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砂医家黄堂五运六气学术经验初探

陶国水 原创 | 2017-10-17 23:08 | 收藏 | 投票
 龙砂医家黄堂五运六气学术经验初探
                         陶国水
 南京中医药大学无锡附属医院;无锡市龙砂医学流派研究所
     五运六气(简称运气)是中医学中探讨自然变化的周期性规律及其对人体健康和疾病影响的一门学说。重视五运六气的临床运用,是龙砂医学流派的一大特色,历代龙砂名医对五运六气理论的研究和应用著述颇丰[1]
黄堂,字云台,清·无锡人,乾隆四十年(1775)邑痒生。自幼随父学习《灵》、《素》、《伤寒》、《金匮》等篇,及长,受业于缪松心[2] 黄氏为清季著名龙砂医家,临床善用运气学说。
   《黄氏纪效新书》为黄堂医案选集,现存清末吴门医家黄寿南抄录并分门辑校本,中医古籍出版社1981年影印出版,2014年《中医古籍孤本大全》收录精装影印出版。黄氏在自序中说“恪遵师训,临证辄记,迄于今三十五六稔矣。其间亦有得心应手之处。门第来游又多勤学好问,三余之暇,摘取多方,名曰纪效。”[3]另外,《吴中珍本医籍四种》中《缪松心医案》附录《三余纪效》,根据《黄氏纪效新书》“自序”,以及比对有关医案,笔者认为《三余纪效》当为黄氏医案。
    《黄氏纪效新书》、《三余纪效》中记载了大量运气医案,具有较大临床价值,今据此初探黄氏五运六气学术经验如下:
1、灵活运用运气司天在泉理论
运气理论中针对不同值年的岁运、司天、在泉,有其特定的运气致病特点与发病倾向性。按照常位运气推演格局,寅申之岁,少阳相火司天,厥阴风木在泉;巳亥之岁,厥阴风木司天,少阳相火在泉。  
《黄氏纪效新书·疟》周案记载:“大疟根深道远,寅申巳亥为厥阴。丹溪之旨也,发必呕吐,木乘胃土”[3]。周案中黄氏主张“寅申巳亥为厥阴”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岁半之前,天气主之;岁半之后,地气主之。”,一般据此认为,司天主上半年、在泉主下半年[4]而黄氏突破这一点,不拘泥司天主上半年,在泉主下半年,当是从临床实际观察而来,这是灵活运用运气理论的体现。
2、重视运气理论分析病机治则
《素问·六节藏象论》云:不知年之所加气之盛衰虚实之所起不可以为工也。《素问·五常政大论》必先岁气无伐天和,要求医者需熟悉运气理论。
《黄氏纪效新书》僧咳血案载“今年土运,燥金司天,起自失音,渐延咳呛、失血,时觉咽痛,体质水亏,春升木旺,木反刑金,……”。 《三余纪效·痰火》载周某“眩晕脘闷”[5]59,黄氏分析“今当春升司令,水不涵木” [5]59,故 “议养阴熄风” [5]59 。
此外,《三余纪效·消渴》针对陈某“消渴一年,形神渐瘦,溲多腻浊” [5]61,从运气角度分析指出“今年火运,少阳司天”,“此阴精少奉,少亏阳亢,亢则害也”[5]61,提出“壮水之主,保本之道” [5]61治则,进而运用“知柏八味丸加麦冬 、嘉定花粉”[5]61
 黄氏不仅内科疾病重视运气理论,外科疾患也重视运气,《黄氏纪效新书·外科·附卷》载华案:“肠痈溃后,大便不通,舌燥而不黄,医药罔效” [3],黄氏考虑“今年火运,燥金司天” [3],而“大肠燥金,胃为阳土,燥者愈燥” [3],故“宜柔宜降是矣”,“宜复脉法” [3],予“复脉汤减去姜、桂,加乌芝麻、玫瑰露。” [3] 
黄氏善于根据运气理论探讨病机、拟定治则,是对中医“天人相应的整体观和三因制宜的辨治思想的实践。诸如此类病案,不胜枚举。
3、重视湿土之气对发病的影响
脾胃为后天之本,程杏轩《杏轩医案》言“先天之本在肾,后天之本在脾,二脏安和,百骸皆治。”,同时提出“胃气不旺,药难奏功”。在六气发病中,黄氏尤其重视湿土之气对脾胃的影响。
