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民族哲学家的民族
一个为着生计而活着的社群
在喘息着
在呻吟着
这个速成速朽的年代
痛
在肌肤上
更在骨子里
晚上,一个声音像鸡鸣一样呐喊
生命如残阳溅
血在脚边
人生如落花凋
敝在树根
我们一个个都抱着一颗洋葱头
日日日夜夜地剥着
等看到胚芽了
完了
……
姜明峰
目录
1
“他妈为啥子要杀她儿子?”我问母亲。
“贪财!贪财就没有好下场!”
“她为啥要贪财呢?”
“为了钱,为了买好吃的东西,好穿的东西!”
那时,我稀里糊涂地明白了,钱是要害人命的。
2
食堂在宿舍斜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操场,来回有两三百米的样子,每到下课钟一敲响,我们都会像野马一样飞闯出教室,飞奔到寝室去取饭碗。快的排在前面,慢的站到后边。前面的先打,后面的后打。只要老师不在的时候,我们都会钻空子去前面插队。当然要有力气才能行。因为你插在别人前面别人就晚一点时间打到饭,所以他会尽力把你推出队外。如果被老师给当场抓住了,不仅要罚到队伍的最后边,而且还有可能挨他的耳光。当然这种倒霉的时候比较少,多数情况下,我们都能得逞。而且,我们一般地都按“规矩”办事:初三插初二前面,初二插到初一前面。所以,一旦成了惯例,大家都默契配合,不反抗了。因为毕竟初一的学生还要上初二、初三的,初二的学生还要上到初三的。这一年吃了亏,下一年捡点便宜,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相安无事。
3
中午的太阳热辣辣的,棚里的人少了一些。有几个趴在桌子上打盹。他们的确辛苦。在人较多时候他们有的东跑西跑帮新生搬东西,或找有关部门去为他们解决一下他们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尽管天气热,尽管累,但他们没有露出一点怨色和烦情,一如心平气和,遇难就帮。我不得不佩服他们的热忱和信念。他们的话儿既平淡又平常,但听起来就是心里暖和,和一般人不一样,也许这就表明了他们的素质。
我没事可干,也没书读,所以只好躺在床上等待城市的下午的到来。
下午三点多钟我才起床。天气仍然很闷热。这就是城和乡的又一大差别。乡下空气干净,由于有森林和树木,温度调节较平衡,一般下午三点钟后是不热的。而城里空气污浊,又没有生物调节空气,上午和中午积蓄的热量散发不出去,能一直维持到下午五点,所以这里的“热段”较长。
4
接下来没找到挣钱的路子只好暂作等待,等待哪个财神爷把面朝向了我的方向。让我也沾上了好运再作尝试。
两个星期后,我们对环境有了半陌生化的熟悉,学生之间彼此也差不多。于是班主任把选班干部提上了日程。有指望的人便开始了准备。我也想尝试一下这个小小的“从政”之路,想望有在选举中捞个一官半职的运气。在那竟选的晚上,我把准备得半生不熟的几句话掏出来,大指望把自己推销出去,没有想到却没有人买我的帐。
我走上讲台,面向台下几十“选民”,红了红脸,用我那放牛娃的腔开始了讲演:
5
好不容易才盼到星期六。一吃早饭我便抄起书包向那家走去。因为没自行车,而又没有钱搭公汽,所以只好走去。
花了四十分钟才走到那家楼下。一路上的花花绿绿的风景也没有看。
进了门,就她们母女俩坐在那把软凳上看书。
见了我,女孩母亲连忙放下书,说:“老师来了。”说完进了里屋搬出一张桌子放在一个屋角里,又搬去两把小凳子。
我们没寒暄,也没做其它交涉。我便开始了家教上课。
在三个小时后,我从屋子里走出来。心中不由想起了那男主人。怎么这么不巧,两次我来都不在家。在家我们可以谈谈其它的东西,少了那份不可名状的拘谨。
6
提到恋爱,诸读者也许会想到结婚。因为恋爱是在为结婚打基础,是一个酝酿阶段。而结婚则是恋爱的果实,是一个质变的点。恋爱使朋友成为知心(比知己更高一段),结婚使朋友成为同人(影子已由并行而叠在一起了)。有人说结婚是爱情的坟墓,也就是说结婚意味着恋爱的死亡。其实未必。
一则,有许多人,比如大部分农村人,结婚根本不谈什么恋爱,只要双方愿意生活在一起,能生孩子,有一定物质生存、生活基础便可结婚。没有恋爱,它怎么死亡?一个概念,比如紫色的小绵羊,它根本没产生,你却说它死了,岂不荒唐?这类不恋爱而结婚的人,效率高,成功率也还可观。双方关系完全建立在彼此绝对信任和依恋(有时是依靠)的基础上。有了孩子后,孩子这根纽带会把两人紧紧的拴在一起,更不可分离了。即使双方中某一方遭受感情上(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根本没察觉到)或生活上的创伤,他们也不会为了自己逃脱苦难而去撕断纽带。这是一种传统的保守式的上代对下代的爱的力量。通过这种内向性的爱而把夫妻间的爱结晶出来(有时是恨。如,双方有一方婚后因某种原因而恨对方,但却为了孩子而不提出离婚)。同时,双方中的某一方不能给孩子造一个好的成长和成才的处境,那么对方也会对孩子由爱而逆转为对夫妻另一方的恨了。
7
秋天已经完了,也不知道他们今年收成如何?玉米棒子可大?绿豆可没被野兔偷吃?山上栗子可有不?如有,能捡一部分拿到镇上去卖几角钱。天气寒了,希望他们能多加几件衣服,尽管补丁多一点,只要暖和,管它呢?即使大家都那样,又何必计较被谁耻笑?也许就要下雪了,也不知积了多少柴禾。如衣服穿不暖,可烧几大堆火来烘烘身子。如吃不饱,可在火里烧上几个山竽,即便营养不多,也可暂止奢望啊!不要怕别人说我们“烤着疙瘩火,吃着山竽果”什么的。人连生存的物质基础就保证不了,还要那个面子干啥?况且,这也并不丢面子,正说明那些讥讽者的低下败俗。
8
我眨眨眼睛,把拿柚子的手缩回放在腿上。
“……说实在的,看到这我蛮高兴……唯有让我高兴的……也就是这!”她接着上面的话说。
透过她的话,我明白了一点:她有着不平常的经历。但这从她家、她女儿以及她自身是看不出来的。
“其实,我的目的也就是这,让孩子成绩有所提高,人生的最大的快乐就是自己的付出有所收获,自己的劳动能够结果。”我一时的激动,把自己的原则给说出来了。
她起身,缓缓地走进了那一间她刚才进去的房子。过了一会又出来了。
她挨着我坐下。
我本能地朝另一边挪了挪。
9
事后,她们在学生会办公室说要给我们班以通报批评,说我们班不尊重学生会干部,不服从管理。这关系可大了,如果万一通报,我们班就评不上优秀班级了。若落后得太狠要处于很高甚至上千元的罚款。经济利益是根本。晚上,有许多人都表示,要向学工处反映情况。我们学生是有问题目,不该得罪干部,但她们那种工作态度我们每个从前都未见过。但也有人说就此罢休算了,请人去讲下情,别给我们通报批评就私了。
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这些只不过是些典型的例子而已,其它的方面也不敢再赘举。但这些都表明这个地方的人,素质太差了。
说学校不好,学校外面其实也不好,那些经常寻衅滋事的人渣为什么一直存在?前天晚上,我们班的一个女孩被一个男孩约出去玩,碰上了校外的两个“混混“,男孩的头被打破了,现在还在住院,女孩的手机被抢走了。据说,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学校周围层出不穷。这问题就严重了。公安那么多,巡逻的那么多人,对这些废物为何不加管制?恐怕这个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阐明的问题,因而不详释,以免读者心烦。
10
她还在帮我夹菜,但没有看我,我感觉到的,因为我没有看她,也不敢看她。如果我看她,她就要看我,两人对视恐怕就要产生更难堪的境地。
我努力让自己吃快点,以便可以起身走走,静静心。可适得其反,我越努力,心跳越快,越快心越急,越急头越昏,越昏手越抖,越抖吃得越慢。
而她,毕竟是个有一个女儿的少妇,虽是女人,但比我还轻松一些,慢条斯理地吃着。
我感到双脸在发烧。但害怕露了马脚,只好隔会喘口粗气,像吃了很烫很烫的牛排一样,其实她放在我碗里的牛排已凉了,根本不烫。
11
“你没见她和她爸爸妈妈在一起吗?”另外一个止住那个说话的学生。
听了这话,我和温迪她妈都不由得一震。这是啥话?我是温迪爸爸吗?
一阵血液直涌向脑门,像火山爆发一样,我一顿头晕。心呼呼地跳着,脸也涨红了,而且烧得厉害。就如在深更半夜醒来,一伸手,碰到了一双麻酥的少妇的乳儿。
温迪她妈妈,低着头,脸白里泛青。也许是伤口上被抹了一把盐,也许是自尊受到了戕害。
12
期末考试是免不了要进行的。班里的学生的准考证发下来了,没有我的。原因是我没交学费。没有准考证是不能考试的。就像你通过国境没有护照时不能通行一样。
于是,我慌乱地去找有关领导,询问详细情况,得来的答复是,没交和没交清学费的学生不发准考证,等你们交了学费后发了再考试。但是到了那时,补考或缓考都要交费,一门课要交两百多元,十来门课要一两千块钱。雪球越滚越大。这我负担得了吗?他说,那不管,这是规矩,对大家的,不是对你一个人的。
总之,你越是没钱,他越是要你交过多的钱,这个逻辑让人不可思议。但是我很理性,打算接受这个现实。困为没有钱而失去钱,这太平常了。你不见那些没钱投资而眼巴巴地望着股市暴长那些大股东们去神采飞扬地分红的人?有什么办法,你不能拿刀去把他们杀了吧!那由人公平制定的而又对人人平等的法律在控制着你。
13
也不知谁点的火,导弹在甲板上射出一团火花后一像放冲天炮一样:“唧”的一下向太空飞去。在那团火中,一个人影从里面飘出来。白头发,蓝格T恤衫,“那不是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吗?他在那里干什么?”我暗自纳闷。不行,得去问个究竟。我没用力,只是意念中想了一下到甲板上去便马上出现在甲板上。但火烟全散,取而代之的是五彩斑阑的霓虹灯,一个身穿泳装的女人在那儿唱《My Heart Will Go on》。她是个日本人,却长着金黄色头发,而且胸脯隆肿,像吊着两只足球。“见鬼!”我转身下航母,却碰上了代温迪的妈妈。她问我:“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我说我妈刚才叫我,她说:“你看那枚导弹飞走了吗?”我点点头。她焦急不安地说:“那是去炸东方明珠的!”我一脸茫然,不知怎么办。她拉我一下:“我们报警!”我被她一抠,像触电一样,浑身发麻,胃里像吃了几碗辣椒汤,万分痛楚,想吐但又好像是怕丢面子而强噎住。“你不走站着干什么?”她又催我一通。“我不行,我胃痛!”“我们去卫生所弄点胃舒平吧!”“这哪儿来的卫生所?”她四周看了一下说:“你看那儿!”她向远处指了一下。
14
值得肯定,同时要值得庆幸,因为听宿管办有关消息透露,某男生寝室夜晚有女生滞留。听艺术系某人自嘲:早上起来看见洗手间有披头散发而且是黄头发的女生……想像力丰富的你们,不用我说得太细了吧!“泡妞王”在一些时候也还辩解,说他不承认这个称号,但我们却不认帐,尤其是小狼。
小狼给他的帽子,为了显其功劳,小狼从不允许他洗头。一旦“泡妞王”说:“我不承认……”他便强烈反对:“怎么?你造反?‘泡妞王’不是你是谁?”他知道小狼的厉害,便不作语了。比如今日,若小狼在场,他可能要受到更强烈的攻击了。至于山寿寿和小狼,我们目前还没抓出辫子来。“泡妞王”也没足够力量将他俩扳倒,同时,他俩也没出现过互斗。至于我,当然不会偷闲去在别人头上扎鬃鬃。这样,目前“受害”只有“泡妞王”一个。
新年伊始,三个见面就打起了嘴仗。好得是小狼还没来,要不然可要燃大火了,而且还带浓烟。
15
在一个十字路口处的一座百货楼外墙上,有一巨大横副式的宣传牌,显赫地写着几个硕大的红字:“该市的繁荣,靠你的纳税”。而且还有一对穿制服的男女税务员向“人民”敬礼。样子挺认真的,但不知宣传者(单位) 是否在想点子时也认真想过。这个“你”究竟是谁?客体太不明确。是单位?个人?企业?法人?医院?政府?学校?武警?公安?交通?海关?邮电?作家?商人?农民?学生?老师?孩子?流浪者?过客?游客?演员歌星?人民军队?甚至是叫花子?卖身女?嫖客?赌者?
把碎字重组,成为:“该市的纳税,靠你的繁荣。”只有个体实力强了,税收才能有保证,但财力强了,其它方面上不去,那便只是病态的繁荣,不扩大再生产,为后代打墙基,那也只是暂时的虚假的繁荣,萧条与崩溃正在胎盘中转体。如此之陋见,鼠目也,如此之口号,自灭也,要纳税来促繁荣,虽有鼓励法人去按时积极主动的纳税,也肯定了纳税者对繁荣的贡献,安慰了他们,甚至是感激了他们,但却吓煞人也。繁荣的重担一下子从官民头上全卸下来加到了企业、商界、800元以上月收入者等部分企事业单位、个人头上,给一部分人划清了界限线,使他们“减负”了。比农村官们把“减负”的文件藏到床单底下把“减负”政策放到脊梁骨上在解手时掉进便池要进步多了,但做为重大历史使命承担着却实是在太过分了。
16
晚上,我们只在讨论女人的话题。因为我们四个人的性格和文化底蕴是四种,各人的经历都 不一样,所以在此基础上折射出来的人气和文化完全不同。在讨论有关社会问题时每个人的观点都不会为另外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接受。所以只有一个共同话题:女人。
在女人的谈论中 ,虽然也要被打上自己的出身(不是“文革”中划的那个阶级层次所体现的出身)和人文烙印 ,但不至于像社会问题的争执差异那样大。比如,代表大城市人文的出山寿寿,他的女人观是浪漫、大方、有文化、有地位,清楚一点就是要女强人或接近这个层次的女人;“泡妞王”来 自小城市(实际上是城镇),他的女人观是身材好、漂亮、有钱、会玩;小狼是农村人,他所 在的农村是代表中国发展中的农村,经济实力厚、家属生活水平提高了,所以他的女人观是 高雅、有气质、会生活;至于我,诸位已在前面可看出个眉目了,我是封闭贫穷落后农村来的,对于女人嘛,只要重感情,两人能红红火火地过一辈子日子就够了,即使对方有些缺陷 也能容忍,因为爱和生活是靠容忍、理解、牵挂来的圣水来护养的。尽管我们的女人观不一样,但大致上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接受。只要是自己中意的人便接受。
17
好像又没话题了。屋里一片沉默。
她在不经意间竟靠在我肩上。
我吓了一大跳。
渐渐地,我发觉,我的脖子上滚烫。心里咚咚地跳,好像心快要从胸膛里跑出来了。我的头 昏昏的,双眼可能发红了,因为眼什么也看不见。连外面的雨声也听不见。
我的脸上被烧得发痒。
她抓着我的双手,轻轻地放到她腰枝上。然后又抱住我的头……
翌日早上,天刚亮。我就醒来了。外面,雨已住了。
我掀开被子,钻出来。翻出我的衣服穿上,逃走了。
我觉得我犯了弥天大罪,十恶不赦。无端的羞耻洪水一样咆啸。
一边吃着饭一边思度着昨夜的丑事。我一阵阵地感到脊梁骨在发麻。我想请求上帝宽恕我的 罪行,我如同伊斯兰教教传在吃饭前一样祈祷,希冀她能用圣水洗净我的灵魂,让我在主面前买回原本的我,以免来世投胎不要成为雌猪,受两次刀的洗礼后把肉送人的口中。然而,当我忏悔时,她那汗流满面微闭双腿还紧皱眉头的面孔总在我眼前游离,而且还有轻微的呻吟。
她是一个纯真可爱的女孩的妈妈,她是一个漂亮善良的女人,她是一个失去丈夫、寄一生希望于后代的中国式的妈妈,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舍一切呵护、抚育孩子的雌型性的爱的女人……我真是丧尽天良的没有人性的连动物都不如物什,我欺负这样一个妈妈,这样一个女人,罪过不亚于庙里的和尚出来偷窥豆蔻少女的牡部,我已积世界万恶于一身了。以前世界抛弃了我,而现在我抛弃了世界……我是宇宙间一颗向太阳光球层高速撞击的小行星……
18
“几个大男人在街上老是吃吃喝喝的,像什么话啊?岂不怕被别人笑话?”
“咦呀!行了行了!你不讲吃喝?只想泡妞!”
“我泡怎样?你也去泡啊!又没人阻拦你!”
“啊……”
“啊什么啊?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并且还扼杀吃葡萄的人!这是中国人的孽根性啊!”
世界上有三种人最可怕:不要命的人,不要脸的人,不要钱的人。“三陪女”追到大街上来找你要帐和亡命之徒把刀架在脖子上一个样。此时我感到一阵阵悲凉。所谓的大学生竟是这个样子。简直不如幼儿园的孩子们。因为他们虽幼稚,但很有羞耻感。人若没了羞耻感,我不想把他比作什么,但羞耻感的丧失已让人有了脱光衣服在街上游走的原始冲动。
说着话,前面又出现了一个蹬三轮车的。车里有一个陶缸,缸里生火,火上有个钢筋锅,锅上有盖,盖下面不知有什么东西,但缸旁边有个喇叭。可能是没电池了,因为它没发出声音。
19
学校应是一方净土,如果把社会上的官场风气和俗气带到学校,那是教育的悲哀。并非说宣传板上的人不够评选为“十佳大学生”的资格。他们是我们学校的精英,确实很优秀。我只是想问问:我们学校人的权益在哪里?我们的民主意识又在何方?一个学校的人文素质和人文气氛不是说今天一口气读完一屋书,明天熟读唐诗三百首就能培养出来的,它是从各个方面来积累和体现的,我们学校部门成员一个个的下岗,大多与学校的形式主义、暗箱操作有关。不仅浇灭了学生心中激情火焰,更麻木了学生的精神,如果说一个学校不能赋予学生最基本的监督权和发言权,那么学校与学生就会脱节,学生对学校的事漠不关心,万事皆由校方一手操办,那还办什么学校?干脆大家都回家算了。
艺术系的人来了,都是女生,且看她,不管红嘴的还是黄头发的,不管胖得像猪儿一样的还是白得像患了白血病一样,都一律带上一个体育系彪形大汉,以防被我们给抢走了。她们在教室讲台前教,大汉在旁边摇头晃脑地凑劲。其中一个大汉最为愚弄人,双手长在臂上像一双鸡瓜被绑在大木料上,只能机械地向左右两边伸展,而不能前者摆动。周树人笔下曾有个圆规式的母夜叉形象,大约可能死了几十年了。可上帝就爱和世人开玩笑,让她投胎超生如此一个雄性物来,让众人审美颂赏。那孩子要在我们系一定是次品,女生看也不看一眼的。
20
我提着袋子转身去开门。
当我正要把门打开时,她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用身子靠住门。
这一切还没有让我反应过来,她“膀”地一下扑在我怀里“呜呜”地哭起来。泪水在我脸上和脖子上流淌着。
我从未见过,也从来经历这样的事,我不知如何才好,只是希望此时有人来救我一命。但又 害怕来人。只要那门被轻敲一下,我的心会堕落,她的心会崩溃。
我搂着她的腰,力争保持平衡。这样不致于使我们这已忘却这个混沌世界而到这种的彼岸的人倒地。
“对不起!你误解我了……”我把袋子丢到地上,用手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
“误……误……误解!你还说误解!倒底谁误解?为什么这个世界就没有理解……”
21
“怎么没说?你苇子简直是个阳萎呀!怎么不说呢?这是正经事啊!”
“苇子,你想找她作你女朋友?”
“不是!不好意思说呀!”
“什么不好意思?你不交房租?不吃饭?”
“我还没吃晚饭!我去吃点东西吧!”
“吃个吊!你怎么搞的你?”
“嘿嘿!我……”苇子又出去了。
我们无话可说,像排木料一样排在凉席上睡觉。
我觉得在这儿呆着不是办法,代温迪家去了也不好办。对于她妈妈和我之间的事,我只有暂 时作逃兵。在这里多呆一天就多消费一天,尽管不想回去,但还是只有硬着头皮回去,别的看不顺眼,但梅花无论何时也还是我的心头肉。
借着小狼的床住了一夜。次日起来后,我便给大伙讲了:我要回去。他们也没说什么。
七点钟过一点,公汽已上班了。我背上行囊上了公汽,到长途汽车站搭车。
22
后来,发生了这种风灾,我对村民说:“这个责任应由林业站来承担,树砍得太多了。庄稼没保护!”
这让农民听了都反攻我:“刮风下雨与树有啥关系?现在的人胡乱地搞,搞些伤风败德的事,得罪了龙王。龙王爷不发脾气才怪? “
“找林站搞个啥猴戏(干什么)?找政府,找民政部门,领救济!”
“你莫读了几句书昏了头 ?书上说树能挡风,档他里个狗日的,书上的有些是假家伙。如果都是书上说的那样,那还要我们这些老传统搞啥?书上说孙悟空大闹天空,它还不是被佛爷压五指山底下了?有本事叫它出来呀?去南海把五指山挖空放它。那我们不就不要征兵的了?外国人打起我们来了,让孙猴子去把原子弹给他们扔回去,让孙猴子去偷外国人的情报……”
“旺祥啊,回来好好种田。入乡随俗,不要搞的异样子,说书上那道理搞个啥东西?嫌我们读书少哇?”
狂风吹倒了庄稼,也把田边一些不大的树吹断了。有些断枝子被风高扬起扔在田里,压着庄稼 。这样的风,可能在海边多见,那里称之为台风。国外称为飓风。破坏性极大,有时能把大树连根拔起,把屋上的瓦片吹走。当然,这里有山,风只能沿山沟吹,顺山势而行。若地势过于特别还形成龙卷风,能把人、畜都卷到天空去,甚至还有石头。
23
很快,房子连同田、山一切所有固定资产全卖出去了。一共得现金四千三百七十八块。我感 到惊讶,祖祖辈辈地经营盘弄,到头就是这么一点底,还抵不上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薪水。
“你以后打算哪么办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先出去打工,挣点资本,然后安个家……然后……然后……然 后……我也不知道。到时候看吧!”
“然后……然后娶我?”她含着眼泪笑着问我。
我望一下她的脸,那么凄美。
“我们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我有资本,我会红红火火地娶你,而且还办盛大的晏席!””你把我当么事?还要资本!”
“不!人能够拥有爱情和婚姻,首先要能够生活,吃……穿……住……行……用……虽不是说非得很富有,但起码也要过得去。风里雨里,起早贪黑?当然,宽余一点更好。不过……富裕了也不 可忘本,受不住吹浮。饱暖思淫欲。没有平常心,富了也很危险!””生活……就是这样子……我深有体会……”
24
在这个黑工厂里,我们几乎过着奴隶生活。每天要工作十二小时以上,一般在十四小时左右。生活上,吃得连猪食还不如,一天三顿喝照人影的稀粥,而且没有菜。说实话,老板是弱智的家伙,只会算粗帐。现在几乎都安空调了,暖气片价格下降,他就靠骗人、强迫劳动、用低廉的生活以及延长工时来赚钱。那些除了打人之外不做事的监工们,工资也不高,每月给他们三、四百块钱的薪水。由于生活条件差工时长,有许多人都熬不住了,有的在快下班时就昏倒了。
吃罢饭,我们又换了一遍衣服,把所有干净的稍好一点的衣服全穿上。
“你们俩跟我来!”
小李子叫了两个力壮的汉子。“你们在这里准备行动,听到吩咐便按吩咐做!”小李子对我们说。
他们三人带了两把菜刀,还有一卷电线出去了。
过了约莫四十分钟,便听见外面叫,我们便一哄而出去。
在空地上,他们三人用菜刀架在厂长脖子上押着他。幽暗的灯光下,厂长被电线绑得像只猴子。
25
我们沉默着,晚风吹来习习的,它在替我们交流。
我们慢慢地走着,我的农民似的脚步很踏实。她款款而行,无意识之中流露出知识女性所特有的温柔。
她挽着我的胳膊,我有点不太习惯,或者说不太自然。
“你冷吗?”我问她。
“有一点!”
我脱下西服褂子给她披上,并捧着她的肩膀。走到她家门口,她说:“到了!”
“你就自己上去吧!我不送了!”
她把衣服给我,然后踮着脚尖亲了我一下,便自己上楼去了。
我感到奇怪,怎么不邀我上楼?
原来,我错了,她不是狂人,不是病人,而是一个很现实的很聪明的人。她需要关怀,哪怕是一点,她也满足。
26
“我打110!”说着,她便走向公用电话亭。
“大姐,别打110,千万别打。我求你,求你把我带到杨玉兰家去!”
“你这无聊的地痞!”她拿起话筒。
我赶快用手挂电话。
“啪!”她打了我一耳光。
围观的人都笑起来。
“玉兰,你真的不认识我啦?我是旺祥,白旺祥啊!专门来看你的!”我捂住脸。
“啊!你……你……旺祥?你变了?”她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哈哈……该把我带到杨玉兰家去了吧!”
“旺祥,你终于回来了!”她捂住脸,酸酸的泪水滚下来。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走吧,到屋里去坐!”她擦了眼泪说。
“唉!玉兰,你刚才生气的样子真乖也!”边走我边逗她。
“你还取笑人家!”
“哈哈……我好开心!”
坐前排 坐后排
¤ 姜明峰
今晚是一个没落的夜晚。天下着雨,雨的水滴落在屋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作响。想过去的往事一下下地闪现在脑海,并敲击我心。
不争气的房子,瓦片有的都破了,雨滴透过瓦逢,进到屋里,直落在我的头上,顺着我的脸颊滑落下来,像是我的眼泪。我从来没有流泪的习惯,可这却改变着我的过去。我从来都不相信宿命,然而,事实却是这样子。我想世间也许真的有天意的合理性。
我的被子应该湿透了,因为我感到浑身冰凉。我有一种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那种感觉和悲哀,以及痛苦。我甚至搞不清楚,到底是我被雨水侵蚀的身体痛苦还是我精神的痛苦。但在我的意识里,我还能分得清,精神的痛比肉体的要厉害得多。因为它可以让人没有希望,甚至绝望。
回想起一幕幕往事,真的感慨万千。我的世界,也已经黑云笼罩,加至暴雨落在地面溅起水雾的袭荡,使阳光和明亮逝然无存。白昼也诚慌诚恐地逃走了,黑夜在芸芸众生面以及我的前展示着自己。这至少让我感到恐惧,还有悲凉。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杜甫在天堂里应该是快乐的,或者幸福的。因为现在又有了我这样一个境域上的知音。有知音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
久违的戏剧又上演了,好象是要感恸人们的肺腑。我倒觉得,这是拿我悲哀,让别人去取乐。这世界啊,似乎熟悉,而又陌生。我究竟该在哪里?
