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诺芬与“边际效用递减”

赵峰 原创 | 2017-03-18 09:59 | 收藏 | 投票

色诺芬与“边际效用递减”

 

2017215日。

我不确定“边际效用递减”应该是“现象”还是“规律”。

“边际效用递减规律”也叫“戈森第一定律”,是由德国经济学家戈森(1810-1858)定义并论证的。这一规律可以表述为:效用与欲望强度成正比,与欲望满足程度成反比。除此之外,戈森还论证了后来叫做消费者均衡条件的等边际原则,也就是“戈森第二定律”。色诺芬(前430-355)所观察和发现的,只能是一种现象,他还没有能力将其形式化为 “规律”。不过,让我的措辞有些为难的不是色诺芬所表述的究竟是“现象”还是“规律”的问题,而是——边际效用递减究竟是不是一个“规律”?在连续消费条件下,随着消费的增加,效用增量呈现递减。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但这是规律吗?如果说是规律,比如自然规律,在我们的有限认知范围内,应该是没有例外的。比如能量守恒和万有引力。规律就意味着某种必然性,意味着放之四海而皆准。如果有例外,而且有着诸多的例外,那就不能叫做“规律”了。“边际效用递减”确实是一种普遍的现象,但我们也可以信手拈来很多例外。对于嗜酒者来讲,喝酒就是边际效用递增。读书似乎也是这样的,连续读一本书或者连续多次读一本书,边际效用似乎也是递增的。这样来讲,“边际效用递减”很难说是一种规律。说“概率”似乎要妥当一些。经济学中被我们叫做“规律”的很多东西,可能仅仅是因为其呈现的概率较高而已。比如,就边际效用的变化而言,递减就明显要比递增更多一些。将“概率”解释为“规律”,是不是一种误会呢?一门学科会误会那么长时间吗?似乎也不是这样。我的理解,这可能也是经济学“科学化”追求的结果。在经济学产生和发展的启蒙时代,正是理性和科学大放异彩的时代。科学意味着崇高的学科地位,也意味着崇高的社会评价。自然科学是真正的科学,而真正的自然科学是以探索规律为己任的。经济学试图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就企图挤入“科学”的行列中去,至少是模仿或者附会。比如萨伊就试图证明,经济学是关于经济变量因果关系的科学,因此与物理学和天文学之类硬科学具有相同的性质。既然如此,自然科学探索的是自然规律,经济学讨论的也就是经济规律了。其实,经济问题讨论中,人终究是主体,而人的心理,行为等等,是很难将其作为自然现象来理解的,讨论人的经济行为的规律性,可能是不切实际的。由于文化、习惯等因素的作用,甚至是基因的遗传,人的行为可能呈现一定的“规律性”,但这终究只是“概率”,而不是“规律”。

“规律”不“规律”的就说这些吧,约定俗成的,大家都这么叫,就当是那么回事儿吧。我想要讨论的是,色诺芬老早早就讨论了边际效用递减问题,而戈森在二千年之后才将其形式化,色诺芬是不是很厉害?他是不是戈森的先驱者?或者说,戈森是不是受到色诺芬的启发而深化了边际效用递减问题的研究?

我们先看看色诺芬发现了些什么。

色诺芬是个有趣的人。他很俗气,所以能够观察到一些有趣的经济现象,还杜撰了“经济”这个概念。色诺芬的重要著作《回忆苏格拉底》,是对话体的写法,对话的主角就是苏格拉底。当然,我们知道,说话的是苏格拉底,但表达的意思是色诺芬的。所以,当色诺芬笔下的苏格拉底表现得像个理财高手或者大色鬼的时候,我们宁愿相信这是色诺芬而不是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听说城里有一位叫赛阿达泰的妓女,倾城倾国般漂亮,他决定要去见识一下。首先让苏格拉底吃惊的,还不是赛阿达泰的美丽,而是其富有。不仅赛阿达泰本人穿着奢华,就连其家人甚至仆人,也衣着华丽。苏格拉底明知故问,你这样富有,凭借的是地产还是房产还是什么?赛阿达泰倒是诚实,她唯一凭借的就是身体。苏格拉底很认同赛阿达泰的致富技术和手段,在他看来,一个人的身体,就同他的房产或者地产一样,都是他的产业。一个人可以利用房产或地产这样的产业获得收入,当然也可以应用自己的身体这样的产业来获得收入。苏格拉底将身体作为个人产业来理解,进一步为妓女的营生提供合法性证明,这让他显得像个现代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家。

