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新凯恩斯主义
2015年6月23日上午一二节，六二零四。
今天是第六小组讲习“新凯恩斯主义”。
这部分内容应该属于比较容易讲，而且比较容易讲得精彩的。第一，新凯恩斯主义理论丰富，而且与老生常谈的新古典综合派相比，新凯恩斯主义的理论有一定的新颖程度，很容易联系实际加以发挥，很容易激发大家的认知热情；第二，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如曼昆、斯蒂格利茨，阿克洛夫等人在现代经济学中有着重要的影响，他们的明星形象提升了新凯恩斯主义的在学术界内外的影响力；第三，新凯恩斯主义的政策主张在最近一二十年来有着重要的影响，也提升了人们对这个学派的关注。记得我最初接触新凯恩斯主义的时候，就为他们独特的视角和新颖的概念所吸引。“菜单成本”、“效率工资”、“逆向选择”、“道德风险”等等，这些概念对现实经济生活有着非同一般的解释力，对最初接触的学习者有着魔幻般的吸引力。
大概是内容不熟悉，今天的讲习确实谈不上成功。事实上，一开始就出现了问题。主讲者提议跟大家讨论一个问题，大意是关于宏观调控政策与宏观经济环境的关系。因为新凯恩斯主义是在新自由主义大行其道的背景下出现的一股挽救凯恩斯主义的力量，而凯恩斯主义之所以受到攻击，因为滞涨证明了凯恩斯主义的政策实施可能存在问题，而在凯恩斯主义衰落之后风头十足的理性预期学派，甚至认为宏观经济政策是无效的。讨论宏观调控必要性不是不可以，但针对新凯恩斯主义而言，泛泛而谈则必要性不大。由于时间有限，讨论应该紧密联系这个学派的主题。此前我跟大家有过交流，在新自由主义兴起的背景下，新凯恩斯主义的重心，是要努力证明由于各种价格信号的粘性的存在，市场自发作用存在滞后，进而存在由于滞后而引起的效率损失，宏观调控仍然具有必要性。新凯恩斯主义的工作，一般被理解为给凯恩斯主义奠定理论基础，关于新凯恩斯主义的分析，应该以此为核心和出发点。
在现代经济学家中，我读过的新凯恩斯主义的著作相对其他学派要多一些。这大概是因为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的著作大多立场鲜明，观点新颖，而且表述清楚。最初读的是曼昆的《经济学》，这部历史上版税最多的教科书，大概也是对现代大学经济学教学影响最大的教科书。我们以前会说自己是萨缪尔森的学生，而现在的经济学学生应该大多是曼昆的学生。我们现在的本科生和研究生教学，大多使用的是曼昆的教材。曼昆提出的菜单成本理论，以及以此为出发点对经济周期的研究，是他奠定在经济学界杰出学者地位的基础。对他的这一理论，虽然存在很多质疑和批评，但从提供一种关于经济周期的微观解释的角度看，还是很有意义，也很有影响的。
新凯恩斯主义者的著作中，读者最多可能还是斯蒂格利茨。斯蒂格利茨因为对信息经济学的贡献而成为经济学家中的明星。我最初读的也是他的初级教科书《经济学原理》。在比较流行的萨缪尔森、曼昆及萨缪尔森的三本教科书中，在我看来逻辑最好，深度广度拓展最好的还是斯蒂格利茨这本。我后来又读过他关于全球化，关于经济增长，关于亚洲金融危机及08美国信贷危机的一系列著作。斯蒂格利茨的思想具有一定的反主流的意味，这可能与他跟新剑桥学派的学术渊源有关。我之所以更加接受斯蒂格利茨，还可能与他对新自由主义的批判以及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同情态度以及对中国的友好态度有关。斯蒂格利茨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他关心中国，关心中国的制度变迁和经济进步。在新制度经济学甚嚣尘上的时代，斯蒂格利茨强调中国改革的成功源于市场竞争而不是产权改革，这对崇拜“产权神话”的中国经济学界是敲了一记警钟。在我的理解中，开始时候的经济学，也就是古典时代的经济学，应该是有着人文主义精神，也有着学术良知的。之后的新古典经济学时代，经济学才变得越来越功利主义，人文关怀和学术良知丧失殆尽。我对那些还秉持着人文关怀和学术良知的经济学家，总是心存敬意，比如阿玛蒂亚·森和斯蒂格利茨。有意思的是，他们似乎都与新剑桥学派有着某种渊源关系。在现代经济学中，能够对浪潮汹涌的全球化提出怀疑、批评和警告的最著名的经济学家，大概非斯蒂格利茨莫属了。我前些年读最近再版的波兰尼的《大转型》，其序言就是斯蒂格利茨写的。在那里，斯蒂格利茨对新古典经济学及其虚妄，提出了严厉的警告。从学说史的角度看，斯蒂格利茨的重要性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批判者，更多的是因为他是一个建设者。他从信息经济学角度出发作出一系列关于市场运行的局限性及政府干预的必要性的论述，不仅成为新凯恩斯主义的理论基础，更成为宏观政策制定和实施的重要参考。他关于信贷配给的解释，以及逆向选择及道德风险的理论，已经成为经济学的重要常识。
台上讲习的学生讲到了阿克洛夫。阿克洛夫的“柠檬市场”理论可能是大家比较熟悉的部分，那篇经典论文应该在宏观经济学及其他课程中被介绍过。我真的希望每一个学习经济学的学生都可以多读一点经典著作。单纯听别人介绍或者阅读别人的读后心得，收获可能是很有限的。因为对同一部著作，同一篇文章，甚至同一个观点，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不同的认识，不同的体会，不同的思考。直接阅读的好处就在于，你可以获得自己独立的判断和认识。我是在教科书或者其他评介文章中了解了阿克洛夫这篇文章的核心思想及其在新凯恩斯主义理论体系构建中的意义和影响之后才读到这篇文章的。阿克洛夫的思想确实独特而又深刻，他的论述清晰而又简练。我读这篇文章时特别深刻的印象已经不是他的思想，而是他阐述他的思想的方法。阿克洛夫实际上是用了几个生活中的小例子，来解释信息不对称背景下的市场运行的，那些例子都简明扼要，通俗易懂，很容易被普通读者应用自己的有限知识来理解。他也使用了模型，但模型实际上非常简单，很容易把握。我读这篇文章的时候被触发了很多感慨。思想是要通过语言来表述的。如果思想者或者写作者的目的是要让自己的思想尽可能被容易地理解，尽可能被更多人的接受，那么所使用的表述方式就应该是简明扼要的，通俗易懂的。应该尽可能地简单，尽可能地直接。拐弯抹角，遮遮掩掩，装腔作势，故弄玄虚，显然不是诚实的态度，不是推动思想进步的方法。阿克洛夫关于“柠檬市场”的文章，在崇尚复杂模型的今天，可能完全上不了台面。这似乎说明了某些问题，我们今天的经济学，在某些方面可能已经误入歧途。
台上的同学还在滔滔不绝讲着他的新凯恩斯主义，我在台下断断续续想着我的新凯恩斯主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