我好像是刚刚从梦中醒来,而又还在梦中。我成了世界的一个多重复杂的累赘……世界,它已经好像不属于我的了。
我想我还是起来吧,起来写一点东西。人,总该有点思想的。生活,我,都是彼此的主角。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我也在向生命的终点一步步靠近。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还有谁记得我呢?像我从母亲的肚子里轻轻地来一样,到最后,我又轻轻地走了。像是借用了同学的钢笔,有悄悄地放回了他的文具盒。那……我真的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像是在一个陌生的村落投宿了一夜。没有房东和主顾,也没有同道和票友……一切都轻轻地过去,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我想,那样比我现在的样子还要悲哀。
我们从来都没有去想象一下别人的感受,就像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一样。这样是不行的。活着,就该思索一下自己的周围,至少是自己的生活。也许这不会给予我们什么,但思考着,人也就真正的活着。
我轻轻地走到窗前,窗外的天是黑色的,一片黑色。这颜色实在太好了。是那么单纯,没有一点瑕疵。世界还有什么有这么单纯呢?我想,这也许是上天今晚给我的最好恩赐吧。我从来还没有碰到这么纯洁的事物,也没有这样仔细地欣赏一处风景。
在我窗子下面,也就是在那黛色的幕幔上,有一条小路依旧,它依旧通向远处,或许那边还是一户人家。
在我的世界里,想象的画笔开始在窗外轻轻地展延了,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只有这两点之间的过程,就像生命一样,一个过程。我觉得,过程是最美的,也是最重要的。
我的笔行动到哪儿了?它在过程的某一个点上,还是在笔尖上的那一点上?我想我应该去追踪它了……
1
在人生的路上,我像大家一样行走着,可上帝给我的只有坑坑洼洼,没有鸟鸣,没有花香,只有付出、期望、等待……
很早的时候,我被上帝遗弃在母亲的肚子里,待我重见天日时,困难便与我同行了。
或许是祖先的错误,或许是命运的安排,面对我们的,只有一片荒凉的土地,还有那无穷无尽的山。
在我们的山里面,除了麻木或愚昧的山民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资源。而这,你是难以开发的——无论你如何能干。请你允许把它们说成资源,因为他们是自然的产物,是历史的恩赐,来了或者走了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像动物一样,我说的是像。他们所做的,都是按春夏秋冬四季轮转而劳作——为了收几粒植物的种子而填饱肚子——没有思想,没有理性。
从记事的时候起,我就跟母亲到田埂上去干活。割麦子的时候,帮她抱回一小撮麦穗,收山竽或玉米的时候,帮她用小竹篮提回几个山竽或玉米棒子。到了晚上,再和她一起把玉米棒子一个个地撕开拧成串挂起来,当大公鸡在笼里面扑腾的时候,母亲才烧起柴火,给我烤香喷喷的玉米。当然,最有趣是,还是她讲的故事。
“有一个军人,好几年没有回家了。到了腊月,部队要他回家探亲。他走了几天才回到家乡。回到村里,刚好在路上碰上了他舅舅。舅舅叫他去他家住一晚回去。他说不行,非要先回去看看,几年没回来了,心里十分挂念。舅舅说好,你先回去看你妈,我明天早上来看你们。军人回到家,天已全黑了。他为了给他妈一个惊喜,并没有给她说真话,只说自己来借个歇,住一晚上。妈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是做生意的,他妈一听说是做生意的,就赶紧做好吃的让他吃,吃完就让他睡觉了。军人暗暗在心里高兴,他没有让他妈妈把他认出来。在半夜里,他妈妈用一把菜刀把他杀了,然后把军人身上带的钱全搜出来藏起来了。第二天早晨,他舅舅来了,问外甥昨晚回来了没有,军人的妈妈一下子慌了神,说不出话来。军人舅舅进屋里找到了外甥的尸体。然后号淘大哭了一场就去报了案……”“他妈为啥子要杀她儿子?”我问母亲。
”贪财!贪财就没有好下场!”
“她为啥要贪财呢?””为了钱,为了买好吃的东西,好穿的东西!”
那时,我稀里糊涂地明白了,钱是要害人命的。
以后,母亲还给我讲了许多故事,什么狐狸吃人的,外祖父挨批挨斗的,土改时打倒恶霸地主的,贺龙在我们那一带打游击的,蒋介石叫人抓夫子拉壮丁的,在公社劳动完了回家在路上碰见鬼的,老虎跑到家里咬家猪的等等。其中,有很多我现在都已记不起来了。但还有一个如今仍常常想起,将来,我还有可能讲给我的孩子听。那是我和母亲到那座很高很高的山上弄树叶做农家肥时,在上山的路上她讲的。
“有一个人经常偷东西,每次偷回来他妈都夸奖他能干。有时还给他做好吃的招待他,他后来被抓住了,要拉去枪毙。临枪毙的时候,他说要见一下他妈。别人想,他快要死了,见一下亲人也是应该的。于是赶紧去把他妈叫来。他见了妈后说要吃奶,只吃一口,他妈只好把衣服解开让他吃。他把头凑上去一口咬掉了奶头,他妈当场死了,别人问他为啥要这样做,他说他犯错误是他妈没有教育好他!”
后来,我渐渐地长大了,和母亲在一起的机会少了,尤其是在上学之后。有时放学回家,她还抽空跟我讲一下村里的新闻趣事。
比如,村东的那个李永好,疯疯傻傻的,不好好劳动,经常跑到别人家去坐冷板凳,别人请他好几遍他才恋恋不舍地走。为什么呢?想吃别人一顿饭。前些时候,他在放牛时逢上雷阵雨,闪电将他击毙在山上。于是,有人说他在土地下放那年偷喝了他父亲的酒,然后又把自己排出的机器废水装在酒瓶子里哄他父亲,这遭雷打了是天的报应。
比如,队长的女儿上完初中后念了卫校,毕业了在镇上混了几年又回了家。长得十分好看没有人敢娶她。前年和专门贩卖老黄牛的牛贩子汤镇谋的儿子结婚,生了一个女儿后两人开始打闹。年初她又和汤的一个堂兄好上了。有一天晚上她用老鼠药将他丈夫毒死了,别人问时,她说他在外面赌博输了钱,回家无脸见老婆孩子寻了短见。可人一下葬,那个妖精就上了丈夫堂兄家去了。
比如,王婆已七十多岁了,没有人照顾她。她家里穷得比我们家还厉害。因为没有钱交“三提五统”,新上任的一个年轻的镇长下乡清收,把她度命的一袋玉米和一斤半菜油收走了。
……
云云。
村民们没有感情,干部们没有良知。人们没有伦理,没有公德,该有的都缺乏。
回到家,放眼看故乡,低矮的土坯房,淡淡的山井水,没有小河,没有鸭子,也没有矿藏和工厂。庆幸环境清洁和空气干净。睁开的眼睛,只有一个发现:穷。
不知是哪个神仙喝醉了酒,糊里糊涂地搞错了恩赐,还是我们的祖先为了惩罚子孙后代向道德公司申请了专利,反正这里穷得厉害。
人们都过着小国寡民的日子,自给自足。在风调雨顺的年景,基本上可以丰衣足食。倘若干旱一季或洪涝一季,农民少收三五斗,那只有向大户人家借债度日子了。
因为穷,所以没有人进来,更没有人才进来。
因为没有人才进来,所以它穷。
镇上还有高才生的,比如那地市党校培养出来的镇长--如果教育部承认的话。
自建国以来,这镇上只出了三个大学生:一个上纺织大学的,毕业后好像进了哪个农场;一个广播电视大学毕业的,在镇中心小学教了几年书后南下打工去了,据说现在已当上了某科的经理;第三个就是我本人,白旺祥了。
能够上学,是我的幸运。当然,带给我的更是不幸。
初中入学时,我就有些不想去,因为读书只是在尽义务,或者说做赔本的生意。毕业时,我有幸和镇里另外两个学生考上了高中,那时,我做了一次生死抉择。
父亲是封建遗老,思想老套,不变通。他所知道的,除了他从私塾里学到的《三字经》、《百家姓》、《赠广贤文》、《道德经》之外,没有其它的什么。所以,他不会营就家业。唯一荣幸的是逢上了“文化大革命”那个好时代,划阶级成份时套上了“贫下中农”的光环荣耀了好几年。
我的祖先,好像都是一些败类,除了两间漆黑漆黑快要倒塌的小瓦房外,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纪念。而父亲也没能将这点资本扩大一点。
母亲没有念过书,除了给我讲故事之外,就是干农活。
几年的初中生活,把本来一贫如洗的家闹得更穷。上高中,为了筹学费,肯定不勉要给别人磕头作揖说好话,即使别人不答应而碰一鼻子灰还要谢人家。 借了钱,那就是债,早晚要还的。如果不还,别人肯定要叫上一帮人来撬倒我家那单薄的房门,而且还要痛打我一顿,然后再逼着还钱。
在农村,上个初中已经足够了。甚至在我们村里还算得上是一个知识分子。而且,我尤其害怕饥饿,怕得要命。在读书生涯中,我饱尝了这种经历。
考上了高中,如果不去上,我精神生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这倒不是觉得没有前途而痛苦,也不是羡慕别人而悔恨,而是一个面子问题。
我的同学很多都是镇上官公子哥们千金小姐。他们在校不好好学习,吊儿啷当,中考考两三百分,他们有钱的爸爸妈妈把他们送到中专、技校去学几年,回来后在镇里有跑腿的职务,有时上街碰上他们,他们会嘲弄我:“小子学习好又怎样?没有钱上学还不是务农?老爷们学习虽差一点,但有个好爹,还不是照样干公差?”
我确实受不起这种侮辱,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
临近开学的前一天,母亲碰破了头皮借了几百块钱,苦口婆心地叫我去上学,为家争一口气。
我好像要满足自己虚荣心一样,答应了母亲。
三年的高中生活我不知是怎样过来的,也不知每月九十来块钱的生活费是怎样花销的。除了体重从入校时的108斤下降到毕业时的98斤和入校时视力10.0下降到毕业时的单眼4.4之外,我真的感到麻木。
当然,这三年高中生活确实很充实,说实在的话。因为太忙了。
麻麻木木地做一件事,心无邪念。这是我高中的概述。
过小日子,紧巴巴的,半饥半渴,在城里不太想家。这是我高中的特征。
然而,高中毕业的这年暑假,我却意外地收到了一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让我感到更加惶惑。因为上面明明写着学杂费半万还搭上千人余元。天文数字,天文数字……我在心中苦笑着念了几十遍。而且更为要害的是,其余费用自理。我想,如果我还要去上的话,可能又只能挨饿了。也许是上帝造人的时候就专门造了一套饥饿的肠胃,有时折磨人……我自嘲。
如果上不了呢?可以在家务农,天生的手脚会把我自己养活的。因为尽管这是一片贫脊的土地,但除了1958年和1959年“人民公社化”的时代饿死了人,相信将来却不会。
“旺祥,可考上大学呢?”我在乡井边上碰上了民贵,一个中年的汉子,干农活的,腰板直,有力气,说起话来很响,而且粗野。他用孩子腔挑逗我似的问。
“没……没有!”我吓得一愣,结结节节巴巴的回避。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那几个钱拿来请兄弟好好喝几顿酒也好一点啊!白白的送给那城里的学校!可惜,可惜呀!”
“天有不测风云嘛,人有旦夕之祸!说不定你摸夜路时掉到井里去了呢?”
“再说你又考上大学又怎样?大学生外面城里多的是,擦皮鞋的都有。你又没有关系网,读个大学说不定还要回来务农!”
“那是命运,不是我没努力!人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回来干啥?种田还是打工?”
“过几年看形势!”
“种田好!你爹一辈子没把田种好,你可不能不如你爹啊!”
“你爹的田种得咋样?”我不耐烦地反问他。
“唉--说说玩的嘛!”他红了红脸,“你呀,回来了不像兄弟我们这样溜溜逛逛,要好好挣点钱把帐还了,然后娶个老婆。像兄弟我们这样的,一辈子没出息了,只能看看别人的老婆偷着捏捏她们的大腿了!”
“人若没志气了啥也干不成。只要振作起来还是能够干成一些事的!”
“啊?”
“听不懂算了!回去跟你爹好好种田!”
“一天晚上,二人同床,三更半夜,四肢伸长,五处乱摸呀,六了一床,七在身上,八不出来,九了一夜,十分满意呀!噫呀噫个嗨哟--”民贵唱土歌走了。 我好像又一次受了极大的侮辱。
回到家,我跟母亲商量:“我还是去那个学校去看看,如果能上就上,不能上就算了,回来了出去打工挣点钱把家里收掇一下。学费的事,我自己去想办法!” “你看政府能不能给你解决一下?你去跟镇里的人说几句好话,让他们借点钱给你读书,毕业了挣了再还给他们!”
“他们那些人我清楚得很!从来就害怕镇里出来一个比他们强的人。抢了他们的饭碗他们怎么吃饭?不要依靠他们的。”
“人家好坏是个干部啊……”
“干部还不是要吃饭活着?来个比他们强的人他下岗了喝西北风?他们害怕竞争,害怕有能力的人才出来,把他们挤下去了为了坐定那个位子就不让别人出来!要不然早就来了好镇长把我们这个地方建设富了?外面哪个有人才的地方还像我们这儿这样穷?”
“你看那些报纸,能不能救你一下呢?”
“那个不需要的,社会上像我这样的情况太多了。我要靠自己去奋斗,干吗靠别人?我骨头只会断,不会弯!”
“那你去贷款啊?”
“试试看!能成则成,不能成就回来!我觉得有很多东西都是命运所安排的,没法逃脱!”
“唉!我们反正帮不上忙!你爹是个孔乙己(鲁迅笔下的人物。别人赐给父亲的封号),被别人耻笑……”
“不要说了!我的事我自己去办!”
临开学那天。我收拾了一些衣服,怀着一颗非常坦然的心,踏上了开往另一个大城市的长途汽车。
2
坐在长途汽车上,随着它在山林中左拐右弯的窜行,像大英帝国皇家猎手追逐野狼一样。
窗外的风景是非常迷人的。那山峦,那峡谷,都呈现出蒙娜丽莎式的含蓄的笑。远远的,山雾笼罩着大地,与天体成一片,风吹云雾轻轻翻动,绕在田野山川上,也缭绕在我心里。半遮半掩的山上人家,是这幅巧夺天工的巨幅油画的点缀。公路旁边有一群牛羊在摇着尾巴吃着青草,牛铃羊铃的响声串成一壶老窖,芳香四溢,时而被抛在身后,留下一段至善至美的回忆。
栎树和松树竞比壮实,偶尔有山泉从石壁山高处倾泻而下,将人带到梦里,不知是人间,还是仙境。上学的中学生背着背篓走在山路边上,这又让我想起了刚离我远去的中学时代。
中学时代,最难忘的莫过于“抢饭”了。
全镇唯一的初中设在镇上,走到镇街十字路口向左一拐就是。因为中学在镇上,所以我们这些所有要上中学的学生都赶上好几十里山路到镇上去上学。由于路途太远了,学校规定所有乡下的学生都在学校寄宿,一星期回家一次。这样,我们那两三百号人马吃穿住行都从家里搬到了学校。一间硕大的教室里放上十五张双人双层木架床就成了一个集体宿舍。一张上下两层共睡四人。两人合伙睡一张床,一人带一床被子就够了。铺你的,就盖我的。到了晚上,两人像小夫小妻一样各钻到床的一头,抱住对方的小脚丫睡。当然,少不了闻“香港味”。有时,两个小家伙在被窝里还捏捏对方的小鸡鸡,闹玩一阵子。这可是冒着极大的危险的。倘若被老师乘着熄灯后进来抓住了,两个肯定要被叫起来到外面的走廊上去好好抓一阵子,什么时候抓好了,抓得对方尽兴了,老师才说一声:“摸好了吗?什么样的?”。然后又补充一句:“白天不好好学习,晚上到床上做敲!睡去!明早早点给我爬起来!”这时,两人才能规规矩矩地去睡觉。
在“教室”的空地方,搭有木架。学校要求每人从家里带来一只木箱。每个人的木箱都按一定的顺序放在木架上。从家里带来的食物都各自放到自己的木箱里。为了防止老鼠偷吃,每只箱子都会挂上一只铁锁。当然,少不了防止同宿的捣蛋把东西偷吃了让你饿一周的肚子。
一般地,每人从家里带来的食物都只能吃到星期四,到了夏天,从家里带来的菜都会在第二天坏掉。所以,每周我们都免不了要饿几天的肚子。每每这时,我们都会去抢着去食堂里打饭。
食堂在宿舍斜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操场,来回有两三百米的样子,每到下课铃一敲响,我们都会像野马一样飞闯出教室,飞奔到寝室去取饭碗。快的排在前面,慢的站到后边。前面的先打,后面的后打。只要老师不在的时候,我们都会钻空子去前面插队。当然要有力气才能行。因为你插在别人前面别人就晚一点时间打到饭,所以他会尽力把你推出队外。如果被老师给当场抓住了,不仅要罚到队伍的最后边,而且还有可能挨他的耳光。当然这种倒霉的时候比较少,多数情况下,我们都能得逞。而且,我们一般地都按“规矩”办事:初三插初二前面,初二插到初一前面。所以,一旦成了惯例,大家都默契配合,不反抗了。因为毕竟初一的学生还要上初二、初三的,初二的学生还要上到初三的。这一年吃了亏,下一年捡点便宜,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相安无事。
有的时候,抢饭太挤了,也会把刚刚打到手的一碗玉米粥挤翻到别人胸前或背上,一遍狼藉。这时,被害者就赶快回去换衣服,免不了这顿饭不吃了,久了,会看到许多面黄肌瘦的学生。如果没有换洗的衣服,即就免了。背着或抱着饭渍去上课。反正大家都是毛毛孩子,不怕被别人笑话--只要肚子基本上不空得太狠。
先抢到饭了,就赶快回到宿舍,然后掀开一个个箱子盖,看谁有好吃的先挑一些放在自己的碗里,三口两口扒下,在队伍尾的人才的打到饭时,就去食堂前面那个大水盆里去洗碗。
大伙从家里带到学校的菜都当大锅饭吃完的时候,学校门口会走进一个老太婆。她拎着一只破铁桶,桶里是刚刚炒好的菜,尽管没有一丝油味,干巴巴的像喂猪食一样,但有钱的同学都会去花上五角钱打一勺。有时二角钱三角钱嚷着叫她她也干。
毕竟,能夹一勺菜的人是少数,我们大多数人都得饿着肚子上课。所以,时间久了,我们就编了两句顺口溜来形容我们的艰苦:星期一二三,肚皮能撑翻,星期四五六,饿得眼泪流。如今国家已经普及双休日了,但我们上初中的时代,星期六中午才能收拾东西回家。路程远的同学一般要步行一整个下午才能走到家。第二天是星期天,睡懒觉后爬起来,带上妈妈准备好的下一周的食物又去上学。
我家到镇上有二十来里路,一般两个小时就可以到。夏天里,从家里带的饭菜在星期二吃完了,我就会在当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摸回家去,弄了吃的东西再在当夜返回学校,刚刚在床上躺下的时候,离学校不远的人家喂的大公鸡就开始打鸣了。深夜里一个人走山路,我是相当害怕的。因为小时候听母亲讲了许多鬼故事,什么“大集体”的时候挣完工分夜里摸回家,在路上碰上五大三粗的一个鬼,他把人的脖子捏住还往嘴里塞泥巴等等。想起这些,路边有一点小虫子爬的响动都会吓我一身冷汗。尤其是在那四五里路就看不见一户人家的地段,如果真的有鬼来了,呼救也没人听见。不过还好,摸了很多山路,没有见到一个鬼。猫头鹰的“咕咕”叫倒还是把我吓得摔了好几个大跟头。有一次摔得鼻青眼肿,回学校第二天别人问我怎么啦,我跟他说昨晚拉肚子上厕所跑不赢了撞了墙。
我的话,同学都信。因为曾经有一个姓李的同学吃坏肚子晚上真的来不及跑出去“出事”了。于是,有人开始怪起那个公厕来。公厕在教学楼后面。既没有路灯照明,而且路程也很远,来回一趟比去两趟食堂还远。天下雨的时候,夜尤其黑。这种情况下,有人进不到公厕去就开始方便起来。有时天亮了还可以在公厕外面校园墙墙脚下看到大家的“后事”。 高中在县城,我跟另外两个同学一起从那个姓泥土的乡下进入姓石头的城里。
学校在离城中心的约莫两三公里的山坡上。门口就是教委。从学校到城中心是一段斜度大约为10度的路。很少见到有人骑自行车上学。因为没有人能够把自行车从城中心骑到学校来,而且下去的时候也不敢骑。若有人有这个胆,但也必须是新车,刹车质量要很好,否则车到了城中心时速已超了一百公里,不是钻到汽车肚子里去了就是跳到商店柜台上了。
学校后面是一座巨大的环形山包围着两座小山。大山高约一千多米,据说从学校上到山顶要半天的时间,我的一个同学爬过,上山下山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两座小山上长满了松树,地上年复一年地落了很多松针,清晨起来走在那里最惬意,软绵绵的,凉酥酥的,还有小鸟在松树上唱歌。松树林中还夹着几棵桔树,有的还在夏秋之交挂上几个青油油的桔子。当然,要找到总是相当难的。因为这样的桔树都长在深沟里,树根下有积水,树的周围有很多荆棘。要想上树上摘一个桔子,肯定要让衣服被刺挂起几根纱,要么皮肤也被抓几道血痕。所以有人说上帝不设免费的午餐就是这个道理。记得一次上体育课,老师让我们去爬山,有人偷懒没有爬上山,而是爬树上去了。回来的时候带了几个野桔子。由于我们的关系比较好,他还给了我一个。尝了一下,酸得确实厉害,而且还带有苦味,那时,我总结了一个条果树理论:家花没有野花香,但野果没有家果甜。
高中里,印象最深的两个人莫过于那个黑胖黑胖的校长陈刚和睡在我对铺的瘦高个子彭大侠了。
校长除了偶尔在星期一升完国旗后的国旗下讲话时露露面,其它的时间不知他在哪里,对于我们来说,可谓是一个神秘的人物。而有一次第二节课下了,我们破例没有去做课间操,全体集合在教学楼前听他讲话。
当大家都在那个小场地上站稳时,他拿着麦克风走上了那个临时的讲台:“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有一件事要跟大家讲一下!”
校长的语气很缓和,我们以为有什么大善事。于是都屏住了呼吸。
“前些时候,有人写大字报贴在我们的教学楼上。这两天又有人把大字报贴到教委门口去了,听有人说,还要反映到市里去。这是一件什么事呢?还是关于我们上微机课收上课费的问题……”
大家像油锅里倒蚂蚁一样,顿时混乱起来。
本来,我们是不应该收微机费的。自从在高二上学期开始便要每个人交一百块钱的微机上机费。如果交了钱给大家上课还说得过去。但高三的学生交了钱就没给安排上课的时间,高二的学生安排的是每逢单周日晚上去上一节微机自习课。而当有的学生到了机房时,里面只有三十多台八十年代初的电脑产品,内存十分小,配置也尤其差,除了DOS介面和金山WPS介面外,连word都没有,windows也切换不出来,有人说根本没有安装。除了机箱,键盘和显示器之外,其它的什么也没有。在打开机器时,从介面的显示可以看出,这已经是286的淘汰品。也没有老师来教。只有一个看门的管理员在那里,天气冷时他只呆呆在坐在取暖器边上取暖。当别人问他怎么使用微机时,他说:“你们只要学会开机关机就行了!开机时把那机箱上的大号按钮按一下等一会儿就开了,关的时候再按一下,它马上就关了!”
没有学到东西,白白交了钱,有很多同学都抗议起来。毕竟那每学期一百块钱是学生家长刨土刨地刨出来的,是多少血和汗的凝聚,实属不易。由于没有地方可以上诉,所以有聪明的同学便想起了大字报,想望通过公众的舆论讨回个说法。
“大家静一下,静一下!”校长做了个周恩来访越归来时那样的手势。
“在我们国家,高中教育不是义务教育。我们没有义务给大家上免费课。考虑到大家多学一技之长,我们地开这门微机课。二十一世纪,大家要学会说一口话——英语,要学会走路——开车,要学会写字——微机。我们就是让大家学会微机,以后工作了方便。现在,我们国家提倡知识经济,按生产要素分配。所以我们开这门课才收一百钱。大家不要想不通!如果你们不信呢,你们可以花点钱到外面去看看,到处都是这样……”
校长讲了一大通理由便把我们放了。他的目的是要我们理解这种收费现象,不要再张贴大字报了。当然,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反抗过,只是那张肥肥的黑脸在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至于那个彭大侠,他本来不怎么壮实,反而相当孱弱,根本没有一点侠的气慨。但叫他大侠是因为他特别善长于说黄话。每天下晚自习后,我们回到寝室,他让一个人躺在床上,他用他的裤裆对准那个人的臀部,一边扭动着做奇形怪状的动作,一边说着精彩的黄话,直到他累得满头大汗,别人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时才罢休。然后,我们一起去对面食堂门口拎几桶凉水回来,大家脱光了衣服,一个个排队站到宿舍外面走廊上洗澡。如果有哪个老师的夫人从那里经过,我稍微扭一下身体表示对她的尊重。到了十一点以后,大家再一伙上床做梦。有时候,在洗澡时没有尽到兴头,上床了又继续。其中,有一次大侠说黄话还被老师当场抓住了。
我们的班主任姓胡。不知他是哪里人氏。但却十分的吝啬势利。我们每次考试过后,他都要扳住手指头数一数能有几个过线,他能拿到多少奖金。他从来不借钱给同学们用。记得有好几次,我们去问他借点生活费,只二十块钱他都不干。他说:“我这几天没发工资。要不这样吧,我放你几天假,你回家去拿吧!”所以,以后再也没人去问他借钱了。除了这,胡班主任还有一个偷听的习惯,看我们平常在寝室里议论他没有。
记得那是一个飞雪的夜晚,非常冷,我们洗完了凉水浴,冻得瑟瑟发抖,一个个都赶快钻了被窝。而彭大侠没有洗澡,他没脱衣服就上了床,半坐在被窝里,他望了望我们,感到无话可以引我们热身。他便自言自语起来:
“狗日的那个胡XX他八辈祖宗都没有下成的种,我又没日他老妈,也没有跟他老婆上床!”
我们没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反应。
“那个王八日的,他姑娘将来嫁不了人!老子都不要啊!唉?你们有没有哪个要啊?她那个洞很小啊,搞起来估计舒服得很!”
“除了你大侠敢要,我们哪个敢要?”不知谁补了一句。
“我不要!老子才不要呢!狗日的,那个小女人嫁了男人生不来娃子,生个娃子也没屁眼,是个直筒子……”
我们这才笑起来!
“砰——”门开了,我们陡然止住笑。
胡班主任进来了。
原来他一直都站在外面偷听我们。
他径直走到大侠床边,气愤愤地上去一把把大侠从床上拽下来,狠狠地抽了两耳光,又踹了脚:“你娘的卖X老子啥把你得罪了?你这样诅咒老子?你诅咒老子不行?还扯我几代人?我有啥子把你得罪得这么狠?深仇大恨?”
