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之死

刘仁宝 转载 | 2008-10-06 21:04 | 收藏 | 投票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9月25日12:12  南方周末

  又一次,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这次,惹出大麻烦的是金融衍生品市场——这个市场的交易量相当于全球经济总量的16倍,它是如此之大如此之脆弱,一旦发生问题,就足以让华尔街死上N遍。为了避免市场崩溃,美国不惜使出挑战法治和立国理念的非常措施

  在过去两周里,全世界都在屏息驻足,观看着由美联储主席伯南克、美国财长保尔森以及纽约联邦储备银行总裁盖特纳这三个人导演的世纪大片:《美国金融危机大逃亡》。

  几乎每天都有让人震惊的大事发生。频率之快,或许只有1929年的那场大萧条可以类比。

  先是美国政府宣布接管美国最大的两家住房抵押贷款公司房利美和房地美,而且开出的几乎是空头支票,需要多少就开多少,这或许是全球最大规模的金融拯救。然后是美国第四大投资银行雷曼兄弟申请破产,第三大投资银行美林被收购,接着是美联储下属的纽约储备银行以850亿美元接管美国最大的保险公司美国国际集团(AIG)。

  随后这些大手笔一个接一个拯救的方式显然仍然不能消除美国乃至全球金融体系崩溃的危险,美国财长又抛出了一个高达7000亿美元的综合救援计划,并要求国会在本周内通过。最后是华尔街仅剩的也是最大的两家投资银行高盛集团和摩根士丹利被迫将其业务模式从投行转型为传统的银行控股公司,并开始和银行一样接受金融监管当局的监管。

  随着高盛和摩根士丹利的转型,再加上今年3月,美国第五大投资银行贝尔斯登被摩根大通以超低价格收购,至此,“长久以来人们所熟知的华尔街——一群从事证券买卖、为客户提供咨询服务、同时比从事储蓄和贷款业务的传统银行受到更少监管的独立经纪公司——将告终结”。《华尔街日报》本周一的一篇文章这样写道。

  而这,还远不是故事的结局。

  挑战立国理念

  

  在以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救助计划中,挑战法治、挑战美国自由资本主义理念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把濒临破产的私有金融巨头公司国有化而不是让其破产,并非是市场在发挥作用;在处置破产公司资产、以及财政部正在要求的用7000亿美元纳税人资金全权处置按揭债券时,政府明显是越过破产法院而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这个国家最崇尚的恰恰是法治、小政府和市场经济。

  此外,为什么国有化AIG的是美联储而不是美国政府?在《联邦储备法案》中何曾有相关条文赋予了美联储这样的权力?依照法案,美联储有权印钞票,但它不是政府的一部分——美联储是一家由私有银行财团拥有的私有银行。如今,这家私有银行“国有化”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保险公司,用的还是联邦政府的钱。

  眼下人们热议的是:政府该不该国有化私有公司?政府权力的边界在哪里?美国是不是正在跑步进入社会主义,美利坚合众国(USA)是不是正在变成美利坚联合社会主义共和国(USSRA)?

  金融核弹库

  

  美国为什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采取如此多的非常措施?答案很可能在于,美国不计成本挽救的不是房地产市场或美元,而是整个金融衍生品市场。这个市场的违约事件将使一个高达1000万亿美元的衍生品泡沫迅速破灭,整个全球的银行体系也会随之崩溃。

  地球上的大部分人可能从不知金融衍生品为何物,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就交易的资金量来说,金融衍生品市场是世界上最大的金融市场,其交易总量相当于全球经济总量的16倍!

  国际清算银行最近的报告显示,全球衍生品的交易总量超过了1000万亿美元。这个数字实在是大得超乎想象,因为全球所有国家的GDP加总也就是大约60万亿美元,而这次金融风暴的起因——次贷危机所涉及的有问题的抵押债券——总额也仅仅是1.2万亿美元。

  这1.2万亿美元的按揭债券撬动的是整个1000万亿美元的衍生品市场,足以让华尔街死上N遍。

  这个神秘的、几乎不受监管的金融衍生品市场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呢?

