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债危机里的“艾普米修斯”

程实 原创 | 2011-11-11 09:01 | 收藏 | 投票 编辑推荐

  欧债危机里的“艾普米修斯”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昨日有如一场朦胧的春梦,短暂的全球经济复苏还未成形就破碎得风雨飘零;今日则像一片无尽的秋愁,延绵的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不曾离去就已闹得物是人非。从过去几个月希腊经济、金融的几近崩溃,到近来意大利国债的红灯频现,整个欧洲的命运都陷入一种“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扑朔迷离之中。“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关于欧元区破裂的闲言碎语,已不再仅仅集中在希腊身上,就连作为欧元区稳定轴的德法,也卷入这场颠覆的漩涡之中。2011年11月9日,路透社援引欧盟消息人士的话报道,德国和法国官员已就欧盟改革方案展开讨论,希望形成一个更加统一、规模可能较小的欧元区。

  毫无疑问,欧元区如若破裂,不仅仅将是历史的倒退,更是彻头彻尾的蠢行、人类货币史上最丑陋的失败。但,令人哑口无言的是,危机的苦痛已经让市场和政府都陷入一种无知无畏的疯狂,即便是祸在千秋、不可思议的蠢行,也很有可能匪夷所思地突然成真。其实,在这段动荡岁月,欧洲并不缺少政策上的蠢行,欧洲央行近几个月内两次加息后紧跟一次降息,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其对通胀形势、危机演化和经济增长的连续误判,更在老谋深算、按兵不动的美联储前呈现出跳梁小丑般的幼稚和轻浮;而希腊政府近期更是将“自作孽不可活”演绎到令人吃惊的境地,先莫名其妙地决定对接受新救助方案进行全民公投,后又灰头土脸地取消这一愚蠢透顶的公投,落得里外不是人的尴尬下场。

  如果将视野从最近几个月拉升到最近几十年,欧洲货币一体化甚至都从不缺乏逆流而动的折腾。1954年,《欧洲防卫共同体条约》因法国国民议会投票的否决而失败;1965年,法国总统戴高乐反对欧共体部长理事关于决策机制从全体投票通过改为多数票通过;1969年,《欧洲货币联盟》的提出因美元危机、石油危机及经济危机的多重冲击而夭折;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因丹麦选民在全民公决投票中的否决而告终;2001年,旨在改革欧盟机构和为欧盟扩大做准备的《尼斯条约》因爱尔兰选民在全民公决投票上的否决而告终;1992年9月13日,英国和意大利甚至因抵挡不住德国高利率对两国外汇市场的压力,宣布“暂时”退出欧洲货币体系,由此酿成了欧洲货币一体化历史上著名的“9月危机”,另类的意大利很快又于1996年返回欧洲货币体系,只有自恃身份的英国,长期被法德“边缘化”,始终徘徊在日新月异的欧元区之外。

  近看危机中的政策反复,远观一体化进程中的跌宕起伏,我们不能排除这一次欧元区将真正瘦身的可能。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这一不可思议的瘦身计划真正变成现实,会给欧债危机和全球经济带来怎样的变化?

  力主这一瘦身计划的人会说:退出欧元区的国家将不再被统一政策、统一货币所束缚,随心所欲的抵赖和贬值将变成化解债务的有力武器,而德法也终将摆脱区内援助的无底洞,轻装上阵,将“微缩版”欧元区重新带进强劲增长的快车道,全球经济则有望远离债务危机的风险漩涡,再度拥抱美妙的复苏。

  铁一般的事实不会给金子般的幻想让步,“长痛不如短痛”和“退一步海阔天空”仅仅是臆想中的愿景,欧元区的破裂将不可避免地引发危机升级和长期衰退。首先,对于希腊、甚至意大利等可能退出欧元区的国家而言,退出意味着崩溃。理论上已经破产的高债务国家,一旦失去欧元区整体信用的担保,将沦为不折不扣的金融陷阱和经济沙漠,虽然放弃欧元并使用新货币有望给这些国家通过货币贬值化解债务负担提供帮助,但紧随而至的将是新货币的急速失信和恶性通胀的快速形成,进而导致全国金融体系的解体、信用制度的崩坏、资金流入的枯竭和经济发展的全面停滞,甚至可能引发大范围、深层次的社会混乱。退出欧元区、放弃欧元之后,这些国家中真正流通的可能还是欧元,但失去的却是仅存的国家信用。

