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国集团框架下的国际货币体系改革

徐洪才 原创自 新浪博客 | 2011-03-14 08:43 | 收藏 | 投票

二十国集团框架下的国际货币体系改革

(发表在《全球化》杂志2011年第2期)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 徐洪才教授

 

 

一、二十国集团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中作用

二十国集团(G20)峰会诞生在全球金融危机蔓延之时,两年多来,在促进国际协调与合作、改革国际金融机构治理、加强国际金融监管和G20峰会机制化等方面取得了可喜成果。目前,G20正在讨论的重要问题包括:全球经济治理改革,国际资本流动管理,国际储备货币多元化,经济政策溢出效应,汇率政策与汇率稳定,宏观审慎管理与金融稳定,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加强金融监管,全球经济再平衡,世界经济恢复与可持续发展等。

G20诞生的初衷是为了共同应对全球金融危机,后来逐渐演变成为国际社会协调重要经济事务的平台,已经树立了良好的国际形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也有拓展作用空间的潜力。目前迫切需要妥善处理G20与其他国际机构关系,G20的权威性、代表性和机制化,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利益冲突,美国独霸世界和世界多极化发展之间的矛盾等问题,特别是如何发挥G20在促进国际货币体系改革中作用问题。

2011年,法国是G20轮值国主席,法国总统尼古拉·萨科奇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总裁斯特劳斯·卡恩都是法国人,都想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方面有所作为,国际货币体系改革面临新的机遇。

二、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存在六大突出问题

第一,美元主导。世界各国对美联储发行美元没有任何约束,现行国际货币体系既缺乏稳定性,也缺乏公平性;也就是,只允许美国有独立的货币政策,其余国家都必须看美国的脸色。由此引发了国际资本无序流动和汇率异常波动,影响了全球金融稳定。为了应对国际投机资本冲击,发展中国家被迫积累了大量外汇储备,通过真实资源与美国交换,换来美元纸币,再用美元购买美国国债,不仅收益率非常低,而且面临资产贬值的风险。

第二,新特里芬悖论。世界贸易成了美国发行美元纸币,世界其他国家生产产品换取美元纸币、再将美元纸币回流到美国的游戏。国际货币体系稳定取决于美元币值稳定,美元币值稳定取决于美国经常账户平衡,但全球清偿力供应依赖于美国经常账户逆差,美国铸币税特权又推动美国经常账户逆差扩大,影响到美元币值稳定,进而影响到美元国际地位。

第三,美德两难贸易逆差国对顺差国货币升值施加压力,强化了顺差国美元资产持有者对本币升值预期,从而导致自我实现的挤兑现象。一旦出现用美元挤兑本币,该国陷入本币升值、不升值也窘境若让本币升值,该国经济将最终陷入通货紧缩和零利率流动性陷阱;不让本币升值,将遭致逆差国贸易制裁,同样蒙受很大经济损失。

第四,美元陷阱。一是经济发展模式陷阱。外围国偏好美元储备,大多采取出口导向型战略,形成本国经济过度依赖出口、内需不足的经济发展模式。二是外汇储备陷阱。持有大量外汇储备的外围国陷入增持美元储备增加汇率风险;减持美元储备美元贬值外汇资产缩水两难冲突。三是投资亏损陷阱。外围国外汇储备主要投资渠道是购买年收益率仅为2%~4%的美国国债,同时外围国为吸引FDI付出了昂贵的财务成本、环境成本和社会成本。

第五,金融危机传导的棘轮效应ratchet effects),即美元主导国际货币体系加剧了金融危机积聚和扩散。最近30多年来,有近百个国家发生金融危机,这些危机具有以下特点:一是外围国金融危机一般都与美国经济政策密切相关,而外围国金融风险只能在同类国家之间传递;二是美国金融危机主要是自身原因造成的,但很容易通过各种渠道传递到全世界。发展中国家经常成为国际资本冲击对象,一旦金融危机发生,美元总是充当全球避风港的角色。

第六,全球流动性过剩。美联储货币政策导致了美元周期性贬值、全球流动性过剩和通货膨胀。近年来,全球石油和大宗商品价格暴涨,根源就是美元发行过度。1973年美元与黄金脱钩以来,美元汇率与大宗商品、黄金和原油价格走势明显负相关。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后,美联储已经两次实行定量宽松的货币政策,这为全球通货膨胀、也为国际热钱冲击和金融不稳定埋下了隐患。

