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我在北京访问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孟加拉国农村小微金融的开拓者尤努斯教授时,他告诉了我他一生的转折点是什么。
那是1974年,他36岁,在吉大港大学经济系当主任。他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知名教授。那年孟加拉国爆发了一场大规模饥荒,饥饿的人们涌遍全城,很多人只能静静地躺在台阶上等死。“在这个物质丰富的世界里,就那么任由一个还不理解这个世界之奇妙的小婴儿,得不到生存下去所需要的乳汁。她哭啊,哭啊,最终睡了过去。第二天,她可能再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气力了。”
“过去,向学生们教授那些高雅的经济学理论,总是令我感到快慰,以为那些理论应该是能够医治各种社会问题的。但是在1974年,我开始惧怕授课了。当人们在人行道上、在我的课堂对面的门廊里正在饿死的时候,我的所有这些复杂的理论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尤努斯走进了贫困的乡村,开始了帮助穷人的探索。
尤努斯创办了孟加拉国乡村银行(格莱珉银行),他提出乡村银行运作的最重要原则就是,人们不应该到银行来,相反,银行应该到民众中去。银行职员的工作不是坐办公室,而是与民众融为一体。他说,传统银行要求职员都要到办公室上班,而对穷人来说,办公室让他们畏惧,疏远了和银行的距离。
在乡村银行的16条决议中,有几条让我印象特别深刻:
我们不要住在破房子里。我们要修缮我们的房屋,并努力工作争取尽早建造新房子;
我们要教育我们的孩子,一定要教会他们挣钱谋生,要为他们付学费;
我们要保持我们的孩子干净,环境清洁;
我们要修造并使用厕所;
我们要饮用从管井中打出的水,如果没有管井的水,我们要把水烧开,或是使用明矾把水纯净;
我们要在我们所有的中心引入体育锻炼活动。我们要集体参加所有社会活动。
每个人都是未开发的宝藏,具有无穷无尽的能量,当他的基本生活得到改善,他的人力资本就有更大可能得到成长,而人力资本比任何其他资本都重要。
昨天下午,格莱珉(中国)的负责人和我在一起交流。我问他:“为什么让那些穷人先修厕所?”答案并不是我想的,修了厕所,卫生条件改善,会减少患病机会,身体健康,还款才不会有问题。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落后的村子里,如果你修了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厕所,它会具有社交功能,有助于形成社会网络,这对创业经营是很有好处的。在某种意义上,厕所是一种社会资本。
昨天晚上的《新闻联播》头条是关于厕所革命的新闻。中央领导说,厕所问题不是小事情,是城乡文明建设的重要方面,要把这项工作作为乡村振兴战略的一项具体工作来推进,努力补齐这块影响群众生活品质的短板。
中国的成就举世瞩目,但仍有1.78亿人随地如厕,超过4亿居民家庭未安具有冲水装置的蹲便器或坐便器,其中很多用茅坑。小厕所也是大民生。
看到这则新闻,联想到尤努斯对厕所功能的看法,我想到的是,也许从数量上说中国的人口红利正慢慢消失,但是中国人口的质量红利还有巨大的空间,“补齐群众生活品质的短板”,光这一句话,潜力就大的不得了。
除了质量红利,在激发人民群众的创造力、创新力、积极性和奋斗精神方面,我们也依然有巨大的空间。中国的老百姓,只要给他们起码的尊重和关切,只要法治化、市场化、放管服的环境不断优化,他们身上蕴含的能量是无法想象的。
借用经济学家的话,所谓经济发展,从供给侧就是“让一切人在一切可能的方向上得到成长”,从需求侧就是“过去女王穿的丝袜现在普通工厂女工也可购得”。经济发展,既是创造性发挥的结果,也是普惠化、民主化、大众化的结果。
昨天我有一篇文章在朋友圈产生了一定影响,谢谢大家的厚爱。我的文章过长,文风四平八稳,秦朔朋友圈(Chin@ Moments)也几乎不做什么推广,就是按着“推动商业文明”的初心慢慢前行。所以,轰动效应并非我之所求。也有朋友提出不同意见,说违规违章建筑不整顿不清理也是不负责任,如果不清理你说怎么办?在我看来,住在违章建筑里的人和我们一样生而平等,他们也是未开发、待开发的宝藏。如果能够改造、改善他们的生存环境,提升他们的人力资本,他们将是新的发展增长点。
比如,假如有一种市政债,低息,面对市民发行,用于改善短板人群的环境,同时政府在土地出租方面给出优惠条件,我相信就有可能形成一种可持续的供给机制,帮助他们用和目前差不多的租金水平,告别“三合一”“多合一”的处境。环境搞好了,人的命运改善了,整个区域优化了,这种投资从经济上也是可行的。
当我们更加走进人,以人为中心,我们就有更大的把握,把灰犀牛真正关住。我们离人越近,灰犀牛就离我们越远。这种发展,是人文化的发展,是和谐的发展,是文明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