大侠光脚站在地上,脸色苍白。
“老子啥子把你得罪了?说!”胡的吼声震得玻璃咝咝发响。
“没……啥……子!”大侠子声音小得比雪落地还要轻。
班主任在寝室里来回转了好几圈,然后把大侠带走了。
到了半夜,大侠轻轻地回来了,安安静静地睡觉,第二天起来,脸肿了。
彭大侠尽管做起本能的事来相当卖力,但上体育课来却比什么都要要他的命。除了铅球外,体育课项目课都不能及格,一百米短跑连我们班的最慢的女生都跑不过。他最善长的,除了黄话,还有数学,立体几何证明题他用简单方法一会儿就证出来。有时连数学老师都还向他请教证明方法。
印象里,大侠带给了我们很多欢乐,不管是俗的是雅的。
一切擦肩而过,岁月逝去匆匆。毕业了各散东西,能够再见到的,可能会很少。
有些时候,我也会感谢时间,感谢时间留给我很多记忆。
汽车的引擎在嗡嗡作响,像教堂里的祈祷。
我的心也在随着它澎湃,像车身随着路面的坑凹的颠簸。
说实话,这次进城,也还有点陈焕生的味道,毕竟,这是第一次远行,尽管我已不是十八岁了。
这次远行,或许是一次碰运气的尝试。因为身无分文地去一个地方高校,在搞市场经济的中国,似乎是在同上帝开一个没有一点幽默味的玩笑。但是,尝试或许在某些时候还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偶尔地将这个机会降临在某人的头,百分之一的几率便成百分之百的现实。倘若连个尝试也没有,机会永远是零,一丝希望也没有,而人最可怕就是,没有希望。
还曾记得刚刚能记事的时候,有人问我一口井有四个边,每个边上种五棵树,好像母亲常教我什么一加一等于二,两乘以五等于十,三五十五,四五二十。而当我竟然朦朦胧地答出了一个二十来时,别人都说我聪明。有人戏谑我,说我长大了一定能中状元。状元是个什么东西,那时不明白,反正觉得比烤红薯要好吃。一听说我将来能中状元,善讲故事的乡民又给我讲一个民间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三个书生去京城赶考。三人一姓王,一个姓旺,一个姓汪。临进城时,他们找了一个客栈住下。店主一听说进城赶考的书生,立即恭敬不下,挑了最好的房让他们住。次日,店主陪他们三人去逛京城。刚走到城门外面,他们看见了护城河边的柳树随风荡漾,那店主故意问他们:“这在干什么?”其中一个答曰:“风摆柳!”进了城,他们又碰到一家店铺失火了,熊熊大火正在吞噬那座木房。店主问这是怎么啦?书生答:“屋放光!”店主点头赞许。来到城中,他们看见了两个泼妇骂街。店主又故意问书生,书生说:“这样的叮当会,在我们乡下常见!”不一会儿,他们又看见了一个掏粪工在掏粪,店主问他们这是什么东西,三个书生揉了揉鼻子,其中一个说:“金色酱!”回来的时候,他们碰上别人出殡。店主不问书生,其中一个笑道:“坐逍遥杠!”店主暗叹他们有才华。京试完毕,三书生别栈还乡侯榜。临别时,他们互作诗歌留念。三个书生作罢,轮到店主了,他虽然胸无点墨,但还是不慌不忙,娓娓念来一道诗:
三个书生王旺汪,
每餐不离金色酱。
去时坐着风摆柳,
来时驭着逍遥杠。
三天一个叮当会。
两天一次屋放光。
当然,这或许是连个乡试也没参加过的读书人对同道的嘲弄。但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还有点像在坐逍遥杠一样的惶惑。
公路两旁的风景将我送进了这座大城市。此时,天已近黄昏,残阳给城里高大的建筑抹了一道血红。
下了汽车,四肢有些麻木。城里有着从未见过的热闹,各式各样的汽车没有约束地跑来跑去。而这些宣嚣给我的,只是一种无形的而又无味的恐惧,恐惧得连刚到这里新鲜感也没有了。
踩着车站地面上的纸屑,我没有目的似的向外走时,我才真正明白了,无助到孤独的含义。站外有一个十字路口,还有红绿灯,我下意识向那个地方走去。
站外面的街道上有几片淡黄的树叶,还有从梧桐树上飘落下来的桐絮。
在村里,树见得多了,落叶也见得多了,那时,凭着直觉,我看见了秋天向我们走来,更看见了时间的方向。而这里的落叶只让我知道,就像它在街上被夹着尘土的旋风吹卷一样,生命是漂泊不定的,更是轻描淡写的。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李金发的《有感》:
如残叶溅
血在我们
脚上
生命便是
死神唇边
的笑
我下意识地走向那个十字路,因为我已辨别不了这个城市的东西南北了。
在我慢慢踱步的时候,有三四辆摩托车从身面围追过来。一下子吓得我手无所措,一身冷汗,因为曾听说过很多围追堵截的盗贼。
“走不走?”其中一具戴红色头盔的车手问我,而且用的一口完全与我不同的异地方言。我差点没听出来。
我假装镇定地摇摆头。
“你到哪里呀?”
我估计他想摸清了我的去处后,找个地方下手。
我仍然摇头,而且这次是诚惶诚恐的。
“让我来!你们到别处课!”从后面赶过来的一个堵住我,他对其他几个说。
“你莫坏事!快地嘎到别处课(快点到处去)!”刚才问我一那个红头盔说。
我绕过他们,焦急地往有人的地方走。
红头盔又跟过来。
人行道边的梧桐树下有几个人,他们好像没有看见什么似的。
我的手心汗涔涔的。
其他几个到别处“课”了,一溜烟便不见了。
“你课哪里?”红头盔跟在后面问。
吓得我心都提到嗓子眼的那“课”字,这时我才明白,它是方言,意思是去,而不是课钱课税动财的“课”。
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下。
我仍然摇头,好像除了这一机械的动作之外,其它的我都不会了。
“你听不明白我的话?我说慢一地 ,我-问-你-,你-去-哪里?”
我走上人行道边上的那道边道。因为它比街道要高出几十厘米。可能他的车跟不上来。
不知他怎么搞得,骑在车上竟然也上了边道。
“我的话你听得懂吗?你……是……哪里……人?”他换了个角度问,无非是想曲径通幽,套我上钩。
“你……去……哪-……里?我……送……你……去,便宜得很!”
这时,我才明白,他是开摩的,想做我的生意。
“上学!”我说得很快,像一口口水溜出去一样。 “挪哪个学校?”
我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没得么事的,我是做正经生意的!我不骗你!”他很认真地说。
“师院!”
“哦……在城里呀!挪还有点路呢!五块钱、五块钱我把你送过课!”
“不用了!”
“五块钱?五块钱已经够低了!五块钱你都不搞?”他眼睛瞪得像鸡蛋。
“我走过去!”
“开玩笑?这真的有地嘎路呢!走过课要好几个小时!”
此时,天呼地一下就黑了。街灯照亮着我们。
“我还等个人!”
“等么子啊!天都黑了,早点过去算了!来来来,坐上!”说着,他便拉我的背包。我站着不动。
“放心!我不骗你!半个小时就把你送到。保你安安全全的!”
“我坐公交车过去!”
“公交车?要坐1路车或者12路!现在都停班了!”
“我现在休息一下!”
“休息个么子啊?早地嘎过课!你看现在天都黑了!”
“即使我过去的话,那边也下班了!”
“你准备哪们搞?”
“看一会再说!”
“五块钱当么事?”
“不是五块钱的问题!关键是我现在过了有没有用!”
“你哪么不早走?我刚开始来的时候就走,现在你已经在那边住好了!”
“……”
“走,现在过课可能还有人在!”
“……”我双腿已经冻僵了。
“三块钱,你走吗?”
“先在这边住一晚,明天再过去!”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终将目光落在我的脚上。
我低头望了一下,原来脚上全是泥。而这地板却很干净,相衬之下,它更为耀眼,更为老土。
我朝他笑笑。
他回敬了我一笑。
“住?那你课吧!最好住公房,不要住那些小旅馆和私房!看,那边就有!”他丢下一句话加大油门走了。
像甩开了一条饿狼一样,我感到有一份莫名的轻松。
我若无其事地向前走。该向哪里去?心里一片空白,一整天的长途汽车的颠簸,加上和那个红头盔的半天纠缠,我已精疲力竭了。
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准备休息一会儿,而这时又有一个染黄头发的女人走过来了。
我发现有新的麻烦了,于是只好坚持向前走。
她在后面追上了我。
“你要住宿吗?”她拦住我问。
我摇摇头。
“上学的吧?住一晚明天过去!学校都在五点下班了!”
我扭头又走。
“唉?我跟你说话?”
我只好站住。这时我发现,已经纠缠了一个多小时,但仍没有走离车站。走来走去,又走回来了,只是兜了一个圈子。分明,我已辨不出了方向了。
“我们是车站宾馆。放心住!干净,卫生!”
我望了一眼车站的字牌,又望了望她: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头发染得非常黄,脸上没有施粉,嘴也没有涂红。这给我一个直觉,不十分妖艳,好像是一个老实的女人。
“其它条件也蛮好!”
“在哪里?”
她指了一下,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是一个不十分体面的旅馆,牌子上书着:车站旅馆。
“进去看看!不好你就别处住!”
“进去了还出得来吗?”我很直白。
“哪么会呢?又没有哪个拎你的钱!”
“……”
“走!跟我去看,安全得很!出了事我负责!”
“唉--”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胆子挪么小?我是这里的职工,不是坏人!”
“我要打个电话!”
“那儿有电话!打哪里?学校现在已经下班了。没有人接。给家里打?长途IP卡三毛钱一分钟。市话用卡三分钟二毛二,便宜一些。到那边打要付出服务费,多一两毛钱。”
她的话增加了我对她的信任。
夜越来深了,在外面呆得越晚,麻烦会越来越多。我迫切地需要一个地方住下。
于是,我便跟着她进了旅馆。
“不满意,我送你出来!”边走她边说。
七弯八拐,终于我们在四楼一间房子里停下。
“看看这里吧?”她说。
屋子里,一张床,被子很薄;一张脱了油漆的斑斑驳驳的木桌子,上面有一台八十年代产的黑白电视机;床边有两只开水瓶,没有杯子,没有水盆。
“公家的东西,条件不如别处私人的好。楼上在装修,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过,蛮干净的!”
“多少钱?”
“学生,给你优惠一点。十五块!”
“十块!”
“这单人间啊!就是没有什么家具的。可别人住二十块钱!”
“晚上我不多用你们什么,只要床!再说,连盆子都没有,也不知道有没有开水!”
“开水有!”
“十块钱算了啦!你何必在乎那五块钱呢?”
“行!”她掏出本子就地给我开了一张票,并作了登记。
很紧张。
对面建筑里有电视在叫,广告音不断地从窗户里飞进来,很吵。但或许是太累的缘故,不知不觉中,我便进入了梦乡,忘了一天带来的烦忧。
次日早上,我起来掩好门带上行礼搭上了一班公交车。在车上,我庆幸着自己在那儿过了一夜还完好无损。
在售票员的指引下,我找到了学校。
校门口,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好不繁闹。
仔细看了看校牌,心中无限激动,这是多少人追求的地方啊!它在多少学生心目中,是那么神圣,那么庄严,又是那样神秘不可测。而我现在就在它下面--尽管还不知我能否在这里完成学历。
我终于跨进了那道铁门。
铁门当然是铁的,而且还有锁,一旦你进去之后,它一上锁,你便出不来——当然你可以翻墙跳出来,但如果那样你再也无法进去。因为墙是单向,你无法从外面越墙入内——我是农民的儿子,黑土的哥们儿,泥土气息夹杂的纯朴绝对不沾半点鸡鸣狗盗之气。
进了门,我回过头仔细端详了它好一阵子。它实在太神秘了。有百万生灵为了突破这道门,不惜挥汗撒血,不惜拿自己嫩嫩肉身去钻万道所谓考霸的难题的囹圄,有的甚至在万人过独木桥时赶不上趟儿而跳河自尽。当然,我也是那其中的一员,比较幸运的一员。
其实,铁门就那么几根钢筋组成,只要你用心付出砸开石头就是铁门。考试选择人才的标准手段也仅仅只是一种手段,没有任何可创造性的物质性的价值。红盖头里面就是一个脸蛋,和大街上的没有本质性的区别。我们没有必要给自己找多余的麻烦,给世上事物故意朦上一层纱,给人模糊的感觉,以致认为它便神圣、莫测。一旦你撇开这一种杂念,以平淡心理坦然处之,你就和它在一起,它就在你眼前,伸手或鞠躬就触到。在月亮下看风景是浪漫的,人们爱这么做,但是何必呢?何不等太阳出来呢?
几人个从我身边向门外走去。我便向里面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路道旁有一个用石棉布搭成的简易的棚,棚下有好些人在忙碌着。上去一打听,原来是报名咨询。
我在一处挂着地理系牌子的桌子边停下,一个学生便主动上来与我答话。
我向他简单地讲了一下说明及来意,他便叫我不要着急,他去找有关老师和领导商议一下。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他说学校里可以通过银行贷款帮助无法入学的学生入学。对我来讲,当然我可以贷款来缴费而上学。
一块石头在我心底落地,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当然,几万块的贷款也不会使我以后的日子轻松。人有追求当前愉悦而享受快感的生性,先顾当前,日后的等日后再说,水到了一定地势便会冲出一道水沟而自找出路。
我按他们的指点很快办好一切手续,只是贷款的批示和手续要经过银行、学校等好几道相应机关才能落实,固然要经过一段时间。
出门第一天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
城里的夜是美丽的,也是虚幻的。我没有轻松的心情去理这些,痛痛快快地洗了澡便钻进了被窝。
3
翌日,我睡了个大早,到了八点钟才爬起来。
淡黄的太阳发出灼灼的光芒,透过这城里被烟囱黑烟改造过的昏黄的空气,照在建筑上或大街上,早晨的太阳光是柔和的,很温顺。给人一种小猫被主人抚摸的感觉。城里房屋参差不齐,有高屋、有矮房,有现代化的公寓,也有六、七年代遗留的土屋。街道两旁贯例地陈列着店铺,店外挂的招牌把这街道装扮成了水浒城,偶尔从店里出钻出一个长头发的男人或红头发的女人,让人感觉到这又像在拍戏,又像是西洋的某个不伦不类的废都。街上的车是很多的,大车被涂得花花绿绿,像从某个墙脚里爬出来的蜈蚣。学校里几乎几栋楼房前都挂着一只音箱,里面放着港、台那些所谓名星的嘶叫驴声。楼道里稀稀散散地走着些学生。
我拿了毛巾和牙具在洗手间清理了一下在这城里过了第二夜的面孔和口腔,随后便去吃早餐。这里管吃早餐为过早。我知道了便自作聪明,管吃午饭为过中,吃晚饭为过晚,当然招来了别人的嘲笑。
白天,太阳爬得老高,其光线也不再柔和,而且很傲慢骄灼,烤得我们眼花缭乱。比如街道本是灰褐色,看去却是灰白色,比如草坪上的草是绿色,经太阳一晒看上去是浅黄色,就连那几块运动场上的黑跑道也在反射光,以求刺激人们的眼睛。
我在学校里小花园里游走了一圈,熟悉了环境,当然是初步的。
学校门口不远的那个棚下面,陆陆续续的有人光顾,我知道他们是来报名的。有的是父亲送,有的是母亲送,看着他们轻松地掏出大卷大卷的钞票朝财务处走去,我心里挺不是滋味。是羡慕还是嫉妒在作怪?我自己不明白。这时,我才发现,城乡的差距是如此大。城里人掏出的大张大张的钞票,而且是轻轻松松,还略带一种贻然自得的享受感觉。而乡下人掏不出钱,有掏出的也是些带着血汗味或土腥味的零零碎碎的钱末儿,如几块儿的、十元的、五十的算得上是大钞了,更不用说一百的。那种心情,那种感受,可能有点儿像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丢进泥坑里。当然,我不敢完全肯定。因为乡下人也有富的,资源好,头脑又灵便,甚至会耍小奸小滑的,他们一年也有能捞个千儿万把儿的。不过他们在像这样花钱时也是很心痛,甚至是吝啬的(这是针对我所生活的县、区而言的)。
牢骚归牢骚,正话归正说。还是说一些较为理性的词。在我心目中,这种高等教育是一种分化式教育。各个学院都按同一标准对每个学生一样收费,这貌似公平,但实质上并不公平。比如城里人或平原、沿海、沿江等地的人,他们经济条件好,年收入高,人均年收入有个四千五千的,缴那么一点费用实在不算什么。而在一些偏远山区,高山农村那里的居民年均收入还不到一千元,缴城里人那同样的费用,如何艰难不说,就那种心情也能让人呛月儿年把儿的。对他们来讲一天挣三五八九来块钱算是高收入,而城里人一天就“捡”二、三十来块心中还嫌少。让他们都用同一币值的钱去买东西,就好像一人拿一两重的黄金和另一个拿一两重的一块铜去换同一样东西一样。两者的货币面值一样,但凝聚的劳动强度不一样,前者是后者几十倍。虽然我不敢说国民中有的人的富裕是建立在多数人的贫穷之上,但我却敢说,少数人从大多数人身上拿走了许多看不见的东西,当然是看不见的手段,且在无意识的双方都心甘情愿中进行着的。当一个富人拿着百元千元万元的货币去买名牌衣物、高档消费品、耐用消费品时,他们感到惬意,此外,他们还想到什么或感觉到了什么?当衣衫破滥的贫苦农民和一些夹在城里的低收入居民在掐掐算算地用一些存命的钱孙子买一些质劣价廉的生活必须品时,他们感到心酸,有的甚至不知不觉的暂时满足着,此外,他们又想到了什么?也许大家没考虑这些问题,也许从来想也没有想过。但人除了肉体以外,还应有什么?良知、理性、悟性、道德……这些用手摸不到用眼看不到用鼻嗅不到用耳听不到的用脚踩不到的用肤肌接触不到但用生理神经能感知到的东西不应有么?如果说这些可以不有,那么我们都回到地母该亚和天父乌拉诺斯的时代去,过那种超人类的动物性的朦昧生活吧!也许那麻醉的充满快感。但是,时间的钟是单向的运转的,只能向前而不能向后。人们在这个钟盘上被摆弄着,或自己摆弄着自己。但颠簸着人们总不能回到已走过的足迹上去,因为它已被空间给淹没了。所以我们可以回头望,也可以向前--向前走的时候--但也应对左右边瞧一下,更重要的是向上、向下多看几眼,也许那样会让你发现许多,许多你以前从未感知的事情,它会让你莫名其妙的。当你注目这高等教育时,也许你会觉得这是在培养高等人才,它是神圣的。它所培养出来的人才出来后会在社会各方面起着各种微妙的或致命的作用。可你知道他们的背后吗?仅就进入校门的第一步来讲,你可知道他们的处境吗?经济条件好的地方,教育水平高,进入高等学校的人比例大,他们的人才素质高一些,当然出来后更能促进他们地方经济的发展,由繁荣走向更高的繁荣。而另外一些地方呢?条件本来差,经济条件本来十分落后,教育水平和人才素质固然低,能去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比例固然少,以致素质低的人们用素质低的眼光看待尘世以及有才无才一样生活的陈腐观念根植于他们的骨髓,使得他们中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就只能屈指而数了。而这些人中却又有许多没有条件就学。即使贷款能使他们入学,那么他们在毕业后的好几年内由于经济压力也不可能对老家作出太大的贡献(他们会考虑经济条件而远离家乡)。没有人才就没有发展,没有发展就要落后(你不发展别人发展你就落后),这样一来,好的越好,差的越差,必然分化。
中午的太阳热辣辣的,棚里的人少了一些。有几个趴在桌子上打盹。他们的确辛苦。在人较多时候他们有的东跑西跑帮新生搬东西,或找有关部门去为他们解决一下他们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尽管天气热,尽管累,但他们没有露出一点怨色和烦情,一如心平气和,遇难就帮。我不得不佩服他们的热忱和信念。他们的话儿既平淡又平常,但听起来就是心里暖和,和一般人不一样,也许这就表明了他们的素质。
我没事可干,也没书读,所以只好躺在床上等待城市的下午的到来。
下午三点多钟我才起床。天气仍然很闷热。这就是城和乡的又一大差别。乡下空气干净,由于有森林和树木,温度调节较平衡,一般下午三点钟后是不热的。而城里空气污浊,又没有生物调节空气,上午和中午积蓄的热量散发不出去,所以热段较长。
那个棚下面报名的很多,比昨天的和今天上午的更多,因为这是最后一个报名时段了。以后报名就没这么容易了。我也没必要去欣赏这些。独自一个在寝室里干坐了一阵子。
晚上系里举行了一个迎新生欢迎大会,好几个领导和教授都发了言,作了讲话,有的发表的观点和提出的要求很新异,而且很贴近生活又很实在,这使我在中学听贯了老师的官腔、说套话的耳朵感到很陌生,但又特别舒服。最后,有关领导讲了明天开始军训,一共训十天,内容包括基本步伐、打靶等好几项内容。
严格的军训开始了,天气很热,教官都是军人,言、行、举、止、都出了表率。他们对我的生活和以后的学习都将起着很大影响和鼓励作用。
实话说军训我们过得很艰难。尤其是每次军训开始那半小时的站立,实在太难熬了。我身体素质不太好,站一会身体就支撑不住,不断地要摇晃。但我仍咬着牙挺着,不让自己倒下。说实在的,每站那三十分钟,我就像过了一个星期时光,一开始就望不到结束。这让我又一次领会了相对论,但是时间总要过去的,只要你挺住,就不会倒下,那要命的十天终于结束了。
晚上,我看了几份报纸和学生刊物,深有感触,摘撰了其中一点——
流行未必就合时代
“官本意识”应当淘汰
流行未必就是好的。稍有点内涵的人都承认这个观点。当前在青年中流行的东西,很多人都不予肯定的态度;三四十年前,社会上主流的东西,尽管当时人们对此乐此不疲,但在时间的冲刷之后,人们发现那一无是处。现在,我们社会上仍有很多流行的东西,其中一种就是“官本意识”。这种思维是旧中国“升官发财”思想和计划经济时代政府(官的象征)主管一切的思想的残余。“官本意识”的最大特征就是唯官是论,有些规则只对平民,对官却形同虚设。以笔者之见,高校就是一片“官本意识”活跃的。
一些大专院校里,学生干部竞选时,竞选完全是一种形式,走走过场让大家看看而已。主要的干部都在暗箱里确定了,人员不外是些会跑关系、能吃饭能喝酒的人,而且还有一定的政治后台。一些枝枝叶叶的职位或竞选个“凡人”上来体现一点公平,或又要干部去点名组阁。后者往往会造就一些小帮小派,前者则招徕一些为干部卖力的奉献者。在评优团优干时真正干事的人站一边,会“跑”的八面玲珑者都成了荣誉证书青睐的对象。在发展党员时,也是非他们而无别者。评各种奖学金,要么多给干部优待,要么以“n次校(系)优团优干获得者”为前提条件把百姓关在门外,毕业后推荐工作,有干部经历的学生又成了宠儿……总之,干部学生注定了要在经济、政治、工作、人生等方方面面有捞不尽的好处。干部学生真的比普通学生有超凡的神通吗?——我们承认他们在处理人际关系(由于经历的原因)时比一般人成熟,干事也老套,但是翻开成绩档案,文化课不及格的又往往是他们。学生“官”可能具备领导者的条件,但可能还不具备领导者的素质。说白了,就是当“官”人人都会,只不过一般人没那么好的运。领导人,一般应具备以下特质:“良好的教育、永无休止的好奇心、无限热情、眼光独到、力争卓越、品德高尚、有所准备、受到信任、乐于迎接挑战、愿景思维(渴望未来)等。”然而,有哪个学生干部敢站出来对自己的素质拍胸脯?“官”的确需要肯定,这是个常识,但太宠了必定不行。因为我们有的是更多的百姓,如果“平民意识”能够形成,普通人能够受到关注,每个“平民”都能受到公平待遇,找到自己的坐标,我想这才是高校培养人才应该走的路线,仅仅关注那几个人,培养几个“干部”,这,是不能在当今社会上立足的 。
高校的“官本意识”就如此,而大千社会又何尝不是呢?——众所周知,在此就不再举例分析。“官”有两种性质:领导和管理。前者职能是构建方向、进行决策,后者则是达成目标、执行决策。无论是执行者,还是决策者,是“官”应注意以下几点:1,对使用权力的成本、风险和正负功能一定要正确的充分的认识;2,一定要以具体情况或事态有针对地有选择地使用权力;3,使用权力要与大众的愿望和要求相吻合;4,使用权力应当用良知构成其人格,用理性控制激情,避免冲动;,追求卓越,社会效益优先;6,对自己拿不准的要特别慎重,要合理的民主与集中,不要把自己当作全能的专家。如果能做到这些(这些都为官的起码条件和素质),这样的官才是好官,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领袖人物”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和集约化经向初放型经济转变时,“官本意识”这种计划经济时代的流行已经过时了,我们社会需要“平民意识”和“领袖人物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愿这种流行赶快成为时尚。
社会必然不等于个体偶然
不久前,《中国青年报》刊登了一篇题为《人穷,会连起码的自信都没有》的文章。讲述的是一名牌大学的大三女学生豆豆(化名)的“不幸”。豆豆说,她是安徽人,家境贫困,父母供她上学很吃力。假期在家,她得知自己的学费与姐姐的婚事费产生冲突,姐姐因此结不了婚,她觉得不仅愧对于父母,而且也连累了姐姐。于是决心自己赚学费。开学后,她便到一家酒吧当了坐台小姐,本来不想出台陪客,但在金钱的诱惑和压力下,她很快成了酒吧里最受欢迎的三陪女。看罢此文,深为震惊。同时,《深圳商报》记者甘险峰“采访”了深圳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王晓华和深圳市凯欣塑料有限公司的谭伟辉。王教授“认为‘人穷志短’的话是错了。但是‘人穷自卑’的情况还是经常有的。”王教授还说,“贫穷的人往往伴随着耻辱感。”“他们的自卑感促使他们加倍保护自己,这使得他们十分敏感。”“他们的交际能力比较差,‘情商’不太高,他们往往走考硕士、博士的道路。自卑感妨碍了他们自我超越。就这个女大学生来说,她去当三陪女是一种自我否定,是非常无赖的选择。”王教授的话很中肯、诚挚。为天下不幸者道出了心里话。“人穷志短,在一个现代的社会注定了一定存在,它是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初期的一种社会必然。有社会必然,就必定有个体的必然。而这个个体的必然究竟落在谁的头上,也就具有了偶然性。”不幸者“往往是社会必然之下的个体偶然。人们看待事物时,也往往只看到了个体偶然这个现实,而忽略了社会必然这个前提以及在此基础上的个体必然性。在归结缘由的时候,只去谴责偶然的个体,却不去责问该问的必然,也不为根治必然而努力。这就好象是危房上面掉下了一块砖头,砸在一个过路人的头上,你不去追究危房的责任反而骂被砸者一顿:“为什么偏偏砸了你?谁叫你不小心?谁让你从那里走?”其实,只要掉砖头,不砸他,必定要砸你。只是看谁的“运气”差而已。总之,注定有人要挨砸。那为什么我们偏偏只看到了被砸者的“运气差”?为什么不在同情被砸者的同时去为他讨公道?为什么不追究谴责应当承担责任者的责任?而这却是问题的要害呀?比如,那位谭先生的看法是:“没有钱可以去做家教,可以通过其他的途径赚钱。”他还说:“前几年有个在珠海开工厂的韩国女老板让所有员工向她下跪,只有一个来自河南的农村打工的青年没下跪。”的确,可以做家教,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赚钱,也可以不下跪。而且这些谁都会想得到,只要他没发疯。这些也的确是一种高贵的个人品质和民族气节。值得称道。但是,不知大家想到没,上帝创造每个生命的时候,也都赋予了他们平等的生命权,生活的平等权。在此基础之上也注定了一些生存法则和自然运转原则。如果一个地方有100份家教,而需要的人却有150个。这50个社会必然该怎么办?如果其他的途径又可以解决30个,那么还剩 社会必然呢?为什么千千万万的下岗工人没事干?着可是很好的证明。无论怎么说,总有那“20 个社会必然”,只是看谁的运气坏而已。生命是脆弱的,生存是有难度的。对于这样的问题,我们不能把问题想得这么简单。社会需要有思想的,有深刻思想能的人。
几天前,中央电视台“真情无限”节目播了一个短片。四川一个叫邱岳凤的农民,家里的房子迫切需要修缮,他针得村支书(注意:村支书)的同意,砍了自家中几十棵红豆杉准备修房,结果因砍了珍稀树木而被判五年有期徒刑。该节目特约主持侯耀华先生一出台便说:“我最痛恨砍树的人!”犯了法确实值得痛恨,砍了珍稀树木的确值得痛心。然而,谁来为这些不懂法的农民痛心?他可是问了村里的头头的呀!生活在水泥建筑中的人们不需要砍树建房,可是他们使用起一次型筷子的时候怎么一点不惭愧?山珍海味小到青蛙,大到穿山甲,吃得嘴角流油的时候怎么不搞好保护野生动物?这些需要我们好好想一想啊!不懂法的农民注定了要违法,可谁来帮忙完成普法大任?而懂法的人却偏偏又不护法!“社会的必然”和“个体偶然”谁来为之买单?或者谁来给予理解?我们不能只仅仅看到一些简单的表面现象,问题需要深度的思考。
为什么“河南人”被隔膜了?
