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中国人钱多了更不安

陈志武 原创 | 2009-08-24 08:10 | 收藏 | 投票 编辑推荐

  陈志武:为何中国人钱多了更不安

  一方面,市场化、“钱化”出来的钱的确越来越多。另一方面,中国的金融发展水平总体还很低,投资和理财的选择空间很小,只有少数有限的投资渠道。这两方面挤在一起,特别是在政府高度管制金融和国有金融垄断的情况下,各种资产价格扭曲和畸形资产泡沫层出不穷,就不奇怪了。

  作者:陈志武 美国耶鲁大学管理学院金融学终身教授

  如果中国的金融业跟不上,在原来由亲情、友情实现的互助互惠式隐性金融交易被钱化之后,而如果替代性的显性金融保险、信贷、养老、投资产品又无法跟上,中国人在钱多的同时,可能反而对未来更感到不安,不仅使中国的内需无法增长,使中国经济增长继续依赖出口,也让中国人的幸福感下降。

  中国正在经历的转型总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因为正在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广,也太快,对于有兴趣研究人、理解社会的学者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研究机会。还是以我们在前面谈到的“中国的钱为什么这么多”这个话题为例,我们看到由于商品交换的日益市场化、经济活动的进一步钱化、财富和未来收入的快速资本化,这些都使中国的钱和金融资本越来越多。

  但是,除此之外,正在经历的中国社会结构与文化转型也在给中国带来很多钱。具体讲,就是原来许多通过亲情关系、友情关系所实现的隐性经济交易、隐性保险信贷投资交易,都逐步被显性的市场交易取而代之,被直接钱化、金融证券化了,其结果必然使中国的钱和收入大大增加,同时当然也对金融业的发展提出挑战。如果中国的金融业跟不上,在原来由亲情、友情实现的互助互惠式隐性金融交易被钱化之后,而如果替代性的显性金融保险、信贷、养老、投资产品又无法跟上,中国人在钱多的同时,可能反而对未来更感到不安,不仅使中国的内需无法增长,使中国经济增长继续依赖出口,也让中国人的幸福感下降。

  靠亲情实现的隐性交易逐渐由市场取代

  人类自古就难以以个体生存,人际经济交易、感情交换历来是人类得以存活的主要保障形式,必须通过彼此间的利益交换,特别是在不同时间、空间之间的人际利益交换,来最大化我们的生存概率,来让我们对未来的生活保障(包括养老)有安全感。但是,人际交易、尤其是跨时间或空间的人际交易必须以相互信任为前提,否则,交易的不安全使我们即使有需要,也不会去跟他人做不同时间之间的价值交换,不会去互相保险、互相借贷、互相养老、互相投资。

  在市场规则、信用交易保障体系均不发达的社会里,人们主要依靠以血缘建立的家庭、家族为跨时空利益交易的场地,或者说家庭、家族就是隐性的内部金融市场。在传统中国社会里,血缘是这些族内、亲情内部利益交换的信用基础,而儒家“三纲五常”名分等级秩序便是信用交易的具体文化制度保障。 “孝”道文化是这种个人未来生活安全保障体系的另称。

  “养子防老”,亲戚间“礼尚往来”,生老病死时的相互帮助,这些都是保险、养老、信贷、投资等的具体实现形式,“血浓于水”的信念是用以强化这种体系的信用基础的文化价值。这些当然都是不能称作“利益交换”的跨时空经济交易活动,是只能做但不能这样说的经济活动,因此,这些经济交易所创造的价值从来不能以货币单位计算,没有被“钱化”,自然没有记入GDP之中。家庭、家族之内的经济交易或者说“互相帮助”、“互相照顾”再多,这种价值交换由于没以钱来核算,人们自然不会感到“钱多了”。

  不过,随着中国社会结构的转型、文化价值观的变化,原来靠血缘、亲情实现的隐性金融交易正在由金融市场以显性金融交易的形式取而代之。原因有几个方面:第一,人口流动大大增加,在江西出生但到北京、上海、广州生活的人口比例越来越高,人口流动起来后,由血缘、家族提供的经济保障和养老互助功能越来越不可靠,正式的金融交易产品必须取而代之;第二,多年来所执行的独生子女政策也使单纯的家庭、家族养老互助体系无法胜任,特别是人均寿命的上升,使年轻的夫妻很容易要负责上两代12位老人的生活,因此,以血缘为基础的保障体系的效果越来越低;第三,在文化价值观上,中国人越来越追求个人自由和经济独立,把未来的生活保障尽量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通过各种金融品种的组合安排把未来各类经济需要事先设定好,以此最大化自己经济上的独立。

  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依赖金融市场,而不是只依赖家庭、家族达到保障未来生活的目的,这当然也使中国的市场交易额大大增加,钱自然也多了。

  就以中国的保险业为例,寿险、财产险、人身险、意外事故险、健康险等各类保费的总额,在2006年底为2万亿元,到2007年5月底大约是2.5万亿元,5个月增长25%。也就是说,如果是在传统中国社会里,这些保险品种都会以人格化的形式在家庭、家族以及朋友网络间实现了,隐性地实现了,那么,这2.5万亿元金融资产就不会在中国经济中出现,全社会的金融资本供给量就会少2.5万亿元,保险业的公司收入和从业者的收入也不会有,中国的钱量当然也会少许多。换言之,正是由于这些保险功能已逐步走出血缘、走出友情,由保险行业取代,中国的金融资产多了2.5万亿元,中国的货币收入也因此增加了许多。

