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中的企业家”

赵峰 原创 | 2010-04-10 10:57 | 投票

“经济学家中的企业家”

 

在经济思想史上,理查德.坎蒂隆(16801734)不仅第一次提出了“企业家”(entrepreneur)概念,还深入分析了企业家的本质和企业家收入的性质和特点。坎蒂隆认为,企业家活动的本质就是冒险,企业家是企业活动或社会经济活动的风险承担者;由于承担风险,企业家的收入具有不确定性的特点。

坎蒂隆说:“一国的所有居民都是相互依存的;可以把他们划分为两类,即企业家和工资收入者;可以这么说,企业家所拿的是不确定的工资,而所有其他人,当他们有工资时,其工资数额是确定的,虽然他们的职能和社会地位是很不相同的。将军领薪水,侍臣享俸禄,家仆拿工资,这些人都属于上述后一类。所有其他的人,不管是备了资本,还是不备资本,凭自己的贡献赚取收益的,可以认为都是在收入不确定的情况下过日子,都是企业家,哪怕是乞丐和强盗,也是属于这一类企业家。[i]这段话,表现出坎蒂隆对企业家及企业家收入认识的深刻洞见:依靠收入生活的人们可以分成两类,企业家和工资收入者;后者的收入是确定的,而前者的收入是不确定的;即使是乞丐和小偷也可以看成是企业家,因为他们同从事工商业活动的企业家一样,具有承担风险和收入不确定的特点。坎蒂隆的认识,与现代经济学有着相当的一致性。

新制度经济学中,企业被看成是要素所有者合同关系的载体。企业生产经营活动的进行,需要具备土地、资本、劳动、企业家才能等要素;要素所有者之间,需要签订一系列的合同,以界定权力和责任、利益和风险。由此,企业被看成是一组合同关系的连接点。进入合同关系的要素所有者事实上可以分成两类。前者的收入可以在合同中清楚而明确地加以界定,他们获得的是 “合同收入”,是一种确定性的收入;后者的收入来自企业总收入扣除合同收入即成本之后的余额,他们享有的是一种“剩余”,是一种不确定的收入。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种制度安排?奥利弗.哈特的“不完全合同”理论给出了答案。企业生产经营活动的正常开展有赖于要素所有者之间合同的签订。如果合同是完全的,就能够预见到合同有效期内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包括政策变化、市场波动、自然灾害以及合同关系人的机会主义等等),并能明确规定在各种情况发生时各方权力和义务,利益和责任的分配。一个完全的合同自然是一个有效的合同,是一个能够保证企业高效运转的合同。在完全合同条件下,合同各方的权力和收入都被明确规定,所有人的收入都是确定的。但是,合同的订立需要信息,而信息是有成本的。签订完全的合同,需要完全的信息。现实世界高度复杂且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完全信息的要求不可能实现。或者说,一个完全的合同将导致无限的成本,是不值得也不可能签订的。存在信息成本的背景下,现实的合同只能是不完全合同;虽然合同的不完全性可能为机会主义留下后路从而带来事后的交易成本,但在信息成本约束下,这是唯一可能的选择。不完全合同背景下,部分要素所有者的收入是确定的,而部分要素所有者的收入是不确定的;后一类人作为风险承担者,成为获取不确定收入的“剩余索取者”,他们就是坎蒂隆的“企业家”。

 

