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问“生命是什么”|圣塔菲研究所个体信息理论

刘永谋 原创 | 2020-05-18 20:09 | 收藏 | 投票 编辑推荐 焦点关注

  2020年5月15日,苇草智酷、集智俱乐部和信息社会50人论坛联合发起线上研讨:“生命是什么?从圣塔菲研究所‘个体信息理论’谈起,”对圣塔菲研究所现任所长David Krakauer提出的个体信息理论进行讨论,该理论的相关链接:生命是什么?圣塔菲研究所提出“个体信息理论”,重新定义个体生命。本文是我在互动环节的发言。

  我们为什么要问:生命是什么?

  对于生命的理解,David Krakauer的个体信息理论,并没有超越薛定谔和怀特海的界定。薛定谔认为“生命的本质是信息”,怀特海认为“生命是随机过程”,个体信息理论对生命本质的理解可以说是这两种观点的融合。这一点,David Krakauer也不否认。大家看到,他对个体的界定——一种能将自身信息从过去传播到未来、并保持一定时间完整性度量的集合体——没有太大创见。

  个体信息理论的贡献何在?

  第一,对自适应个体进行了数学和逻辑的形式化。形式化对科学进一步的发展意义重大。

  第二,统一说明了更多的生命现象,如几十米的巨大水母,可以在严酷太空环境中活下来的水熊虫,可以说明盖娅生命,兼容道金斯的模因学说。不过,他认为传统复制子理论解释不了工蚁的生命性,我并不太赞同。他以为,复制子理论会因为工蚁没有后代,没有复制自己,所以把工蚁排除在生命之外。但是,工蚁是不是复制的结果?当然是。复制子的分叉在某处断裂,并不能说此处不是生命。可比较而言,David Krakauer的群落个体说明得更有力。

  第三,避免对生命的特定层级功能定义的困难。形式化区分了群落个体、有机个体和环境驱动个体三个层次。

  第四,个体信息理论与既有的理论相容性或涵盖性很好,如薛定谔、怀特海、香农、道金斯以及行为主义有机体的理论。

  最后,哲学家比较关心的,个体信息理论在一些点上加深了对人类社会中个体的理解。比如,它可以调和自由主义和社群主义、集体主义之间的矛盾,可以科学地说明个体化和集体化的两极对于生命的进化都是有利的。

  显然,个体信息化理论的最大创见并不在于某种新的生命本质的见解,而在于它将前人的见解转变为可操作的实用主义定义,这一定义导向形式化,可以作为生命科学和信息科学继续前进的可选择方法论范式。这一点,David Krakauer自己说得很清楚。

  换言之,David Krakauer的个体定义是一种操作主义定义,不属于本质主义定义。大家知道,布里奇曼的操作主义最重要的观点有2个:(1)科学就是实验操作,否则就是无意义的形而上学废话。(2)物理概念不是客观实在的反应,而是科学家操作活动的总结。因此,生命是什么,对于操作主义者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们问的是,我们要做什么?而不是我们面对着什么?

  按照亨普尔的观点,操作定义属于描述性定义,而非从本质指派的规定性定义。David Krakauer自认为,个体信息理论不会陷入功能描述的困境中。的确,他没有用新陈代谢、复制自身或刺激反馈等功能来讨论生命,但“个体是一种将自身信息从过去传播到未来、并保持一定时间完整性度量的集合体”仍然是描述性定义。相比规定性定义,描述性定义更容易陷入定义链条和定义循环之中。所谓定义链条指的是,对于一个术语下定义之后,就得对定义项中每一个语词加以定义,然后还得定义那些用来定义的每一个语词,如此无穷无尽,成为定义链条。所谓定义循环指的是,为了避免定义的无穷链条,常常出现定义相互循环。显然,循环定义是无意义的。要避免循环定义,唯一的出路就是永远不要在定义项中使用以前在链条中被定义过的术语,但如此定义的链条将永无终结。

  至此,我想我已经较清楚地说明,个体信息理论的创见不在于对生命和个体的新理解,而在于形式化的可操作价值。实际上,我认为,可操作性是David Krakauer之所以问“生命是什么”的目的。