三、近期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一些观点

不久前,萨科奇总统提出,国际货币体系改革应该重点关注三个问题:一是在多大程度上继续发挥美元国际储备货币作用,二是建立G20成员国之间的汇率稳定机制,三是加强国际资本流动监管。近期里,IMF总裁卡恩也提出了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三个问题:一是怎样加强世界各国经济政策协调和减少波动性,二是怎样处理资本流动和汇率波动,三是如何改进紧急时刻的全球流动性提供机制。

比较两个人的观点,发现有重叠部分,但侧重点有差异。两人都关注汇率波动和国际资本流动,但是,萨科奇更关注挑战美元霸主地位和促进国际储备货币多元化,而卡恩则更关注国际经济政策协调和发挥IMF全球最后贷款人作用。造成他们观点差异的原因,也许萨科奇是从法国国家利益出发,而卡恩则更多地考虑了IMF的利益。但也有人提醒说,此二人可能都是下届法国总统竞选人,他们主张各异,可目标却有很大相同之处。值得一提的是,卡恩多次提出要将人民币加入特别提款权(SDR)篮子,而且还提议让新兴经济体国家在IMF和世界银行中发挥领导作用。

20101218IMF前总裁康德苏牵头组织包括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和金砖五国(Brics)以及重要国际金融机构前任财经高官在内的18名专家,联合发表了一份名为《国际货币体系改革:21世纪合作路径》的倡议书(简称《巴黎皇宫倡议书》),提出了国际货币体系中存在的全球调整有效准则、汇率波动、全球流动性管理、SDR角色定位和国际货币体系治理机制等五个长期性关键问题。

《巴黎皇宫倡议书》提出,要妥善处理政策溢出和加强成员国相互监督;汇率政策应该反映经济基本面和有利于全球经济平衡,IMF应加强对成员国汇率政策监督,应探索全球流动性有效管理方法,促进形成一个平衡的全球货币与金融环境;各国应加强宏观审慎政策合作,保障全球金融稳定;应该允许各国进行必要的有限的资本管制,但不能对别国产生负面影响;要让IMF承担全球最后贷款人角色,为成员国提供一个低成本的金融安全网。SDR要反映各国在当前世界经济中的地位变化。

关于经济治理改革,《巴黎皇宫倡议书》提出了妨碍国际货币体系功能正常发挥的三个关键性问题:一是要在各国政府领导人与关键国际机构之间建立一个正式、合法、有效的决策架构,二是要打破各国在相互监督和评估过程中事实存在的互不侵犯规则,保障全球共同利益,三是IMF自有资金不足问题。他们还认为,一个功能完备的治理体系应该包括三个层面:一是政府领导人定期举行会议,二是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做出战略决策,三是IMF执董会监督IMF及其管理层工作。最后,提议成立由著名独立人士组成全球顾问委员会,向IMF推供决策建议。

四、G20框架下国际货币体系改革建议

毋庸置疑,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目前任何人恐怕都难以提出一套能得到普遍接受的具体的改革方案。本文提出如下七点建议,希望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第一,建立和完善四个机制。

一是建立和完善国际储备货币市场竞争机制。将SDR打造成为超主权国际储备货币可能是一个漫长过程,而建立由几种主要货币担任国际储备货币的多元化体系则是一个现实选择。当某一储备货币贬值,大家都抛售它;当某一储备货币币值稳定,大家都持有它,从而形成市场约束力,迫使该国采取稳定货币措施,通过市场竞争达到制衡主要国际储备发行国滥发货币行为目的。

二是建立和完善国际储备货币监管机制,让IMF承担国际储备货币监管职责;也就是,当某一国际储备货币贬值,IMF有责任及时发出警告,形成强大的国际舆论压力,迫使该国采取稳定货币的措施。

三是完善国际金融危机救助机制。在历次金融危机时刻IMF都不同程度发挥了救助作用,但在很多情况下,IMF反应迟缓,有时还帮倒忙,因此广遭诟病。应该提高IMF运用SDR资产对流动性短缺国家提供资金支持的有效性。

四是建立国际清算银行(BIS)与IMF之间的分工协作与制衡机制。BISIMF分别为两次世界大战的产物,二者共存自然有其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在新的历史时期,完善二者的分工协作和制衡机制有利于提高治理效率、分散风险和全球金融稳定。

