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真的来了吗?

潘国尧 原创 | 2019-12-24 16:25 | 收藏 | 投票

春天真的来了吗?

/潘国尧

一年一度的农村工作会议总是吸引人的眼球,往往会提出一些令人血脉偾张的口号,似乎农民的春天真的就要到来了,农业真的能得到优先发展了。比如连着两年对农村冷链物流的关注,看上去很美,但是农民真的都能吃上令人放心的冷鲜食品了吗?除了特供一族,喊了几年,恐怕连城里居民都难以真正享受到安全的冷鲜食品,更别说高粱花子们了,所以今年干脆就不提了。

激动的归激动,被动的总是在被动,到了年底还是没松动。

什么原因?关键还是口号与落实之间的那段路太长了。

比如两年前,中堂大人在一次高逼格的庙堂会议上就城管粗暴对待城市小贩的做法提出了严厉的批评,认为当政者一味追求整洁不让开小店摆地摊的做法是一种懒政行为。这声音刚发出来时,似乎没有发在头版,没有出现在首页,没有霸占头条三两天,更没有上上下下组织学习一波浪到岸边,当然也不可能出单行本啥的。但是在江湖,这条语录屡被引用,被解读,被小贩或者着意保护小贩的民间斗士当成护身符。

然而也就如此这般了,英雄的人民城管该砸的砸,该打的打,该“没收”的“没收”,在对付手无寸铁的小贩时,总理“懒政”的声音对他们来说如同蚊子叮牛皮般的苍白无力,两年多来,各种关于城管欺压小贩的短视频屡屡在朋友圈热传。

直到最近几个月,这种状况才有所好转,至少,北方血腥的冲突场面是少多了,而南方,特别是在老衲的老家浙江,城乡街道上允许菜农或者小贩有秩序摆地摊的场面也开始屡屡见之于朋友圈了。

按说,种地养家糊口,能把一家子养活,就是一个称职的农民,历朝以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甚至都成了农民最高的生存场景追求。但是,现在,你靠着三亩地能把一家子撑过去么?

恐怕能撑过去一个月都困难!具体就不展开了,列位的数学都不可能是体育老师教的,化肥、农药、农机、水电哪一样都得算钱,就算没雇人工,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累死累活干一年,三亩地能收入一万块钱那一定是个好的庄稼把式!

所以田边地角种些时令瓜果,农闲时拿去集市上换俩钱,远比粮满囤更有成就感,因为,换到手的可都是现钱。  

但是,集市上有疯狗,他咬人,弄不好鸡飞蛋打,或许都有可能陪上一条老命,这种事,听都听多了。

关于农夫与疯狗的故事,实在太多,也不展开了,总之,大锅总理大声疾呼过的事直到两三年后才能在街头巷尾成为一道好看的风景,这时间跨度有点大,当家的可真没面子。

比如那些赶外地人封锅炉关厂门甚至拆广告牌之类的,一声令下,半夜凯旋,其行政效率之高,堪为腐朽的那什么主义国家政府汗颜。

扯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说透一点:对顶着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农民来说,能帮他们说话,能让他们活得像个人的官爷,还是少;随时折腾他们,让他们很没面子活着的官爷,却很多。

老衲两年前的今天被逐出帝都时,正是“外地人”最遭殃的时间,回来后写了一些酸楚的文字,发泄完了,也就完了,依然求爷爷告奶奶的去找那些官爷们把持的准衙门弄点活命钱,一度曾想去老丈人承包的荒山里种毛竹,苦于资金不足没有成行。也想去山里搭几间茅舍养猪或者养牛,却被老婆警告小心猪仔还没进村,村干部可能一把火把草舍给点着了。因为,那时最崇高的口号就是“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你想在绿水青山上填猪和牛的胃,拉屎撒尿造粪,门都没有!所以养猪养牛的计划也泡了汤,设若那时硬顶着养成了几十头猪和牛,那今年早就一步跨上小康道了……人算不如天算啊。

老衲十来岁就开始跟着祖父学稼穑,农田里的活,大至套牛犁地,小至选种浇粪,全套种地流程早已烂熟于心,就想找块山地重拾种粮种菜的行当。但是看到那些像鬼子进村的城管,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看到大马路边又可以堂而皇之地设摊卖菜了,老衲内心就又活泛起来。

前两天闲得蛋疼,就去6号大街超市旁的马路边以买菜的由头去跟那些小贩们唠嗑,顺便也打听一下行情。谁知收获还不是一般的大,原来这城里人乡下人白脚梗红脚梗混在一起折腾出了很多精彩故事来。

老农A,杭州下沙北嘉兴海宁地界上的菜农,六十来岁,天天骑着一辆机动三轮来6号大街上摆地摊,老A说,以前只敢骑着车在小区周边叫卖,还得随时与城管斗智斗勇,自打可以摆地摊后,他现在自家地里的榨菜、萝卜、胶菜早卖光了,“这车白菜是从村里收购来的,我现在差不多成了二道贩子了。”

A 说的白菜,是一种本地菜,菜帮子特别高,叶子比较少,是本地人储存腌菜的最好材料,与东北人腌酸菜如出一辙。我看到一个本地大妈顺手在三轮车上扯下一捆问怎么卖?老A说这一捆30斤,45块钱,大妈跟他还价,说超市大白菜都卖3毛钱一斤了,“你这一块五,是不是贵了?”