对于河南人,社会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偏见,这种偏见渗透到意识底层,形成一致“集体无意识”:在大众印象中,“河南人”与“非河南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区隔”。前者被特定区域化、“他者化”;后者在此基础上建构起了自我优越感。两者从而在一个单一的社会内部区分化。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观念上的隔膜?有人写了一本书:《河南人惹谁了?》其实,河南人没惹谁,谁也没惹河南人。只是时代和文化造就了社会意识的分层。
首先,今二十年来,城乡互动加剧,大批农村人流向城市,使得城市生活多层化。它超越了地域和空间的限制,也使中产阶级意识形成。这样,不仅大城市人的自我优越感加剧,而且连后来城市人也在寻找满足感。先富起来的南方人更需要找陪衬满足自我优越感,怎么办呢?找来找去便在无意识之中发现了中原农业大省,“河南人”便成了“绿叶”。于是,“河南人”便被“他者化”,被定向的群体化的隔膜开来,成了“乡下人”的表征,“土”也便成了“河南人”的“概括”。
其次,在经济市场化的过程中,道德信仰滑坡。“我们”生活在缺乏诚信和充满恐惧欺骗的情境之中。“他者化”的“河南人”就被赋予了道德问题的责任。从而成了被防范的对象,渐渐地被疏远。而在疏离“河南人”的过程中,“我们”寻找安全感,使紧张得到了缓解。于是,就出现了“河南人”异于“我们”而他者的现象。“如何如何河南人……”“河南人如何如何……”在前面这个寻找安全感的目的达不到时,“我们”只觉得对“河南人”防范、疏离得还不够。于是,就又出现了“招工河南人免谈”、“再也(从)不与河南人打交道”等怪异现象。
再次,现代生活时尚化,“我们”在忘却了河南的中原文化的同时,又没感受到河南人的全国性“贡献”。在吃、穿、住、行、用等方方面面,“我们”只感受到了打造品牌、生产名牌的广东、上海、北京、浙江、湖北等在现代化日益普及到家庭中是,河南人被“我们”当作“土气”遗忘在古老的过去。河南人“也就在意识中成了与”我们“相区别的特殊群体。而又有意思的是,在各种媒体的广告中,有关河南品牌的宣传极少,塑造河南形象的广告特别少见。而在一些青年类报刊上,河南人刊登的所谓的”科技致富“、”免费赠送“之类的广告却屡见不鲜。能帮别人致富、有财富赠送别人的”河南人“为什么还那么穷呢?在嘲笑这些骗人的广告的同时,”河南骗子“便在”我们“意识之中滋长起来。再加上有关河南的爱滋病、某处失火、抢劫等恶劣新闻的渲染性的报道,”河南人的坏印象便在国人心目中积累起来。
这些偏见源于“我们”的意识出窍。要营造团结统一的社会群体与和谐的中国人文,“我们”处于主动,应承担主要责任。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河南人就绝对无辜。河南人也的的确确存在与众不同的毛病,而且关键在与其缺乏整体的“信用积累”。格雷莎姆定律认为,无论在什么社会,坏事要比好事更容易接受。用中国的话说,也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河南人在国人心目中现象本来就比较差--由于历史文化和社会现实的缘故--诚信底子薄,所以,只要他们一做坏事,就会被广泛的关注,广泛的传播。只要一出坏事,人们马上会联想到到河南人。山东人、山西人、皖北人的口音与河南人比较相近,南方人、东北人被骗了,马上就喊“河南骗子”。别人做的坏事一股脑全加到河南人头上去。同时,河南人比较直率,而南方人印象中豪放人是东北人,河南人“直”的背后隐藏着欺骗性。与河南人相处,河南人缺乏亲合力。所以,河南人所要做的是,那就是好事要与“大家”共同化,坏事要与别人区分化,树立起自己的光辉形象。
……
休息了一天,我们便开课。
4
教室十分大,里面有台彩电和一百多个座位。
走进去,给人一种空荡的感觉。
坐下来看看四周,全是陌生面孔。而且大部分是雌性的。有的装点着眼镜,有的裸露着面庞;有的瞪着大眼睛四周寻觅,有的低头像在苦思而憧憬什么,有的给人一种友善亲近的温暖,有的呆滞麻木……
第一节是个女老师讲的。由于是第一节课,简直几乎没有在我脑细胞留下多少内容,只有那个老师的影子在脑子里占据了一点微小的空间。
接下来几节课讲得和第一节课差不多。课上的内容总是不能在头脑中产生多少效应,只对那个讲课的老师有个外貌上的印象,而且是比较模糊的。
放学铃响了,老师收起了讲义走出了教室,我们也都象吃完酒席一样各自离去。
教室里又是空空荡荡,只不过增添了几十个学生携带进来而且留来的尘滓——这些东西都是无意间留下的,也没有谁去理会这些,只有我在写这点文章时才想到。
放学后就是吃饭的时候。我于是随着人流走向了那个熟悉了几天的餐厅。
餐厅里播放着音乐,是些港台怪物的狂嘶哑叫,像是套上带微笑的面具而哭丧死了老婆的男人或死了丈夫的女人在乞求别人的感情施舍。这些东西让某些人也随声附和,以求得去匀分一点胜利品而填一下饥饿的肚子。而后让另一些的少数人感到沉闷而想呕吐,当然包括我。不过这还有一个积极作用,在饭厅嘛,减少食欲让他们尤其我这样没钱的人能节约一点钱而少吃几口。但积极和消极是一张面孔上的两只眼睛,有时朝一方看的,不可能向两个方向发收信号。给食者节约了可那卖饭的人可就少赚了几个铜子。况且食者身体机器所消耗的能量可不能做假的,久了会出故障,当然要花钱维修,就必然带来多维痛苦。
吃饭必须出钱,因为人民公社早在几十年前已结束了,没有白食供人享用。我们的钱存在微机里而使用金龙卡购买所需饭菜。
我买一份白米饭和一个蔬菜花了八角。我不敢买荤菜,一个荤菜就一块五或两块,吃一天要花六、七块钱,那可是要我命的事儿。当然别人不在乎这些,因为他们与我有不同背景。他们大都买一份或两份荤菜,用油水浇白饭,吃得咂咂直响。这声音对我来讲特别刺耳,它引诱了我的涎水的淘气,使内心的羡慕又开始作祟,甚至妄图放出嫉慕这个怪诞的野兽。
虽然吃的是蔬菜但心里也满足,就口味和质量来讲跟我家乡过年时享用的年盛差不多。只是有一点在心里做怪,恨这些东西稍贵了一点,希望他们能降一点价,尤其是那些荤菜,若能便宜一点,我也可以在三两天尝一次,学学城里人的样子。
吃完饭我用中学时的调子回到寝室又与那被窝作起了交易。我给它体温,它给我美梦或舒适。
由于钱的问题比较紧张,在家里带的几百块已花得所剩无几。所以我就不得不以求生的本能去谋事。
当先想到的是推销。因为我在寝室里时常有人来兜卖商品,像洗发水、收音机、录音机、电池、袜子、鞋子、本子、书之类的。我想我是否能渔分一点他们的利润呢?
我进了几条领带,到各寝室去推销,尽管说了不少漂亮违心的话但没有任何作用。也许我的商话、假话不地道,他们不给予怜悯;也许是他们的确不要这东西。于是我只好作罢,把东西退回去。
接下来没找到挣钱的路子只好暂作等待,等待哪个财神爷把面朝向了我的方向。让我也沾上了好运再作尝试。
两个星期后,我们对环境有了半陌生化的熟悉,学生之间彼此也差不多。于是班主任把选班干部提上了日程。有指望的人便开始了准备。我也想从一下这个小政,想望有在选举中捞个一官半职的运气。在那竟选的晚上,我把准备得半生不熟的几句话掏出来,大指望把自己推销出去,没有想到却没有人买我的帐。
我走上讲台,面向台下几十“选民”,红了红脸,用我那放牛娃的腔开始了讲演:
各位同学:
晚上好!我叫白旺祥。来自山区,是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我爹是农民,我妈是农民,我爷爷是农民,奶奶是农民,我祖宗还是农民,追塑上去到祖宗的祖宗仍然还是农民,所以我是一个纯正的一点不掺假的农民的儿子。从山里走出来,身上泥土味使我想呼吸一下这城里的空气。我希望在这里能在各位的帮助与睦处下学得一些知识而能跳出农门。所以我今天走来竟选班内团支书,想望借此机会锻炼一下自己,同时也想用我的农民式的纯朴作出一点事情,用真诚、信念和付出来换求各位的发自内心的支持与肯定。因为作为一个团支书乃至每个班干部都应该燃烧自己的信念,用付出去照亮别人的心。我希望各位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谢谢大家!!!
掌声响了,不知热烈不热烈,因为当时我脸上热辣辣的,我逃也似的奔下讲台跑向座位,“咚”的一下坐下去,神经没留意别人的反应。
后来又有好几个竟选团支书,最终被一个女生竟选走了。她在台上讲演时说了一堆套话,官腔不小,许诺也能装一垃圾箱,笑得也甜,也像街上书摊里的杂志封面上的女人的那种捏出来的面包皮似的裸露。但她终究还是胜利了。我在心里有一种隐伤,总觉得她把团支书窃选走了。所以我不得不接受女人封面的书比风景画封面的书好卖的现实。
过去的事是过去的。它不会回来,只能等新的事再来。心里隐隐苦楚便过了几日后便把这事搁置下了。
于是我又不由地想到了钱上来了。尽管我十分忌讳这些东西而且又尽力回避这个魔鬼,但它的幽灵会纠缠着每个人,让它们无法不与它打交道。我也不会例外。当然我不太看重它,但没这个魔鬼是绝对不行的,因为没有它的法力你换不来生活必需品。因而就无法维持生命的运转。所以,我在看待周围乃至遥远的一切时,只认为生命的重要,因为没了生命其它的名誉、地位、友谊、孝道、天伦、爱情等等,一切都是空的。而要维持生命这个概念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就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吧,要你选择爱情和馒头两者时,你要什么?如果问我,我就要馒头。没有馒头,你哪有生命这个基础去剥开爱情的桔子皮?如果你选择爱情你将两者全部失去,若是馒头则至少可获得一种。
前面我说,推销这路我不通。进而只好去找另一条路。
听别的学生说,搞家教能挣几分钱。而且我看到别人搞家教已挣了钱,所以我又萌发搞家教这个念头。
同寝室里有个学生也想搞家教。他要和我一起去找。我欣然同意了。
我们搞了一个牌子,在上面大大地写上两个字:家教。拿着它,到了一个人较多的地方,在一个显眼的位置把牌子挂好。然后两人等候在旁边,希望有人光顾,哪怕只是看一眼,心里也舒服一下。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过往行人只在走他们的路。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似的,看也不看。
我们两人站在那里像十六、七世纪被贩卖的黑奴一样,等待主人的选挑。但遗憾的是没有主人理睬我们。
我于是在心里想:他们为啥不看一看我们的牌子?哪怕看一下,不买我们的帐仅看一下也是对我这苦心的安慰呀!
想着想着,几个青年过来了。他们好奇地望了望我们的牌子。然后又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们。简直好像在商店里看货一样。我回看他们时,心里不觉地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们染着黄头发,穿的牛仔服破了几个洞,上面还有垢渍。分明是一群群小混混。我们简直好像是外来客一样被他们欣赏了一通。他们走了。我心里稍稍平静下来。
“好可怜,竟然连人看也不看我们!”我的同学耐不住寂寞与我拉话。
“外面什么事都难做!”我吸了一口凉气回答。
“只要有人问问我们,哪怕谈不成。心里也舒服一点。”
“这里地方闹,他们有的怀疑我们,怕上当。”
“要是等半天都没有人来问怎么办?”
“那我们现在回去吧!”我那被小混混羞辱过的心让我的意志有点松懈。
“别别别,既然来了,就要等。等到天黑也要等。”
“嘿嘿嘿!”我傻傻地笑了一下。
一个姑娘走过来了。打扮得艳艳的。她看看牌子,又看看我们。用红嘴唇颤抖了两下便过去了。我的同学好像没什么反应,我心里却十分激动。我感到自己好像是被剥光了衣服在光天化日之下站在那儿,浑身不自在……
来往行人仍在继续。有徒步的,有的推着自行车,有的拎着东西的,也有空手的……
一辆脚蹬三轮车拖了一车废易拉罐和废胶瓶子爬过来,从我们面前过去。车上一个中年妇女在用力地蹬着车。
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袋易拉罐从车上掉下来。三轮车停下,妇女走下车,去捡那个袋子。
在三轮车后面,沙龙式的自行车队立即停正蠕动,行人仍在向前缓行,后面一辆银灰色轿车开过来,前面没行动,也只好停下。司机从窗里探出半个脑袋向前张望。有人在喊:“前头在么子啊,哪么不走的呢?”
妇女匆匆地把袋子抓起来,又跨上车,蹬车而去。
沙龙又开始了蠕动。
这下倒好,人们行动缓慢下来。有人在抽空看我们的牌子和我们的人。
这是我们有了一点被肯定的安慰,至少他们意识到我们是存在的。
当这行人又开始加快速度行动时,却没了眼光撇我们一下。
于是,我在心里幸灾乐祸式的希冀起来:出车祸吧!出车祸吧!
因为,这样会有人再偷闲看我们几下。我们也从那一两眼中窃来一点安慰,暖暖心。
我说过,积极和消极是并应而存在的。其实,所有的事都是正反两面对应同时存在的。所以你在没有看到某事发生时就希望它发生,当它即将发生时你又希望它不发生。如果发生了,心里又有一种茫然感。比如你希望发生车祸,但车即将吻人的那一刻,你的生理本能在神经里提醒你,捂着眼睛或张大嘴巴。这些表明你不希望车祸发生的结果。一旦车祸发生了,你就会后悔起来,当初不该产生那希望发生车祸的念头。这样你会自责几日。因而刚才产生的希望发生车祸的意识不一会又被车来人往的影子冲淡,接着一种凄凄楚楚的隐痛又来袭击我的心。因为仍然没有人看我们一下。我们简直好像是被遗弃了的垃圾,等待拖到回收站或用硫酸焚毁或深埋。这怎么心里不痛呢?
一会儿我又开始转移注意力。观察这里的行人。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呆。原来这里的人有这么一个特征。当然是生理和遗传,甚至是血统上的。
他们面部成甲字型,鼻尖向上向后翘,鼻梁比较矮,口型尤其滑稽,呈圆形,形象一点说像鸡蛋,而不是平常人那样大众化的成椭圆形。更怪的上唇上翻且双唇较厚。再者,与众不同的是大都颧骨突出,嘴巴也向前突出,上齿一般都比下齿长而且向前伸而不是与下齿平齐。合上嘴巴上齿一定包不住下齿。不过,这个是我猜的,因为我没用放射线去窥探一下。好了,不敢向下再分析了,否则你会把他们当作猿人。噢,来了一个骑摩托车的中年女人。她头戴白色盔帽。
后面还带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大概是她女儿吧!
“你们找家教?”她在我们面前停下车。
“噢——是!我们是师院的,想……”
“你们能教些什么呢?”
“除了物理化学外,其它的都行。高三的也可以试一下。如果是初中,物理、化学也能辅导!”
“我的姑娘上高二,我们想请个教英语的………”
“我的英语不太好。不过他的英语很棒!”伙伴把她让给了我。
我微笑了一下,又像礼仪小姐那样向她们微微探探身又轻轻点一下头。
“这……呢。”她们母女俩便同时从头上到脚上仔细打量了我一翻。
“不过……”她们意思是不要我。
“我是农村来的。想出来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
“你想要多少钱?”她很直率。
“这个……,我不太看重这个。你说个价吧!如果以后搞得好或搞得不好再作个调节。”
“这样的,我们只是了解一下。请的话我们想请个女学生。”
啊,还歧视我们这些小男子汉。简直在杀人!
她又踩响了摩托车。
“男人真是不好搞事。要我们是女人多好!”伙伴埋怨其娘老子给他选错了性别。
“即使我们是女生,她们不是诚心想请家教,一点作用也没有!”
“……”
我们又陷入沉默中。
不知不觉,我们在众目睽睽下展览了三个多小时,现在已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人更加多起来。人虽然多,但仍没有瞧视我们。
在吃过午饭过后不多时,又来了一个年纪不特年轻但又看不出是像中年人的女人。是骑自行车的,没带孩子。
她像前面的人那样了解了一下我们便开始了谈判。
“我就住在这近儿,娃儿上小学二年级……”
“二年级也请家教?一定是个富贵人家!嗨!好运,逮住了!”我在心里暗暗高兴。
“你们想要个么价?”
“你说吧!这事儿我们都好商量!”
“这样吧,一月一佰五(一百五十天)。每星期六、日都来!”
“好吧!”伙伴望望我,征求我的意见,是他去还是我去。其实,我不善言辞,一切都是他们商谈的,理所当然,是他去。
他向我努努嘴,我明白了,让我去。
我给他一个回绝的表情。意思是让他去我再等,等下一个人来。
他却竖了竖眉,把嘴闭得很紧。
好意难却,于是我答应了这份差事。随后我跟那女人走了。留下他一人苦等。
其实,他没吃中饭又等了一下午,却仍像上午一样,无人问津。也许那天,我们的幸运时只在中午。
后来,他干脆放弃,不找家教了。
5
我随她到了她家。她把一个小孩叫了出来。
小女孩生得很乖。圆圆的脸蛋红润润的,小鼻子匀称摆设在椭圆形的小嘴上面。头发收起来,扎了两只小羊辫。穿着红毛衣和一条花格裤加一双小球鞋。
她忽闪闪地眨着眼睛瞪着我。
我朝她笑笑,以打破尬尴局面。
那女主人(在她家该称主人了)问我姓什么。
我说姓“白”。
她便对女儿说:“这就是你的家教老师,称白老师。”
小女孩“嗯”了一声,便跑过去搬了一把凳子让我坐。大概听了“老师”这个词便生了崇敬感。
我坐下。然后开始打量房子。
其实屋里陈设也很简单,没有多少家具,两张软垫凳几张小凳和一张圆桌。大概是吃饭用的。其它的东西几乎没有,至少在我看到的是这样。没有电视和高档家具。墙上挂了几幅非中国内地女人画。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看来像不是一个平常家庭。透过客室与厨房的窗子,我又发现了一台冰柜,大概是唯一一件电器。也没看见男主人。他大概外出了。我多希望他回来,男人对男人的话好说一些。
“你哪个时候有时间?”她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来上课。
“就每周六、周日。全部空闲!其它的我都有课!”
“那就星期六和星期日吧!”
她大概在下逐客令,凭我的敏感而直觉到的。
其它的话也没说的,我于是起身走了。小女孩出来送我。到楼梯口还招小手说:“白老师再见”!
我也扬扬手说:“再见”。
好不容易才盼到星期六。一吃早饭我便抄起书包向那家走去。因为没自行车,而又没有钱搭公汽,所以只好走去。
花了四十分钟才走到那家楼下。一路上的花花绿绿的风景也没有看。
进了门,就她们母女俩坐在那把软凳上看书。
见了我,女孩母亲连忙放下书,说:“老师来了。”说完进了里屋搬出一张桌子放在一个屋角里,又搬去两把小凳子。
我们没寒暄,也没做其它交涉。我便开始了家教上课。
在三个小时后,我从屋子里走出来。心中不由想起了那男主人。怎么这么不巧,两次我来都不在家。在家我们可以谈谈其它的东西,少了那份不可名状的拘谨。
可是,他就是不在家。
在离校不远的路上,我碰上了一个穿校服的师兄。他跟我聊起了有关校园的生活。他问我,到这里来有何感受,我告诉他,挺新鲜的,目前都还可以,然后,我又问他。
他讪讪地笑了一下说:“不怎么样。这地方嘛,就这个样子,你们刚来,有些东西你们还没有看见,觉得都还可以,其实,差得很。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
我又问他:“好坏这也是大学呀!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吧?”
他说:“大学个鸟!连个小学都不如,把人一个个磨得圆溜溜的,只会偷奸把滑,玩官场,跑关系,干事的人受不了肯定,老奸巨滑的家伙只要取得了老师的信任,经常给他们发什么本本、证书之类的,评奖学金加分得钱;入党推荐工作之类的,他们都优先。在这里,你无论怎么有本事,怎么干但不会去讨喜欢就等于白搭……”
“你愤世嫉俗吧!”我打断他。
“事实是这样的,以后你就会看见,比如说我们班上的事,以后也会在你们班上重演,或许是人生必见的一课吧!从到这里来,我们共换了三个班长,都是男生,前两个同学在一个寝室。第一个干了一年,那年学校共举办三届业余党校培训班,每届都推荐四上人去。第一年把几个班干部都弄去了。第二年,换了班长,班干部也推荐的差不多了,就开始推荐几个老百姓,你猜是几个什么样的人?考试不及格的,平时逃课不上课的,谈恋爱外宿不归的。为什么呢?开始我们不明白,以为他们搞错了,后来一听才明白,他们请客吃饭了,而在那个班长同寝室和经常在班上帮忙做事的人,却都搁下了。他们也有本事,挺能干,可就是有点傻气,不会讨好,讨关键人物的好,优秀的人往往不在乎那些,而恰恰又被遗忘了。那个班长后来对后来的新班长放话说,现在的人啊,任何人都不要信,该搞下去的搞下去,否则别人就另眼看你,说你以权谋私,你把那些差的人搞上去,别人不仅不会说你坏话,而且你还有安全感,因为上去的人除了会瞎混外没能耐,虽在你眼前或者你头上,但却不能超过你。当官,有当官人的逻辑,戴在头上的叫帽子,穿在身上的叫衣服,吃在嘴里叫美味,装在口袋里的叫钱。机会不用,过去了就不会再来。抓不住,不会利用,永远只有平庸吃亏。后来,又发展党员,不知是怎么搞的,每学期考试都有几门不及格的人入了党,经常抽烟喝酒的人入了党。大伙心中不满但无门可诉,只有让它平静地过去。现在的班长又是照着前人那样做的,官官相传,一代一代地沿袭,一届一届的重复。有个很优秀的人一直都被压抑着,他自嘲说,我这辈子再也不入共产党了,现在的党员就那个素质,基层的党组织就这样的,前途让人揪心,要我做为一名党员,我真为这些现象感到耻辱,这里是大学不是放牛场啊,就搞成这样。我不入党了,我不能为这个有着光荣历史的组织奉献什么,但不给她带来什么公害,也算我的德功了。”
他的话,我将信将疑,因为我毕竟是没有看见这些东西。
进了校门,他对我交代几句以后多注意的话,我们就分手了。
晚上,我想看师兄的话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便起来写了一点东西——
雨人
雨下得很大,且伴着一阵阵狂风扑过来。打伞的人左一下右一下的抵挡着,即怕雨淋湿自己,又怕伞被风吹翻。他们匆匆地往宿舍赶。在那里,才是摭风避雨的好地方。而我,却不对它有吸引力。我在这暴雨中走着。我没伞,也不需要伞。让这雨淋着,我反而很痛快,像接受圣水的沐浴。也有几个人没打伞,但他们并不像我,慢腾腾地走着,他们像野鸟一样横冲直撞,逃命似的往寝室赶。雨水从我头上流下来,从脸上流到我嘴角。我忍不住抿下嘴唇,舌头竟尝到了雨水的味道,淡淡的,又苦苦的,还有被体温加热的一丝热烫。雨水流进我脖子,又沿着身体向下滑去,它要给我做大检查,我没有丝毫 抗议,反而有了被爱抚的安慰。也许有人会笑我痴。但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明白我自己,我并不 痴心妄想,更不傻。我现在很理性。因为除了这样,我已别无选择了。
四年前那也是一场暴雨,而且是个雨夜。当时我正上初三,而且快面临中考了。那个晚上我们下自习后没有加班复习,而是“提前”休息了。我们刚在那破床上躺下,班主任进来了。非常急促地叫我的名字。我像触电一样从还没温热的被窝里弹出来。“快起来!”我以为班主任要给我什么“好处”,便以最迅敏的速度穿上衣服。
我跟班主任一起来到寝室外面。寝室外走道里没有路灯,室内也熄灯了。到处是黑的。
“有人找你!”我微微地震动了一下。我仔细搜索脑子里的库存。我没惹什么麻烦,怎么有人找我?是家里托人给我送食粮来了?不会呀!母亲和妹妹在这时节忙得气也喘不过来怎么有功夫?况且我已带够了半个月的食用。
黑暗中,走道角落里一个蹲着的人站起来,凭直觉,我已明白他是谁。可他怎么会在今晚而且是这么晚的时候来找我?
“安叔?”我虑云重重地叫了一声。
他没有答应。
我怀疑我是否认错了人。
不会,不会的。一定是他,黄中安。他经常天黑瓣收拾完家务后来帮我们挑水。他那黑暗中的身影在我已是再熟悉不过了。见了他的身影,就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怎么会错呢?
班主任在一旁也默默不语。
我开始发慌,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了。
黑暗中很静,静得让人害怕。这个小镇子落后得惊人,连车也很少见到一辆,它肯定不会在这时出现打破沉静。雨下得很大,那雨声也很大。但在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我不知如何是好。
镇政府楼还有一盏路灯亮着。但那光线很微弱,难得透过雨逢照到这儿来。所以,这儿仍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那身影靠近我。
我的心乱作一团。
他把那双手按在我头上,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上好像被一小团绵花打一下一样,而后那儿有点烫。那可能是他的眼泪。
我也快哭了。我知道家里出了不祥。
房子塌了?牲口病了,死了?家里被盗了?……这都不足以让他流泪呀。
班主任拍拍我的肩膀。用十分忧伤的语调颤抖着对我说:“回去吧!早点来!”
