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来《古代思想文化的世界》评介
余敦康
本书与作者于1995年刊行的《古代宗教与伦理》构成一个完整的系列，重点在于进行探源性的研究，厘清中国文化在前轴心时代的思想积累及其所取得的阶段性的进展，如何为诸子百家特别是儒家的出现准备了条件。
在世界文化史上，中国与希腊、印度、以色列几个地区同时产生了轴心期的哲学的突破，由此形成了几种具有不同文化特色的哲学形态和人生面向。早在五四时期，梁漱溟先生就关住这个问题，写了《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进行了宏观的比较，但是由于截断众流，脱离了具体的历史的发生学的考察，只注意到业已成型的哲学形态而没有注意到其如何形成的前史，所以关于最高文化及其哲学的特质所在，梁漱溟先生只是提出了问题，而没有解决问题。为了切实地解决问题，必须转换视角，追溯发生学的源头，依据确凿可信的考古学、历史学和文献学的实证材料，对最高早期文化的进展进行全面系统的探索。从这各角度看，作者的这部以春秋时代的思想文化世界为主题的著作，可以说是站在文化史学的立场试图回答梁漱溟先生早年所提出的问题，并且为人们进一步探索这个问题确立了一个本源性的基础，开拓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其学术意义是值得高度评价的。
就本书的具体论述而言，作者以问题为线索，分为十章，对春秋时代的神话传说、伦理观念、宗教信仰、礼仪文化、社会思想以及经典的形成作了全方位的考察，一方面揭示这一时代与夏商周文化的精神气质的连续性，另一方面紧紧把握从宗教祭祀向人文思潮渐进性转化的主流，确定这一时代在思想史上新旧交替的地位。全书有史料、有考证、有分析、有综合，信而有据，论从史出。已故美籍华裔学者张光直先生着眼于史学，认为作者是用哲学家的写法作古史的研究；如果着眼于哲学，也可以反过来说是在用史学家的写法作哲学的研究。总起来看，作者的这种研究方法实际上是史学与哲学的结合，历史与逻辑的统一，给当前的学术界带来一股清新务实的优良学风。
由于作者把中国前轴心时代的文化置于世界历史的宏观框架中比较考察，并且广泛地吸取了国际前沿的研究成果，由此而提出了一系列独到创新的看法。比如作者指出，由宗族组织与政治权力同构而形成的礼乐文化是中国区别于其他地区文化的总体特征，春秋文化转型的根本原因不在于政治经济的变化而在于旧的宗法秩序的解体，人们思考的重点不是自然宇宙而是人类社会，因而发展出一种与希腊理性不同的人文理性，所有这些，决定了孔子及诸子时代不是以“超越的突破”为趋向，而是以人文的转向为依归。如此等等的一些看法，皆发人所未发，是富有启发意义的，这部《古代思想文化的世界》达到了很高的学术水平。
2004年5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