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学问不死,雾霾就挥之不去

卢映西 原创 | 2015-12-07 23:36 | 收藏 | 投票

 伪学问不死,雾霾就挥之不去

 

卢映西

 

最近,巴黎那边召开气候大会,全世界顶级精英济济一堂畅谈环保愿景。同时,北京这边却遭遇雾霾围城,浓度直逼1952年的雾都伦敦!一时间,网上段子横飞,热闹非凡。奇怪的是,一向喜欢指点江山的主流经济学家们,这次却出奇的安静。一位叫“波波夫”的作者看不下去,发文《经济学家为何对雾霾集体失声》,一针见血地指出:“经济学家们津津乐道的还是人口结构、发展模式转型、互联网+,对了,还有当下最热门的供给侧改革,但却少有人对我们呼吸的空气——这个最为重要的公共产品所出现的供给问题给予科学上的关注。古典经济学的基础是建立在理性人假设之上,但如果这个理性人成了病人,基于之上的各种分析其实都没有意义。”那么,主流经济学家在这个问题上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下面我们就给他们来个一洗了之。

一、主流经济学的难言之隐

原来,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基石除了那个为人熟知的理性人假设之外,还有一个更离谱的稀缺性假设。

每一个学过经济学的人都会记得,在上微观经济学第一课的时候,老师总会给学生讲解稀缺性这个概念。所谓稀缺性,是指相对于人的无限欲望而言,用于满足欲望的资源总是有限的,即资源总是处于稀缺的状态。正因为存在稀缺性,才需要经济学来研究资源有效配置的问题。如果是相反的情况,欲望有限而资源无限,那么经济学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有一本美国的经济学教科书还谆谆善诱地说:“一个简单的智力实验可以证明这点:假如所有社会成员都被要求开出他们在无限收入下所想购买的物品和服务的清单,你认为这些清单还会有结尾吗?”那意思是说,把你想要的东西一个个数出来,当发现怎么数也数不尽时,你就明白什么叫欲望无限了。

上面说的就是现代主流经济学最重要的一块基石――稀缺性假设。每一个进入经济学殿堂学子,第一步都必须踏上这块基石。多少年来,石上过客不知凡几,但极少有人在这块入门基石上停下脚步,细细端详,敲敲打打,看看它是否足够坚实。

现在,假设我们都是真懂点数学的人――不是指有多高深的理论造诣,而是指至少知道 “无限”、“无穷”等概念是数学专有的研究对象,不懂数学的人在使用这些字眼时,其实是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真懂点数学,就应该看出,上面通过数数来理解“无限”的方式是错误的。例如随便到一个海边的沙滩上数沙子,也是怎么数都数不完的,但我们不用数就知道,整个地球的沙子总数是有限的。在无疑处有疑,在有疑处发现破绽,所有重大科学发现的开端,都大体如此。

我们仔细思考一下就能了解,现实中的生产只需满足人们的消费能力即可,并不需要满足漫无边际的消费欲望。欲望包含主观想像的成分,能力必有客观制约的边界。具体地说,消费能力受制于三大因素:生理约束、时间约束和预算(收入)约束。

关于人的消费能力不可能超越自身的生理约束,自古就有格言:“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广厦千间,夜眠八尺。” 也许有人会说,消费欲望的内容是无限丰富的,人们饱暖之后还会想要点别的什么,人类可以在无限广阔的领域中拓展自己的消费能力。然而美国经济学家贝克尔(Gary S. Becker19302014)已经注意到这样的常识:消费过程是需要时间的,并不像主流经济学的消费者行为理论中假设的那样可以瞬间完成。打个比方说,一个人在五星级宾馆总统套房里睡觉的时候,就不可能同时到高尔夫球场挥杆击球。从这个常识出发,只要经过简单的逻辑推理便可得出一个极为重要的结论。首先,一天只有24小时,这对每个人都是绝对平等的,没人能突破这个限制。萨缪尔森、诺德豪斯合著的著名教科书《经济学》,在谈到时间的替代(trade-off)这个问题时,这样说道:“以时间的稀缺性这一重要事实为例,人们可用于从事不同活动的时间是有限的。”换句话说,人们用于消费活动的时间也是有限的。那么,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本来显而易见但一直被西方主流经济学家忽略的结论:人的消费能力是有限的。

至于消费能力的预算约束,则是除了少数富豪,一般人都能感受到的约束。由于有生理约束和时间约束的存在,所以富豪即使有无限的收入,也不可能有无限的消费能力。

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重新证明了本来就众所周知的常识: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无论生产能力还是消费能力。换言之,生产与消费的关系,是“有限-有限”的关系,而不是似是而非的稀缺性假设忽悠的“有限-无限”。目前世界上很多看似无解的难题,都是因为掌握了话语权的主流经济学家们,至今仍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的那些经济学知识,原来从根上就错了。