  信贷行业、养老行业、基金行业、证券行业的增长,也部分得益于由传统家庭家族实现的隐形金融交易正在被逐步显性化。也正由于这些经济利益交易功能会进一步走出血缘网络,中国的各类金融业今后必然会更快发展。与此同时,钱的供应量就必然要更快增加,今后的钱只会更多。

  靠友情实现的交易逐渐由市场取代

  在血缘关系之外,朋友网络是另一个能为信用交易提供支持的基础架构,这也是一种相当人格化的小范围利益交易体系。以前,当张三要搬家或者因外出要带大件行李时,他可能要找朋友帮忙,朋友往往会一叫就到,也不会要求报酬,自然不会用钱支付。但是,朋友之间有一个隐性的共识或默契,那就是在这次来帮忙的朋友下次也要搬家或者也要外出有行李时,张三必须也能随叫随到。

  按照同样道理,张三生病发烧不能起床时,他的可靠朋友会带他去医院;但是等他的朋友生病时,他也必须提供帮助。张三如果一时缺钱,朋友可能会帮忙,但当朋友有类似需要时,张三也必须以类似帮助去回报。

  以上所举的友情帮助表面上看不是经济交易,而是友情,但实际上都是隐性的跨时间利益交换,具备投资、保险或信贷的经济功能。市场越不发达的社会,这些隐性利益交换会越普遍,靠亲情、友情来进行跨时空的利益交易是传统社会的普遍特征。这些交易不要钱,却是典型的经济交易,也因此使传统社会 “钱少”。

  到今天的中国,许多这类交易也被市场交易显性化了,被“钱化”了。比如,中国现在有许多搬家公司,张三搬家不必找朋友,而是更愿意花钱找搬家公司;暂时缺钱或者要购房子等大件时,可以找信贷机构;去火车站或机场时,不必找朋友送,而是找出租车;外出旅行时,不必找朋友家住,而是更自在地住在酒店,“在外靠朋友”原来是市场不发达的结果!

  这样一来,我们中国人以前很多在友情名义下所从事的“经济活动”,今天正在被一一市场化,使许多原来没有收入意义的友情“经济活动” 今天以“钱”结算了,直接对每个人的收入有贡献了,个人的收入都会因此而增加,个人“钱多了”;在国家层面,为支持市场化程度的上升,货币供给量也必须增加,这就很容易产生表面上的“流动性泛滥”的境况。

  在这里,我们必须认识到,这种过去是隐性的经济活动今天被“钱化”之后,每个人的“钱”收入当然会增加,但这种新增的收入只是表面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收入增加,因为这类收入和投资原来就有,只是没有被“钱化”而已,是隐性的。今天在市场化发展深化之后,这些经济活动被市场取代了,同样的经济交易被显性化了。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在钱包鼓起来的同时,却并不一定感到更富有,原因在于市场化发展后“什么都要钱了”。

  金融市场必须加快发展

  在原来由亲情和友情实现的隐性养老、隐性经济互助、隐性意外事件互保以及其它人际利益交换被市场取代、被“钱化”之后,人们的收入是增加了,钱也多了。但是,如果各类品种的保险、养老、医疗、投资、理财产品不能够发展到位,那么,在中国人钱多的同时,可能反而对未来充满不安。

  道理很简单,原来大家都把注意力和经济收入投放在家庭、家族和朋友网络上,今天不记经济成本的互相帮助和相互援助,是对自己未来经济安全的投资,是在买人格化的保险,或是在放贷,这些为个人提供安全感。当这些经济活动被逐步市场化、“钱化”之后,人们在家族、朋友网内的这些投入会越来越少,亲情和友情更多的会以感情交流为主,而不是以经济利益交易为核心。那么,在这种时候,如果金融产品的丰富程度又有限,钱多了以后的中国人就会难以安排好未来的各种经济需要,反而会对未来深感不安。这就好像在“打倒孔家店”后,如果金融市场的发展程度又没跟上,人们要么会惶惶不安,要么会重建“孔家店”。

  从最近我跟杜俊林同学组织的调查中看到,像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金融产品已日益丰富,市场提供的各类保险、借贷、养老和投资品种越来越多,北京人的家庭已越来越定位在感情交流上,未来生活的保障功能正在进一步从血缘体系中淡出。相比之下,农村中国的金融很不发达,农村的家族结构虽然远没有过去那么牢靠,传统的农村社会结构也必然会在未来进一步解体,但是,虽然血缘体系所能提供的经济安全感在农村正在衰退,还好农村的家族形状还在,通过重新对家族网络的投资,农村人还多少能靠着亲戚得到一些经济互助和生活保障。可是,地区市和县城的人们对未来最没有安全感,在传统家族和现代金融市场中间,他们哪边都不靠,因为这些地方的人基本都是近代城市化中进入城镇,已离开了自己的血缘家族网,所以他们不能靠家族、亲戚实现经济互助和安全保障;同时,那些县城和地区市又没有发达的现代金融。在两边都不靠的情况下,这些中小城市的人反而对未来生活最没有安全感。

  一方面,市场化、“钱化”出来的钱的确越来越多。另一方面,中国的金融发展水平总体还很低,投资和理财的选择空间很小,只有少数有限的投资渠道。这两方面挤在一起,特别是在政府高度管制金融和国有金融垄断的情况下,各种资产价格扭曲和畸形资产泡沫层出不穷,就不奇怪了。 (本文来源:中国证券网-上海证券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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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
现任耶鲁大学管理学院金融学终身教授,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市场监管、资本市场、证券投资管理、公司治理、公司财务与组织战略、股票定价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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