坎蒂隆也是一位企业家。从职业上讲坎蒂隆是一位金融家;从行为方式和精神特制上看,坎蒂隆也完全具备企业家的特点。

坎蒂隆作为金融家的经历与约翰.罗(16711729)主持的法国货币改革有着紧密关系。法国由于路易十四时代实施极端的柯尔培尔重商主义政策面临严重的财政和金融危机,路易十五上台后,任用来自苏格兰的约翰.罗进行货币改革,以图摆脱危机。约翰.罗的货币改革,一是1716年成立的以土地为抵押的纸币银行;二是1717年政府特许成立的密西西比公司。约翰.罗通过发行股票收集纸币,再用纸币购买国债,然后用国债作为抵押发行纸币,以此维持政府的运转。虽然取得一时的成功,约翰.罗的金融体系非常脆弱。1720年,改革失败。那时候,坎蒂隆正在巴黎从事金融和贸易业务。坎蒂隆预料到约翰.罗改革注定失败的结局,但他相信凭借自己的智慧能够火中取栗。坎蒂隆成立了一家金融公司炒作股票,赚取了大量利润。为了回避风险,坎蒂隆将赚取的纸币兑换为硬币,再转移到英国和荷兰。坎蒂隆的成功投机实际上是对约翰.罗改革的破坏,约翰.罗利用职权,将坎蒂隆驱逐出法国。坎蒂隆离开法国的时候,约翰.罗的改革已快走到尽头。当约翰.罗体系最终崩溃时,巴黎90%以上的银行倒闭了,而他们资产大多进入了坎蒂隆的腰包。

1729年,坎蒂隆再次回到巴黎定居,这段时间,他主要从事两件工作。一是应付诉讼,二是写作《商业性质概论》。

坎蒂隆在密西西比狂潮中的投机行为,被认为有欺诈的嫌疑:他代客买卖股票并代为保管,同时还以客户股票为抵押为其提供贷款进一步购买股票;在股价处于高位的时候,坎蒂隆将客户股票卖出,再在低位补进。当股市崩盘时,坎蒂隆已经携带利润离开,留给客户的只是一文不值的股票。坎蒂隆有着丰富的金融和法律知识,又有着出众的辩才,他将自己的成功归结为对市场的敏锐观察和良好预期,在一次又一次的诉讼中保持了胜利。不过,坎蒂隆保住了自己的资产,却未能保住自己的性命。1734年一个冬天的夜晚,坎蒂隆雇用了11年然后在10天前解雇的厨师潜入他的房间将他杀害并烧毁了房子(也有人认为这不过是狡猾的坎蒂隆的金蝉脱壳之计,他为了避免没完没了的诉讼而制造这个假象,然后逃往美洲去了)。

作为一个成功的金融投机者,坎蒂隆的冒险精神体现出企业家的某种特质。而企业家的“创新精神”的特质,则体现在其《商业性质概论》中。坎蒂隆遇难后,他的手稿的命运也一波三折。最初发现手稿的是重农学派创始人之一的米拉波(17151789),他在学习坎蒂隆著作的基础上写作出版了自己的著作而引起魁奈(16941774)的注意并成为魁奈的学生,重农学派由此产生。米拉波之后,坎蒂隆再次被遗忘;边际革命之后,杰文斯(18351882)再次让世人了解了坎蒂隆的价值。杰文斯认为坎蒂隆对经济学的贡献超过了斯密之前的任何人。他认为,坎蒂隆的思想深刻影响了重农学派,而重农学派又是斯密经济学的重要来源,因此,坎蒂隆的《商业性质概论》可以看成是现代经济学的重要渊源。他说:“它(《商业性质概论》)比我们知道的任何一本书都更有资格被称为关于经济学的第一篇论文。……同任何一部单独的著作相比坎蒂隆的著作都更有理由被看作是政治经济学的摇篮。[ii]

 

暂且不论坎蒂隆对构建经济学理论体系的贡献,就具体研究内容而言,坎蒂隆经济学的创新性,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他提出的社会总产品流通的初步方案成为后来的魁奈“经济表”重要来源(熊彼特将坎蒂隆说成是弄清楚循环流转问题的第一位经济学家,是第一个绘出“经济表”的人);二是他第一次提出企业家概念并深入研究了企业家的本质及其企业家收入的不确定性问题。这两个方面,都体现了坎蒂隆天才的创见和深刻的洞察力。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坎蒂隆是“经济学家中的企业家”。

PS:本文刊载于《经济学消息报》2010年5月14日

 



[i] 理查德·坎蒂隆:《商业性质概论》,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P2728

[ii] 杰文斯:《理查德·坎蒂隆和政治经济学的国籍》。载理查德·坎蒂隆:《商业性质概论》,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P161——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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