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经济学(1):什么是古典经济学?

赵峰 原创 | 2013-05-06 17:15 | 收藏 | 投票

什么是古典经济学?

在经济学的“编年史”中,“古典经济学(Classical Economics)”是重商主义之后,新古典经济学之前的一段历史时期。或者说,古典经济学指的是这一时期居于主流地位的经济学。基于特定的历史背景及学科发展状况,这一时期的经济学自有它不同于之前的重商主义也不同之后的新古典经济学的特质,这些特质就构成了古典经济学。比如,与重商主义相比,古典经济学是自由主义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相比,古典经济学尚未形式化的经济学。什么是古典经济学是个既确定又不确定的问题,其确定与否取决于对古典经济学历史分期问题的认识——“古典经济学”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结束,具体应该包括哪些经济学家?

“古典经济学”概念最早由马克思提出,其历史分期也最早由他界定。“古典经济学在英国从威廉·配第开始,到李嘉图结束,在法国从布阿吉尔贝尔开始,到西斯蒙第结束。”(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P36)马克思对经济学历史的关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价值及剩余价值理论的关注。被他叫做“古典经济学”的这一时期的经济学,相对于重商主义的明显的进步性和科学性就在于,他们第一次将经济问题的研究深入到生产领域,而不再像重商主义那样只是在流通环节,也就是在经济运行的表面层次上打转转。只有深入到生产领域,才可能揭示出价值的实质,才能理解剩余价值的来源。在马克思的眼里,古典经济学的核心理论就是价值理论。在配第那里,有了比较清楚的用劳动时间衡量商品价值的思想;到了斯密那里,开始构建一个完整的劳动价值论体系;到李嘉图的时候,劳动价值论发展到了最高峰。按照马克思的说法,李嘉图之后,科学的古典经济学结束了,资本主义经济学进入了他的庸俗时代。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之后,资产阶级的统治地位已经确立;这时候,对于经济学研究来说,讨论一个理论是否正确或者是否科学已经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一个理论是否吻合资产阶级的利益,是否可以成为资产阶级的辩护工具。于是,科学的古典经济学的丧钟敲响,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的时代到来了。庸俗经济学的先行军和冲锋队由马尔萨斯、萨伊、西尼尔、巴师夏及凯里等人组成,马克思对这些人无一例外进行了尖刻的嘲弄和深刻的批判。马克思为古典经济学确立的标准看来是过于严格了。像萨伊这样一位被马克思誉为第一位庸俗经济学家的人,其实是斯密思想的真正的衣钵传人。他不仅传播了斯密的思想,还创造性地丰富和发展了斯密的学说;他的“供给创造需求”的理论不仅是对斯密“一只看不见的手”的最好解读,还成为之后经济学发展的一个核心教条。马克思以庸俗经济学来概括李嘉图之后的资产阶级经济学,使其对古典经济学的考察显得狭隘而且人为割裂了斯密之后的经济学家与斯密之间的思想联系。

