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密悖论”:也许是魁奈误导了斯密

赵峰 原创 | 2019-05-17 14:11 | 收藏 | 投票

 “斯密悖论”:也许是魁奈误导了斯密

 2019-5-17

斯密《国富论》第一篇之第四章“论货币的起源及其效用”中,讨论到钻石和水的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不对称的问题,后世称之为“斯密悖论”。

斯密说:“价值一词有二个不同的意义。它有时表示特定物品的效用,有时又表示由于占有某物而取得的对他种货物的购买力。前者叫做使用价值,后者可叫做交换价值。使用价值很大的东西,往往具有极小的交换价值,甚或没有;反之,交换价值很大的东西,往往具有极小的使用价值,甚或没有。例如,水的用途最大,但我们往往不能以水购买任何物品,也不会拿任何物品与水交换。反之,金刚钻虽几乎无使用价值可言,但须有大量其他货物才能与之交换。”(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郭大力,王亚楠译,商务印书馆,1972年版,P25)“斯密悖论”,也叫做“钻石和水的悖论”。

斯密在这里讨论的是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关系问题。按照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说法,使用价值是由商品自然属性决定的商品有用性,也就是商品能够满足人们某种需要的属性;交换价值是商品价值的外在表现,用一种商品能够交换或者购买的另外一种商品的数量来表示,在货币媒介存在的条件下,则由货币数量来表示,也就是表现为价格。在斯密这里,没有严格区分商品的客观有用性和主观有用性,所以他所谓“使用价值”,有时候也表示现代经济学意义上的“效用”。按照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理解,商品是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矛盾统一体,所以斯密上述所谓“交换价值很大的东西,甚或没有使用价值”,是一个错误的判断。后来李嘉图在其《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中,对此作出正确的理解。没有任何使用价值的东西是不可能成为商品,不可能有交换价值的,使用价值是交换价值的前提。

交换价值问题,也就是价值量决定的问题。两种商品相交换的比例如何决定,在货币介入的背景下,就是一种商品的价值通过多少货币来表现,也就是价格问题。斯密所谓“使用价值”,如果用现代经济学来解释的话,就是效用。在商品交换中,购买者对商品价值的评价,取决于对其效用的评价。所以效用被理解为决定价值或者交换价值的因素。但是,真正决定交换价值或者价格的,不是总效用而是边际效用。斯密有总效用的观念,但没有边际效用的观念,所以他对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关系的认识是不清楚的。这个问题,要到将近一百年之后,才在边际学派那里得到解决。当然,价值或者价格的决定,不应该单纯从供给者的角度或者需求者的角度来寻找答案,而应该综合两方面的认识。劳动价值论从供给者的角度,边际效用价值论从需求者的角度,都各有偏颇。马歇尔的说法可能更客观一些。马歇尔说,我们无法确定究竟是剪刀的上刃还是下刃将一张纸剪开的,可以确定的是上下刃共同发挥了作用。劳动价值论决定供给曲线,边际效用价值论决定需求曲线,供给曲线和需求曲线共同决定了均衡价格,这就是“马歇尔十字”的含义。

 

为什么水不值钱而钻石值钱?也就是为什么水的价格极低而钻石的价格极高?这本来不是一个问题。而且,水或者钻石的价格高低也与它们的使用价值或者有用性无关。当然,物必须有用才能进入市场,才有价格;至于其价格高低,就市场表现而论,则只取决于供给和需求,与主观或者客观的有用性没有直接的关系。这样的判断是常识,不需要任何经济学知识。即使像约翰·罗这样的业余研究者,也没有在这样的问题上伤过神。“商品因为被使用而具有价值;商品价值的大小,与其说取决于其用处的大小或人们对它的需求程度,不如说取决于相对需求的商品数量的多寡。例如,水有很大用途,价值却很小,因为水的数量远远大于对它的需求。钻石的用处很小,价值却很大,因为对钻石的需求远远大于钻石的数量。”(约翰·罗:《论货币和贸易》,朱泱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P1)所谓“钻石和水的悖论”,本来不是一个什么问题,也不是什么悖论。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故弄玄虚为一个“悖论”,看起来是无事生非。

其实斯密本来也没有将这当成是一个什么问题,一个什么悖论。在斯密离开格拉斯哥大学前往法国之前,曾经在1763年作过关于法学的演讲,其中讨论到若干经济问题。关于价格和供给,他说过这样一段话:“水所以那么便宜,就是因为它可以取之不尽,而钻石所以那么昂贵,是因为它稀罕难得。”(坎南编:《亚当·斯密关于法律、警察、岁入及军备的演讲》,陈福生,陈振骅译,商务印书馆,1962年版,P174)道理就是这样简单,“物以稀为贵”,商品的市场价格与有用性有关,但与有用性大小没有必然联系。在进一步的分析中,斯密指出市场价格取决于需求、供给及购买力三个因素;关于供给与需求的决定作用,斯密说:“如果缺乏,价格就会上涨,如果能够应付需求,价格就会下降。由于这个原因,所以钻石宝玉价值连城,而铁却廉贱很多倍,尽管铁是更有用。”(同上书,P191)斯密的这一表述,并不把“钻石和水的悖论”当成是什么悖论。交换价值或者价格取决于供给和需求,它与有用性大小无关。