《黄氏纪效新书·泄泻》载程“先天既亏,须藉后天脾胃为发育之原。而泄泻腹痛,中无砥柱矣” [3],“际此土旺之期,坤厚日虚,何以为资生之本” [3],故用“异功散加炮姜、建曲、谷芽、伏龙肝汤代水 [3]
《黄氏纪效新书·虚劳》载邹某“久咳累疟,骨蒸肉削,损怯重症,脉空数,大便溏” [3]时值“湿土司令”,提出“宜顾脾胃”,予六君子汤加甜杏仁、地骨皮、薏仁、青蒿、缩砂仁、十大功劳 [3] 。同是“虚劳”,载薛某“先曾血淋,继则溲浊,肾阴内亏,脾元亦弱,……[3]”“正涉湿土司令” [3],“入夜微热,盗汗,脉虚数,再为易入损门,仿立斋先生治意。……” [3]
《三余纪效·肝风》载廉某 “向衰年岁,肝气挟湿,化风头晕,耳失其聪,食后少运,脉濡而弱” [5]54,“际此湿土司令,当扶中为主,熄风佐之” [5]54,予“党参、霞天曲、茯苓、杞子、于术、炒白芍、陈皮 、石决、砂仁” [5]54。复诊又载“此湿土司令,当扶中为法,熄风佐之。”[5]55凡此,都充分体现了黄氏对湿土之气致病的重视。
4、采纳病象运气合参推判病机
基于运气理论指导临床,不可机械推算应了解实时气候、物候等运气因子,动态分析,还需要结合脉象,病象,症象等,相互合参,以提高对运气病机判断的准确性。
黄氏临床采纳病象、运气合参,以推判病机,实乃能灵活用运气者。于《黄氏纪效新书·肝风》杨案可窥一斑。案载杨某,因“操劳过度,肝肾内亏” [3],出现“起自齿痛”,进而 “入春头风唇麻,延及四末” [3],症见“舌光无苔,呕吐不欲纳,不大便” [3],乃由“水不涵木,阳升犯胃,胃为阳土,宜降宜柔,有升无降,胃气失其下行之常度,故见象若此” [3],黄氏分析杨某所见病象,与“今际木旺君火主气” [3]的运气特点相符进一步分析病机,“变端叵测,滋燥两难” [3],遂“姑拟《金匮》麦门冬汤为法,参以酸甘化。……”[3]
5、结合运气特点用药与《三因》谋
基于运气理论分析病机、拟定治则大法,最后要落实到用药上。《黄氏纪效新书·产后》王案载,“产后营虚,手足麻木,且恶寒,经言:阳维维于阳,阴维维于阴” [3],适逢“春之令,木少滋涵,其咎显然” [3]遂处以“熟地、巴戟、牛膝、虎骨、归身、苁蓉、桂枝、桑枝” [3]。此案用药,颇与《三因司天方》之苁蓉牛膝汤似。
苁蓉牛膝汤(苁蓉、牛膝、木瓜、白芍熟地、当归、甘草各一钱,生姜三片,大枣三枚,乌梅一枚,鹿角一钱),乃为六丁年岁木不及所立。龙砂医家缪问注释该方曰:“但肾为肝母,徒益其阴,则木无气以升,遂失春生之性;仅补其阳,则木乏水以溉,保无陨落之忧,故必水火双调,庶合虚则补母之义。” [6] 234  ,“苁蓉咸能润下,温不劫津,坎中之阳所必须;熟地苦以坚肾,湿以滋燥,肾中之阴尤其赖,阴阳平补,不致有偏胜之害矣。再复当归、白芍辛酸化阴,直走厥阴之脏,血燥可以无忧。”[6] 234 
上案某,产后营血亏弱,肝肾不足,适厥阴风木之气当值,而又当春应生发之时,如果一味滋阴,则会有碍升发,缪问对苁蓉牛膝汤的分析,正合王某病机,黄氏处方用药与苁蓉牛膝汤之意,不谋而合。
6、重视节气交接对疾病的影响
运气周期节律变化中包括时令节序变化,黄氏临床中重视时令节气变化对疾病的影响,诸如“恐交节变剧耳”等语频频出现于脉案。
如,《黄氏纪效新书·虚劳》徐案“复感邪”,提出“值夏至将来之候,愈宜静养,迎其生气……” [3]周案复诊载“前方扶中益气,胃纳颇旺,咳亦稍减,所虑痿弱,脉不符” [3],提出“夏至节宜慎” [3],施以“黄芪、麦冬、茯神、川石斛  、南枣、党参、橘红、炙草、五味子” [3]