  我们为什么要问:生命是什么?显然,不同的目的就会有不同的答案,包括提问域和应答域。所以,永远不会有什么生命的统一定义。所有的理论家提问和应答,都是在某个范围、某个层次或某个侧面上的。

  往形而上学上说,一如何能把握多?别说生命,我们连什么是桌子,也不可能得到一个普遍的、一致的和实在的定义。桌子有腿吗?有的桌子没有腿,从上面吊下来的,或者可以做成磁悬浮的。桌子是木头做的吗?任何人类可以加工的固体材料都可以做桌子。桌子是吃饭用的吗?它可以写字、切菜,或者完全就是一个装饰品或道具。在现实生活中,对桌子进行定义,是在某个范围、某个层次或某个侧面上完成的,这种完成帮助我们实现了某种目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不需要一个普遍的、一致的和实在的生命定义,就可以促进生命科学与信息科学的发展。是不是?

  再进一步,生命与非生命的二元分界真的存在吗?病毒有没有生命呢?烟草花叶病毒可以被结晶,如矿物一样坚硬,再取一些溶解到水中,又恢复为传染性的病毒。它有生命吗?一些人认为,病毒只是一些游离的遗传物质,没有生命。但是,存在巨型病毒,它能吞噬其他病毒,也能被噬菌体病毒感染,能行使不少的生物功能。它没有生命吗?“拟菌细胞”顾名思义,它的活动类似细菌了。它还是生命吗?世界就在那里,是人要对它进行划分。

  我们为什么要问:生命是什么?无目的的概念总结,或生命本质的思考,它的价值何在?比如,脑死亡或永久性植物人,可以靠呼吸器和人工喂饲活着,大脑皮层已经有了不可逆的损伤,医疗资源用于维持植物人,就不能用于救治其他病人。而且这种维持不能救治病人,不过延长了死亡过程。此时,我们要问:脑死亡和永久性植物人还是“人”吗?还有生命吗?显然,这种对生命的追问,是有着生命伦理学的实践目标的。

  自薛定谔之后,生命科学与信息科学就深度结合在一起。它们追问生命的目的是什么呢?能促进学科发展的回答就是好答案。

  实际上,怀特海认为,有生命的社群与无生命的社群并没有绝对的鸿沟,生命与非生命只有程度上的差别,无生命物也是有经验的,随着经验强度逐渐提升就过渡到生命体,顶点是人类意识。怀特海的哲学常常被称为过程哲学,但也有人认为应称之为有机哲学,但是他所谓的有机体和化学上理解的有机体是不同的:他认为整个世界都是有机体构成的,世界的终极单元是有机体。有机体具有物质极和精神极,像磁铁的两极——这个比喻说明怀特海有机哲学提出的目的:反对传统的二元对立,尤其是物质与精神、生命与非生命对立的认识论,走向融合二元的一元有机本体论。我想,这就是他问“什么是生命”的哲学目的。怀特海也是一位数学家,与罗素合著过名著《数学原理》。他对生命的理解,借鉴了相对论、量子力学等科学成果,重新思考本体论问题。我想,这就是他问“生命是什么”的科学目的。

  哲学是人学。从根本上说,哲学家问“生命是什么”,基本上都是为了解决人的问题。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生命是肉体与灵魂组成的和谐整体。亚里士多德认为,生命的本质在于节制欲望和遵守德行。

  叔本华认为,世界由物自体和现象界构成,物自体就是生命意志:一种非理性、无意识的、盲目的生命冲动。“人生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像钟摆一样的来回摆动着;事实上痛苦和无聊两者也就是人生的两种最后成分。”

  柏格森是生命哲学的集大成者。他认为,世界就是生命冲动或生命之流,也称之为绵延。生命冲动创造宇宙一切,是万物的本源。生命之流是在时间上不可分割的整体,流动不居,生生不息,但决不重复自身,处于永恒的创造过程中这就是所谓“绵延”。“生命的特性永远处在实现之中,决不会完全实现。”

  显然,上述哲学家追问生命是什么,都想解决人生的问题。实际上,哲学只能谈论人生问题,而不能解决人生问题。

  一言以蔽之,在问“生命是什么”之前,要想一想:为什么要问生命是什么?

个人简介
现任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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