在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中,凯恩斯较早在自己著作中明确使用了“古典学派”或者“古典经济学”的概念。在《通论》第一章解释“何谓通论”的时候,凯恩斯说古典学派的假设只适用于特殊情况,而他在本书中提出的理论将具有一般的解释力。他所要表达的意思是,古典学派主张自由放任,其假设是国民收入总可以实现充分就业均衡,而他的理论将证明,国民收入的充分就业均衡是一种特殊的情况,由于有效需求的不足,宏观经济运行的常态是非充分就业的国民收入均衡。当然,一旦通过干预实现充分就业,古典经济学的假设就将适用。因此,古典经济学的理论是“特论”,而他的理论是“通论”。在这里,被他树为自己攻击靶子的“古典经济学”不仅包括马克思“古典经济学”中的从配第到李嘉图,从布阿吉尔贝尔到西斯蒙第的“集大成于李嘉图的古典理论的那些创始人”,还包括“那些接受李嘉图经济学并加以完善化的人,包括(例如)J·S·穆勒、马歇尔、埃奇沃思以及庇古教授。”(凯恩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P7)凯恩斯的这一界定显得很宽泛。既包括了为马克思所认同的斯密、李嘉图等人,也包括了为马克思所反对的萨伊、西尼尔等人。从配第的十七世纪中叶到马歇尔、庇古的二十世纪初,这两百多年间的经济学不论研究领域还是研究方法都有了很大变化,它已经从野草丛中的一棵树苗长成为参天大树。但是,在凯恩斯的眼里,二百多年间的经济学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二十世纪初的马歇尔至少和十八世纪中叶的斯密一样,还是主张自由放任,而他们潜在的假设就是萨伊的“供给自动创造需求”假设。凯恩斯为古典经济学确定的是一个明显宽泛的标准,因此他的“古典经济学”也就包涵了很广的内容。被他一律叫做古典学派的那些经济学家,其研究方法、思想观念、政策主张上有一定的一致性,但也有更多的不一致性。比如在配第和马歇尔之间,差异如同天壤之别,而共同点则廖若星辰。凯恩斯这样划分时期可以理解。他提出“古典经济学”的概念只是为了给自己树立一个批判的靶子,而他所要批判的就是整个既有的经济学。在凯恩斯的观念里,经济学只有两类,一个是古典经济学,另一个就是他的经济学。当然,凯恩斯的这种划分因此也就不再具有经济思想史分期的参考作用。

当代经济思想史学家马克·布劳格在《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辞典》“古典经济学”中这样说:“‘古典经济学’有时用来特指经济思想史上自1750年至1870年这个阶段。在这期间,一批主要来自英国的经济学家,以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为出发点,分析了资本主义国家中的生产、分配以及商品和服务的交换。”(约翰·伊特韦尔等:《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辞典》第一卷473页,经济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如果将古典经济学理解为一种经济学范式,布劳格的这种时期界定对于保持这种范式的内在一致性具有很好的解释力。从斯密到李嘉图到萨伊到约翰·穆勒,他们之间不仅存在确定性的师承关系,而且在理论观念及政策主张上,也保持着相同或者大致相同的认识。与之前的配第、洛克、休谟等人相比,这一时期的研究体现着更好的系统化的特征。至少在英国经济学的历史上,斯密是第一个着力构建经济学体系的经济学家。自他之后,经济学研究才显示出越来越明显的专业化特点。这一时期的经济学与边际革命之后的经济学也有着明确的差别。至少就方法论而言,在古典经济学时期,传统的归纳和演绎还是基本的方法,现代或者近代科学在观念上对经济学有着重要影响,但形式化和数学化的时代还没有来临。当然,与后一个时代相比,古典经济学的特质还不仅仅体现在方法论的传统上,更体现在研究对象、研究主题等方面。大致来讲,古典经济学对经济运行的研究总是在一定制度背景下展开的,也就是说,古典经济学研究经济运行但没有抽象掉制度和制度变迁;而到了新古典经济学时代,市场制度已经确立,制度在经济理论研究中被假定为既定,由此而被排除在经济学研究之外。还有更多方面的区别,比如在对社会经济关系的研究中,古典经济学将重点放在生产及分配方面,他们由此而关注价值、价值的形成和构成;新古典经济学将研究重点放在交换方面,他们由此而关注价格、市场运行和资源配置。

马克·布劳格的时期划分比较好地体现着古典经济学作为一种经济学研究范式的内在一致性,同马克思相对严格而狭隘的界定相比,这一划分还容纳了李嘉图之后对斯密理论的若干发展。但是,布劳格模式还是存在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主要与这一划分中没有包括作为斯密经济学重要而直接来源的威廉·配第、约翰·洛克、曼德维尔、大卫·休谟等人的贡献有关。将古典经济学界定为从斯密开始到边际革命前结束,则斯密思想的来源没有得到重视——斯密似乎成了一个横空出世的英雄。其实,斯密在经济思想史上的意义,主要还是一个综合者而不是革命者。斯密体系中具有重要意义的很多思想,都来自对他的前人的继承。比如他的价值理论受到配第的影响,他的财产理论受到洛克的影响,他的分工理论受到曼德维尔的影响,他的自由放任观念,受到休谟的影响。如果将古典经济学从斯密算起,而思想史上一般将古典经济学之前界定为重商主义,那么,斯密与作为他思想的直接来源的的休谟等人的关系将无法确定,或者说,从配第到休谟的斯密的直接先驱者们将被界定为重商主义。从配第到休谟,尽管他们的重要使命之一是批判和清算重商主义,但他们思想中或多或少还有一些重商主义的东西。不过,就思想的主流而言,从配第开始,就不再是重商主义了。配第在其早期著作中还有一些重商主义观念,而在他的晚期著作中,重商主义已经被清算干净了。到了休谟,尽管还有一点点重商主义观念的遗留,但他1752年出版的《政治论丛》已经可以看成是自由主义经济学第一部经典文集了。实际上,斯密的很多自由主义观念,都可以从休谟的这部著作中找到源头。可见,在对经济思想史进行分期的问题上,将斯密与作为他思想来源的配第、休谟等人分开是不合适的。

