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的牛肉与大豆

迟竹强 原创 | 2018-11-13 21:44 | 收藏 | 投票

 阿根廷是G20之一。能够跻身G20,既说明这个国家的经济体量不小,也说明这个国家的经济势头或潜力不小。而我对阿根廷经济产生兴趣,是因这个国家在经济方面的故事太多,每一个都可以成为经典案例,可以细细玩味,以资后人借鉴。

 
先说说牛肉和大豆的故事。
 
先简单说一下阿根廷的背景。这曾经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富有的原因是因为气候、土壤和水。这里的土壤,据说比中国最肥沃的东北黑土地还要肥沃,基本上种什么长什么。作物方面,早先种的是小麦、玉米,现在主要是大豆。畜牧方面,其牧场在气候、土壤、水方面的条件得天独厚,散养的牛不需要打抗生素(因为无菌、少菌)、不用激素(自然生长),牧草也不需要化肥、杀虫剂,是真正的有机。这种吃草、散养的牛,是阿根廷牛肉最强大的竞争力,其口感绝非圈养、喂料的牛可比。
 
但在冷链运输问世之前,阿根廷人只能自养自吃,自我消化,不能出口牛肉,只能出口牛皮、羊毛。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冷链运输问世,阿根廷牛肉终于可以大规模出口英国等全球市场了。从此,农业使阿根廷出口跃上一个空前的台阶,也使阿根廷经济跃上一个空前的台阶。
 
这个全世界最好的农场和牧场,吸引了大批欧洲移民。这些欧洲移民带来了先进的农业技术和资金,也使阿根廷的教育和基础设施上了一个大的台阶。阿根廷不仅成为一等一的世界富国,也拥有拉美最好的人力资源。阿根廷人不仅在经济上感觉高人一等,在人种上也感觉高其他拉美国家一等。自认为是“被放错地方的欧洲国家”。
 
而在当时的欧洲,流传着一句俗语:“As rich as Argentina”(富得跟阿根廷似的)。
 
阿根廷是天底下最爱吃牛肉的民族,本土消费量就十分惊人。冷链运输问世后,阿根廷吃草、散养、顶级口感的有机牛肉又获得了供应全球市场的能力,成为阿根廷经济的主力和顶梁柱。其重要性就如同铁矿石之于澳大利亚、石油之于沙特、天然气之于俄罗斯。
 
上帝永远是公平的。它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同样,在打开一扇门的时候,也会关上另一扇门。没有资源的国家,如以色列,上帝会赋予它大脑和智慧;有资源的国家,上帝则会以资源诅咒对冲和警示。
 
换句话说,一个国家的长项,必同时会成为它的短处。阿根廷靠牛肉就能成为一等一的富国,就没有动力发展工业。阿根廷卖牛肉的时候,英国工业革命已轰轰烈烈了一百多年。比英国晚了一百多年的德国,则以后生可畏的精神奋起直追,在短短几十年内成为与英国比肩甚至叫板的制造强国。但同时代的阿根廷,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卖牛肉,工业品基本都靠进口。
 
阿根廷人在一战期间尝到了苦头。由于战争,欧洲列强能向阿根廷出口的工业品既少又贵,阿根廷人尝到了恶性通胀的滋味。这个滋味从此成为阿根廷人此后再难轻易摆脱的梦魇,成为阿根廷经济无法根除的痼疾。
 
尝到了苦头的阿根廷人开始重视工业发展,通过贸易保护发展进口替代。等二战爆发的时候,阿根廷人因为有了一定的工业基础,避免了一战恶性通胀的重演,甚至还能向战火中的国家出口一定的工业品。但即使如此,牛肉依然是阿根廷经济和出口的主力。特别是在战争期间,最缺最贵的就是牛肉。没有卷入战争的阿根廷,靠牛肉发了战争财,大大地赚了一把。等二战结束的时候,除美国外,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成了赤字国,只有阿根廷例外,它的经常项下积攒了巨额的盈余。
 
庇隆上台后,采取了一种统购统销的体制,由国家统一向农民收购、再择机(根据国际市场价格高低)在国际市场销售。国家从中可以赚取差价,用这些差价进行农业基础设施建设,包括农田水利、农机、化肥、种子等。
 
这种统购、相机出口的做法,让我想起了泰国的英拉。她也是统一从农民手中收购大米,择机在国际市场销售。但英拉的目的,是想利用当时全球市场大米短缺、做囤积居奇的事,以为泰国的大米足以操纵全球市场价格,未料到被越南和印度从背后捅了一刀,全球大米价格暴跌,结果,囤积的大米都砸在了手里。
 
