誉卓著的《纽约时报》,难免让人唏嘘。公司08、09、10年的收入是85、108、152百万美元,仍然在亏损,但是亏损在减少,11年几乎可以肯定盈利,其他运营指标也蒸蒸日上,怪不得华尔街对它青眼有加。路透社在上市的报道中说,DMD依靠“内容农民工大军” 炒出(churn out)了海量内容,这些内容质量平庸,但通过搜索优化,总是出现在搜索结果的前面。路透还引用了一个谷歌工程师的话,说谷歌正在努力反击这些“质量平庸的内容”,仿佛谷歌是中宣部,代表人民在反“三俗”。名利场(vanity fair)杂志说,DMD支付给内容农民工的稿酬低得惊人,每字3美分,大概是传统媒体的十分之一。连线(wired)杂志则发表有一篇深入分析DMD的长文,故事从一个智利的摄影师开始,这个摄影师原来在智利拍摄一个濒临灭绝的鸟类的视频,精益求精,有时候一个星期也拍摄不了几分钟,后来因为经济危机,经费没了,他发现自己也濒临灭绝,顾不得拍鸟了,做了一名内容农民工,用5台摄像机,每天拍摄100多段视频,上传给DMD,累得腰酸腿疼,但是收入还不错,收入几乎可以媲美“旭日阳刚”和“西单女孩”,成了内容农民工中的战斗机。总体而言,连线的文章对DMD持有一种怀疑的态度,从文章的题目就略见一斑,“内容工厂:DMD和它的操蛋生意”(The Answer Factory: Demand Media and the Fast, Disposable, and Profitable as Hell Media Model)。顺便提一句,这篇长文写得非常精彩,是我最近读过的最好的英文原创文章之一,建议大家读读。也许传统媒体对DMD的复杂态度是有道理的,DMD对媒体产业,正在施加颠覆性的影响,谁也不知道未来什么样,面对莫测的前景,人们难免心中惴惴,谁愿意明天参加一个不知道天气的户外舞会呢?

(二)

首先,DMD颠覆了评价内容优劣的标准。传统上,内容好坏,是一个非常主观的东西,一部红楼梦,才子看到风花雪月,道学家看到淫,所以“人”就是评判文章的标准。另外内容的评价很微妙,有时候文字、图像等细微的差别会导致人的巨大的审美差别。比如,我们会觉得,在新浪网的裸体图片是低俗的摆设,在卢浮宫的裸体画像是顶级的艺术。但是,DMD的标准却非常客观,非常精确:能产生最大广告收入的内容就是最好的内容,可以精确到1美元,我们可以说,这篇文章比另外一篇文章好1美元。当然,这个标准和传统的标准并不完全冲突,不过,要理解传统的标准,需要对内容的经济学模型稍微有点理解。

传统上,读者阅读、观看、收听内容,一方面陶冶情操、增进知识,一方面支付一部分“注意力”给媒体,然后媒体把这些“注意力”收集起来卖给广告商,刨除内容制作的成本,差价就是媒体的盈利。好的内容有巨大的商业价值。比如,我年轻的时候,读“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如果旁边有一瓶杜康,我就顺便端起来喝掉了。如果所有的“短歌行”旁边都有一个杜康酒的商标,“短歌行”就会产生惊人的收入,曹操就会发大财。这里的关键是匹配内容(实际是对内容感兴趣的人群)和广告。比如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如果旁边出来的是青城山的广告,我就去旅游,如果旁边出来一个“飞禽野味”的饭馆广告,我就去砸这个饭馆的场子,这不是焚琴煮鹤吗?好的内容有巨大的商业价值,但反过来就不成立,比如春晚、新闻联播,内容一塌糊涂,商业价值却高得出奇。不知道有没有高人,给出一个解释。