  畅销书《货币战争》中对金融衍生品进行了解释:“它们的本质是债务。它们是债务的打包、债务的集合、债务的集装箱……这些债务被作为资产充斥着对冲基金的投资组合,被保险公司和退休基金当作资产放在账户上。这些债务被交易着、延期着、挤压着、拉伸着、填充着、掏出着,这是一个债务的盛筵,也是一个赌博的盛筵。在纷繁的数学公式背后,只有空和多两个选择,每一张合同都是一次赌博,每一次赌博都必见输赢。”

  从某种意义上讲,金融衍生市场“只有天空才是上限”,可以赌任何东西,从某个特定市场的走向到中国茶叶的价格甚至到未来每一天天气的好坏。

  在这个市场上,信用违约互换(Credit Default Swap,英文缩写CDS)是目前全球交易最为广泛的场外信用衍生品。

  例如,一家对冲基金在一个CDS合约中是卖方,卖的是一个高风险的垃圾债券不会出现违约事故。如果没有违约,那么这家对冲基金每年就可以坐收数十万美元的保险费。但是一旦出现违约,这家对冲基金就要支付可能高达1亿美元的赔偿。

  也就是说,在CDS合约中,CDS买方定期向CDS卖方支付一定的费用。如果不出现信用主体(债券借贷方)违约事件,则卖方没有任何现金流出;而一旦信用主体出现违约,卖方有义务以现金形式补偿债券面值与违约事件发生后债券价值之间的差额,或者以面值购买CDS买方所持债券。

  但这里有一个机关。例如如果这上述那家对冲基金没有1亿美元呢?那么破产的不仅是这家对冲基金,还包括和它达成这个CDS合约的对家。因为合约双方都在各自的资产负债表中把这个衍生品算作是资产。如果违约了,这笔资产都要被冲销,一损俱损。

  如果多米诺骨牌倒下,将殃及整个金融体系。正是因为这种类似原子弹爆炸的潜在威胁,世界最著名的投资人之一巴菲特就把衍生品看成是“大规模金融杀伤性武器”。这也是为什么银行体系不能让任何一家大的从事衍生品交易的公司倒闭,因为最后埋单的恰恰是银行系统自身。

  飞蛾扑火

  

  丹尼尔·阿默曼,有着二十多年金融从业经验的金融分析师和咨询师、前投资银行家。他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为我们展示了如果美国政府不接管两房(房地美和房利美),世界将会怎样。

  当两房不能偿还他们拥有或担保的5万亿美元的按揭债券时,主要金融机构马上就要面对1.4万亿美元的CDS违约金——他们在CDS合约中承诺两房不会违约(破产),以获得每年高额的保险费收入(公司)和数百万美元的奖金收入(个人)。

  当两房债券票面价值大跌70%之后,这些金融机构的资产也就顿时减少了1万亿美元(1.4万亿美元的70%)。然而,多米诺骨牌并没有在这停止。 CDS卖家都使用高倍杠杆,也就是说他们要维持运营,每天需要通过高倍杠杆融来巨额的流动资金。当为这些机构提供资金的人看到他们有这1万亿美元的负债,就会撤出资金,这将把这些持有大量非流动性资产的金融机构逼上绝路。

  当几乎每家大的投资银行和商业银行都资不抵债时,这又引发了另一轮的CDS违约事件,资产损失金额在第二天就上升到10万亿美元,第三天更翻番到20万亿美元。结果是金融中心破产,股市被迫关闭。

  等数月后股市重新开张的时候,道琼斯工业指数将狂泻1万点。

  当然,这种预测并没有在现实生活中发生。因为政府积极介入,接管了两房,为两房的债券提供政府担保。也就是说,这个可能涉及到大金融机构几十万亿美元的资产损失暂时不会集中爆发。