  其次,对于危机而言,退出意味着恶化。退出机制不是危机冷却剂,却是危机催化剂。一方面,成员国的退出,特别是意大利的可能退出,将使欧洲失去防护墙,目前,成立于2010年5月的EFSF(欧洲稳定机制)的担保总额为7800亿欧元,实际借贷能力为4400亿欧元,其中意大利能够提供的担保为1392亿欧元,成员国的退出虽然将减轻EFSF的借贷压力,但也将削弱EFSF的借贷能力,进而将导致危机救助更加力不从心;另一方面,债务危机的风险传染并不会由于危机国退出而切断,根据BIS的统计数据,截至2010年,全球银行(主要是欧洲的银行)持有希腊、爱尔兰、葡萄牙、比利时、意大利、西班牙公共债务的占比分别高达54.4%、20.26%、19.37%、25.21%、24.03%和52.11%,银行业在债务风险中的藕断丝连将让退出的风险屏蔽作用难以彰显,退出事件甚至可能会成为欧洲银行业挤兑风波的导火索,引发整个欧洲金融体系的混乱和金融危机的升级。

  再次,对于欧洲而言,退出意味着没落。退出机制不是欧元区“轻装上阵”的助力,而是分崩离析的推手。一方面,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国家离开欧元区,也意味着整个欧洲货币一体化的整体退步,对一体化的信心削弱将使得未来推动一体化的成本更加高昂;另一方面,债务危机过程中,只要发生第一次退出,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国家远离欧洲一体化道路,而德法抗衡美国的大国梦也将由此分崩离析。

  最后,对于全球而言,退出意味着黯淡。欧元区和欧元是人类货币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它们的存在和发展,主导了战后国际货币体系从单极向多极的渐进演变,让整个经济世界都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起来。1999年,国际债券市场中欧元债券的占比为28%,远远落后于美元债券的48%,而2011年,欧元债券的占比上升为45%,高于美元债券的38%;截至2010年,国际衍生金融产品市场中,欧元产品的占比也从1999年的32%上升至38%,与美元产品占比相差无几。而退出机制及其引发的欧洲动荡将削弱欧元影响力,使得国际货币市场的多元化发展趋势充满不确定性。而退出引发的欧洲金融失序、经济动荡和社会混乱,以及债务危机的进一步升级则将给全球经济带来难以估量的长期冲击。

  总之,退出机制就像潘多拉之盒,看上去很美,一旦打开,放出的却是无尽的苦痛和灾难。在希腊神话中,正是愚蠢的艾普米修斯打开了潘多拉之盒,而欧债危机中的“艾普米修斯”似乎也正在悄悄走来。也许,作为显而易见的蠢行,退出机制可能并不会真正建立。但至少,德法意欲瘦身欧元区的传闻向市场传递了一层危险信息:部分危机国的愚蠢、懒惰和不负责任,以及债务危机黑洞的急速扩散似乎正将德法的耐心和无私吞噬殆尽。而从本质上看,欧债危机的解决,不仅需要债务重组的缓慢推进、财政巩固的可信执行,更需要短期内欧元区核心国家经济利益、经济资源向边缘国家和危机国家的有力输送。而这层危险信息则意味着,一旦德法无心救助、切断资源输送,欧债危机将真正失去挽回的余地,甚至可能演化成经济危机、金融危机、银行危机、债务危机、体制危机和社会危机的混合产物,并将全球经济重新拖回2008年的噩梦之中。

  

  

  

  

个人简介
工银国际首席经济学家、董事总经理、研究部主管,2007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获经济学博士学位。研究领域为全球宏观、中国宏观和金融市场。现任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会成员,盘古智库学术委员,中国人民大学和安徽大学硕士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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