例如,失业就是困扰所有市场经济国家的一大难题。失业是怎么回事?简而言之,失业就是社会上出现了一批“多余”的人,这个社会不知道该安排他们去生产什么东西。这种状况就是生产过剩,而生产过剩正是“有限-有限”模式的必然结果。

在生产和消费的“有限-有限”模式基础上进一步考察,就会发现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科学技术和经济制度的进步对于提高生产能力具有明显而直接的促进作用,但对于突破消费能力的三大约束则效果不彰。在这方面,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早有认识:生产力按几何级数增长,而市场最多也只是按算术级数扩大。”也就是说,社会生产和消费的更为准确的模式应该是“大-小”模式,即生产过剩模式。特别是在现代高技术条件下,生产能力大于消费能力不仅成为经济运行的常态,而且两者的差距会变得越来越大。

这些道理本不深奥,但建筑在荒谬基础之上的西方主流经济学永远搞不明白,因为根据稀缺性假设臆造出来的生产和消费的“有限-无限”模式,生产过剩根本不可能发生。主流经济学的难言之隐就在这里。

二、一直被熟视无睹的生产过剩现象

一般人可能以为生产过剩是近代工业革命以后才有的现象,其实不然。事实上,当人类社会发展到出现社会大分工的时候,生产力已经产生了质的飞跃,从那时起生产过剩的问题就开始困扰着人们。

孔子曾经批评鲁国大臣臧文仲,列举了他“不仁”的三桩“罪状”,其中之一是“妾织蒲”,即允许小老婆织草席贩卖。这种行为被视为“不仁”,是因为官员已有俸禄,再纵容家属从事消费品生产就等于夺民之业、与民争利。

春秋时代还有个叫公仪休的,官至鲁国国相,他也认为当官就不许和百姓争夺利益,有了丰厚的待遇就不许占小便宜。史籍记载,公仪休吃了蔬菜感觉味道很好,就把自家园中的冬葵菜都拔下来扔掉;看见妻子在家织布,就立刻把妻子逐出家门,还烧毁了织机。他说:“难道要让农民和织妇无处卖掉他们生产的货物吗?”

这两个例子说明,两千多年前的我国古代先贤早已观察到生产过剩现象,意识到消费品的生产并不是越多越好。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观点,因为现代主流经济学似乎已把经济物品越多越好当作不证自明的前提了。当然,在古代的生产条件下,人们的抗风险能力与今天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产量极不稳定,关于生产过剩的零星记载往往湮没在更为常见的天灾人祸的记录中。上述孔子、公仪休的观点,在现代文论中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公仪休拔葵菜、烧织机的故事,过去曾被归纳为一个成语“拔葵去织”,如今在一般的成语词典里已经难觅踪影了。

同样成书于两千多年前的我国古代名著《管子》,也注意到生产过剩与失业、贫困的关系,并提出一个更为积极的解决办法。《管子》认为要让“富者靡之,贫者为之”,即让富人奢侈消费,给穷人劳动做事的机会。具体地说,就是丧葬时开掘巨大的坟墓,制作豪华的丧服,打造大型的棺椁。甚至还有更为极端的做法:鸡蛋、木柴在煮烧之前,都要雕饰一番。凡此种种,为的是给穷人提供就业机会,带动相关行业的发展。这一奇特的观点不仅在中国古代经济思想中独树一帜,而且在世界经济思想史上也处于极为超前的地位。在西方,直到18世纪初,曼德维尔(Mandeville16701733)才在他的成名作《蜜蜂的寓言》里提出类似的观点,但这书刚刚受到公众注意就被视为异端。这说明虽然生产过剩问题在文明社会一直存在,但除了某些思想家偶尔的灵光一闪外,很少为主流学说所正视。

正因为消费能力不但是有限的,而且比同样有限的生产能力更小,才导致了生产过剩现象。如果社会生产和消费的“大-小”模式确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那么生产过剩就是忽隐忽现地伴随着大部分文明社会生产过程的真问题。真问题决不会因为被忽视就不存在,但这种被忽视的存在只能通过隐晦的、歪曲的形式顽强地表现出来。于是,生产过剩问题直到现在,很大程度上都是被人类搞出来的一些畸形的制度或习俗“无意识”地解决的。解决的路径主要有两条,第一条路径就是闲置或减损人的生产能力。在西方的中世纪,表现为社会供养一个庞大的僧侣阶层。在中国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则表现为使一半人口沦为残废的女性缠足习俗。“文革”时期大规模的城市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也可归入这一类。有趣的是,现代西方国家的一些做法同样脱不了这一窠臼,法国和荷兰政府就曾劝说人们提早退休或申请“残废”身份,以使多余的劳动者成为纯粹的消费者。在美国的罗斯福新政中,其中一项重要措施就是让农民减少剩余产量以换取政府补贴,从此以后西方主要发达国家的农业补贴就一直欲罢不能。