 

那么,斯密为什么会在《国富论》里提出“钻石和水的悖论”这样一个问题呢?一个解释是,可能与斯密的宗教背景有关。斯密出身于一个清教徒家庭,他一生相依为命的母亲和姨妈都是虔诚的清教徒。清教徒们持有一种纯洁而高尚的生活态度,崇尚过一种勤奋而节俭,清贫而安乐的生活。奢侈和浪费,炫耀和张扬,为他们所排斥,与他们的生活观念格格不入。斯密一生努力工作,辛苦挣钱,却从不铺张,从不挥霍。虽然他的理论有为新兴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辩护的性质,但他对暴发户式的资产阶级及其生活方式,从来就是不屑的。奢侈放荡的生活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还是一种罪恶,这是基督教的观念。生活在那样虔诚的宗教环境中,斯密自然而然会受到熏陶,他的思维方式在一定意义上是清教徒式的。因此,当斯密说水很有用但交换价值极低而钻石无用却交换价值极高的时候,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是他对自己虔敬的生活态度一种宣言,或者说是对奢侈挥霍的生活方式的一种谴责。

这样的解释可能还是有问题。在《国富论》中出现的“钻石和水的悖论”,在斯密之前的讲座中并未出现。可以说,斯密在去法国之前对这个问题的认识还是清晰的,从法国回来之后就模糊了。斯密是在法国期间开始写作《国富论》的,而他在巴黎期间,与重农学派有过很多接触。他不仅参加过魁奈与杜尔哥组织的学术讨论会,还与他们就很多经济问题作过探讨;他曾经阅读过他们的著作,还接受过他们提供的研究材料。斯密在法国呆了两年多的时间,他与重农学派的学术交流可以说是相当深入的。斯密对魁奈非常推崇,他受到魁奈的某些影响情有可原。这样说来,斯密的思想的转变可能与重农学派有着某种关联。联想到斯密去法国之前的著作文字流畅,论述清晰,而从法国回来之后完成的《国富论》在很多地方显得晦涩、奥妙而冗长,更可以确认魁奈晦涩的思维和文风对斯密的影响。

在斯密赴法国之前所作的演讲中,已经涉及到分工和效率,分工和市场,货币和价格,自然价格和市场价格,贸易保护和贸易自由,经济政策与经济增长等领域的问题。就基本思想观念而言,《国富论》的雏形已经具备。当然,后来《国富论》中的很多问题还没有涉及,比如资本和资本积累,利润和地租,等等。在《国富论》中没有涉及的与上述“悖论”有关的,就是生产性与非生产性的问题。在重农学派对财富的解释中,生产性或者非生产性是个重要的概念。按照魁奈的理解,国民财富的唯一形式就是纯产品,因为只有纯产品才能成为社会分配的源泉。纯产品只能来源于农业,只有农业经济活动才具有生产的性质,而工业和商业则是非生产的。魁奈的理解有着某种神学的色彩,在他的观念里,之所以只有农业才创造纯产品,因为只有在农业中才有自然——也就是上帝——的参与,只有上帝才能创造物质。重农学派被他们自己解释为关于自然秩序的科学,而农业也是最能体现自然秩序的领域。他们的“自然秩序”观念,还没有完全摆脱上帝的意志,还没有完全在市场的层面上来理解和把握。

斯密对于重农学派之“生产性”规定并不认同。魁奈所在的法国还是一个农业国,而斯密所在的苏格兰,工场手工业以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从“纯产品”的角度来否定工场手工业的“生产性”,这是作为自由资本主义拥护者的斯密不能接受的。尽管否定重农学派的“生产性”标准,斯密还是接受他们关于生产性划分意义的认识。生产性或者非生产性是一种意识形态观念,是一种界定分配合法性的观念。确定什么是生产性什么是非生产性,也就意味着主张什么或者反对什么。在批判重农学派的生产性与非生产性理论之后,紧接着斯密提出了自己的生产性主张。斯密的主张是二重的,一方面将生产性理解为物质产品的生产,另一方面又规定为利润的生产。这种混乱与他的方法有关,也与重农学派的影响有关。

斯密关于生产性与非生产性的判断,与他所谓“钻石和水的悖论”有着某种相关性。“钻石和水的悖论”在一定意义上是对奢侈挥霍的生活方式的一种抗议,而他对生产性与非生产性的区分,也体现他对封建地主阶级生活方式的一种排斥。在斯密的分析中,贵族地主阶级雇佣大量仆人腐朽生活,就是一种非生产性的破坏财富增长的做法。

总的来看,斯密去法国之前他关于钻石和水的价格的认识是清楚的,没有问题的;从法国回来之后,“悖论”出现了。有理由怀疑,“斯密悖论”的提出,可能受到魁奈的生产性与非生产性的观念的影响,可能是斯密受魁奈误导的结果。不过,这样的论断,基本上还是一种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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