我的眼泪流出来了。
班主任走了。
“跟我回去!”黄中安的声音沙哑,又像蚊子。
雨仍下得很大。
他递给我一把伞。
我们冲进了雨中。
一路上,我走得飞快。我要赶快回到家去,去看个究竟,这到底是怎么了。
雨水夹着汗水从我身上往下淌。
我强忍住悲伤,力争不流泪。我把注意力转移到脚上,让它运动的快一点。
我们在那熟悉的山路上飞快的行走。
我的脑子快炸了。因为有时,我禁不住地要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叔?”我边走边喊了一声。
“……”他没作声。
十六岁的我,说来也还稍懂一点事。他不作声我便也不再叫他或问他什么了。
好不容易才到了家。
我和安叔已全身淋湿透了。因为走得快,那伞根本没起到它的本质作用。
在家门口,我听到妹妹哭得死去活来。我像疯子一样一脚踹开门,把伞胡乱地扔在地上,直奔妹妹和母亲睡的那间房子。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还留一丝微笑。
妹妹伏在母亲身上。
屋里还有另外几个妇女。她们也在默默地流泪。
母亲就这样走了。后来听安叔说是脑血栓突发所致。我问妹妹,母亲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妹妹吞吞吐吐地说:“妈叫我好好照顾你!”
我没说什么。但我知道妹妹把话完全说反了。
母亲下葬了。是在乡亲们的帮助和安叔的张罗下进行的。本来就没什么的家里更空了。
母亲走后,家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三天后,我留妹妹一人在家又上学去了。
说是上学,但心一直没进学校门。它一直在母亲的坟头。
我现在也记不清是怎样通过中考上一中的。
三年的高中生活是在父老乡亲的接济和妹妹没念完中学就回家没日没夜的劳作下过来的。
每年寒暑假,只要学校一下令,我便背上行礼直奔汽车站。
回到家。妹妹总是先给我做一顿好吃的,然后我们一起下地干活。
本来应该辍学的,是我。但妹妹却硬要把机会让给我。她说女孩子学了东西没用,无论怎样,也要让我闯出去为家争光。每当我想起这,我总比母亲去世时还要伤心。
在地里,我总是笨手笨脚,累得满头在汗也只能在同一时间干妹妹一半的活。她没责备过我。总是干完这又干那。
本来,妹妹也是乐天派的。母亲在时,尽管没有父亲 ,但她们总是有话讲,讲出来我们一家三人开心地笑一阵。可是,自母亲去世后,我们俩过日子总那么严肃。她从来不笑。我在家时,有什么事,她总先怯生生的向我“请示”。她一直把我这兄长尊为父辈。家里在她的料理下井井有条。每年过年,我们兄妹的餐桌上仍有丰盛的饭菜,还有葡萄酒。
我在家的时候,尽管妹妹从未笑过一次,但透过她的眼睛,我可以看出她还是幸福的。
因为她还有一个精神的依靠:上高中的哥哥。但我不在家的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受没受别人的岐视。挨没挨别人的指教甚至说你这没爹妈的丫头,有没有被那些连小学也没念完的混土小子欺辱……我全不知道。她是不会向我讲这些的。即使受无论怎样的侮辱和毒打,她也只会埋在心底。在她眼中,只要我过得好,我有出息,那便是她的最大幸福。
高三下学期开学时,妹妹送我去搭车,临走时,她抓住我的手说:“哥哥,高考……”我没等她说完便回答她:“不会让你失望的!回去吧,要注意爱护自己!”她点点头便走了。
高考完毕,我卷上所有行礼回了家。
妹妹没有问我高考考得怎么样。或许是怕我出现失误而问到我的痛处,或许是由于那昂贵的学费把她吓坏了,或许……
我们仍像以前一样过着严肃的生活。对我来讲,没有什么可忧前忧后的了,事实已成这个样子。落榜了,无非我落个不争气的臭名分。当然会让妹妹伤心一阵子的。但她也会宽恕我的。因为高考是生灵拿命运与老天爷下赌注,谁知你命好还是命坏。我的运气已够倒霉的了。况且,她一直都是尊重我的。考不上大学,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回家种地,分担一部分妹妹的负担,她已经够累的了。考上了大学,学费哪儿来?因为钱而上不学,她会比我落榜更难过,而且还多份自责。
我们天刚亮便下地,忙到天黑才回家。然后,妹妹洗菜做饭,我便凑合着劈柴担水。等到一切停当处理妥善,每一个牲口都吃饱喝足,我们才安心地睡觉。
我每天晚上一倒下床,便先要回忆起母亲去世时的那一幕,然后自责一番,因为她走时我不在身旁。我没听见她的遗言:要我照顾好妹妹。然后,又是校园生活。刚刚离开学校,当然是留恋的。然后,又是未来。未来,对于我来讲,我总感觉没什么。种几亩地能生活的。可妹妹该怎么办?她是个女孩子啊,除了我 ,还有谁关照她,爱护她?
我不知道她每晚是怎么度过的。但我总认为她比我还难过。因为女孩子总是敏感心细的。她想的总比我多,比我远。然而 ,在事实面前,我又无法体谅她们。
有一天晚上,我们收拾好家什,准备休息。村东那个王婆婆来了。
她进门便问我们的生活。好像带有一种隐藏得很深的怜悯和同情。我听了却十分反感,我认为这极大地伤了我的自尊。妹妹在农村生活好几年了,毕竟老套一些。她客气的跟她答话,语气中充满了谦逊与敬重。
最后王婆婆亮开了话题:“玉梅,你也不小了,你哥哥也在,恕我这老婆婆粗意,有人请我帮忙关个心……”
妹妹咬着嘴唇,默默不语,脸红一块,白一块,给人一种猜不透的内涵。但她亮晶晶的眼睛却仍带一丝永远难以抚平的忧伤。
我瞪着眼睛,一语不发。
王婆婆见我们没有答话,便接着说:“男大当婚,女当嫁,人之常情,一家有女百家问,是别人找到了我,我也只好跑一趟。你们两个说是娃娃吧,但你们也不小了,说成人也还不沿边,玉梅的事啊,你哥哥刚好在这儿,别人想请我帮忙问一下,你哥哥帮你作主,同意了好不过,不同意也不丢人。”
“我妹妹年龄还小!”我忍住怒气回答她。本来我准备发火。因为我妹妹毕竟不到18岁。
“小也没啥呀!今天同意了又不是明天就成家?”
妹妹抬起双手捂住脸。
“你有啥想法吗,妹?”
“……”
她不回答我。我能理解她。她怎么回答是好呢?答应?她的确还小,而且我们这个家是靠她撑起来的。她走了,结果是不难想象的。不答应,人家是长辈,是在为她着想,本来也是一片好心。
“那男孩就是我们那弯里的高军。他的为人,你们俩也晓得。家里也很好过。一年收入六,七千…… “
“过几年再说吧!”她最后那句话激怒了我。我喝断她的话。这不是高低悬殊伤了我的自尊,而是我们的自强一直支配着我们的勇气。
“若这门亲事成了。你俩都到他们那儿去,人家答应的好好的!玉梅呀……”
“你不用再说了!”她的话越来越离谱。简直一点也不顾及我们的心灵的承受能力。我只有采用这种粗暴的方式自卫。
“高家条件好!我这个作长辈的不会害你们的。你们家现在的情况我们都晓得!我是在关心你们……”
“婆婆,感谢你的关心。我哥哥说不定还要读书,家里没人照管不行啊!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妹妹抢先温和地回答了她。本来我又准备把她骂一通的:“你晓得我们的处境为啥子还要强人所难。老不死的家伙?”
“这样的人家可不多啊!”她还在不知趣地说。好像我妹妹嫁不出去了一样。
“你啥用心啊你?我说我妹妹年龄小,暂时不谈就不谈!”我的语气硬得像钻石,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婆婆,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妹妹知道我发火了。她害怕我站起来指着门大声叫”滚!你这该死的老家伙,给老子滚出去!“于是她便先采用温和手段让她走。
“好,好,好!不打搅,不打搅,不打搅了!”她站起来,没趣地走出门去了。
外面,天已黑定了。若是别人或她谈点别的令人愉快的事,我也许会留下她来住一晚再走的。但心中的愤怒让我感到她现在是个瘟神,呆久了会给我们带来霉气。于是,便眼睁睁地望着那老婆婆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妹妹有留她的意思,但她看了一眼我憋得通红的脸,嘴唇微微张了一下又合上了。
老婆婆走后,我们兄妹面面相觑。我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妹妹精明:“哥,早点睡吧!白天累了一天!”
躺在床上,我 一直再回忆刚才的那一幕。我虽很气愤,但也有一种话语失当的自责潜意识。同时,那也是我拒绝了妹妹爱情啊!
过了两个多月,通知书来了。这说明我没落榜。这是对我妹妹的最美的回报了吧!我这样想。但又难过。她看了那后有什么感受?或许带给她的是更多的迷惘与惆怅。
晚上,妹妹从地里回来。我还是鼓足勇气把那张纸递给了她。但我确实没有向她索要什么的意思。
她接过通知书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一下。这可是我印象中的母亲去后的第一次笑。那笑转瞬即逝。接着,她皱着眉头,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给了她带来的痛苦比快慰要多无法计量的倍数。
“不要紧,不能去就算了。我们在这儿种地。这不是很好吗?”
她狠狠地白了我眼,没说什么。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已无法挽回。这是对她多么大的伤害!对于她,我是在蔑视她,蔑视她无能。真的去不了,她几年的忍耐与付出会因为这一点而化为乌有。她会忍心吗?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妹妹越来越不安,而我却越来越踏实。我盼望着时间过快一点,错过那开学的时机。这样 ,对她的伤害虽然深,但短痛比长痛还是实惠一些。
可恶的开学日子到了,我满以为去不成了。心里暗自高兴。这样一来可以呆在家里帮妹妹一下,分担一部分活。她已经够累了。但却万万没料到,早晨天还没有亮,妹妹便入我的房间叫我起来。
起床后,我吓了一跳,她已帮我收拾好了所有的行礼。
“锅里有汤,喝点吧!你的东西我准备好了。钱只有二千块。还欠的,你去跟老师讲点好话,以后慢慢地付。他们会理解你的!要万一弄不好,反正是一次机会。去试一下!”
我很失望,对我的希望失望了。
吃了妹妹特地给我做的荷包蛋汤,心里很踏实。背上行礼,带着她给我的两千块钱,我便上路了。至于那两千块钱怎么来的,我没敢问。即便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
如妹妹说的那样,我被学校接受了。
寒假我本打算不回去的,但是一想到妹妹那期盼的眼神,我的泪水就忍不住籁籁地滑落。
回去哪怕只是看一眼,她也会感到无比的幸福。况且年年过年我们都在一起。她现在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了,我不回去,她怎么过?思度再三,我还是回来了。妹妹见了我,当然分外高兴。
但是这却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了,我最后一个亲人。
腊月二十四是家乡传统的小年。我们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办理年货,菜肴。晚饭时我发现妹妹有点不对劲。她身体很虚弱。我感到她好像是营养不良。这是她在家一直不注意保重身体的结果。她没精打采,像很困的样子。
“妹妹,你不舒服得很吗?““
“不要紧!你快吃吧!吃好了我捡碗!”
“不舒服你先睡!这我会收拾!”
“……”她干脆扒到桌子上。
“我扶你去躺会儿,要不我去叫医生!““
“不要找医生的!我先去睡会儿!”
我把她扶到床上。她躺下了。
第二天,我起得早。拾到好牲畜后,我去做饭。因为妹妹还没起床。我先做点,让她休息一下。
我把饭做好了,然后去她屋子里。
“妹妹,好点了吗?起来吃饭吗?”
“……”她没做声。
我吃了一惊。
“妹妹?”
“……”她仍没作声。
我慌乱地凑上去摸她额头。上面有许多汗。
“妹妹,你怎么啦?”
“……”
“你我说话呀?”
“哥……哥……”她哭了。
“你怎么啦,妹妹?”
“呜呜呜……”她哭得更厉害了。
“你病了,是吗?”我凑在她面前。
“哥…………”她突然抻出手来抱住我的头。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冲动吓呆了。
“哥……对不起!”
“妹,有啥事?你说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呜……”她哭得更厉伤心。
我不知所措。
我向屋时四周环视了一眼,目的是转移视线。但当我把目光停留在她床上时,我的血凝固了,思维冻结了。
我感到天快要塌下了。我们被压在屋子下面。
被子下面有殷殷血迹。
我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抽了她几下耳光。然后揪着她的耳朵大吼:“你这个贱货。你不是人!我不是你哥,我没你这样的妹妹!你滚!”
她耳朵可能被震聋了。她躺着,一下一下地啜泣。除此之外,她没什么反应了。
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裂开嘴大哭起来。
我的心被一根钢索拴住,再挂上一个中子星质足球,在向下无限地坠,脑子里装了一个核动力揽拌机,在以极限速度飞旋。至于什么时我才止住哭我已忘了。
天快黑时,这里是很静的。没有人影,因为快过年了。妹妹慢慢地起了床。她像癫癣病人一样走着,打着哆嗦。
外面没有人。
她把孩子送到后面山上去了。
老天爷,你为什么只捉弄我们这样的苦人?
人无情,天地无情,人对天地无情,天地对人也无情。
寒风在怒吼。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不知她是怎样用锄头挖开地的。她那么单薄。
一整天,我瘫坐在灶前登子上。我脑子一片空白。我绝望了。我不知该怎么办。我唯一的亲人我纯洁勤劳的妹妹竟一下子成了这个样子。我想到了我上学时她给我的学费……
我没有思想,没有思维。像一俱干 尸。
我静静地坐着,我羞得快要窒息。我的人格,尊严已被她给毁得一干二净。我什么也没有了,连起码的存在的东西都不存在了。我恨不得死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妹妹回来了。
我恨她,恨她这个贱人。这怎么了的,这个世俗世风纯俭的像山泉一样的山村竟出这样的丑事。我想起了慧兰。慧兰是被乡亲戳穿了梁骨后被家人赶走的。那是个真得一点也不掺假的龌龊货被孩子指骂着,有些老人提议把她给活埋了。慧兰父母没有 了做人的脸面,整天呆在家里不敢出门。被别人看见,他们会被投来石头一样的眼光,像要被敲碎脑壳。慧兰跑到很远的地方嫁了一个残废男人捡回了一条命。但她父母却成了替代罪羊。 妹妹进屋来了。
我坐不住了,一下子弹起来,冲出厨房,来到她面前。
光线很暗,我只能看见一个简单的轮廓,甚至只有几根素描一样的线条。
我狠狠地踢她一脚。指她鼻子破口大骂:“给老子滚,越远越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她没有作声。或许已经麻木得像木头一样没有语言功能了。
“滚!”我把嗓门都叫哑了。
她站着没动。
我把她推出门外,恶狠狠地关上门。
木头人一下子从门口栽倒在门前的地上。从门逢里传来像小狗找妈妈那样凄惨的叫声。
发泄完了怨气,我感到无比的痛快。心里出奇地快慰。
灶台前面早已没火了。火炕里真能跑老鼠,早晨我做的饭菜全已冻成了冰团了。我一天没吃饭但却不感到饿,也不冷。
我下意识地在火坑里加上柴,又找来火柴把它点着。
火燃起来。摇晃的火焰把我的影子动态地投在墙上。一会儿过来,一会儿过去,一会儿明朗清晰,一会儿黯淡模糊。像一个幽灵被夹在墙壁里面不时地游动。
门外宁静了。除了一阵寒风吹得那棵桃树枝“簌簌”作响外,没有什么声音了。
她可能走了。
走了好,越远越好。这让我没脸见人的猪。
尽管一阵快感之后我已恢复了平静,但我仍恨她,恨之入骨,一点原谅她的意思也没有。
清醒的头脑又活跃了起来。她可能去哪里?到很远很远了地方去嫁个破落男人?去深山做个最后的白毛女?去找哪个该死的牲畜去了?去井边了?去上吊了?……我越想越恐怖。我的心开始颤栗了。妹妹和我一样,都是自尊心很强的人。我这个爱着她的人就是如此,她把自己的一切都赋予了我而根本不爱她自己,她此时会怎么做?我感到害怕,尽管她做错了事。但也不至于她去死啊?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一条命……
我像刚才去打她那样迅速去开门。
她伏在地上,没动了。
一阵巨雷在我脑子里炸响。
我扑过去将她抱起来。她浑身冰冷,像那结冰的地一样。
我把她抱在火边烘烤,我紧紧地拥着她。只有这时我才恢复人性。我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对她那么残暴。
我那早上没流完的泪又来了。不过,这次不一样了,酸酸的,涩涩的。
“妹妹!妹妹——”我像刚才吼她一样大声叫她。
她静静地躺在我怀里。像一只刚生下的猫仔。她脸色惨白,长长的睫毛被死神吻了一下后敷在下眼皮上。鸭蛋形的脸蛋上匀称地装饰立脚点鼻子和嘴巴……我才发现她如此漂亮,那便是我妹妹。那么漂亮,那么清纯。但她却出了那样的事,形成鲜明的对比。此时,我不再责怪她了,反而责怪自己。怪责自己刚才昏了头对她那么残酷,残忍。我自己简直是一只野兽。
以前,我连看也没仔细看她一眼,几乎是把她忽略了,而她却处处为了我,处处在服务于我。
把我当作她的父辈尊敬,把她的生命和爱全给了我。她不求任何的回报,只要我过得好,我出人头地。即使出现这目不忍睹的事实,她也是为了我呀……
我的泪水滴在她那平静的脸上。我轻轻地帮她擦干,又轻轻地拥抱她。
火烧得很旺。不一会儿,她那几欲崩溃成碎片的身体有了一点温度。她闭着眼睛,闭着嘴巴,几乎连身子也闭着的。
我抚摸着她的头,动作很机械。她仍没什么反应。她昏过去了。她一天没吃饭,连昨晚的晚饭也没吃饱。尽管这是一次卑鄙可耻的分娩,但作为女孩仍是那么痛苦,更重要的是思想压力和我对她的残暴。作为她唯一的亲人,在她如此艰险的境地,不但没给她一丝安慰反面雪上加霜。况且她一直爱着我,连她唯一的精神寄托都抛弃了她,她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她昏过去了。不昏过去她精神是会崩溃的。天气冷得厉害,她出去时没加衣服,就那套破旧的内衣。
她的身体可能上冻了,连血液也成了冰条。她冷,这个世界很冷,冷得使她更冷。但她却没打哆嗦……
我亲着她的脸蛋。她一丝反应也没有。
我抓着她的手,冰冻得像上冻的树枝丫。上面还有泥土,那可能是刚才躺在地时体温融化了地上冻而沾上的泥土。
“妹妹,妹妹。玉梅……”我把嘴唇贴在她耳上喊。
她瘫软的身体被烤暖和了。她抽搐了一下,仅一下。但这一下却让我感到轻松,使我看到了希望。
“妹妹?对不起!原谅我!”我把脸贴在她脸上。
她又微微地动了一下。我将她搂得更紧,而且解开我的外衣,让她的身体靠着我的胸膛。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微微地翕动了一下眼皮。接着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妹妹!别害怕,一切都有会过去的!原谅我,嗯?我永远保护你!”我的声音已经变调了,像鸟语。我这该死的家伙,怎么不早一点说几句鸟语。早上,甚至是半小时以前。妹妹受到如此大的伤害,这都是 我的错。她的身体受到如此摧残,我比她的那孩子的爸爸还罪大恶极。
妹妹躺在我怀里静静地流泪。
我只有机械地抱着她。我现在又开始恐慌。我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合适,我不知怎样做才能让伤口停止溃烂而慢慢愈合。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柴禾渐渐烧完了,火苗也小起来。那堆柴火燃烧后留下的红红木碳仍然很亮。外面的寒风吹来,从红碳上掠过,使它更亮。一闪一闪地。
我腾出一手来下意识在地上抓柴禾。可什么也没抓到。我向侧面略微探了一下身子。妹妹在我怀里,要吐了,可她胃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费了好大神才抓到一点柴禾。我把它们扔进那红碳上。接着树枝皮被烧着了,开始冒青烟。木柴,木碳,青烟,这一切此时仿佛被赋予灵性,它们在窃窃私语,或给我妹妹宽心,或诅骂我灵魂的丑恶。
一缕烟向我们盖过来。我下意识地用手盖住妹妹的脸庞。我不敢再动,因为那会让她眩晕。但那烟儿还是吻到了她的脸庞。她咳嗽了几下,像七十的老翁患了伤风而发出的,很凄惨。但在我听来却很悦耳舒服心。
“哥哥……”妹妹声音小得像一片树叶落在水面上一样。轻轻的,轻轻的。差点没让我听见,但我还是听见了,而且很响,很悦耳像《渔舟晚唱》的旋律。
“啊!”
“原谅我!”
“……”我只好再次亲她的脸蛋。“不,是你要原谅我!我对不起你 !妹妹,我 ……我……我们以后……”我已泣不成声了。
妹妹也没说话了。此时无声胜有声。她不说,我也明白她的意思。因为我们毕竟是一双互为唯一的亲人,我们是一母所生,共度患难的。
那冒烟的木柴自己烧起来了,火光很亮很亮。
“你还很冷嘲热讽吗,妹?”我本打算问她是否想吃点什么,可我没有。
“你抱我一会儿,我晕。”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用发麻的胳膊紧紧地搂着那架超期服役的机器,一架即将散架成零星部件的机器。
“过一会儿,你送我睡去。好吗?”
“能吃点啥吗?汤?”
“你帮我倒点白开水!”
“好!你能坐吗?”
“……”也许是浑身无力让她不能说什么。她甚至连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给你泡杯糖水?”我知道妹妹是从来都不吃甜东西的。但这确实也没办法。
“……”
“烤一会儿我就送你睡去!”
“好!”声音仍轻得很。
那几根柴禾又被子烧光了。我由于抱着她,也没办法加柴。碳在化烬,红光也在减弱。
“你送我睡去!”
我把妹妹抱到我的床上,轻轻地放下。因为我的被子,褥子等几乎都是新的,而且挺暖和。她的都是旧的,破破烂烂的,铺的棉絮已经成团了,而且很潮湿。我无法想象她每晚是怎么睡过来的。
她在我被窝里躺下,脸色仍很苍白,嘴角留有一丝意蕴深深的忧伤。现在,她是痛苦的结晶物,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粒晶体。
我把她手上的泥土轻轻地搓掉。然后才去厨房给她泡糖水。
那斤红糖是她买回来准备年三十晚上包饺子的。
糖水端来了。她挣扎着坐起来,出人意料地喝了去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尝甜物了。但此时,她喝的不是糖水而是黄连水,苦得很。
“还吃点啥吗?我给你做点汤?”
“你一天没吃饭,自己先弄点吃吧!我不想!”
我去厨房,把唯有的五个蛋全打了,笨手笨脚地做了两碗汤。结果,她吃了两个,剩余三个她强迫我吃了。
夜深了,我挨着她身边躺下。我发觉她的身体仍旧那么冰凉,就像她受伤的伤口永不能愈合一样得不到温暖。
接下来几天,妹妹一直在休息,家里很少来人。但也有人来,他们问我,玉梅哪去了,我说“姥姥家去了”或“感冒在家休息”搪塞过去。
年三十晚上,我一人去父亲 和母亲的坟头烧了几张冥纸。当我跪在母亲坟头时,我感到她的魂灵在问我:“怎么不照顾好你妹妹?”我羞得泪水滂沱。冥纸燃烧腾起的青烟在我面前萦绕。模糊中,我看到了母亲和父亲坐在一块吃团圆饭。两个孤苦零丁的老人……
回来,我便生上火做团圆饭。这是我第一次做。我感到非常神圣而又有无法言表的压力。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菜。我焙炒了几个蔬菜和两盘肉。饭是我一个人包的饺子。妹妹不吃甜食,所以我包了两份,一份是包糖的,那是我的;另一份包的是蔬菜,她的。一切做好后,我便去叫妹妹。
“起来吃点饭吧,妹妹?”我轻轻地抓住她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
她没说什么,皱着眉头慢慢地坐起来。我帮她穿好衣服,然后扶她到厨房。她虔诚地在饭桌边坐下,照着昏黄的油灯,我这才发现,她眼睛深深地陷下去了。眼珠四周黑黑的一圈,长长的睫毛也没了,颧骨也突兀出来了,嘴唇也薄了许多,好像连牙也包不住了。
我把一碗包蔬菜的饺子放在她面前,又递给她一双筷子。 她像一只被主人毒打后的小猫,怯懦懦地夹起一个饺子轻轻地咬了一点。 我也盛了一碗心情凝重地吃了起来。
“随便吃点吧!要注意营养?”我夹了一点白菜放在她碗里。
她一直低着头,也没说话。她不敢看我,也不敢跟我说话。但这却让我本来就自责的心又分外沉重了。后来,我怕又触到她的伤处,所以就没再说什么,让她自己随便。但她总是放不开胆,怯生生的,像八百年前的农奴见了皇帝一样。
她颤抖着勉强吃了一碗饭就放下了碗筷。我只好扶她到炕台火边的板凳上坐下。她的岙体虚弱,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一点也不是夸张。
我三下两下地把那碗饺子吃下,简单地收拾一下剩菜剩饭。然后也到火边坐下。
前两年,这时我们兄妹俩都在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因为只有我们彼此相互为亲人的一对亲人了。我们尽力忘掉不愉快的事而找点开心的话说。可今晚却完全相反,我们找不到话题。而要害的是,她害怕冒犯了我而不敢说一句话。
“妹妹?”我想借着这个时节安慰她几句,算是对我几天前对她的粗暴行动的一点赎回吧!
她微微一震,但仍低着头。
“妹,别想那么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不是有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说法吗?放下包袱,让身体早点恢复……”
她又哭起来了。
“别哭了!你看,这屋子里,没有你一蹋糊涂。这都还等着你做呢!弄垮了身体,我怎么办?想开一点……”
“哥……哥……你还……看……看得……起……我……”
“以前是我做错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没有你了,今后……今后不管你怎样,我都保护你!”
“呜呜呜……”她哭得更伤心。
“好吧!我们也去睡吧!”
也许只有睡着才能摆脱现实。
我把火熄灭了,又扶着她去睡觉。这一夜我始终没睡着,她也一样。但她害怕影响了我,始终躺着没动。
正月初的几天,在别人家是很热闹的,而我们家却出奇地冷清,一个客人也没有。这反而很好,免得有人打扰我们的生活。
几天寒假在艰难中度过了,又到了我上学的时间了。妹妹的身体也硬朗了一点。她帮我收好行礼又送我上路。
临走时,她叫住我:“哥?”
我回过头来应了一声。
她低着头。
“有啥事吗?你直说!”
“听别人说城里砖瓦厂招人。我想去!”
她也是出于无奈。本来家里就丢不下,但为了我的学费,她才做出这个选择的。即使她不说,我也明白。
“你同意吗”她用双手搓着衣襟。
“……”
“你放心吧!”
“可家里……”
“我会安排好的!”
