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钩”与东北亚自主秩序的可能性

孙兴杰 原创 | 2018-09-27 10:23 | 收藏 | 投票 编辑推荐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当下的国际秩序的话,那就是不确定性,当然,未来的前景也从来不是命定的。不确定性不仅来自于对未来的前景和预期没有了确定的判断,而且是既有的知识和框架也似乎变得不可靠。

  最近在东北亚发生的一些重大的事态,很难用“东北亚”这个词来形容。在俄罗斯举办的东方经济论坛,东北亚主要国家的领导人都参与其中,尤其是中日俄等国领导人会晤,以及共同维护多边自由贸易体系的立场表达,东北亚朝着构建一个自主的区域秩序发展的势头呈现出来,东北亚秩序的重心也在北移。当然,这一转变的一个重大的推动力就是“美国优先”带来的战略退缩以及战略压迫。

  一

  什么是东北亚秩序呢?似乎是很难界定的概念,包括东北亚这个词汇也是美国人强加的,主要包括日本、韩国、蒙古、中国东北以及俄罗斯远东地区,也就是环日本海地区。然而,这样的界定更是一个自然地理概念,没有办法形成一个具有内在活力的区域秩序,原因就在于主权国家是一种更加强势的政治秩序。俄罗斯是欧亚国家,中国国土从东北亚延伸到东南亚,包括日本的经济合作也是南向的。因此,东北亚的边界一直是模糊的,而美国对于东北亚的界定本身就内涵了这一概念所具有的“殖民色彩”。

  作为一种区域秩序的一个前提就是它是相对独立的,而且是有比较明确的边界的。但我们看到,东北亚地区一直处于破碎和依赖的状态。从破碎性来说,东北亚地区是多种秩序叠加在一起的。首先,安全秩序还是建立在主权国家基础之上的,因此,东北亚的区域安全要服务和服从于国家安全的需要,只有朝鲜与韩国的安全可以在朝鲜半岛的框架下来理解,对其他国家来说,这一地区的安全问题是国家安全问题之一。其次,从经济秩序来说,中日韩经济更偏向于基于海洋的贸易体系,而朝鲜还是比较封闭的经体系,俄罗斯的远东开发终归还是俄罗斯国内地区经济发展的问题。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还没有形成一个可以为各方接受的东北亚的身份认同,民族国家的认同不仅是强势的身份,而且还在构建与强化之中。

  从依附性来看,美国在地理上不算是东北亚国家,但却是东北亚秩序的强势参与者和构建者。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存在是“参差不齐”的,美国与除朝鲜之外的域内国家都有政治联系,与日韩是军事同盟关系,与中日韩有密切的经贸合作网络。可以说,所谓的东北亚秩序在很大程度上是以美国为重心的轮毂结构,但是每一辐条并不是同样规格的,安全、经济、贸易、文化等嵌套在一起。在这样的结构之下,韩国学者就慨叹,韩国以及朝鲜半岛处于“双重边缘”的地位,其实不只是朝鲜半岛,整个环日本海周边地区也大体如此。

  二

  朝核问题是东北亚秩序的一个缩影,东北亚地区朝鲜了看起来在既有的框架之下难以解决的矛盾,甚至是地缘政治的黑洞。

  第一,“冷战”的遗产在东北亚地区依然没有被消化,尤其是朝鲜半岛。“三八线”不仅是“冷战”的“活化石”,也是“冷战”秩序的一部分,“冷战”在欧洲和全球终结了,但是在“三八线”南北却依然如故。“三八线”几乎凝结了冷战所有的因素:地缘政治对峙、意识形态对垒以及核武器。朝鲜半岛的逻辑还没有超越冷战,在东北亚地区,朝鲜半岛是一个地缘政治与地缘经济合作的黑洞。当然,今年以来,朝核问题已经处于一个转折点上。

