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佛家的十二因缘也有一个“老死”的转折点,就是死了再生,但这是印度人的伟大思想,是从印度佛教传过来的。这个意思是我在整理我们的讨论内容时,才告诉晓美网友的。 2. 2007年夏天,晓美网友对我说:“人为什么会死,我算弄明白了。陈老师,请您谈谈人为什么怕死这个问题吧。” 我说:“你知道苏格拉底说的一句话吗?他说死亡只有两种可能的状态:一是死后无知觉,二是死后灵魂从一个世界移居另一个世界。如果死亡是前一种失去知觉的状态,那其实是一种安详得连梦都不会来打搅的深睡,苏格拉底说这样的深睡是一种收获——难以言说的安然无梦的愉快收获——永恒不过就是一夜。这样地‘深睡’的‘一夜’,有什么可怕呢?” “这就是说,犹如每个人都不会害怕睡觉,死亡就是睡觉,就是长眠啊,也不值得害怕?”晓美网友问。 我说:“是啊,死亡就是深睡,就是长眠,这有什么可怕呢?有的人还嗜睡呢,早上催他还不想起床,还想多睡一会,于是有人说‘早死三年要睡多少’,都是把‘睡’和‘死’看作一回事。死亡就是失去知觉,长久地睡去罢了,不值得害怕,不过这是苏格拉底的意思。当然佛家也有个说法,睡眠时分别我执没有了,俱生我执也很弱,这其实是修行的高境界,人要是能天天睡觉,就不用修行了。” 晓美网友说:“如果死亡是灵魂从一个世界移居另一个世界,如果临死的人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他应该不会害怕的。但事实上,他还是会怕。” 我说:“如果死亡是死者之灵迁往另一世界永居,那么死亡就应该是像旅游观光和搬迁新居一样令人高兴,这样地从‘生’到‘死’的旅行和迁居,也没有什么让人可怕的啊。如果说这样的死亡也有可怕的缘由,那无非是有些人特别恋旧,害怕脱掉旧衣换上新衣而已;因为这样的死亡,其实就是脱掉穿了几十年、一百年的‘身体旧衣’,再换上全新的‘身体新衣’罢了。死亡的两种状态都不存在可怕的理由,因此当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时,他便毫无惧色、毫无怨恨地把毒酒喝下,并且平静地微笑着,向朋友、法官告别:‘分离的时刻到了,我们各自上路吧——我走向死亡,你们继续活下去;至于生死孰优孰劣,只有上帝知道。’苏格拉底还有一句临终的遗言:‘不要忘记替我献一只鸡给医神。’当时的希腊人在生病时,要去求神许愿,疾病痊愈后要送一只鸡给医神还愿。苏格拉底的观点与普通希腊人的风俗习惯相反,他认为人活着等于生病,而死亡则等于痊愈,这个思想与佛家的涅槃解脱类似,或者说人类最顶级的思想,都共有同一个真谛。那么医神好不容易让他死亡(痊愈)了,所以他要送一只鸡给医神。生死之事的孰优孰劣,苏格拉底心中的上帝是清楚的,因此他面对死亡如履坦途,毫无惧色。” 晓美网友有些迷惑,她说:“死亡不存在可怕的理由,如把这个道理讲给所有人听,所有人都听懂了,并且都认为事实的确如此,但人们依然还会害怕死亡。这是为什么呢?” 我说:“怕死是超力植入人体的本能,超力给阳人规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其因果机制。根据超力规定,人害怕死亡不是缘于害怕‘死’的本能,而是因于喜欢‘生’的习性。” 晓美网友问:“这个喜欢‘生’的习性,怎样理解呢?” 我说:“这样的习性至少有两种。第一种是‘怕生’。每个小孩都怕见生人,成人不仅依然怕见‘生人’,而且怕见‘生事’,我们说要把某人介绍给某人,或者要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都会有些紧张的,并不是很坦然。人人都有安于现状的习性,人的现状是‘活着’的存在,因此每个人都有安于‘活着’的习性,就像睡懒觉不想起床一样,没有活够的人都不想死去。相比‘活着’的习性而言,死亡只有一次,不可能有习得的经验,每个人对‘死亡’都是生疏的,世间上没有死而复活者传授的死亡经验,因此在生死之间并不能像走路,从第一步迈到第二步一样心无所碍、游刃有余。因此所谓‘怕死’,其实是‘怕生’——害怕一件完全陌生的事情会到来。一个人不管他一生是多么的豁达无惧,凡事都能勇往直前,但在真正面临死亡之时,亦会生出难言的恐慌。恐慌什么呢?因为要从一个熟悉的世界,骤然赶去一个陌生而又未知的世界,要从一个有家庭、朋友、钱财、用物等等熟悉的世界,被迫走进一个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能带去的陌生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没有亲朋好友,没有人间四季。说到这个话题让我想到,人类追求幸福,将来势必有一种学问会热门起来——就是教人怎么死的学问,不解决这个问题,人生幸福是没有究竟的。佛教里边有很多这样的思想资源,只是有待开发,像著名的《西藏生死书》,它是讲临终安慰的,这个书在世界上很畅销。那么教人如何死的学问,就要把人死后的真实境况告诉活着的人,就像我们要出门旅游,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方,但是先看地图、看介绍资料,就对那个地方心中有数了,真正到达那里,就很从容、很安全了。描述阴间的信息,佛经上是很丰富的,有必要很好地挖掘整理,甚至可以拍成通俗易懂的影视片。另外在中国的文化传承中,鬼神信息也很丰富,遗憾近百年来的历史研究中,被极大地忽视了。抗战时期,冯友兰与钱穆同时任教于西南联大,冯友兰教哲学,钱穆教历史。一天冯友兰拿自己的新作《新理学》书稿给钱穆看,并请提意见。钱穆读后,直言告诉冯友兰:‘凡中国之理学家,论理气必兼心性,两者原本相辅相成,缺一有损;今观君书独论理气,而不及心性,恐有未当。’钱又对冯说:‘书中没有论及鬼神,也似应增补。’冯友兰默认了钱穆的意见。后来冯友兰前去联大文学院演讲,钱穆在座,冯友兰在演讲中谈及鬼神,他说:‘鬼者归也,事属过去;神者伸也,事属未来。’他指着钱穆说:‘钱先生治史,即鬼学也;我治哲学,则神学也。’看来冯友兰并没有真正接受钱穆的意见,我看过冯友兰写的所有哲学史著作,基本上没有正面研究鬼神问题,远未涉及灵哲学内容,因此暴露了他的观点和资料的片面性,也极大地降低了其著作的文化价值和人生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