“唉……你看着办吧 !”本来我准备说句“你太辛苦了”的。
“好吧!你放心地去吧!”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
我打算说一句“你要保重”。但是又怕她想到那个方面去了,又使她伤心。
我镇定地大步在步地走了,也没回头。我害怕回头。
我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让她看见她会更加自责而难过的。她已经够苦了……
不知她在那儿站了多久才回去。
然而,这便是我们兄妹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在学校呆了近一个来月了,有人打来了电话找我。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自上学以来是从没人谁给我打电话的。
窗外,雨下得很大。好像天河决堤了,要淹没人间。
我接过电话,是县支局打来的。
天空打过一道红闪,很亮,很亮。
一声暴雷从头顶滚过去。楼房在颤栗。
“是白旺祥吗?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你妹妹……”
“我妹妹怎么啊?”我大吼。
“出了车祸……你……见不到她了!”对方的声音很小。
电话筒从我手中滑落到地上。
我眼前一片昏黑。
白玉梅,我唯一的亲人,就在她去砖瓦厂的路上……一定是超载的结果。
我从宿舍出来。没打伞,不需要打伞了。我要到教务处请假。狂风暴雨向我们扑过来,像绝食几周的老虎一样。好多学生打着伞向宿舍走去……
我没流泪,我不需要流泪了。
老天爷在替我流泪。
我就是雨,雨就是我的化身。它被这世界残酷摆弄着,我连唯一的亲人都有失去了,我还拥有什么?雨一样的,没有挣扎的力量,只有向下坠,直到粉身碎骨……
6
大学的生活与以前的生活是不一样的,各种活动非常多,为的是给学生提供各种各样的锻炼机会。院里有众多的社团,不时地对各系招生。什么文学社啊,研究会,计算机协会,记者团,武术、舞蹈培训班等等。在那里,可谓是人才荟萃,你可以学习别人的长处,充实自己,也可以展示自己的才能供别人借鉴,或者由专业人员辅导你长一技之长。当然,加入是要交钱的。我想加入其中几个社团,比如马克思主义研究会,鲁迅研究会,摄影协会及新概念文学社。但考虑到经济因素,我都放弃了,心中不免惋惜。除了这,班里还经常组织活动,比如演讲,辨论会等。比如前天晚上我们班里组织了一次辩论会。主题是:大学适不适应谈恋爱。
关于辩手,是班委会安排的。我对这种做法有点意见。因为这里是高校,要讲民主。不应按班委的安排,应该竞选。有能力上,无能力则下。至少也应该先让同学们先自主报名,然后筛选,最后通过班委讨论确定人选。而他们却没有,而是搞指定式。当然,开学才一个多月,许多同学之间了解、认识还不够。不管他们在指定人选时是否带有感情偏颇和主观倾向,但这是第一次,是一个尝试。万事开头难嘛。我没有必要在内心深处批评或遣责得太过分。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老是喋喋不休的就有些小女人气了。
辩论会开始后,主席向大家介绍辩手。这时,我们才认识辩手。当然是一个不大的惊喜,或者是惊讶。这也许是班委会的安排人选做法的一个妙处之一。辩论会在主席介绍完人员后便展开了。
唇枪舌剑说不上,硝烟滚滚也扯不着边。但还有那么点意思。有个别同学发表了较为尖刻的辩驳。糟糕的是在即将接近尾声时,有个别辩手用”反正我是不会谈恋爱“的话语来反驳对方,这有点小学生化了。因为作为辩论,彼此应用大众化的观点、心态和客观的事实、影响广泛且被多数人承认或接受的典故、传奇、神话来作为证据。而不能用自己这个个体的决心和表现来作支撑。因为个体不能代表全部。这个道理大家明白。一个人的决心、勇气或行为、活动只是一个人的,至多是个典型化的,它不能作为一个大众化的心态或行动去衡量、判断事物。正如一个商人卖了假货而不能管“中国骗子”一个“雷锋”捐了一件棉衣而不可颂“先进单位”一样,这种辩法,也扯不上是诡辩。若是诡辩也有高明之处。但这是一种低级的辩法,姑且称为盲辩吧!这也正说明辩手的素质。
最后辩手结束了辩论。留下了让观众发表观点的时间。我想说明我的观点,也就是这次辩论主题和辩论进行中的内容发生了冲突。就在我刚站起来时后面有一个同学已抢先一步了。他说,这次辩论主题是大学生适不适合谈恋爱,而在辩论过程中辩手们都用应不应该谈恋爱的词句。大家举的例子也是应不应该的,理论更是。不知是主题确立错了还是怎么。他把我的话讲出来了。说明了这里还有和我一样眼光的人,我还有同胞。于是我便大声鼓掌支持。也许你会觉得我太私心了吧。但是,我想问你,当你女朋友在参加选美比赛时,你投谁的票?情人眼里出西施传了几百年了。何况,在科学、真理面前就应该支持持之有据言之有理的人。要不然布鲁诺被烧死在十字架上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最后,主席给辩手颁奖。这可是我第一次见过的颁怪奖。每个辩手都奖了一个笔记本。不知奥斯卡小金人是不是发给世界每个电影人的。恐怕没那么多黄金人,哪怕仅仅只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金!
这种奖励,与其说奖励不如说分配,体现不出竞争,更体现不出优劣来。只要参加便可得奖。那可把作用重点转移到参加上来了。尽管大家常说,重在参与。但也不必重到这种程度。而要害的是,参与是在这场辩论中体现不出竟争和重要来的。因为辩手是指定的。那么这些奖励也可以称得上是指定的。从功利这个角度来讲,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常人说美好的东西不应讲功利。如果一件艺术品进入了功利的圈子便成了垃圾。正如一个美女偷了黄金首饰成了一个猥琐贱货一样。一谈及功利,许多东西将会变成灰色。这个道理真的不假。但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在某些方面完全放弃功利,我们只有喝西北风。最终这个世界将完全消失。
在前面我已经说过,有一些人在无私无形中用无形的手段拿走了另一些人的东西。在这里我还想再次提到它。只要商品经济和交易授与存在,这种关系就不死亡。我们的钱是商人赚走了的,这个诊断已由”奸商“和”商奸“这两个概念来诠释了。在交易授与(与可称之谓”经营授与“)中,授与的东西从哪儿来?是无偿的从众人手中拿来的。这已比商品交易更为赤裸裸了。这些无形现象关系一般难以察觉,一般人也难以洞析。尤其是在地域、范围、类别越广时越难发现。但只要在小团体中便可一目窥它个浑身上下。
辩论会人人授奖的奖品是用班费买的。而班费是每个学生从兜里掏出来的。一切是单向运作的。那么,稍稍考虑一下,凭什么指定人参加辩论,最终为何人人发奖?说白了,要我们每个人掏出一点钱来给他们每个送点什么,其中班委会充当了不自觉的角色,辩手充当了食客。
从各个角度来讲,这次辨论会都没有太大闪光点。充其量是给了那几个辨手一个锻炼机会和一点微薄的收入。但作为我们观众来讲,什么也没有,像一湖平静的水一样。至于适不适合(辩论中他们谈的是应不应该)谈恋爱,大家都很冷漠。因为爱情和婚姻是人生机器的一个大部件,不可缺少。在大学里,有条件的人不管适合不适合他都会尝试他的好奇心的。更何况,有许多人早已耐不住寂寞了,需要一定的填料来堵塞他的空洞。比如这次辩论会主席就是个闪电杀手。开学一个月不到就已有了对象。这样的事以后还会继续发展。他们是不会考虑适合不适合的。因为有准备的早有准备了,没有准备的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才有准备。
提到恋爱,诸读者也许会想到结婚。因为恋爱是在为结婚打基础,是一个酝酿阶段。而结婚则是恋爱的果实,是一个质变的点。恋爱使朋友成为知心(比知己更高一段),结婚使朋友成为同人(影子已由并行而叠在一起了)。有人说结婚是爱情的坟墓,也就是说结婚意味着恋爱的死亡。其实未必。
一则,有许多人,比如大部分农村人,结婚根本不谈什么恋爱,只要双方愿意生活在一起,能生孩子,有一定物质生存、生活基础便可结婚。没有恋爱,它怎么死亡?一个概念,比如紫色的小绵羊,它根本没产生,你却说它死了,岂不荒唐?这类不恋爱而结婚的人,效率高,成功率也还可观。双方关系完全建立在彼此绝对信任和依恋(有时是依靠)的基础上。有了孩子后,孩子这根纽带会把两人紧紧的拴在一起,更不可分离了。即使双方中某一方遭受感情上(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根本没察觉到)或生活上的创伤,他们也不会为了自己逃脱苦难而去撕断纽带。这是一种传统的保守式的上代对下代的爱的力量。通过这种内向性的爱而把夫妻间的爱结晶出来(有时是恨。如,双方有一方婚后因某种原因而恨对方,但却为了孩子而不提出离婚)。同时,双方中的某一方不能给孩子造一个好的成长和成才的处境,那么对方也会对孩子由爱而逆转为对夫妻另一方的恨了。
二则,许多人婚前恋爱,婚后升华恋爱,把感情推向一个更高的境界。这种关系发生在理性的而且特重感情的人的身上。当然,这仍是一种绝对的信任、崇拜和护呵。双方都慎待情的价值和爱的真谛。如果某一方发生与对方理想中行为产生偏差的行为时,对方则会无条件的宽恕。当然,该方也有自知知明,而会追求与对方理想相近的现实。这种人,在已身得到对方某点护呵或爱,哪怕是一点点,微乎其微,他(她)也会当至宝珍惜,这种爱是顽固而长久的,也是最理想而神圣的。
像我们这些刚入世道(有的还没接触到其边缘)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是恋,什么是情。两人在一起只是追求心理上的一种充实。或者逐渐消除某些方面的神秘而已。不知道用理性的眼光去审视对方和选择对方,只是心理感觉上合适便决定。这是由父母给我们吃、穿、住、行、用和物质及无忧无虑的现实而造就的思维。这是社会的责任。那么这种所谓的爱,在一方面讲是纯洁的,无邪。但在另一方面,又是天真的,易被风吹散。
而后,许多人又在寝室里展开诡辨和顽辨。当然只是为过口瘾或为自己行为刷标语而已。没必要过多纠缠。但作为我个人来考虑,我认为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问题。人生短短,我们已经年龄不小了。有条件且保证学业不荒废的基础上可以谈,但要用理性的眼光去选择对方,不能仅靠眼睛去拟定标准。有这么一个说法,注释了人生情境的玄妙:
人生就是为了找寻爱的过程,每个人的人生都要找到四个人。
第一个是自己,
第二个是你最爱的人,
第三个是最爱你的人,
第四个是共度一生的人。
首先会遇到你最爱的人,然后体会到爱的感觉;
因为了解被爱的感觉,所以才能发现最爱你的人;
当你经历过爱人与被爱,学会了爱,才会知道什么是你需要的,
也才会找到最适合你,能够相处一辈子的人。
但很悲哀的,在现实生活中,这三个人通常不是同一个人;
你最爱的,往往没有选择你;
最爱你的,往往不是你最爱的;
而最长久的,偏偏不是你最爱也不是最爱你的,
只是在最适合的时间出现的那个人。
你,会是别人生命中的第几个人呢?
没有人是故意要变心的,他爱你的时候是真的爱你,
可是他不爱你的时候也是真的不爱你了,
他爱你的时候没有办法假装不爱你;
同样的,他不爱你的时候也没有办法假装爱你 。
当一个人不爱你要离开你,
你要问自己还爱不爱他,
如果你也不爱他了,千万别为了可怜的自尊而不肯离开;
如果你还爱他,你应该会希望他过得幸福快乐,
希望他跟真正爱的人在一起,绝不会阻止,
你要是阻止他得到真正的幸福,就表示你已经不爱他了,
而如果你不爱他,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变心呢?
爱不是占有,
你喜欢月亮,不可能把月亮拿下来放在脸盆里,
但月亮的光芒仍可照进你的房间。
换句话说,你爱一个人,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拥有,
让爱人成为生命里的永恒回忆,
如果你真爱一个人,就要爱他原来的样子,爱他的好,也爱他的坏;
爱他的优点,也爱他的缺点,
绝不能因为爱他,就希望他变成自己所希望的样子,
万一变不成就不爱他了。
真正爱一个人是无法说出原因的,
你只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心情好坏,你都希望这个人陪着你;
真正的感情是两人能在最艰苦中相守,也就是没有丝毫要求。
毕竟,感情必须付出,而不是只想获得;
分开是一种必然的考验,
如果你们感情不够稳固,只好认输,
真爱是不会变成怨恨的。
两人在谈情说爱的时候,
最喜欢叫对方发誓,许下承诺我们为什么要对方发誓,
就是因为我们不相信对方,我们根本不相信情人,
而这些山盟海誓又很不切实际:
海枯石烂、地老天荒,都不能改变我对你的爱!
明知道海不会枯、石不会烂、地不会老、天不会荒;
就算会,也活不到那时候。
许下诺言的时候千万注意,不要许下可以实现的诺言,
最好是承诺做不到的事,
反正做不到的,随便说说也不要紧,
请记住:“不可能实现的诺言最动人”。
在爱情里,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
讲的人不相信,听的人也不相信。
你呢?找到了第几个?
茫茫人海中,你遇见了谁?谁又遇见了你?
7
猜想,家乡的瑟瑟秋风该把树叶早吹落了吧!在这里,全是平原。没有山,也很少看见树。即便看见,也不过是夹杂在建筑间的人工装点罢了。这些东西经雕磨,早已失去了灵性。也没有经受风雨大寒的坚强意志了。土壤是装填水泥地里的混合杂物,缺乏生物生长的养素。长出来的树叶略带黄色,即使是春天,也给人一个种入秋的视觉。躲进城垒成一统,难辨春夏与冬秋。街边的树叶是黄的,也很少落,所以不知现在是什么季节了。生物钟也由于缺乏能源而发生了紊乱。但翻开日历,已发现现在是十一月份了,农历可能进了十月份。大概秋季已结束了。城里的污染溃赠了大气一个保暖美誉。现在还不是很冷。但在记忆中,老家里的人在每年这时节都在加棉衣了。不知今年他们的棉衣是否暖和。尽管他们有些麻木,但寒与暖还能体味。尽管有些带帽子的人目光短视,妒嫉人才,害怕别人比自己强或出人头地后没了自己的伪誉落地,但其中许多另外的人我还是放心不下。尤其是那些收入微薄,糊口难艰的泥巴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们是人,是自然赋于了灵性的自能支动器。而我也是人,是从他们中间走出的人,也许未来还可能回到他们中间去,我怎能不牵挂?或许这就是人的本能之一吧!
说起了这些泥巴人,我也不觉地产生怜悯。说真的,他们很可怜。生活了一代又一代,过了一生又一生。不用说省委,市委,就连县委的人也从来没见。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也不知道。也许你唬他们说,那是些三支手的怪物,他们也会相信。也许你戏说,他们的名字叫亚历山大,或什么伊丽莎白,他们也会称亚历山大老爷或伊丽沙白老爷。至于什么叫新闻媒体,什么是记者,什么叫上访,什么叫投诉,那只能是天外之物了。在他们眼中,上面政策就是命令,只得言听计从,至于合不合法,符不符合国家大政、方针、路线,他们从未考虑过。或许在他们眼中,那是政治家的事,与他们无关。自然造他们的时候,只赋于了服从,无理由地服从,正是这种病态的怪诞,刚引发了另一种怪诞:地方腐败。我对此表示愤懑,也只能表示愤懑。尽管我有责任去抵制、去遣责,但我确实没有力量去撕破那张网。也说不定被那张网吞筮,极有可能。因为我的力量太小了。这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悲哀。更是我的悲哀,也是那些人的历史罪恶。因为自然给我们的公理是凭劳动所得,而不是窃取。同时,这也是社会的大错。因为没有把那里改造好。那里的官员有正规高等学历的没有几个,上过党校,尤其高等党校受过正规的高尚的思想、道德、公德熏陶的少之甚少。他们的唯一的能挡人耳目的是“马克思主义。”那么问他们是马克思主义时,他瞠目结舌,更不用说用马克思主义去指导行为了。更不可思议的是,马克思是谁,他是哪个国家的人,马克思主义是其个人观点还是一种思想体系,他们不知道。至于那些能写几个字的人在坑坑洼洼的泥巴路边写的“为人民服务”、“认真贯彻农村基本政策”等标语,他们大概能读或者能背,因为他们或多或少认识几个字。但让他们解释其内涵时,他们哑口无言,甚至有可能在心里想,就是用某种形式去在农民衣兜掏带体温的钱……云云。不作过多的释叙了。否则年老了会患高血压的。
但,我还得在那些泥巴人上面多说几句。因为,我说过,这是社会的大错,没有把那里改造好。其间,没有改造好主要是那些泥巴人。倘若泥巴人成了铁人,或许境况会好一些。山高,交通闭塞。这使那里成了一个堡垒,里外不能通畅。外面文明也好,外面的金钱也好,进不去,里面的土木、风水也出不来,国家提出许多好政策,如“减负”“裁员”等,在外面某些世界贯彻得热火朝天,他们却听也不曾听说。某家年里多收了几个子,在外面旧货市场买个破黑白电视机什么的,放在家里作富贵象征的装饰。每晚黑了睡个大早,闲了看几集武侠电视剧丰富一下日后话柄。某某武功多高,某某被另外一个家伙打得屁股尿流……向别人讲一通诱几个好奇的目光。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新闻,国家有了什么新的好政策,那仿佛是电视机的部件,只能让家电修理工才可以发现。当然,也有关注国家和社会大事的,但又没工具。途径和时间好一点的,能从六七年代遗留下来的古董式的收音机里听听新闻或评论什么的。至于报纸,他们是没有闲心和闲趣去阅读的。村委里年年为了完成上面的规定任务,订八份党报党刊。月初的报纸到月末时送来,有聊一点的干部嚼嚼旧闻旧事打发一点开会时的时光。在我印象里中,从没发现一个农民读报,从没有一个农民爱看或爱听新闻。地方上发生的趣事只是口传传罢了,如果有口头新闻的话就是某女和某男在山上发生了性事而被别人给看见了,这个西洋镜可传得快、传得热。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个记者,哪怕是小报的,到过那山沟里,从没有见过照像机、摄像机。同时,这些农民中,文盲和半文盲(我是以读完小学六年级就为非文盲为标准的)占绝大多数,谁要念完初中就可谓地方上的知识分子。听说有些时候,抛起了一阵“普九”热。我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凉。镇里有关组织把大批农民招去在县小学里上课。二、三十岁的人也像小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一个星期后,每人交六十元钱便给他们发一个初中毕业证。小学二年级也没上完的人也发。当然,这个证是国家不承认的、社会不接受的、伪的。
秋天已经完了,也不知道他们今年收成如何?玉米棒子可大?绿豆可没被野兔偷吃?山上栗子可有不?如有,能捡一部分拿到镇上去卖几角钱。天气寒了,希望他们能多加几件衣服,尽管补丁多一点,只要暖和,管它呢?即使大家都那样,又何必计较被谁耻笑?也许就要下雪了,也不知积了多少柴禾。如衣服穿不暖,可烧几大堆火来烘烘身子。如吃不饱,可在火里烧上几个山竽,即便营养不多,也可暂止奢望啊!不要怕别人说我们“烤着疙瘩火,吃着山竽果”什么的。人连生存的物质基础就保证不了,还要那个面子干啥?况且,这也并不丢面子,正说明那些讥讽者的低下败俗。
哦,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向诸读者讲述,那就是我们这个学校的学生会干部竞选。说到竞选,你可能想起初中课本上的那篇马克吐温先生写的《竞选州长》。在那里,他把竞选的含义诠释的天衣无逢,尽善尽美,我不想再作多余的解说。只是讲个内容式的故事你听。
上周,学校组织竞选学生会干部。我也参加了竞选。当时,我没注重竞选结果,只是把它当作一次改造自己的时机。幸好也只抱了这种想法,否则事后是会气得吐血的。
竞选开始了。我们都进了一间特大的教室,参选者有接近两百人,评委有十个人,都是学生。所有过程,没有一个老师参加,全由他们十人组织、评批。这给我第六感觉的一个印象是,形式化。因为学生毕竟是学生,他们并不成熟,主观偏见和情感偏袒严重,体现不出公平竞争来。这是有根据的,比如,他们中有人在平常抽烟,兜卖商品等。这可是学校禁止的,而他们作为干部就这么做,这正好体现了他们的素质和涵养。素质和涵养低的人只可以用低眼光去看待、审视周围的一切。
整个竞选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大部分上台演讲的人都很优秀,且不知其命运如何。
我在接尾时演讲的。我不想再赘述我的演讲词,只把大致内容点一下,我演讲主要讲了我所竞选的社团部职务及该组织的重要性。没有拍几下掌声,也不知得了评委几分。
大约是三四天以后,张榜公布了竞选结果,我落选了。
又隔一日,听一位知内情且直接参加了评审工作的人士讲,竞选只是一种形式,搞给学生看的。其实这些职务早已有了人选。比如,你所竞选的社团部,所有竞选的人一个也没有要,而用的是一个校报编辑部的人。原来如此,我当初还高估了他们,他们并没有感情偏袒,而是直接安排,当然是一种联络组织的形式。
我们都成了牺牲品,可悲可怜。当然我们是自愿的,倘若一个不去,干脆他们安排,岂不两全齐美?
8
这里也下雪了。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落在地上的化了,成了水。而在某些盖琉璃瓦的房顶上还保存着薄薄的一层雪,让你知道这是在下雪。街道两旁的树上也有少量积雪存在,大多化了或落到地上融化了。化了的雪当然都是水。因为雪是水冻成的泡沫冰嘛。树叶上的雪滚动着,也许没有动。因为我人在行走,随着视角的转移,它在树叶上的位置也在视线中变化,给你一种动的意象。这时,你若忘了周围的车马喧闹,感觉像是夏天的早晨,凉凉的,树叶上还有露珠。之所以凉凉的,而不是冷冷的,还要感谢某些人为一时经济的发展,兴建矿厂排大量CO2,把环境改造成了这个样子。该热的时候,热得让人能昏过去,该冷的时候却是凉凉的,甚至是温温的。这倒给某些女郎带来方便。因为她们爱穿裙子,夏天穿,春天穿,冬天也穿。没有过分的或应当的冷,她们可以穿薄一点,多露一点,显亮一点。即便穿裙子,在冬天也不会着凉。但是却爱得其它的病,因为病菌没有被寒冷冻死。
车在街上跑来跑去。沿街排开的商店里的老板懒懒地躺在睡椅上,双眼瞪着大街,还有那些行人。透过那眼神,我们可读懂他们的内心:欢迎光临。
偶尔在某个大楼的台阶上,还可以看见蓬头垢面的叫花子。他无心看世界,只是把蓬乱乱的头发后面的眼睛紧闭,麻木地躺着、睡着,任凭寒冷的风往用根稻草腰带系着的衣服里钻。肚子里咕咕噜噜地叫,也不用管它,只管睡,也许只有睡着了,才会幸福一些。
一些提着小称、骑着脚蹬三轮车的小商贩没精打采地赶着路。车里或装着地瓜,或装着废纸废物,也有空着的。他们或卖或买,只在用粗糙的劳力或偶尔的陈词滥调换点零星散乱的钱。
我默默地向前走着。有时也禁不住诱惑,总要向街两旁商店撇两眼,扫描一下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商品物什,当然,还有偶尔视线里掺进的个把女店主。仅仅是人的轮廓,而且是女的。我没有心去看细一点,或像速读课文一样,没把字义看通。因为我在赶路。
公共汽车时时在小站旁停下。有少量人下来,也有少量人上去。售票员把头略略探出车窗吆喝两句后,车便开走了。
我走得很快,耳边微微感到有风在摩擦,好像有声音,也好像没有。
雪仍然飞舞着。我头上落了一些,可能融化了。因为有少量水从前额头发梢上掉下来。我用手摸一下肩,也湿了。
一家商店的窗柜台大屏彩电,正播放着粗制滥造的节目。一个人正在舞台上乱吼叫,台下有不少观众在嘶叫……我心里发麻。但却使我加快了脚步。就好像在黑夜里行走,听到后面有响动而潜意思地感到好像有鬼来了一样,不由自主地跑快一点。这是白天,我是走的,所以走得快了些。
街道两旁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些广告牌。我觉得走得无聊,仔看了一些,没有发现一个公益广告牌,全是商业的。有的上面还画着不穿衣服的女人,俗至极也。其它的,也都是一些挖空了脑子而想出来的文字,说起来倒也好听,但实质恐怕恰好相反。不过也还有很多人信,要不然广告怎么生存,难道喝西北风?
见了这些广告,我便来了诗兴,不仿吟一两句:广告
用尽善尽美的语言,
包装平凡的内涵,
让你眼悦心动,
经不住诱惑。
磨磨蹭蹭掏钱之后,
才明白:
被文字骗了!
好不容易走完了那近六公里的路。我在那栋楼房前停下。
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我已来过好几次的地方后,便扶梯而上了楼。
我在门前站稳,静了静心后便敲门。
门开了,是那个女孩。
“老师,请进!”
我进去了。
她搬过一把凳子让我坐下,尔后,又去给我倒了一杯茶。
“老师,您喝茶!”
“谢谢!”
“我妈上班去了,你坐会儿,我去收拾桌子!”
“我来帮你吧!”
我粗鲁地一口把那杯用一次性杯子装的茶干掉后便帮她收拾桌子。
“老师,你帮我辅导的语文很有进步了,这次期中考试,你猜我得了多少分?”
“多少?”我满心喜悦地问。
“你猜!”
“我猜不到!”我笑笑。
“试试吧!”
“100分?”
“没那么多!”
“80分?”
“没那么少!”
“折中:90!对吗?”
“还少了!”
“95?”
“不对!”
“98分?”
“嘻嘻--就错了一个填空题。要不就满分了!”
“哦!下次争取吧!”
“嗯!”她自信地点点头。
“你的数学怎么样?”
“也还好,90分!”
“那你在班里排名一定是第一哟?”我在上小学中学时老师喜欢给我们排名。此时便不经意问了这个。问后心里有点后悔。因为假若她不是第一,那岂不会伤害她?她才上小学二年级呀!可能不到六岁吧!
“不是,第一名是王丹,她语文打了99分,数学100分!”
“哦……”我讪讪地应了一下。
“老师没有给我们排名,只念了一下分数,但我晓得王丹是第一名。”
由于害怕刺伤了她,我没问她第几名了!
“我想我的分数不会是三名以后!”
“哎--你已经很优秀的了!考这么好,你尽了最大努力了。人只要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自己所做的事就用不着老是放心不下,就很好了!”
“我妈说:代温迪,你要努力呀!我的全部希望都是你!她还说,没有志就成不了大事!”
“对呀!人没有志的确成不了大事。我小时候,我妈也对我这样说,现在也说。”
我们已经把桌子收拾好了,并在桌子相邻两边各放了一只小凳子,那是我和她的座位。
我们在小凳子上坐下。
“可是,我的目标就没实现!”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人只要尽了最大努力就行了。”
“……”她默默地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几根睫毛微微地在颤动。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心里不由地害怕起来,脑子也糊涂了。因而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
她终于把目光转移书上了。
尬尴的我,心里稍放松了一些。
“我要在下次考试中考第一名!”
“好,好。你会做到的!”我好像是敷衍了一句,又好像是发自内心的祝福。
为了防止她讲话,又带来麻烦。我于是打开课本。
“上次我们讲到哪儿啦?今天我们接着来!”
她把书挪过去翻了翻,然后定了下来。
“这儿!我还做了记号的!”
“咳咳!”