  第二,东北亚地区处于欧亚大陆与太平洋两大地缘政治板块的交汇处,而近代国际关系的主题就是从大陆秩序向海洋秩序的转化。从19世纪的英俄大博弈,到20世纪的大战,以及随后的“冷战”,也都是陆权与海权之间的竞争,海洋秩序内涵着新的经济形态和贸易金融秩序,整个东亚就处于转向海洋秩序的过程中。东亚模式是出口导向型经济加强势的发展型政府,但前提是一个开放且不断扩大的外部市场,就是要不断加入到美国主导的国际经济秩序之中。环日本海地区处于海陆交接地带,但是在各国国内的地区经济发展中又没有得到“前沿”的地位。日本经济的重心并不在北海道。中国的改革开放就是东南沿海加入到了海洋经济圈,尤其是借助海外华人的经济网络在1970年代之后踏上了腾飞的起点。东北问题的逻辑起点并不是在最近十几年经济增速下滑,而是由于中国国家经济发展战略的调整,东北地区不再是经济发展的最前沿了。

  第三,东北亚地区整体处于经济时代,东亚模式之下涌现出一大批贸易国家,经济快速发展,但存在结构性的劣势,那就是对外部市场,尤其是美国市场的高度依赖。美国市场对东亚国家是不对等的开放。这其中当然有地缘政治的原因,日本和“四小龙”是在“冷战”期间复苏和发展起来的,中国的改革开放要超前于“冷战”终结十几年。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市场需求是稀缺的,因此,生产国与消费国之间是一种不对等的依赖关系,也就是说东亚国家对美国并没有对等的反制能力。19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在大西洋两岸终结了,但是在太平洋地区又重建了。钉住美元,东亚出口国家获得了比较稳定的汇率环境,积累了大量的美元外汇储备,同时也为美元外汇储备所累,形成了一种路径依赖,国内金融设施并没有发展起来。从国际经济的分工而言,东亚是生产和组装基地,而美国是最终消费品市场,美国出现大量贸易逆差应该是这种结构使然,也是美国的结构性优势,而特朗普总统也是一定要利用这种优势的。

  三

  特朗普总结过自己谈判的方略和技巧,其中一条就是要比对手多一点优势。美国在东亚地区拥有的是结构性优势,特朗普的贸易战也是在利用和检验美国的优势。当然,美国的挑战也使东北亚有可能转向自我发展,努力构建自主性的地区秩序。“脱钩”一词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曾经一度比较流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新兴国家经济总量比肩于发达经济体,而且在经济危机期间,新兴经济体对全球经济增长贡献率超过了发达经济体。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形成了一种比较乐观主义的“脱钩”,也就是不依赖美国霸权体系的自主发展。经济危机初期,各国之间通过G20的平台进行了比较有成效的合作,现在来看,只是延迟和舒缓了危机,失衡的世界并没有实现再平衡。在特朗普上台之后,“美国优先”及其各种退出带来的是美国的“脱钩”,美国从原先的自由国际秩序退出来,这对非美国世界来说,是必须进行的转型。

  第一,在美国被迫的“脱钩”之中,只有东北亚有可能实现自主发展。特朗普的“美国优先”以及贸易战是对全世界,对等贸易就是要重新分配贸易的利益,特朗普固执地认为,贸易逆差就是美国就业机会的流失,因此,对美国拥有巨额贸易顺差的国家都是特朗普贸易战的对象。中美之间的贸易战是最直接的表征,但是特朗普对欧盟及北约盟国的傲慢也是显而易见的。对大西洋共同体,特朗普也要利用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欧洲在安全上依赖于美国。欧洲委员会主席容克就呼吁欧盟能够再进一步,摆脱对美国的经济和安全依赖。法国和德国也在推进防务一体化,但是要实现安全的“脱钩”并非易事。东北亚实现“脱钩”的可能性也来自于东北亚的复杂性。一是东北亚地区经济到了一个比较高的水平,当美国发动贸易战之后,出口国家需要寻找替代市场,虽然痛苦,但是有可能的。二是中国、俄罗斯、朝鲜在安全上相对自主,也为东北亚安全共同体的构建提供了替代的选择。作为区域一体化的动力,外部的压力是非常重要,美国的贸易战以及退出主义有可能让日韩不得不进行某种程度的“脱钩”。

  第二,世界经济的再平衡还是进行时,东北亚地区可能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的热点。危机的解决除了依靠现有财富的重新分配之外,还可以开拓新的空间。用著名地理学家大卫•哈维的话来说,就是“时空修复”,就是过剩的资本和生产能力寻找新的空间,这也是修复失衡的方法。从美国主导的经济体系来看,东亚模式本身就是在不断拓展这一体系,尤其是中国的改革开放。而“冷战”结束之后,结束了两个平行市场,真正的全球市场才真正形成。从东北亚来说,区域经济的发展也是不平衡的,也存在着经济发展的“处女地”,环日本海就是其中之一。