综合马克思、凯恩斯与马克·布劳格对古典经济学的认识,将古典经济学界定为从十七世纪中叶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应该是合适的。也就是将古典经济学界定为从英国的威廉·配第开始到边际革命之前的经济学。以边际革命的到来作为古典经济学结束的标志不需要作太多解释。边际革命之后,经济学研究的方法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以边际革命作为分期的标志理由充分。剩下的问题是,配第是否有足够的资格作为古典经济学开始的标志,将配第作为古典经济学的开始是否合适,是否会影响古典经济学作为一种经济学范式的内在一致性,从配第开始的经济学是否与之前存在显著的区分。配第之前的经济思想,大多只是思想家们研究其他问题的副产品。配第是历史上最早专门研究经济问题的思想家,他不仅写下多部专门研究经济问题的著作,还尝试建立经济学独特的研究方法——政治算术。配第曾经被誉为经济学历史上的“哥伦布”,这不仅指他为经济学研究开疆拓土的功劳,也包括他尝试和探索经济学独立研究法的努力。从配第到休谟,都处于斯密经济学的准备时期。这一时期的探索性质,决定了研究对象和内容的一致性还不是很明显。但是,一些基本的发展线索还是明显的,比如劳动价值论观念的逐步成熟,自然与自由市场观念的逐步建立等等。这些研究都指向了斯密,进一步指向未来的经济思想。单纯就配第到休谟这段时间与斯密之后相比,经济学研究不仅在方法上,内容上,观念及政策主张上会有诸多差异,但这一时期与之前的重商主义相比,差异要比斯密及其之后更加明显。

一旦古典经济学的历史分期问题确定下来,什么是古典经济学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古典经济学就是十七世纪中叶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之间的经济学,它包括威廉·配第,约翰·洛克,曼德维尔,大卫·休谟,达德利·诺思,布阿吉尔贝尔,坎蒂隆,魁奈,杜尔格,亚当·斯密,斯图亚特,李嘉图,马尔萨斯,萨伊,,西斯蒙第西尼尔,边沁,约翰·穆勒等。同之前的重商主义相比,古典经济学将研究从流通转入生产,并对分配问题给予高度重视;古典经济学研究视野已经涉及到当时存在的各种经济问题当中,价值理论、分配理论、发展理论在这个时代得到深入而全面的发展;同重商主义相比,古典经济学已经显示出专业性、系统性和科学性的特点。同之后的新古典经济学相比,古典经济学还没有出现明显的形式化的苗头,传统的方法还在古典经济学中起主导作用;形式化的不足也许不是古典经济学的缺陷,反而是其保持对现实经济问题解释力的原因;在古典经济学的研究中,制度因素还没有被排除,经济学还没有像后来的瓦尔拉斯等人所主张的那样“纯粹”。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就经济政策主张而言,古典经济学与重商主义是冲突的,而与新古典经济学是一致,前者主张国家干预,后者主张自由放任。当然,所有这一切,都仅仅意味着大致的一致性。纳入古典经济学范畴的众多经济学家,在理论、方法、政策主张等领域,他们之间的差异点也许比相同点还多。只是因为他们在某些核心方面的相同或者近似,我们可以将他们理解为一个学派或者一种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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