苏格拉底一贯好为人师。自己是个穷光蛋,却又热衷于给别人传授致富经验。他不仅认同赛阿达泰的营生,还殷勤地给他提供勾引嫖客的建议。在他的这些建议中,内涵着“边际效用递减”的意味。

“首先你只能要求那些求爱的人做他们极不费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然后你还要慷慨地还报他们,这样他们就会向你由衷地表示忠诚,长久地爱你,并尽量地善待你。但如果你等他们向你提出要求的时候才把你的爱情给予他们,他们对你的感激心情就会最大。因为你看,即使是最美味的食物,如果是在人们还不想吃的时候就给他摆上,也会觉得没有滋味,如果是在他吃饱的时候给他摆上,甚至还会令他讨厌,但如果是在人们饥饿的时候给人们什么,那末,即使是比较粗粝的食物,也会觉得很可口了。”(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P128

赛阿达泰问:“我怎么能使人对我的爱情感到如饥如渴呢?”

苏格拉底说:“首先,对于那些已经感到满足的人,就不要再把你的爱情给他们,也不要使他们想起这件事,直到他们满足的心情已经消逝,再度感到有需要的时候,你就以非常正经的谈吐和半推半就的姿态对付他们,使他们如饥如渴的心情达于顶点,因为这样一个时刻,同样的赐予比在人们还没有感到那么迫切需要的时候给他要强得多。” (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P129

在另外一处,苏格拉底与朋友讨论节制问题时,也讲到有关边际效用递减的问题。他说: “不能自制就不能忍饥、耐渴、克制情欲、忍受瞌睡,而这一切正是吃、喝、休息、性交,睡眠之所以有趣的原因;在经过了一段期待和克制之后,这些事才能给人以最大的快乐,而不能自制则恰恰阻碍了人们对于这种值得称道的最必要和最经常的乐趣的享受。”所以,“惟有自制才能给人带来最大的快乐。”(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P172

就对这种现象的描述而言,色诺芬的表达已经非常清楚了。效用与欲望强度成正比,与欲望满足程度成反比。两千年后的戈森所发现的也就是这样的现象。应该说,就边际效用价值论而言,就现代经济学的发展而言,戈森的贡献是卓越,戈森的能力是很厉害的。那么,早戈森两千多年就观察并描述了“边际效用递减”现象的色诺芬,岂不是一样的牛叉,甚至更加牛叉呢?

显然不是。就观察以及描述“边际效用递减”现象而言,实在是没有什么牛叉的。任何一个一般智力的人,只要对这种现象留心观察,都会得出与色诺芬一样的认识——如果他愿意的话。这种观察、认识和描述,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能力或者机巧。就像谁都知道苹果熟了会自然坠地一样。那么戈森为什么又是牛叉了呢?戈森的厉害,不在于描述了这种现象,而是解释和论证了这种现象。在色诺芬那里仅仅是现象的东西,到了戈森那里,不仅被抽象为观念和概念,还进行了形式化的处理,使其成为一个可用于进一步分析的理论工具。从认识形成的角度看,色诺芬还站在山脚,而戈森已经爬到山顶了。

色诺芬早于戈森两千多年发现了“边际效用递减”现象,这是否意味着色诺芬就是戈森的先驱者,或者说色诺芬的认识启发了戈森呢?对这样的问题,我们最好是小心一点。除非戈森明确承认他受到过色诺芬的启示,或者戈森在其著作中引用过色诺芬的相关言论,我们是不能轻易断言色诺芬启示了戈森或者说戈森继承发展了色诺芬的。思想或者理论的传承,是不能轻易用时间的先后来判断的。“边际效用递减”这一现象而言,戈森也确实不需要接受什么人的启示。他只要连续喝过几口水,或者吃过几个面包,自然就会有这样的认识。这都需要受前人启示,他的智商就无法研究经济学了。

还是回到开头讨论的那个关于“现象”还是“规律”的话题。在色诺芬那里,“边际效用递减”只是一个现象而已。到了戈森那里又如何呢?他将这种现象进行了抽象,又进行了形式化的处理。通过这些努力,“现象”发展成为“规律”了吗?我想是没有的。“边际效用递减”还是现象。因为戈森的形式化努力,实际上并没有改变这一现象的现象性质,所以,现象还是现象。

否认色诺芬对戈森的启发并不意味着否认色诺芬的意义,至少他的描述证明了这种现象的存在。否认戈森形式化努力结果的“规律”性质,也没有否认戈森努力的价值。通过戈森的努力,构建出经济分析的新的工具,使其可以在更广的领域发挥解释的作用,这种方法的进步对于经济学的发展意义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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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经过思考的生活是不值得的。 ——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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