一旦评判的标准发生改变,人的动机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如果创作动机在于迎合广告商,那么此类作品还能算伟大吗?我不知道,但是至少感觉很复杂,没有以前那么单纯了。如果我得知,李白写“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为了卖出更多的席梦思,白居易写“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为了给小肥羊做广告,这是一个什么世界!这个可能是路透、名利场、连线等作者感觉酸楚的首要原因吧,而且,这些作者只负责内容创作,不负责内容的广告运作,所以他们的感觉可能更强烈。好像大家都不愿意说,我写文章是为了钱。我读了几篇DMD的文章,个人的感觉,质量低于维基百科,但也不低劣,和叶檀女士的文章差不多:读来无伤大雅,没有什么用处,偶尔可以学点知识。平均水平可能比叶檀女士稍微稳定一点,叶女士实在是写得有点多,有时候萝卜多了就不洗泥了。

回到价值中国网。价值中国网稿酬的支付标准,和DMD很类似,但是,文章质量则起伏很大,比如黄铁鹰和我的文章,大家挤时间也要仔细看看,叶檀的文章大家有时间可以看看,崔长林和梅新育(梅新育的最近文章说比尔.盖茨的妈妈当过IBM董事,瞎说)等的文章,大家有时间还是做点别的。

(三)

其次,DMD在内容的生产创作过程中,自动化了很多环节。在自动化的过程中,人的创造性被机器和流程所取代,就像过去那些制造精美手工艺品的艺术大师,看到自己的手艺被机器无情地取代了。比如,机器告诉DMD的写手们创作什么内容,甚至文章的题目、关键字等都被机器定下来了。最初,DMD的编辑们在机器的帮助下拟定文章的题目,但是,统计数据发现,一篇文章,如果是机器拟定题目,带来的广告收入,比编辑拟定题目,要高很多,于是,DMD现在都是机器来拟定题目了。

人往往很难接受机器在某些方面比自己做的好(机器拟定的标题比作者自己拟定的还要好),开始甚至会有歇斯底里的反应,但是慢慢好像就习惯了,这种现象尤其在智力领域为甚,我们根深蒂固地认为人是唯一能思考的动物。比如,在英国的工业革命期间,工人曾经捣毁机器,某些手工艺术品的传承者也讨厌机器,但是慢慢大家也习惯了。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现在一台电脑可以轻松战胜国际象棋、中国象棋的世界冠军,当电脑第一次战胜人类世界冠军时,整个世界为之一震:国际象棋作为一项智力竞赛,人类那些构思精妙、富有艺术感的进攻组合,在电脑庞大的计算能力面前竟然败下阵来。在智力竞赛领域,人类仍然保留巨大优势的是围棋,现在最厉害的个人电脑的围棋水平在世界冠军面前仍然像个婴儿,但是我相信,在本世纪内,个人电脑可以战胜围棋世界冠军。在1910年,谁又能想到,本世纪内,机器下国际象棋可以战胜世界冠军?

总体来说,我对机器介入内容生产,持有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还是顺其自然吧。

再回到价值中国网,现在价值中国网还是自由创作,如果有一天,机器告诉我该写什么题目,使用什么关键字,我大概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因为我并不依靠写作为生,但是那些依赖写作为生的写手们,我猜他们会妥协,因为谁不想多赚钱,让自己的孩子能去迪斯尼旅游、进入更好的学校呢?

(四)

最后,DMD大大改变了内容产业的结构(industry structure),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产业的力量(bargain power),彻底倒向了需求方;第二,内容生产的成本,被压缩到了荒唐的地步。在以前,编辑、记者等决定消费者改看到、听到什么内容,现在,消费者需要什么内容,DMD就提供什么内容,比如,如果“芙蓉姐姐”的搜索量上升,DMD的计算机系统检测这个线索后,就发布一个标题“芙蓉姐姐纤体成功,清水出芙蓉、男友好欣喜”,写手半天就写出一篇文章,然后DMD把广告卖给几个健身俱乐部,北京的消费者看到北京的健身俱乐部广告,上海的消费者看到上海的健身俱乐部广告。如果DMD的系统侦探到几个网络社区在讨论葡萄酒,然后它立刻发布了一个题目“法国葡萄酒品鉴”,然后几个人攒了一个5分钟的视频,讨论葡萄酒,视频广告卖给“人头马”。整个过程运转高效,就象一个队伍在战斗。其实,这种产业力量的转移,在电视机、电冰箱等领域都已经发生,大家不必过分惊奇。