第二,提高SDR定值的代表性、权威性和稳定性,扩大SDR规模和使用范围应考虑各大洲国家货币代表性,依据经济发展规模与速度、对外经贸发展水平、官方储备量和货币国际化程度等因素,选择包括人民币在内的代表性货币加入SDR货币篮子。目前,SDR完全代替美元尚缺乏现实性。SDR既可作为储备资产,也可作为交易工具,而作为交易工具难度是很大的,因此应推动SDR在更大范围内使用,降低美元在储备货币体系中比重。SDR应遵循由替代各国用作国际交易货币,到替代各国用作国内交易货币的路线图,逐步推动SDR成为世界货币。在不断促进SDR充当国际储备货币的同时,加快人民币国际化,形成美元、欧元和人民币相互竞争的新格局。

第三,设立替代账户。20071211,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伯格斯滕在英国《金融时报》发表文章,提出设立替代账户方案,要求顺差国把多余美元兑换成SDR,存入IMF替代账户,再由IMF投资于美国债券市场。19741978IMF曾经两次尝试建立替代账户,背景也是美元急剧贬值。现在旧案重提,目的是让其他国家分担全球经济失衡调整成本。SDR不是现实的货币,仅限于政府间清算支付,不能用于私人部门,缺乏流动性,而且利率很低。将中国外汇储备交给IMF投资于美国国债,既无必要,也不合理。但是,如果将其与人民币纳入SDR挂钩,中国则可有条件支持设立IMF替代账户。

第四,IMF转变职能。IMF传统职能是扩大国际贸易和促进国际收支平衡,主要措施是避免货币竞争性贬值和消除外汇管制,在纠正国际收支失调时提供资金融通、充当全球最后贷款人。从目前世界经济发展趋势看,IMF主要职能应该体现在对成员国经济行为实施监督,金融危机预警救援和系统性风险防范以及保障全球金融稳定,特别是对主要国际储备货币发行、国际资本跨境流动实施监督。应该扩大IMF防范和支持成员国化解金融危机的能力,协调成员国经济政策,提供中长期贷款以协助成员国克服国际收支困难,建立和完善全球最后贷款人制度。

第五,改革IMF治理机制。IMF实际采取股份公司组织形式,所谓份额及投票权改革,也就是股权结构改革,其关键是要打破美国和欧盟都拥有一票否决权的不合理结构。此外,还应该包括IMF高级领导人遴选程序、执董会席位设置、工作人员多样性、政策制定程序等问题。IMF投票权分配应与各国经济实力相匹配,要提高发展中国家在IMF中发言权、投票权、管理权。

第六,发挥世界银行作用。世界银行在致力于金融领域开发建设的同时,应该加大对发展中国家贷款扶持和技术协助,通过加强对生产与服务领域投资、鼓励国际投资等手段,推动世界经济稳定运行。应该提高世界银行在稳定国际金融体制中作用,提升世界银行发展委员会职能,要让世界银行承担部分化解受害国金融风险支持功能;发挥区域性国际金融机构作用,加强对遭受金融危机冲击的国家实施资金援助。

第七,推进BIS的改革。发挥BIS与各国中央银行间货币金融交易职能,协助成员国央行办理官方储备货币转换事宜,加大SDR在各国贸易、货币和金融清算交易中比例,增强SDR在国际经济与贸易中作用,提升SDR在国际清算体系中地位。将SDR存托在BIS,而不是存托在IMF,有利于分散风险。以BIS为中心,建立国际金融风险预警系统,提高预防国际金融风险能力,为IMF或其他国际金融机构提供基础信息,向有关成员国发出金融风险预警信号。强化金融稳定委员会职能,充分吸纳各国参与监管,建立和完善国际金融统一监管方式和标准。

第八,改善全球宏观审慎管理。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各国面临的不再是一个国家的系统性风险问题,而是全球系统性风险问题。跨境资本流动政策、汇率制度转轨政策及其他政策协调,是发展中国家宏观审慎管理关注的重点问题。针对资本项下开放程度不同,对宏观审慎管理目标及政策措施要求,不能局限于基于发达国家资本项下完全开放条件下制定的巴塞尔协议,而是要给予发展中国家金融稳定更多保护,特别是要协调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对外经济政策,包括汇率政策、资本管理政策,构筑必要的防火墙,防止国际资本流动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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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
徐洪才,首都经济贸易大学证券期货研究中心主任、金融学教授;清华大学国际工程项目管理研究院特聘教授;中国证券业协会CIIA专家委员;北京市国际金融学会常务理事;1996年获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学博士学位;曾就职于中央银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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