我们接着上次的复习了下去。语文完了就数学。然后又是其它的科目,如社会,自然、品德等。这已经是一个规律了。
爱因斯坦在解释相对论时说过,当你在一个注意的姑娘身边坐一小时如坐一分钟,当你在一个乞丐身边坐一分钟如坐一年。这就是相对论。这是个真理性的常识。我们不得不承认。但说它是相对论,我则认为爱氏把自己的伟大发现看得太轻了。生活中的确是这样,当你在玩得开心,心情舒畅或干一件愉快的工作时,你会说得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当你在心情十分沮丧或干一件你十分不乐意的事时,度日如年,一开始就望不到结束。就像一对侣伴走路和一人走路的《长与短》一样:
长与短
那条绿荫围的小路
我
一人独走
那么长
长得
老走不到尽头
而
你我
同行
那么短
短得
一步就可以跨到尽头
给她上课,我感觉那不是在做一般的事情,而是在和仙灵交谈。在唱一首颂歌:
夜幕降临,小雨初歇,阑珊未干;芭蕉落着欢欣,微风捅动着竹叶欢唱;小狗躲屋檐下,仰望着似乎要把希骥瞧穿。篱笆静静地远伸,去迎接飞舞的蝴蝶,晓雪给她穿上裙裾,下摆拖地逶逸,走着笑着,崇高的祈盼不慎惊动了小狗,一声吠叹,猫上了房,轻盈脚步跑过,留下她优美的身影,回响片刻,便没了踪影,即使千呼万唤,她也不回来。匆匆,匆匆。
给她上课,是一种享受,是欣赏老林深处的清泉,是采埋藏千年后而发芽孕蕾开的荷花……
白驹过隙,一转眼即逝,抓不住的。
三个小时过去了。
我正要走,她妈妈下班回来了。
“小白!”她一门就招呼我。
“啊,啊!”我淡淡地笑了一下。
“妈,我复习好了!”
“哦!”她把手提书包送到另一间房子去了。
“白老师,我妈回来了,你坐会再走吧!”她拉拉我的衣襟。
我身不由己地又坐到那张沙发上去了。
女孩也在我身边坐下。
我不知说些什么,甚至也不知想些什么!
我像小学生学习站、坐、行、卧那样,双手按住膝头,双眼目视前方,像个机械人。
女孩挨着我。
“老师,你学什么?”
“啊,地理!”
“语文?”
“啊……是语文,但比语文要深奥一些,还有什么哪个国家呀,什么气候啦,地形地貌呀等等,很多很多!”
“到底好多呀?”
“仅书本就有五十多本!”
“呀……真是多!”
“呵呵!”
“那你学得完吗?”
“学得完!”
“好学吗?”
“不好学!”
“你考试打多少分?”
“我们很少考试,到目前还没考试过。”
“那你们怎么排名次啊?”
“我们也不排名次!”
“那老师哪么(怎样)晓得谁最好?”
“凭印象和感觉!”
“老师对你的印象好吗?”
“……”这是我无法回答的问题。老实说,老师对我的印象估计不怎么样。因为上次班里选拔优秀学生去某报应聘记者就没选到我,再如每班有五个业余党校学员名额,老师挑来挑去,就没有挑到我。这怎么能说老师对我的印象好呢?若照实回答她,她会怎样看我?说谎吧,我怎么对得起那颗天真幼稚的童心?
“老师喜欢你吗”她换了个角度但没有换视点。
“……”我抬起一只手搔搔后脑勺。
我的心跳在加速,同时,也微微感觉到脸在发烧。
她仰着头望着我,眼神充满无限的祈盼,这是我用眼睛余光读到的。因为此时我双眼一直盯着前方,目的是为了避开眼光与她的直接碰撞。
她移开视线,顺着我望的方向望去。且一直盯着那儿。
原来她以为我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而产生了好奇。
我乘此机会偷偷地舒缓了一下紧张的心情。
她又扭过头来了。
那地方没什么特别,所以没吸住她的目光。
她轻轻地摇摇我的腿。
我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老师,你的老师不喜欢你,是的吧?”她根据我的表现看出来了。
“有点喜欢!”为了消磨过去,我撒了个小谎。
“你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哪个?”
“这个--说了你也许不知道他是谁!”
“我晓得!”她收起小手,抱在胸前,歪着小脑袋。活像个天使。
“啊--是……是……我也不知道是哪个!”
“那你哪么(怎么)不是呢?”
“我……”问题越来越难,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此时,我恨不得挖个地洞钻地下去。
同时,又后悔她妈回来时,我就该走,要不就免了这些麻烦!
天不生绝人之路。这时她妈从里房里走出来了,换了一套衣服,把刚才进门时穿的那套上班穿的衣服换下来了,手里拿了两个大柚子。
她给了代温迪一个,又把另外一个递给我。
这时,我又犯了难,我已上大学了,按理讲是个大人了,因为大学里有许多人在谈恋爱了,这可是大人的标志啊。我不仅是个大人,而且是个大男人。但从个头上讲,还不是,还是半个大小孩。怎么办?她是在用什么眼光看我?接了柚子,我可能成了小孩。因为这个屋里,只有我和她女儿各持一个柚子。而她呢,两手空空。滑稽不滑稽?如果她丈夫回来,那可更滑稽了。
更要害的是,她还年轻,从她身上用眼睛看不过二十一、二岁,身段阿娜窈窕,皮肤细腻嫩白,扎着发髻。加上那身刚换的便服,曲线分明,一副纯情少女的形象。但理论上,她有个五六岁的女儿,至少也二十六、七岁了。而我,却是一个很少与姑娘打交道而未知世道的小男人,与她这样心中自然难为情。
“骑(吃)吧!掰了骑!”她款款大方。
也许接下来好一点。我接住了那个黄橙橙的柚子。
再看那个小孩儿,已把皮啃下了一半,在掰里面的果肉。
我把那个柚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揣摩着。
是件艺术品!自然的手巧夺天工地雕出来的,一个地球形的圆蛋;微微突出的每个细胞显得着它的苍桑经历;最下面的一个柄蒂最完美,说明了他的来源、本性,记录着它曾还有过母亲,有过个祖宗……
“骑吧!把它掰了骑了!”她在那桌子边坐后朝我递过一句话,然后看温迪的作业去了。
“我不可以毁了鬼斧神工的艺术,我要把它带回去,珍藏起来!”我在心里想,珍藏一件自然艺术,当然还珍藏另外一个层面,就像柚子的柄蒂一样。
小女孩已快把那个柚子的皮啃光了。
她仍然在看作业。
我没有别的事做,当然欣赏那个柚子。
“妈,你骑不骑呀?”女孩把皮啃光了说。
我心里不安起来,因为害怕她在作业找出茬来。其实这是一种多余。我在工作中没有疏忽过任何一点毛病,她也没有那个心事,只不过看她女儿作业完成的怎样。
小女孩把柚子拿到另一房子去吃去了。
她放下作业本,脸上流露出一丝快慰。然后转过身面对我:“小白,谢谢你辅导她,她的成绩提高了许多。我希望她能保持下去……”
我眨眨眼睛,把拿柚子的手缩回放在腿上。
“……说实在的,看到这我蛮高兴,唯有让我高兴的也就是这!”她接着上面的话说。
透过她的话,我明白了一点:她有着不平常的经历。但这从她家、她女儿以及她自身是看不出来的。
“其实,我的目的也就是这,让孩子成绩有所提高,人生的最大的快乐就是自己的付出有所收获,自己的劳动能够结果。”我一时的激动,把自己的信则给说出来了。
她起身,缓缓地走进了那一间她刚才进去的房子。过了一会又出来了。
她挨着我坐下。
我本能地朝另一边挪了挪。
“你已经来快两个月了,不知你记了帐没有……”
“我没有记,这个不用记,不会错的!”
“这两百块钱给你结了吧!”
原来她把我刚才说的话理解成我要钱的意思。其实我想也没朝那儿想,挣钱是我家教的目的,但那是早晚都会给我的,我不会开口向她讨要啊!
“其实,你……”
“不用说了,该给的给你,你收下吧!还有的都会给你。这是你的劳动。山里出的吧?不容易!我晓得这些!”
我原现为城里的女人只会吃喝玩乐、打扮。原来这个不同一般。这也许会让我改变认识。
“谢谢!”我接下钱。
但是,心中还有些不安。
“温迪这次考试考得很好,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这与你的辅导有很大的联系……”
“她本身在努力,我只是外因。关键还在于她!”
我发现她的眼睛是那么温顺,眼光是那么温和。
小女孩从里屋出来,把一个未吃完的柚子放在茶桌上。然后又用袖子擦擦嘴和脸。最后扑到她妈妈的怀抱里。
她将她紧紧地搂着。
我见时机到了,于是便起身走,免得夜长梦多,找些应付不了的麻烦。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晚上我们学校还有活动!”
“别急,在这儿吃点晚饭再走吧!”
“谢谢!这个——就不用了!”我知道城里的市民尤其下层的,活是不很牢固的。凭工资吃饭,喝口水也得花钱。一旦失业,就没有了依靠。多一个人就多一点压力。不像我们乡下,吃的喝的都不算什么。同时,我刚才已经发现,她并非一般的城市人、城市女人。
“好吧!路上小心!”她抱着女孩送我出来。
我像每次走时那样,挥挥手。然后向楼下走去。当然,今天不同一般。因为带了两百块钱和一个柚子出来的。这是我平生来第一次挣到的一大笔钱。两百块钱能解决我一个半月的生活。但事实上不是这样,钱这个魔鬼缠身不容易离去容易。几百块钱带在身上不几天就能花干。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回去后就存在饭卡里去免得花掉了。至于那个柚子,它是件艺术,我要把它藏到书架上去,同书位于一列,让墨香和橙香同时溢出。后来它失去了水份成焉球,最后腐烂了,没办法,把它扔了。
9
回到学校,我的心就开始飞起来了。
说实在的,我真的不该上高中,更不该上大学。读书真受罪,还不知将来如何。全怪自己,怪自己决策失误。
在这里,通过这段生活体验和亲眼观察,我算总结出来了,一个结论:大学并不是一块净土,而是长满杂草的荒地,还有沼泽,周围给铺上了芦苇。看不清时,像块稻田,不慎则会摔一大跤,溅一身泥,至少,这个地方是这样。
学校老师只顾上课,上课铃响了,他们来了,下课铃响了,他们走了,也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有什么问题想望请教他们却找不到人。同时,弄不好还交钱。完全商业化了。搞管理的学工处及服务中心口号喊得响,为学生服务,但实际很少过问学生生活。也许这是一种造就大学生自理能力的手段。但结果出了许多不愉快。餐厅的饭菜质量低劣,价格贵且份量不足。有许多人戏语说:我们闹饥荒,打三两饭还不到一两半,看来每顿只有吃半斤了。再者,社会有人常闯进学校给学生找麻烦。他们在深更半夜将学生自行车偷走,有时见学生人少时尤其是一人独行时还打人。更为甚者,在一天晚上十一点多钟左右,一对在校门处散步的男女学生被一群社会上的人围住,他们将男生痛打了一顿之后将女生带走了,后来据消息灵通的人反映,那女生被几个混混奸污了,学生碍面子没有报警。当然那女生也得了一个大实惠,为了补偿她,校长凭关系把她转到一个部属大学上学去了。宿舍管理尤差。在楼道里有踢足球的,有打羽毛球的。寝室里有大声吵闹者,有大声播放音乐的。闹得不得安宁,严重影响学生休息。
在前面的学生会竞选时,我提到过,这里的监督机制较差。学生、干部等凭感情用事严重。那次确定了学生会干部后又过了近一个月,他们便开始工作了。这些干部都挂着牌牌,上面写着其身份。那也只仅仅是个牌子。但这个牌子就像用钞票被用作流通后而使一张花纸有了魔力了一样,它使他们与普通学生拉开了阶梯和距离。他们把自己高高置于上面,而把其他学生踩在底下。他们走起路昂首挺胸,像二战时阅兵的军人一样,有时还撞人。过房门时不是走过去而是跨过去或踢过去。一个星期四下午,我们正在进行团队活动,四个女生风风火火地闯进我们的教室,把玻璃门振的很响,当时把所有人都吓呆了。再看她们,双手叉着腰,染黄的头发蓬乱乱的,即像周树人生笔下的杨二嫂却又不像。我们对视了一阵后,她们中一个人大声吼:“你们在干什么?”我们以为是社会上闯进来闹事挑衅的,于是都不作声。“你们班的宣传委员呢?出来!”宣传委员战战兢兢地走出去,她们也出去了。我们捏了一把冷汗,因为宣传委员是女生,倘若她们要将她怎么样她一个人有什么办法?过没半分钟,她们又进来了,宣传委员也进来了。我们这才细看,她们每人干瘦的胸前挂着一块牌子。宣传委员说:“她们是学生会的,要检查工作!”于是,方才问过话的那女生又扯开了嗓门:“有你们这么活动的吗?不搞好要给予通报批评!”“什么呀?”我们班有个女生沉不住气了,便小声叽咕了一句。“怎么?你们有么子意见?”“没有,没有,她们是自己说话,不是对你们……”云云,宣传委员费了好大一通口舌才赔礼道歉完毕。她们终于走了。
事后,她们在学生会办公室说要给我们班以通报批评,说我们班不尊重学生会干部,不服从管理,这关系可大了,如果万一通报,我们班就评不上优秀班级了。若落后得太狠要处于很高甚至上千元的罚款。经济利益是根本。晚上,有许多人都表示,要向学工处反映情况。我们学生是有问题目,不该得罪干部,但她们那种工作态度我们每个从前都未见过。但也有人说就此罢休算了,请人去讲下情,别给我们通报批评就私了。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这些只不过是些典型的例子而已,其它的方面也不敢再赘举。但这些都表明这个地方的人,素质太差了。
说学校不好,学校外面其实也不好,那些经常寻衅滋事的人渣为什么一直存在?这问题就严重了。公安那么多,巡逻的那么多人,对这些废物为何不加管制?恐怕这个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阐明的问题,因而不详释,以免读者心烦。
这儿的环境,从根本上说没有我们成才的最佳氛围,主观一点说。因而,我被这种生活给疲劳了。
晚上,我到食堂去买了一个煎饼狼吞虎咽地吃下后,便拉出一张白纸,想写点文字来发泄心中的恐慌。也许只有这一种方式可以解救自己,否则老憋住那颗疲惫心,它会作祟出障碍的。
《翻山》
孩提时,
望着山
爱做梦梦中
山外 世界
花红叶绿
山外 房子
迪斯尼
山外 人
乐着走着
山外 火车
喘着粗气奔跑
山外 空气
青青的
……
小学毕业了
清晨
我到山脚下
太阳跨过地平线
山顶
红红的
诱惑的风
鼓足了帆
脚步终于迈开
翻山
翻山
翻山
一路 风景
美美的
一路 心
红的、亮的
一路 空气
粗糙的
翻过了一山又一山
看过这山看那山
这山高
那山
更高
过了那山
还高……
终于
腿
软了
脚
破了
头
昏了……
太阳又跨过了地平线
我回家了
拎着一双
破鞋子
现在
走出了山
把它
抛在后面
远远的
看不见了
城里
不再做梦了
也想不起过去的梦了
累了
躺在床上
不如
躺在山上,挂在树上 渴了
掏一块五换杯可乐
不如
山里的泉水
饿了
讨块松糕
不如
老家的山竽
……
于是
村姑的身影又出现在
我眼前
母亲站在门口
“狗娃--”
那么亲切
那么悦耳
石榴树
开着花儿
蜜蜂在飞
可……
可惜--
没有车票
楼道里有人在踢球,对面寝室有人在听录音机,寝友在幽荡……
我一头倒在床上,便睡去了。
10
中国人的生活在慢慢地西化。在什么鬼愚人节里,有人偏要用楼下的有人找为理由把你从七楼骗到底楼,让你活动活动筋骨,还要你心悦诚服;街上的女人越来越怪,衣服穿得越来越少,不知将来她们会不会像猴子一样一丝不挂;一些书报杂志,本来好好的,偏要在上面镀一张女人的照片,而且是摄影人俯摄或仰摄的;一声谢谢可以让你心里暖和,可他们偏要你吃三克油让你腻得呕吞吞……
耶稣这个观念偶像与我们没有任何一点血缘关系,可他们把它请来作为祖宗,过个什么圣诞节。
人处在社会中就像小船在浪涛中一样,只有随它行驶,若有逆向或偏差则会被浪冲翻,来到这里,我也逐渐溶进了过个蒸笼里了,被蒸得半生不熟的。
圣诞节到了。大家在准备,有买圣诞礼物的,有送卡片的,还有挂一个白胡子老头在门口的氛围不亚于元宵节。
星期六下午,我做完了家教,收拾好本子正要走时,小女孩拉住我说:“白老师,明天是圣诞节,你们怎么过呀?”
“不怎么过!”我一边笑一边说了句她听不明白话。
“你们有活动吗?”
“有,班里举行个圣诞晚会!”
“哦!我们没活动!”
“那……那……那你到我们那边去吧,去参加那个圣诞晚会!我代表全体欢迎你!”
“不!”
“ 为什么?”
“上次我期中考试考得好,我妈答应我在圣诞节时带我去玩的!”
“啊--那你去吧!玩得开心!嗯?”
“我是说,你可……你可以不可以和我们一块去呀?”
这又是一个大麻烦,我还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上过街,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去,很自然,更自由,不怕人多时被别人把我丢了,也不怕我把别人丢了。况且,我到这两个多月来,一直没见过孩子她爸爸,是不是出远差去了?如果他明天回不来,我们三人去街上逛,那不得了,别人把我当她们什么人?孩子她爸爸回来会不会误会?若被他羞辱一顿可丢死人啦!
我思索着并保持沉默。
“你要参加你们的晚会就算啦!”她失望地低下头,并放开我。
“明天不是还有作业吗?我今天回去跟班里商量一下,看可以不可以请假,若能让假,就去好吗?”我曲曲身对她解释好像是在请求。说白了,也是在撒谎,为的是找点充裕的思考时间。
“你们晚会是晚上,我们白天出去!”我撒谎的技巧太差了,又被她给看破了。
那就说真话吧!
“你让我今天回去想想好吗?”
她点点头。
就在这时,她母亲回来了。进门时提着一袋水果,还有蔬菜和牛排。
“代温迪,要骑牛排的,我买回来啦!”
“哟哦--”小温迪过去帮她妈妈接下她手里的东西。
“哟!对了,明天是圣诞节,我们一块出去玩,好不好,白老师?”她放下东西后转身对我说。
“好吧!”两个人都请我,若拒绝也太不给面子了。于是,只好答应。
“妈妈请你,你答应,我请你,你还说回去想想!”小温迪翘着小嘴不满意地说。
“嘿嘿,我怕你当不了家!”
“我当得了!”她满怀信心地说。
“好吧!下一次听你的!”
“……”她拿出牛排看了看,然后拿到厨房去了。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哗哗哗”流水声。
“坐吧!今天我买了几样菜,你就在这里吃顿饭吧!来两个多月了,也没有理会你!”她带着歉意诚恳地说。
好意难却,我在沙发上坐下。
她到内屋去换衣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出来。
“你别着急,我们做起饭来很快!要不,那儿有几本杂志,你看看吧!”她说着边把那几本杂志拿过来给我。
原来是几本权威性的经济杂志。这个我喜欢读,通过它可以了解国内外经济发展状态及动态,还有网络知识信息。同时,我爱读经济杂志,也是受了那个讲思想政治的小老头的影响,上课时,他讲:政治是政治家的事,我们只要爱国爱党爱社会而其它的可以少管一些,但经济不仅仅是经济家的事,我们每天都在进行着,不可不关心。但日常人们却忽略了这个问题,对经济关心的太少。毕竟经济决定政治,政治只能影响经济。经济搞好了,政治问题也可以说解决了一半,但政治搞好则不能这样说。因为经济发展了,人们都富了,不管是国家领导还是平民百姓,到了国际社会中,说话就可以放开嗓门,若一个社会民族经济落后,那么其人民、不论是谁到了国际社会也只能低着头讲话或扭左扭右看形势看脸色讲话。无论何时何地,经济是最要害的关系和目的,大到国际社会,小到单位个人。可是,我们是不是真正的虔诚的看这个问题,则不一定,有人可以对政治讲个滔滔不绝,没完没了,但说到经济他则哑口无言,请这号人多了解点经济知识。一个政治家若不懂经济,则不能称为政治家,至少是不合格的。一个董事长可以当一个好县长,但一个好县长决不可以当一个好董事长,除非他本身是经济界人士。
我仔细读着那书里的每篇文章。
她们俩则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忙个不停。
我感到有些好笑,当然是幸福的。因为人家几乎一家在为我忙碌。而我呢,一个学生,平平淡淡,坐着等人家做饭以供享用。
果真,她们做饭快。一本杂志我还没读到一半,她已把饭菜端到我面前。
“吃吧!随便一点!”孩子妈妈给我一双筷子说。
“好好好!你们忙了半天,也快吃吧!”其实我对这些客套一点也不懂。毕竟我是个山里娃。
她们也很爽快,大块大块地吃着牛排,可我无论怎样也还受着一点拘谨。
“白老师,你不快吃,我就把牛排吃完了!”
“我吃了很多了!你快吃吧!”
不时地,她母亲还夹着几块牛排放我碗里。
小温迪则不管这一套,尽可能多地往肚子里填,也难怪她母亲一进门就说她要吃牛排。可能是羡慕很久了。
她母亲给我夹一块后,自己夹一块放在碗里,然后享用。像在品味生活又像在回眸岁月,像泉流山涧,又像放牧高原。
小温迪则是飞瀑直泻,白驹走沙场。我是最不积极的,把她母亲给的牛排在碗里摆弄一翻后才敢品尝,如同水牛晚饮,小河穿林。
温迪一通激战,终于完成了任务,她拿了点纸擦擦小嘴便跑开了。
剩下我和她妈妈留在桌边。
没有孩子没有生机,这话不假,小温迪一走,我就浑身不自在起来。因为我从来没有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呆过,况且是吃饭。
她的动作也迟缓下来,像个大姑娘那样矜持。
屋里很静,只有筷子触碰碗碟或火锅的声音。
她还在帮我夹菜,但没有看我,我感觉到的,因为我没有看她,也不敢看她。如果我看她,她就要看我,两人对视恐怕就要产生更难堪的境地。
我努力让自己吃快点,以便可以起身走走,静静心。可适得其反,我越努力,心跳越快,越快心越急,越急头越昏,越昏手越抖,越抖吃得越慢。
而她,毕竟是个有一个女儿的少妇,虽是女人,但比我还轻松一些,慢条斯理地吃着。
我感到双脸在发烧。但害怕露了马脚,只好隔会喘口粗气,像吃了很烫很烫的牛排一样,其实她放在我碗里的牛排已凉了,根本不烫。
于是,我试图转移心思,想像着自己在一片树林里行走,周围有树,有草有花,树上还有鸟叫,还有一条河,河边有青苔,绿茵茵的,水中有虾和小鱼,还在慢慢地游动。那水,清澈见底,晶莹剔透……
终于,我像扔了一副千斤重担一样吃完了而把碗筷放下。说实话,那会儿那东西在我手上像两块铅,沉沉的,压得我手一直颤抖。
她也放下碗筷。然后起身收拾桌子。
小温迪这才从屋外走进来,帮忙收拾碗筷。
该死的小家伙,干吗不早点进来?害得我好惨!这是我有史以来吃得最艰难的一餐饭。望着她帮忙收拾碗筷的那乖巧样,心中不甚欢喜,也不责怪她了。
天黑了,她们送我出门。我沿楼梯而下。
那六段楼梯,每段十步。我每次都是两步并一步走。因为它比较小。但每次走的感觉都不一样。始来时,很陌生,它比较长;后来熟了,就一般,和一段普通的一样;但现在走来,却不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要能再伸长一点好
一段,两段……六段,到底楼了,这么快!我好像喝醉了酒,神志有点不清,仍在潜意识地把脚往下踏,但却把脚给碰在地板上,在旁人看来,我好像生气了,在跺脚。
街灯昏昏暗暗,这是个古城,也是个老城,这些东西安装有些年代了,所以这样。桔黄色的光照在地上,我在那里面走着。地上有我淡淡影子。时尔很长很细,接着越来越短越粗,然后成一个圆盘,接着又渐变长变细,变短变粗,成圆盘……
车在来回奔跑,有时还带来一阵风。自行车从后面追来,敲几声铃后从旁边过去。
我只觉得自己在向前移动,而且比较快,耳朵里有嗡嗡声,头昏沉沉但又像热烘烘的。
11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为的是不迟到。
但已太早了,于是,我想练一下晨跑,本来自己身体素质也不是太好。
往哪儿跑呢?望望四周,有了,这儿靠江,往长江堤上跑。
路上没有一个人。静的出奇。
很远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鸡鸣。 路是水泥的,很平也比较干净,我于是闭着眼睛跑。
路程不太远,有两里多吧!不一会便到了堤上。
我站在堤上凝望江面,深呼吸着,力争让体内废气排空。
江上,有几条船呼轰轰地游动,很慢。水在流动,有小浪推捅。
清晨,很静,也很美。
惬意无限。
对此情此景不叹只有非人。
我像得胜将军一样大吼了几声:
望江
浪滔滔
唤来一艘船
人们捎去渴望
希冀在眼前
挥手捕捉
不获
江风早过去
山朦朦
托起大红阳
送温暖给母亲
薄雾好多情
抬眼掸尘
无功
人已溶画中
情恋恋
愿久留这地方
洗一身俗浊气
无邪生心里
两腋清清
心静
冬来不怕寒
从堤上回来,我感到有点累。便休息了近一个小时后,收拾了一包衣服,装在桶里,提到澡堂去。
澡堂门口坐着一个女人,四十开外,穿着一件印有学校校名的白色工作服。她向我伸伸手。我明白了:要钱,可我不知多少钱一次。我停了停。在衣服角落里搜来搜去,找了一块。毕恭毕敬地递给她。
“两块!”她皱着眉说。
没办法,我只好把桶放在门口,跑回寝室又拿了一块钱出来。
由于交足了钱,她放行了。
澡堂里,有几个学生也在洗。大概是打完了篮球后来的。
我意识到,这里是男人的自由世界,可以做男人想做的任何事情。几下脱了衣服,趿着鞋钻进了他们的行列。
从澡堂出来,已快十点了。
我进食堂去买了两个包子,草草吃下,尔后便匆匆地上了路。
十一点半左右的样子,我又到了那楼梯下,向上张望了几下后,我便上了楼。
敲开屋子门。她们母女俩坐在那张桌子边看温迪的作业本。
温迪起来给我搬了一把凳子,要我坐。
“坐沙发!”她母亲说。
我在沙发上坐下。
温迪又把凳子放回原处。然后回去坐在她妈妈身边。
“妈,上次你讲的话你还记得吗?”她悄悄地在她母亲耳边提醒她,尽管声音小,但我仍可以听见。
“什个呃(什么话)”她的声音较响。
“你不是说我们今天出去玩的吗?”她把嘴贴到她脸上。
她望她一眼,尔后才说:“下午课(去)!”
“我们现在(就)课(去)!”
“没见上这个大罩子(上这么多雾)?”
“不要紧!”
“外头冷得很!”
的确,早上还是晴的,可现在不仅上了很大的雾,而且特别冷。
“我们穿多点!”
“挪个吧(这样吧),我吃了晌午饭课!”
“快地嘎课煮饭(快点去做饭)!”
她俩好像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一样,商量了一阵子后,便进厨房去做午饭去了。
饭做得快,十二点过一点儿便端上了桌子。
她们又请我吃饭了。
我只好在饭桌边就坐。不过,还好,今天就没了昨天的那份拘束,也许是吃便饭的缘故吧!