《黄氏纪效新书·噎嗝反胃》谢案载“今交大节,人身小天地亦随之而变迁。此所谓开而复阖,阖即闭之意也。扶正开痰利窍,以尽人工” [3]。《黄氏纪效新书·泄泻》张案载“长沙脉法云,木乘土为纵,水乘脾为横,土之虚宜矣。且困呕吐伤胃,泄泻伤脾,将交土旺用事。大节凡困乏之体,最为吃紧,拟宗古法,调脾胃为第一义,扶过大节,望其好音。人参、茯苓、广皮、谷芽、益智仁、于术、半夏、木瓜、砂仁、玫瑰露” [3]。凡此,不一一列举。
7、熟谙标本中气理论分析病因
标本中气及其从化理论是运气学说中的重要内容《素问·至真要大论》言 “百病之起,有生于本者,有生于标者,有生于中气者,有取本而得者,有取标而得者。……言标与本,易而勿损,察本与标,气令可调。”
《素问·天元纪大论》说 厥阴之上风气主之中见少阳”。陈修园说 “厥阴之上风气主之中见少阳是厥阴以风为本以阴寒为标而火热在中也。……” 从下两案可窥黄氏熟谙标本中气理论之一斑。
《黄氏纪效新书·肝胃》周案载“前以辛酸两和有效,据云病则瘕攻作胀,气上撞心,饥不欲食,皆厥阴为病显然,正经旨风气主之,中见少阳,拟苦辛开泄为主。左金丸、金铃子、延胡索、香附、青皮、白芍、广郁金、炒山栀” [3],张案载“阴虚之体,值风木在泉,上有少阳火亢,食入易吐,目横之征,然曾见红,辛燥难进,取酸先入肝,而宜于胃者。木瓜、霞天曲、茯苓、神曲、橘白、乌梅、建莲、白芍、谷芽” [3]
8、重视脉象变化与运气的关联
《素问·六微旨大论》言:“气,脉其应也。”五运六气脉法对脉形的四时变化有更丰富、更细致的描述,且脉形变化早于气候、物候的变化[7]
《素问·玉机真藏论》四时脉象的节律变化做了描述,认为春脉如弦夏脉如钩”、“秋脉如浮”、“冬脉如营”。《伤寒论·卷第一·平脉法第二》说:“脉有三部,阴阳相乘,荣卫气血,在人体躬。……随时动作,效象形容。春弦秋浮,冬沉夏洪,察色观脉,大小不同。”黄氏十分重视运气脉的变化,察先机以指导临床。
《黄氏纪效新书·咽喉》钱案载:“冬得春脉,是木火少藏,上凌肺金,咳呛失音,咽痛偏左” [3],针对此“理宜滋养,预培其本,不致交春变剧。人参固本丸加川贝、知母、秋石、鸡子清(用川连末三分伴)猪肤汤代水” [3]
《素问·玉机真藏论》曰:“冬脉者肾也,北方水也,万物之所以合藏也,故其气来沉以搏,故曰营,反此者病”。冬季人体阳气以精的形式蛰藏,是顺应生长化收藏的正常时序,《素问·金匮真言论》:“故藏于精者,春不病温。”,反之则出现“冬不藏精,春必病温”,实际上这也属于运气理论中的伏邪范畴。
清代龙砂医家柳宝诒深得运气学说精髓,在《温热逢源》专论伏气温病,认为温疫病因乃寒郁热化,“所受之寒,无不伏于少阴。”另一位龙砂医家朱莘农所论“夹阴伤寒”,认为“盖缘先天少阴之素虚,偶一不慎,而寒邪直中虚处”,都认为伏邪发病与少阴有关。
黄氏在钱案中用鸡子清、猪肤汤等药,也是从少阴论治,而黄氏则根据脉象上出现“冬得春脉”判定病因,足见其经验之丰富。
9、一则诊治风温运气脉案赏析
《黄氏纪效新书·风温》载:戴,二十岁右, 肝阳郁勃变幻,挟风温外侵,入春风木司升,内火自燃,牙龈肿腐,疮疡频发,每于入夜,先呼欠而后烦躁,不得寐,渐及血分,便血溲痛,皆脏府相连咎征,身无大热,头重耳鸣眩晕,脉形浑大,风阳不熄,转厥甚易也,理宜和阳育阴法。石决明、元参、鲜生地、黑栀、金银花露、方诸水、丹皮、 草梢、茯苓、料豆衣煎代水。
二诊,前议和阳育阴法,先得汗,寒热往来,疹疡遂解,小便通而不痛,乃属表里畅达之机,细绎病情,起自牙龈腐烂,继而便血,发作有时,其为郁勃之火奚疑,经旨亢则害也,厥阴与少阳为表里,冀其由枢转阳,脉仍弦数浑大不爽,频频噎塞呕恶,皆是风阳变幻之证,所虑者热盛生风,转厥甚易。羚羊角、夏枯草、丹皮、茯苓、郁金、石决明、钩钩、黑栀、橘红、竹茹。