A 说他是8毛钱一斤收来的,“我大老远运过来,你总得让我赚点苦力钱吧?”最后老A还是砍掉了五块钱,说他娘的就当少抽一包烟吧。

看着大妈把一捆白菜扛在肩膀上走远了,老A 有点失落,跟我说赚俩钱不容易啊。我说买这种菜冬储的基本上都是跟你我活得差不多的主,就当穷兄弟互助吧。老A说那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也被帮助了呢?

老衲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越活越难了。

眼镜B,是附近一所小学的退休教师,她和自己的女儿在学校储存的一块发展用地上分到了半亩左右的农田,种了好些蔬菜。我说你教了几年书了?B说教了三十多年了,我说那你退休工资怕都要上万了,“还来种菜卖,你这是要发财的节奏啊!”

说闲着也是闲着,“也不指望种菜发财,就是想弄点事做做,否则天天跳广场舞,很没意思的。”

B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衲也会一口地道的萧山话,就跟她秀了一把方言,老衲说你这圆萝卜卖相倒是不错,好不好“食饥”我心里可没底。

“肯定好‘食饥’的,我们家里天天在‘食饥’的,上好的沙土萝卜,超市里都买不到这么新鲜的。”

然后我就挑了两三斤的本地圆萝卜,花了六七块钱。旁边一个操河南方言的大妈级外地人听不懂萧山话,说她自己在儿子当保安的配电站门口种了几棚豆角,“今天刚摘的,三块钱一把,大兄弟你扯两把吧?”

我说两把五块如何?

大妈就很爽快地推过来两把,说自己种的,也不争这几毛钱了。我说你有微信么?大妈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维码纸片,一面是支付宝,另一面是微信。

我故意说你这豆角蔫了吧唧的,施化肥的吧?

大妈说大兄弟你说笑话吧,“你不种地,就会瞎说,没见过种豆角还要施肥的!我老婆子没事整点自家做下饭的,吃不光才拿来换俩钱,这钱要是去买化肥,倒贴都不够。”

黄春天,是我唠得时间最长的一个菜贩子,我还加了她的微信,这家伙刚刚退休,年纪跟我差不多,微信名字就叫“春天来了”。

春天退休前是在下沙附近一个叫乔司农场的地方供职,这是浙江省的特大型劳改农场,占地面积27平方公里,下设10个分监狱,有千余干警,常年关押罪犯一万多人。我看春天一脸的横肉,就说你是干警退休的吧?春天笑了笑表示默认。“你是管犯人种地的,咋也学会了自己种菜呢?”

春天说几十年管下来,看都看会了,何况自己本来就是种地出身的,“啥都会一点!”

因为退休的干警太多,这帮家伙身强力壮的,又吃得了苦,乔司监狱的工会组织辟出若干土地建了一个名曰“快乐农场”的线下社区,专门给退休的这些员工种粮种菜打发时光。春天分到了两百平米的地,第一年种了好多蔬菜,自家吃不掉,就到处送人,“今年这里可以摆地摊了,我就花了几百块钱又租了同事的几分地,然后我就隔三差五的到这里来卖菜。”

春天种地秉承了她做干警时的风格,明人不做暗事,她说自己种的菜从来不用化肥。我说那你浇大粪?

春天说这城里城外的家家都是抽水马桶,上哪找大粪去?“我花钱买菜籽饼做基肥,种出来的蔬菜颜色都跟人不一样。”然后春天就带我看她电瓶车上一袋子别人预订的苏州青,说是一个退休的领导吃了她种的蔬菜后每次都要求单独给他留一份的。

老衲看中了春天做的腌菜,不仅因为菜贩子很少有卖腌菜的,还因为她的腌菜价格特别公道,只有别人的一半。春天说自己种地仅仅是延续一种爱好,不是为了致富,“种点菜蔬,也发不了财,卖多少算多少,卖光就回家继续去地里伺候。”

但是旁边摆摊的似乎有些意见,一个劲地说她怎么只卖两块钱一斤?意思是说春天搅乱了市场。

不过我把咸菜拿回家就有点后悔了,因为这咸菜不知怎的有股浓重的臭味,大概这家伙以前专门指导犯人制作这类他们自己吃的咸菜,“监狱臭”气味独特,老婆闻了闻觉得我又带回来了晦气,毫不犹豫地将咸菜扔到了垃圾桶里。

还有几个是大老远从海宁赶来的职业农民,拉来整车的青棒子堆在人行道上,下班时间,人行道就拥堵,这时城管就会过来骂几句,但也仅仅是骂几句而已,动手动脚的事很少发生了。

总之,城管是为种地的农民准农民打开一扇窗了,这值得肯定,虽然自由交易是天赋的权利,但是好多年都被当成大逆不道了,一下子放开了,似乎有点皇恩浩荡的意思,怪别扭的。

其实农民就是春天原野上的那些荒草根,给点雨露阳光就能成片地钻出嫩芽,你刮大风晒大太阳,一阵一阵的,反而把荒草地都整蔫吧了。

口号喊得山响,过后还是老样子,这是最诛心的,先把身边那些小事都做好吧,比如治理懒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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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
长期从事财经类媒体的策划编辑制作工作,有300万字以上公开发表的新闻作品,500万字以上的编辑作品,先后参与整合了包括《浙商》杂志和《领军企业家》杂志等在内的多种平面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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