另外一个颠覆是传统媒体从业者从来没有想到DMD可以用如此低的成本生产出质量马马虎虎的内容。DMD之于内容,就像福特之于汽车。根据一个DMD副总裁的说法,这些写手,因为内容都在脑子里面,非常熟悉要提供的内容,所以很快就可以写出500字的文章,或者制作一段关于如何使用热水器的2分钟视频,如果他们可以有额外的15美元收入,何乐而不为呢?我对这种低成本的内容农民工,并没有什么好感或者恶感,但是,如果原来就是写低端文章的小报记者,可能就有巨大的压力。这个和制造业的产业转移是一样的,美国很多低端的制造业的职位都转移到了中国,但是高端的职位并没有受影响。软件业也是一样,很多职位转移到了印度,但是在美国也创造了很多的高端软件职位。

价值中国网现在还没有采用“按需生产”的方式,但是我观察到的情况是,很多内容都非常切合时代主题,虽然可能是无意识。当然我也看到某些不合时宜的文章,比如呼吁政府加强管制、号召大家回到公有制、赞美国有企业等。价值中国的内容提供的成本不好估算(因为支付的是股票),但是我感觉成本也是相当低,因为很多人写文章并不是为了报酬。祝愿叶檀等写手没有感受到竞争的威胁。

(五)

DMD商业模式有待时间考验,但是我对此颇有信心,原因有几个。

第一,从社会学角度,大部分人都是乌合之众。在钟型曲线的两个西格玛之内,智力平均,没有什么想法或者见解,对内容也就是随便看看,好恶不辨,比如,很多的人坐在电视面前,傻傻地看春晚或者新闻联播。也就是说,市场对这种质量平平、无伤大雅的内容有很大的需求。

第二,从心理学角度,人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天然需要聚在一起吃饭聊天,打发时间,所以这种平易近人的内容,可以随着社交活动等广泛传播,成为一个大家感兴趣的主题。我就看到过,在一个温暖的冬日的早晨,几个大妈在交流刚刚看到的绿豆养生的节目。

第三,从经济学角度,这种内容成本很低,并且边际效用不会随着内容消费的增加而降低很多。人吃大虾,第一个比第二个好吃,第二个比第三个好吃,后面的比前面的边际效用低,但是内容消费和这个有些不一样。比如,有人看了一篇陈冠希的八卦,更想看第二篇,然后更想看第三篇,边际效用消退得很慢。于是市场对内容的需求将一直持续。

所以,我对价值中国的商业模式也非常有信心。

(六)后记

简单浏览了招股说明书,读完了几篇文章,感觉还不错,但是顺便看了看DMD首席执行官的八卦,我立刻决定,不买DMD的股票。这个CEO给我的感觉,和西太平洋的唐骏、九城的朱骏差不多,象个大忽悠,而且身上透露出一股华尔街的邪气。华尔街有精华,也有糟粕,这个CEO似乎特别钟情糟粕,仿佛在练葵花宝典。

最后,我有些担忧,如果DMD成为媒体主流,我们还能创作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吗?后来我又释然了。从解放到现在60年,全中国创作的戏剧加起来,也没有一部《雷雨》有分量;全国创作的小说,成千上万,也没有“床前明月光”20个字有分量,我觉得50年后有人主动读的小说,可能只有《白鹿原》。在过去的60年,我们没有DMD,似乎也是一段文化荒漠,所以,伟大的内容更多的是天才的火花一闪,和有没有DMD关系不大,希望和有没有价值中国有关。

案例阅读:《写作工厂DemandMedia》,《中欧商业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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