  第三,东北亚地区会不会出现第四波的发展潮流,形成新的梯次发展战略?从日本到“四小龙”,再到中国大陆,尤其是东南沿海地区的发展,这也是东亚经济发展的脉动和逻辑。然而,东北亚国家内部经济也是发展不平衡,如何实现再平衡?就需要在区域经济合作框架之下实现国内不同地区的发展,中国的东北地区、俄罗斯远东地区、日本北海道以及朝鲜半岛,尤其是朝鲜的发展,可能代表着新的发展潮流。

  第四,如果要实现东北亚地区的合作与开发,需要破解区域合作的障碍,也就是东北亚地区破碎的安全机制,以及各方并不自主的外交。东北亚地区的发展赤字、安全赤字、安全赤字以及外交赤字需要区域内国家来供给,这也是东北亚建立自主秩序的机会。9月份发生了一系列重大事态,让环日本海地区的前景浮现出来。

  首先是朝核问题处于一个十字路口,朝鲜举行了建国70周年的阅兵仪式,没有展示自己的远程核打击能力,而宣传口号则是七届三中全会关于全力发展社会主义经济。这一举动本来就是不同寻常的,至少证明朝鲜国家战略转型是认真的,而且进行了国内的某种政治动员,金正恩两个月之间20多次视察经济单位就是证明。

  其次,朝核外交虽然遇到一些困难,但是已经启动起来。在9月8日,朝鲜国庆日之前,金正恩给特朗普写了一封非常正面的信,无疑是要安抚美国,而美朝之间也在磋商新一轮的美朝领导人会晤。而对于朝鲜来说,中朝领导人三次会晤,朝韩领导人也是三次会晤,俄罗斯高官也是多次访问朝鲜。半年之间,朝鲜外交基本已经破局,而且正在努力推进核问题作为朝鲜外交议题之一。美朝领导人会晤之后,朝鲜核心的外交目标就是冲破联合国的经济制裁决议,进一步讲,朝鲜也力图加入到东北亚经济发展网络之中。可以说,朝鲜的开放不仅为区域经济发展提供市场,而且也是东北亚经济发展的前沿。而现在的难题或者症结在于无核化与经济制裁之间,孰先孰后。美国要朝鲜完全、不可逆转、可验证的无核化之后,才能解除制裁,而朝鲜要的是谈终战宣言、和平协定,推进经济合作,而将无核化视为一个远景目标。因此,我们看到朝鲜半岛处于一个转折点上。

  再次,解决半岛问题的症结需要东北亚国家锻造外交能力,为朝核问题提供解决的途径。朝核问题现在的核心就是一种“大交易”,就是朝鲜以核武器换安全,换发展,但是美朝之间并没有信任基础。如果没有东北亚国家给与背书和兜底,恐怕这种交易就比较困难。东北亚国家,尤其是中俄日韩可以为这一交易提供担保或者信贷,为美朝交易提供一个储备池。比如关于终战宣言、和平协定都可以进行,而朝鲜的无核化也需要一步步推进,同时,中俄日韩可以推动缓和联合国的经济制裁。要实现这种外交转圜,需要各方采取更加灵活和自主的外交政策,也就是要构建复合型三角外交体系。

  最后,中日韩关系的重构与再出发。2010年之前中日韩三方合作曾经到了一个高点,但到2010年钓鱼岛、天安舰事件和延坪岛炮击事件之后,加上中国取代日本成为亚洲最大经济体,可以看到,中日韩经历着痛苦的适应与磨合过程。2017年以来,中日韩关系在调适和回暖,尤其是日本在对“一带一路”倡议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中日韩关系面临着双重使命:一是超越东亚模式,摆脱贸易国家的软肋,推动区域金融货币的合作;二是超越阵营思维,构建区域安全机制,为区域提供安全公共产品。

个人简介
喜欢大历史视野分析问题,在历史与现实的激荡中寻找思想的火花,理性观察崛起的中国与巨变的世界。
每日关注 更多
赞助商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