第二条路径就是放纵或鼓励过度消费。古罗马的贵族们骄奢淫逸,直到亡国。古埃及人狂热地建造金字塔。现代市场经济走的也是这样一条路径。虽然主流经济学没有把《管子》或《蜜蜂的寓言》关于奢侈消费的思想直接纳入自己的理论框架,但市场经济运行的内在逻辑必然要把过剩的生产能力压向有限的消费市场,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也明显感受到了这一点。自从我国向市场经济转型以来,“勤俭节约”的声音已难得听到,取而代之的是“拉动消费”、“刺激消费”、“提前消费”的喧嚣。仔细观察一下,其实很多消费就如《管子》所说的彩蛋雕柴一样是毫无必要的,甚至是有害的。然而,提倡过度消费除了无谓地增加环境和资源的压力外,对缓解生产过剩问题并无实质上的助益。因为在现代技术条件下,生产能力的过剩程度早已远远超出主流经济学的解释能力和现实市场经济制度的最大容量。

三、环境保护与市场经济之间的深刻矛盾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抛弃稀缺性假设,指出现实经济的常态是生产过剩,并不是否定资源的有限性。事实上,资源有限甚至枯竭与生产过剩,这两类现象在现实中是并存的。这就如同行进中的汽车,一方面油箱中的汽油是不断减少的,另一方面就算司机把油门踩到底也无法在瞬间耗光汽油。就是说,在短时段内,生产能力总是大于消费能力(正如汽车的供油能力总是大于耗油能力)。时段足够长,才有可能发生资源枯竭以及相伴而生的环境污染现象。对这些现象的进一步分析,还可以揭示出目前市场经济的运作方式与节约资源、保护环境的要求之间的深刻矛盾。

最近《纽约时报》上刊文《对气候变化难题的简短回答》,对“个人能做什么”这个问题的简短回答是:“少飞行,少开车,少浪费。”这说明无论中外,地球人其实都明白,环保说到底就是要建设节约型社会。

那么,我们不走美国式的高消费高耗能的路子,建设一个节约型的社会行不行?只要还是实行目前的市场经济,答案就是不行。原因在于迄今为止的市场经济模式都不能妥善地解决生产过剩问题,主流经济学甚至连这个问题的存在都不予承认。不能妥善解决生产过剩问题,一旦提倡节约,就会使本来就小的消费能力更加萎缩,生产过剩问题更加突出,失业问题更加严峻,从而经济危机更加迫近。所以现实中的市场经济国家无一例外都不得不刺激和鼓励消费,用加速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的方法推迟经济危机的到来,就连中国这样石油短缺、雾霾频仍的国家都在向“汽车社会”一路狂奔。

抛弃主流经济学的狭隘视角,我们就能看到生产过剩、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对生产过剩的趋势放任不管,经济危机就会不请自到;对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的趋势放任不管,人类等于自掘坟墓。但是在现行的市场经济体制下,生产过剩问题不解决,减缓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也就提不上日程。因为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是日后的灾难,失业是眼前的危机。所以,市场经济与节约型社会的内在矛盾,其实是生产过剩问题得不到妥善解决而生出的怪胎。由此可得结论:只要找不到解决生产过剩问题的正确办法,市场经济体制不仅从经济角度看是不可持续的(这是马克思早已论证过的),而且从资源、生态角度看也是不可持续的。所以我们经常看到环保主义者最终总会向左转,走向资本主义的对立面。

就是说,只有解决了生产过剩问题以后,我们才能有效地提倡节约,市场经济也才能真正走上正道,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如同穿上了红舞鞋,只能不停地疯跳,直至衰竭而亡。然而,要解决生产过剩问题,首先必须承认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但主流经济学家连这点认知能力都没有。事实就是这么简单而残酷:只要西方主流经济学这种祸国殃民的伪学问不死,笼罩人类的雾霾就挥之不去。正因如此,主流经济学家面对雾霾时,只能保持沉默。但他们既不在沉默中爆发,也不在沉默中消亡,只是在沉默中出洋相。真不知道这世界还要被他们祸害多久。

个人简介
以颠覆西方主流经济学为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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