  美国政府把两房国有化,援助的不仅仅是两房,“换句话说,援助两房计划最大的受益者根本就不是两房,而是华尔街上的那些公司。”丹尼尔·阿默曼说。

  然而按下葫芦浮起瓢。两房的危机刚刚缓了口气,濒临破产的保险巨头AIG又可能要触动金融衍生市场这个核弹头。

  这家公司同样是栽在了CDS上。《时代》周刊最近的一篇报道称,把AIG推向破产边缘的风险不是其核心业务——保险,而是其衍生品交易子公司AIG 金融产品(AIGFP)。AIGFP在该公司最新的9页纸的年度报告中仅仅只占了一段。但是它却是全球CDS市场中一个巨无霸。AIG几乎向地球上每一个大点的金融机构都出售了大量的CDS。

  有业内分析师估计,AIG倒闭将使和它签定了CDS合约的对家损失1800亿美元。如果AIG倒闭,基本上就等于宣布全球金融市场的崩溃。

  于是,所有的自由主义理念暂且被搁置,AIG被“国有化”。

  然而,这些激进措施并没能安抚住核弹库。就在宣布美联储提供850亿美元,为AIG债券提供紧急担保后的第三天,即9月18日晚上,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和美国财政部长保尔森罕见地紧急夜访国会,面对着包括众议长佩洛西在内的满屋子议员说:也许只需要再过几天,美国的金融体系就可能全面崩溃。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财政部紧急抛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援助方案,即用7000亿美元财政资金处置市场上的按揭债券。这个备受争议的方案现在正在国会进行热烈讨论。

  ■链接

  衍生品的由来

  

  今天让整个世界感到恐怖的1000万亿美元的金融衍生品,在20年前,其名义价值总额几乎为零。到2006年的时候,其市场总规模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370万亿美元,相当于当年全球GDP总和的8倍多。而仅仅两年后的今天,这个市场就非理性地膨胀到1000万亿美元。

  金融衍生品市场的交易量如此之大,远超过了股市的交易量,它们和真实世界中经济活动的关系也越来越远,更像是一个寄生肿瘤,在无节制地自我复制和自我繁衍中积蓄着自我毁灭的能量。

  “我可以算出星星的运动轨迹,但我不能算出人类的疯狂。”著名物理学家牛顿在南海泡沫中赔本后说。人类的疯狂已屡被证明,为何,金融衍生品市场上的疯狂会到达如此程度?

  这要从金融混业说起。上世纪1980年代早期,一场席卷发展中国家的债务危机引起了一系列的公司破产、兼并和重组。在这个过程中,商业银行的功能逐渐和投资银行、券商的功能融合,形成了少数几家全球金融集团。

  华尔街的资源除了金钱以外,还在于拥有丰富的人脉,这使得他们更容易获得政治、经济、军事、科技等方面的事前信息和内部消息。而使这些消息产生财富的最好办法之一就是体制性地控制那些不受监管的投机工具,包括期权、期货、指数基金、资产证券化产品等各种金融衍生品,而不是传统的股市。因为通过前者,放大的空间大得多,操纵和内部交易的空间大得多,利润当然也更大得多。

  比如纽约联储银行和它强大的股东们对美国的货币政策享有“内部消息”,因此他们有能力预测结果,并通过在高杠杆的期货和衍生品市场进行对冲投资获得巨额利润。

  也正是这些隐蔽的不受监督的投机交易工具制造了1990年代末的亚洲金融危机。类似的投机攻击还发生在1998年的俄罗斯以及1999年的巴西。华尔街也借此拓展一个全球金融帝国。

  《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案》于1999年由美国国会通过,该法案规定,商业银行、券商、机构投资者和保险公司可以自由地相互投资,也可以自由地融合各自的金融业务。这标志着美国金融业分业经营全面进入混业阶段。

  对经过漫长谈判终于获得这一胜利果实的华尔街大财团来说,这意味着对它们所有的监管限制都将“一笔勾销”。

  这个法案的推出,为一场史无前例的全球金融权力的集中创造了条件。分析人士认为,今天这个“全球金融超市”实质上是由华尔街的巨头们监管着。

  也正是意识到金融危机的根源之一是因为政府的监管早已远远落后于包括金融衍生品市场在内的投机市场的爆炸性增长,美联储上周日才以救命钱作为交换,把华尔街最大的也是仅剩的两家投资银行高盛和摩根士丹利置于自己的监管之下。

  从此,美国资本主义将翻开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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