总之,从1880年冷链问世,直到二战结束后庇隆执政,虽然阿根廷人也尝到了单一经济结构的苦头,在工业化道路上有所进步,但总的来说,靠牛肉吃饭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尽管其他国家靠工业化而日新月异地进步,将阿根廷由一等富国比了下去,但阿根廷靠牛肉,依然过得滋润,没有转型搞工业的动力。
 
庇隆执政期间,重公平和二次分配,虽然经济增速平平,但民众在工资和福利方面增长相对较快,幸福感较强,经济的基础也更加夯实。
 
需要提一下的是,这一时期也是世界经济增长的黄金年代。很多人认为,二战后这二十多年的黄金年代,也是民众工资和福利增长的黄金年代。民众工资和福利的实质性增长,带来了世界经济实实在在的增长。从七十年代起,至少在美国,民众实际工资陷入停滞,40年未动。这期间,世界经济出现的阵发性的繁荣,由于缺少实际工资和收入的支撑,大多以危机告终,陷入繁荣-危机的无限循环。
 
进入七十年代,阿根廷经济也随世界危机步入了繁荣-危机交替的周期。通胀与债务危机,成为这40多年阿根廷经济挥之不去的梦魇。
 
牛肉依然是顶梁柱。尽管世界经济已进入后工业时代,互联网已经革了许多产业的命,阿根廷人还在卖牛肉。
 
牛肉让位于大豆,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大豆之兴起,是因为始于上世纪末、持续到2011年的大宗商品超级牛市。大豆作为一种既可作为饲料、又可榨油的大宗商品,国际市场的需求和价格比翼齐飞。对阿根廷人来说,较之于牛肉,种大豆的成本低得多、周期短得多(几个月就可以成熟,而一头肉牛要养好几年才可以成为牛肉)。
 
政府的政策则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男Kirchner执政期间,由于不断给民众涨工资和社会福利,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Kirchner错误地认为,这部分是因为牛肉出口了。如果不让牛肉出口,农民和农场主只能在国内按政府规定的低价卖。所以,他决定,禁止部分牛肉出口六个月;六个月后恢复出口,但又开征15%的出口税。目的只有一个,不想让牛肉出口,以维系政府规定的国内低价。
 
这个政策的确见效。牛肉出口锐减。但问题是,农民和农场主因为在国内卖不上价、出口又受限,索性不养牛了。牛肉的产量急剧下降。
 
在经济学家看来,这是政府干预价格和市场导致生产下降、供给短缺的典型例证。阿根廷从“牛肉立国”转向“大豆立国”、失去牛肉出口大国的地位,皆拜政府干预所赐。
 
种豆还是养牛,农民和农场主本就在两者之者犹疑。政府的干预,坚定了许多农民和农场主放弃养牛、转而种豆的决心。牧场改为农场,草场变为豆田,阿根廷在失去牛肉大国地位的同时,在大宗商品一路牛市的大背景下,成为全球首屈一指的大豆大国。
 
阿根廷不仅失去了牛肉大国的地位,也失去了牛肉强国的地位;不仅在量上输给了澳大利亚、巴西,在质量上也由散养、吃草、有机的高品质牛肉沦为主要圈养、喂料、工业化大生产的普通牛肉,泯然众人矣。
 
牛肉立国的好处,在于有一定的抗周期性,不管经济怎样,牛肉总得吃。大豆立国,则带有强烈的顺周期性。2011年,当大宗商品牛市告终、价格普跌、暴跌时,阿根廷经济依赖大豆的资源诅咒开始应验了。女Kirchner,就象她的偶像、委内瑞拉的Chaves一样,靠卖豆收卖民心的好日子结束了。
 
牛肉也好,大豆也罢,对阿根廷来説,既是上帝的赐予,又是上帝的诅咒。福兮祸之所倚。阿根廷经济要想长期、稳定地发展,必须走出牛肉和大豆的羁绊。
 
人在舒适的日子里,是不会有改革和转型动力的。大宗商口牛市终结,对阿根廷也许是个好事。日子没法过了,才会另谋生路。这生路,必须另辟蹊径。牛肉与大豆轮回的老路,断断是不能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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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籍:烟台招远,80后,中国智库发起人,人大财经论坛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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