三诊,今年木运,湿土司天,化风化火,牙龈痛肿,咽喉窒塞,呵欠寒冷汗泄,午后䐜胀,晨起泪下则适,小便赤痛,经少紫色。皆木郁乘脾侮胃,彻上澈下之征,病情错杂,先理其用,后调其体。川连、神曲、川朴、木瓜、泽泻、香附、山栀、茯苓、沉香片。
四诊,前从运气司天立方,胀泄均减,然寒热汗泄疹瘰,小溲频数不利而浊,犹是温从火化之咎征,少阳为枢,又为游行之部,经训昭然。
丹皮、川连、神曲、查炭、车前子、黑山栀、香附、茯苓、荷杆。
本案是较为完整的运气医案。首诊兼顾“入春风木司升”的运气特点;二诊从开阖枢理论出发,据厥阴与少阳为表里冀其由枢转阳 少阳为阳之“枢”,若少阳失却转枢之责,气机升降失调,气化失常,百病始生如《素问·六微旨大论篇》言“升降息则气立孤危”;三诊从“今年木运,湿土司天”运气特点考虑,易“化风化火皆木郁乘脾侮胃”,病情复杂,故而“先理其用,后调其体”;四诊指出“前从运气司天立方,胀泄均减针对余症,继续从“少阳为枢”立论;整个治疗过程思路清晰,步步为营,从此案可以窥黄氏对运气理论运用之娴熟。
结语:
综上述,黄氏临证善于运用五运六气学说,且多有发挥,能灵活运用运气司天在泉理论,注重运气理论分析病机、拟定治则,采取病象运气合参推判病机、重视脉象变化与运气的关联等,同时对于妇人胎前、产后疾患重视运气学说的运用,别具特色
黄氏临证重视运气学说,一则与龙砂医家“重视《黄帝内经》五运六气理论的临床运用”的特色一脉相承[8];二者与乃师缪松心的影响不无关联。缪松心即缪宜亭(1709-1793),名遵仪,号方彦,堂名松心,江苏吴县人,是清代著名医学家,与叶天士、薛生白齐名,有“吴中三家”之称。缪氏对运气学说多有默运《缪松心医案》中载录很多运气医案
限于学术水平和资料掌握有限,有关黄氏运气学术经验有待日后深入研究。
 
参考文献:
1.顾植山,陶国水,陆曙,等.龙砂医学流派概要[J].江苏中医药杂志.2016,48(10):68-71
2.南京师范大学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江苏艺文志·无锡卷[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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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宋·陈无择著,清·缪问释.三因司天方[M]//王象礼主编.陈无择医学全书.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北京:2005,234
7.杨 威,于 峥.五运六气脉法之研究[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15 ,21 (1):7-9.
8.陶国水,顾植山,陆曙,等.基于《医学求是》研究探讨吴达五运六气学术思想[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17,23(7):918-920
个人简介
陶国水,南京中医药大学无锡附属医院副主任中医师,无锡市龙砂医学流派研究院副院长、特聘研究员,出身医学世家,江苏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龙砂医学特色诊疗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参研、主持国家、省、市级科研项目10余项,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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