做事只要没了压力,放开了手脚,干起来效率便高。我三下五除二地抢在她们前面把饭吃完了。
然后,我站起来,到门外站了会儿。
不多久,她们也完了事。
收拾了场子,我们又在一块休息了半小时便出发了。
街上,我们慢慢地走着。温迪很像只从巢里跑出的小松鼠一样东瞧瞧西望望,一会儿指着叫我们看这,一会指着让我们看那儿。我只是敷衍地应她几下,其余的就一直低着头,而她母亲呢,和我差不多,也是低着头。
温迪见我们这样,便也淡了那份雅兴似的,收敛了许多。
我们默默地走着,而且是三个人。两个女的,一个男的。她俩是母女,而我呢,是什么,我说不清,也许什么都不是。
好不容易,我们才到了中山公园,我们在门前停下,然后看了看周围景观。
很不错,好几处都“栽”着圣诞树,上面挂了彩灯,不停地闪烁。园外路上有许多游人,大都是市民,也有少数学生,他们戴着手套,拿着汽球,有的还拿着花。当然,人多的地方就有商业,路边有好几个烤羊肉串的,他们把那串不知是什么肉的放在铁箱装的火上面烤。被烤的肉冒着油泡泡,还飘着几袅带肉味的烟儿,即烟味,直钻游人鼻腔,刺激神经,让它提示人,买一串尝尝。经不住诱惑当然去掏钱。另外,还有几个扛着糖葫芦棒在走来走去,招人兜买。可他们的生意却并不怎么样。也许是没有广告的原因吧!倘若在每个羊肉串和每个糖葫芦上贴着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画,一定有众人呼着抢着买,而且啃得涎水从嘴溜到胸前再滴到地上。
温迪母亲过去买了票,我们三人便进了公园门。园里当然比园外热闹。圣诞树比外面的大,上面不仅挂着彩灯,而且还挂卡通画。至于那些卖东西的人一个都没有。恐怕是把门的为了游客好,让他们节约几块零食钱吧!
我们默默地在园内的树林里走着,仍没言语。
“代温迪?你也来啦?”不远处几个女孩叫温迪。可能是她的同学。
“噢!”
“过来我们一起玩!”那其中一个孩子说。
“你没见她和她爸爸妈妈在一起吗?”另外一个止住那个说话的学生。
听了这话,我和温迪她妈都不由得一震。这是啥话?我是温迪爸爸吗?
一阵血液直涌向脑门,像火山爆发一样,我一顿头晕。心呼呼地跳着,脸也涨红了,而且烧得厉害。就如在深更半夜醒来,一伸手,碰到了一双麻酥的少妇的乳儿。
温迪她妈妈,低着头,脸白里泛青。也许是伤口上被抹了一把盐,也许是自尊受到了戕害。
雾到处乱窜,像孚比斯的马队巡逻一样,汽在人们的头发上受了体温的感化,摇身一变,成了水滴。人们的头发在它的装饰下发白了。
公园里,好多女士挽住男人的胳膊慢慢踱步。有的后面跟着一只哈巴狗,有的中间夹着一个孩子。
我头昏目眩,高一脚轻一脚地向前走着。耳朵里嗡嗡作响,犹如过年时放爆竹受了刺激。
代温迪东瞧瞧,西望望,不时地蹦跳两下。突然,她一抬头,发现她妈的神色有点慌乱。
“妈,你怎么啦?”
她连忙抬起头,假装看着四周。然后说:“没个么子(没什么)!”
温迪扭头看我。
“我在想一个问题!”为了避免她向我问话我先发制人。
“妈,你好像有点不舒服吗?”
“我有点头晕,可能感冒了!”
“那我们回课吧!”
“不!即然来了,就玩嘛!你和白老师到那边去走走。我想找个地方坐会儿!”她是为避免尬尴,想支开我。
“这到处都是湿的,你坐哪儿?”
“那边有凳子,你们课吧!”
我是个知趣的人,便拉着温迪走开了。
她一个人忧伤地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我和温迪在路上一边一边又聊开了。
“白老师,你经常去公园吗?”
“不,这是第一次!”
“哦!你们挪个地方有公园吗?”
“有!不过很破很烂。由于没有人管理,里面的灯都被坏孩子给砸了。我说的是我们县城。至于我家,就在山里面,那儿是个很大很大的天然公园!”
“挪一定好玩!?”
“是啊!很好玩,嘿嘿!”
“很小很小时候,我记得我爸爸好像带我去过那样的地方!”她说的好像带了几分感伤。
“是吗?那后来还去吗?”
“不啦!”
“为什么?”我以为是由于经济方面的问题。
“我爸爸他走啦!”她好像要哭了。
我微微一震,不由地放慢脚步,然后舒了口长气。
“我爸爸对我和我妈不很好。前年他跟一个漂亮的阿姨结了婚……”
“啊——不用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为了防止引起更多的伤心的事来,我不得不制止她。
尔后,我们尽量去人多的地方,找些开心的事或开心的话题。
我使出浑身解数,陪她玩了一下午,最后疲惫地拖着身子找到她妈妈便走出了公园门。
回来时,我们仍然默默地走着,不说一句话。我不知她们在想什么没有,我心里却沉沉,像吃了块铅。
回到她们的家,我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后,温迪妈妈便说:”代温迪,叫白老师帮你再辅导一点课,我想去睡!“
“妈,你是不是感冒得很?那抽屉里还有药!“
“不要了!我只想睡会儿!”
“噢!“
其实,我心里七上八下,乱糟糟的。把书打开也不知该给她讲些什么。指了几篇文章让她自己去读,然后我翻开她的作业本假装看,其实,我根本没心看,这正是我作假的原因……
天黑了。
我告别了她们家。
一个特殊的家,就母女俩,她爸爸前几年跟一个新欢走了,扔下了家。可现在呢?她俩相依为命,在物质上,她们可能不缺乏,尽管她们家较为简朴,但钱是绝对供得上用,从她每次出手都可以看出她善于经营。而精神上呢,她可以说没什么依靠。她们原本有幸福的家,可上帝就爱生妒意而制造悲剧。以后的日子呢,她们怎么过?她可以再嫁,但她可能害怕后夫待不好孩子。天下好男人多,但要碰上一个好男人的机会可并不多……一路走我一路想。想一想,我觉得自己在多余,原本我是个搞家教的嘛!可本能又使我想了这么多。
回到学校,一通霄的梦将这事给稍稍淡化一点。但在后来的生活中,我总是有心无心地在她们家避开有关男人这概念方面的东西。
12
年底,校领导义正辞严地要求我们把一切费用结清,否则执行勒令退学。
我几乎绝望了!因为我没有拿到贷款,没交学费啊!
现实残酷!社会残酷!人残酷……
无奈之余,我打点行李准备离校。
在这里简直是一种受罪。
但离校后又是一种什么情形?
初中就没念完的离校后卖茶叶蛋赚个两千八百的见了我后会请我放下架子尝尝他们的饭菜,然后再拍拍我的肩送客。当别人问及他们:“他是你啥人?”他们会一脸兴奋地说:“老同学,老同学,现在上大学啦!不容易,不容易呀!”在我听来,比眼睁睁地望着他们做个中指向下的拳头手势还难受。
街坊邻居的见我回来后会报来什么眼光?微笑。兴灾乐祸!鄙夷 ?喝十八年墨水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务农!恭喜?早叫你别读书了,你不信。穷是没资本,不能搞哲学!同情?前世没做好事,造孽太多,可怜虫!无奈?人强命不强!麻木?
世界残酷,一不小心就把我们遗忘!
……
地方上的半官半民的伙计们看见了我,会得意的在我身边走过,把他那沾有牛粪味的公文包故意在我身上刮一下。
山依旧,水依旧。树依旧,草依旧。他们不懂世情,不知凡俗夫子的言行灵性。对自然性所恩赐的享受宠辱不惊,生死不问。爱也好,恨也好,它是它,你是你;你是你,它是它。
小时候,被关在牛圈又被赶到山上去获得自由的牛,白骨已风干在那座突兀的大石头顶上。小犊子,只会在圈里发闷,出来了在山坡上撒欢。
父亲在堂屋里那把漆黑的木椅上吧哒吧哒的抽旱烟。
母亲在灶堂前流泪。
风吹得欲倒而不倒的瓦房房顶“嘘嘘”作响,那是大为死人哀号。
核桃树上有个喜鹊巢,是用干树枝围编的。喜鹊已走好几年了。树枝不时地从树上掉到树根边上,轻轻的,无声无息,不为人知道,也不想为人知道。可怜的乌鸦懒得造巢,也许会因为我的归来而尾随而至,借宿在那巢里。半夜里,生灵都在偷欢后做梦了,它们会钻出来发春地乱乱叫,卖弄,以勾引异性……
不想则已,一想生不如死。真的!
夜幕可不管人间世情,该降的时候降,该拉的时候拉,一点不失职。
我在窗前贮立良久。晚风呼呼地吹来,夺走了麻木的羁绊。
和我同住的几个人,钻进了被窝。
夜,黑黑的。
走出去,走出去之后,怎么办?
欲哭无泪,欲死不能。
思想作了好一番斗争后,困倦了。
我打开行李包,厚着脸皮,爬上了床。
在这个平原里,因为没有山和树,所以风若刮起来,可很凶的。有时候吹着高压电线,“呜呜”作响,像狼群在嗥叫,震聋发馈。风大,空气流动得快。因而,尽管这儿靠江,空气是很干燥的。好像人也被风给干燥了,失去了灵性。人与人之间似乎只有金钱或者利己的交换关系存在没有理解,没有谅解。
也许大家都有这样一个经验:日子过得越舒适,时间过得越是快;日子过得越紧巴,时间走得越慢。前者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过后觉得什么也没有,像喝过了一口白开水一样;后者挺难熬,过后之后回过头来看,像还挺充实的,明智的人也许自解“我奋斗过”,如同喝了一口黄莲水,嘴里苦过后还很清凉。
生活难堪,日子难熬,但我还是希望它能慢一点。因为过完了今年,明年又开始了。过完了明年,后来又开始了。明年又有明年的事,后年有后年的事,今年的事摆不平,明年、后年……债台越筑越高,问题越积越多。就像病毒一样,少量病毒用一点药就杀死,但时间久了,病毒越积越多,不仅难用药治疗,甚至它们一齐发作噬掉供养它们的寄生体。
但世界就这样,你的希望越强烈,它越往相反的方向发展。我越不希望日子过得快,它越过得快。
几天的寒风呼号,一下子就到了这学期的结束的时候。
期末考试是免不了要进行的。班里的学生的准考证发下来了,没有我的。原因是我没交学费。没有准考证是不能考试的。就像你通过国境没有护照时不能通行一样。
于是,我慌乱地去找有关领导,询问详细情况,得来的答复是,没交和没交清学费的学生不发准考证,等你们交了学费后发了再考试。但是到了那时,补考或缓考都要交费,一门课要交两百多元,十来门课要一两千块钱。雪球越滚越大。这我负担得了吗?他说,那不管,这是规矩,对大家的,不是对你一个人的。
总之,你越是没钱,他越是要你交过多的钱,这个逻辑让人不可思议。但是我很理性,打算接受这个现实。困为没有钱而失去钱,这太平常了。你不见那些没钱投资而眼巴巴地望着股市暴长那些大股东们去神采飞扬地分红的人?有什么办法,你不能拿刀去把他们杀了吧!那由人公平制定的而又对人人平等的法律在控制着你。
领到准考证的人,整天在复习,准备应付考试。当然也有个别人整天在网吧里逛,他们不担心考试。因为这里太像世界不存在绝对公平公正一样没有公正。选举时用竞争装饰门面掩人耳目而安排人选;考试时,他们会向老师塞点什么的意思意思而混个及格的。况且,分数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考个58分,老师对你印象好,也给你弄成85分。你考个39分,老师和你有交情,给你帮点忙,搞个93分没有什么奇怪的,就连北大实行末尾淘汰制,试想有多少人送礼。当然那些印象不好,没有交情,而且又不会在幕后做交易的,那就完了。要么好好复习,凭本事弄个及格分,或者不及格就准备几百块钱去补考。所以,交际艺术在当今社会很重要,这话不无道理。
因为放假我要回家去看看,所以需要车费。因而,我又去了代温迪家。
她们没有什么异常的活动。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沉默。
我在沙发上也坐下。
我没讲任何关于来意的话语。走时,温迪她妈把近三个月的全部工资付给了我,她的确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
从她们家走时,温迪没跟出来。但她妈却一直把我送到楼下,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走到拐角处,周围没有人。她赶快两步,用手抓住我的手。
我像触电一样,差点跌倒。
镇镇神后,我扭过头来。
“你明年还来吗?”她收回手,怯怯地问。以前是我拘束,这下她可更拘束了。
其实她根本没有害怕的必要。
“哈哈,来!只要你们愿意!”
“我们等着你!”
“嗯”!
“路上过细一点!”
“……”
“嗯!”
“谢谢!”
她转身走上楼去了。
我挨步向下走。
放假像打开鸽子笼一样,学生们匆匆收了行李找车去了。
在回家的汽车上,我心里空空的。觉得受了半学期的改造,过了半学期的大学生活,什么也没留下来,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受了不少罪,从内心说,而对这个鬼学校,只有一个感觉:进错了门——尽管因为我没有交费他们恨之入骨以至于早想把我赶走而释块心病,但我仍这么认为:
进错了门
我打门前走过
听见屋内的声音
杂乱无章
又犹如音乐
无意中瞟窃了一眼
白色
并不绚烂
主人招呼一声
“欢迎作客”
无奈中
进了门
小坐片刻
这才发现
一群孩子
用锅碗瓢盆
学奏交响
指挥躺在地板上睡觉
一阵头昏眼花之后
想出门清醒
可惜
门
已被锁了
13
汽车在国道上急驰了好几个小时到我们县城。由于回家心切,没有留意街上的行人,也没有留意那些建筑。只是模糊地记得,和半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马车拖着水泥砖在人行道上缓缓行走。脚蹄驳着街面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像父亲抽旱烟时有节奏的声响。赶马车的汉子拿着一根鞭子,瞪着老鼠眼向前看着。人少时,他大声吆喝“驾驾——”马就加快步子。人多时他会噘起嘴唇:”嘘——“马就减慢步子,从行人身边小心翼翼地过去。看门面的老人穿得雍肿,坐在门口望着时间从眼前过去,不慌也不忙。看样子,他们今年大概没亏本,也许还赚了点。要不然,这快过年了,怎么不卷起被窝回家呢?
在我念高中的校门口,我碰上了那卖早点的老板。也许是念高中时光顾过他的生意。他还认识我。这也是我路过这个小城所碰见的唯一的一个认识我的社会人。
“唉?回来啦?”他向我拉腔。
“回来啦!这半年的生意咋样?”
“呃——马马虎虎!”
“哦!”
“念大学轻松吗?”
“咳咳——不轻松,虽说精神上的压力减轻了,可物质上的压力像石头一样,轧实(重)得很!”
“听别人也这么说。慢慢过,毕业拿了文凭,就硬梆了。”
“嘿嘿嘿。不晓得混不混得到出头啊!”
“坚持一下嘛!高中是咋过来的?”
“也是啊!不过--外面的形势和我们山里有区别。”
“啊!到屋里去坐会儿吧!”
“谢谢你,到我们镇上的车待会儿就要走了,我去一中看看。”
“那以后回来了到家里来玩。”
“好好好,只要回来了的一定来!”
“那你去吧!误了车是大事。”
我来到我原住过的寝室,室里那几间破木床还在,上面乱七八糟地放着被子,褥子等。那上面已没残缺丑露的美感了。窗台上几只口杯里放着牙刷,只有一只空牙膏管,大概是“大锅饭”打消了积极性,公共地用完那支,再也没有人买。在这里,“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的传说典故被诠释得淋漓尽致。地上有很多污水,水里泛着白沫,还有纸屑、方便面袋。一只水桶没有底了,不过旁边还有几块破残的塑料胶片,可能是那桶底被改造的。我在床的下铺上捡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学生回来,其中两个是和我同过独木桥被挤丢下河去的。他们匆匆地进来,见了我用麻木的眼光看了两眼,尔后才说:“啥时候回来的?”
“今儿!刚走到这儿!”我起身一脸笑意。
“还好吗?”
“好,你们呢?复习得咋样了?”
“唉——不行啊!”
“哦!加把劲!”
“嗯!”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在床底下几个破纸盒子里找书。
“那你在这儿等会儿,我们要去上课!”
“去吧!学习重要,我是回家去的,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你们!”
“不玩一天?”
“回去看看,以后有机会在一起!”
“那我们去了!”
他们从屋里走出去了。其中和我搭话的那个也出去了。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坐也没意思,况且我的车也快走了。于是我便出去。
刚迈出门的脚被绊了一下。我低头一看:是锁着一把铁锁的门。
寝室旁边的自行车棚下面,几排生着铁锈的破自行车停放着,旁边还停了一辆踏板摩托车。
花园里的几株刺玫瑰树果子已落光了,树枝的皮还是绿的。
教师宿舍前面的那个水池里,绿色的水中漂着白沫,还有一次性的杯子和一个破橡胶娃娃。假山石已倒了。几大块石头躺在水里,上面还长有菁苔,预示着还有生机存在。
走道两旁的泡桐的枝条在风中摇晃。上面没麻雀。
我一人如同进来时一样又轻轻走出去。真的什么也没有带来,什么也没有带走,只是心里还闷闷不乐,老学友似乎太冷漠了一点吧!淡淡的,像冰水。不过,仔细一想,他们复习紧张,即使热情又是什么境地呢?以后有的是机会,还能聚会叙旧。
天黑时,我到了家。
走进堂屋(每家里第一间房子,一般是开着大门,相当于城里公寓套间的客厅),首先碰见的是母亲。她正拎着一只桶去喂猪。
“妈!”我叫了她一声。
她把桶放在地上,静静地看了我一阵子后才回答:“咋这时才放假?”
“学校的规矩我们有啥办法!”
“学费是咋弄的”?
“贷款没希望了。他们没让我考试!”
“那准备咋弄哩呀?”
“以后交清了学费再考!”
“有啥影响吗?”
“大影响没得。只不过是以后考试要多交钱。交补考费!”
“那咋行啊?本来没得钱才这样!”
“有啥办法?他们要实行这样的规矩么!”
“到哪儿去弄钱交了再考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啊!
“饿了没有?锅时里还有饭,我跟你爹刚丢下碗!”
“哦!”
母亲去喂猪了。我进屋把东西放下,然后去厨房开锅吃饭。
锅里还剩一点玉米粥凝固的饭。我用铲铲了一点尝了尝,还是热的。虽说是乌七八黑的,但还没有坏,因为冬天冷。这可能是母亲和父亲早晨没吃完留下来晚上又热了吃的。顺便也告诉大家,这一带人是没有在冬天吃中饭的习惯的。都是一天两顿饭。夏天一般昼长夜短,一天吃三顿。春秋随便,能吃几顿都行,没有约定俗成。
我把那几块固体粥盛到碗,又倒地去橱柜里找菜。
找开橱柜门,发现里面都是空碟。除了一个碟子里还有一些辣椒外。
没有办法,只好夹些辣椒放在碗里将就着吃。尽管难以下咽,但一天没吃饭,肚饥好吃麦米粥,况且在这里,苦也好,甜也好,都是自己的。因而还是大口大口地粗鲁地抓。
一会儿,母亲进来了。
她把桶在靠厨柜的水缸边放下。转身在厨柜旁边的一桌子上端出一个钢筋锅。
“这底下还有一点儿汤!”母亲说着就把钢筋锅端到我面前。
我用拿筷子的右手揭开锅盖。里面是一点瘦肉汤,汤上面一层油凝固了,呈白色。
“杀猪时留下的。看我简直忘了,先热一下再吃吧!”母亲略带点歉意对我说。
“算了吧!冷的我吃不下。等热了我饭也吃好了。”
“你先压一会儿,别吃饱了,我马上就做饭,再弄几个菜。我跟你爹在家,就两个没弄啥子,随便一点儿就过去了。”说着,她把锅放回去。
“算了吧!我吃饱了。”
“要不我弄点肉炒了你再吃点儿!”
“不用了,过年要吃多少啊!”
“那你的学费你打算咋弄?”母亲见吃饭的事没有什么做文章的了,就把话题转到学费上来了。
“这——我自己想办法。”
“……”母亲一脸困惑地望着我。
“不要紧,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母亲转身出去了。我知道,她很内疚。
又过了一会儿,父亲进来了。
“爹!我叫了他一声。”
“啊!旺祥回来了!”
“嗯!”
“几时到屋?”
“刚才。”
“学校里咋样?”
“还可以,学费的事我自己会把它处理好。”为截住他的问话,我把该说的先说出来。同时,我也不想向他说明真相,因为说了也白说,不起丝毫作用。
“生活呢?”
“当然比我们这儿的好啊!”
“吃些啥菜?” “有白菜、萝卜、茄子、各种肉等。几乎啥子都有。”
“油重不重?”
“差不多!”
“睡得热乎吗?”
“两床盖的被窝,热乎!”
“老师、教授主要是哪儿的人?他们的话听得懂?”
“一般是附近的。有一部分说普通话,一部分说方言,听起来吃力!”
说完,我把饭碗放到盛有污水的洗碗盆,等会儿让母亲来洗。
“那些教授拿政府津贴吗?”
“这些就不晓得了!哦,我吃饭了,走了一天,我想睡去。”
“噢——好!”
我一觉睡到第二天十点才起来。
一起床,母亲就对我说:“岭上的黄伯伯今儿杀猪,来接了客的,你爹说让你去。”
“好吧!去还能吃一顿好肉!”我满心高兴。
“ 那你就早点去吧!能做点啥儿就做点啥儿,不要闲着让别人忙,还要踏实一点。”
“噢!”我匆匆地洗涮了一遍,然后换上了一套很旧的衣服,上面打了许多补丁,而且还有几个破口子没补上。因为干那事是很脏的,凡有参与帮忙的人回来浑身都是油油腻腻的,穿旧一些实惠一点。同时,无论怎么说,自己还是过了半年的大学生,不管以后处境,毕竟目前在校,回来后别人还要把我当个西洋镜看,褒也好,贬也好,恭奉也好,讽刺也好,自己还是要本分一点。入乡随俗,况且是老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离伍。
七嘘八喘地走到了黄伯伯家,一只大黄狗瞪着一双乌眼朝我“哐哐哐”地叫。我唤它几声,它不理我,而且好像它看出我在拉拢它,便更加叫得起劲,还时时伏在地上准备冲上来同我斗一番。我没办法,急得像东郭先生。
它转到我身后,像狼一样袭来,我转身过去,本能踢它一下。虽没踢着它,但还是大大地打击了它的威风。它惨叫一声后退了四五尺远。我们对峙着。
屋里人听见狗叫,便出来招乎。
“死狗子,再给我叫!”一个大闺女在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把那只狗赶跑了。
我趁机赶快上他们的台阶。
“哥哥,你啥个时候回来的?”她把狗赶跑了从我后面上来问我。
“昨晚上!”
“回来黑了没有?”
“没有!”
“路保险不好走(路一定难走)?”
“有一点!”
说着,我们已经到了那间客室。客室里有一张女人年画贴在墙上,不过是前些年的,一张茶桌对着门放在墙脚处。桌上有一包茶叶,约五、六个杯子,两个开水瓶,还有一个“文革”时留下来的茶壶。一只火盆放在屋子当中,木炭烧得红红的。周围摆了七、八把椅子。窗户边上竖了一把铁揪,那是用来加木炭的。
“哥哥,在这儿坐吧!我爹去请厨子(杀猪的人)去了,我跟妈俩在烧水。”
我在对着门的那把椅子上坐下,她在我身后那一张桌子边给我倒茶。
“哥哥,喝点水!”她把水给我端来,而且还是双手。
她是黄伯伯的小闺女黄梅花,两个姐姐都出嫁了。儿时,我们在一块儿玩,不分大小。堆石头、摘野葡萄、捡山栗等也总有我和她。那时,因为小,因为天真无邪,而没有什么扭捏。长大一点了,我们又在一起放牛。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关系也渐渐疏远了。儿时,她叫我“旺祥”,我喊她“梅花”,大一点了,她称我“白旺祥”,我呼她“黄梅花”。后来见面机会少了,偶尔相见,她总是称我“哥哥”,可我却不敢称她“妹妹”。
我随意把杯子接过来,端在手中。
“哥哥,你在这坐会儿,其他的人也就快要来了,我去帮妈烧水,再做点菜。”
“好!你去忙吧!”
她说完便出门去了。我一人留在那儿喝茶。
厨房与客室隔着一片墙,那边说话这边很容易听见。她进了厨房后她妈便问她:“梅花,哪个来了?”
“峡里的旺祥哥哥。”
“只有他一个?”
“嗯!”
“白旺祥,白旺祥?来,到这儿来帮我烧水!”梅花妈是我婶婶,她是个落落大方的农村女人。村里远近都知道她待人心实,而且开朗易相处。从前,只要我到了她家,她总是叫我做这做那。当然,有好吃的先留给我,然后才是梅花三姐妹。好像我就是她儿子一样。
我放下杯子赶快到厨房去。
“婶婶?”我礼貌地叫了她一声。
“旺祥,啥时回来?回来还来看我们哈儿?”
“婶,我昨晚回来的。今儿早上妈叫我来给你们帮点忙,但不晓得帮得好帮不好。”
“唉呀,说哪里去了!只要来了就好,看一下心也踏实啊!说帮忙,那不是起重机吊摇篮啊!”
“婶,你莫夭折我啊!”
“说实话,你在那儿想我们没有?”
“想了的,没钱用时或冻着饿着的时候就想。”
“嘴上的话!”
“不是的,不是的……”
“你的事咋整了一过?”
“唉……差不多了!”尽管心中难受,但对乡亲--无论是爱我的还是嫉妒我的——还是要打肿脸充胖子,说假话。
“差不多就好,说真的,你去了我们一直挂念你呀!外面不比在屋里,没钱用了,连喝点水都艰难。在屋里,你看要是饿了,吃点啥子都行,管他哩呢?在那儿一声说没法了,又没有亲戚,又没得熟人,那可真是喊天无路啊!再说,你要是去读不成了,别人有多欢喜?也巴之不得你白旺祥没钱读不成书,回来务农。”
“那的确是的!”
梅花在水缸边那块石头上切菜。因为这儿杀猪是很隆重的聚会,一般者要做至少十六个菜,全放在一张大桌子上,七、八个人享用,当然还少不了五、六斤“苞谷烧”。梅花妈把灶台里的火烧燃了,也去切菜、洗菜去了。把灶台留给我,让我给她加水、加柴。水要烧两大锅,用来烫猪的。所以我的任务还不小,我们一边干各自的活一边聊。因为我是客人,梅花妈是个长辈,从主客关系、辈份大小来讲,梅花是最小的。所以她几乎没有插言的权利,只顾切菜。
过了约其四十分钟的样子,其他的客人都来了,黄伯伯也把厨子接来了,水中也烧开了。
我们去猪栏里把猪拉出来,准备上案宰了它。但是猪到了案边,见人要要它的命,它便一下子从我们手中挣脱了,拼命地向山下跑去。虽说它有三百来斤,像头小牛,很笨重,但它的本能还是让它跳得快。我们一起跟在它后面拼命地追。
它跑了约十来米,我们才追上它,但是它身上是光秃秃的,抓不住。民策跳上去骑在它背上。猪笨但也有聪明的时候。它发现有人骑在它身上,它便立即刹车。由于惯性,民策一跟头从猪背上翻下来,像块石头一样滚了几尺远。猪见人从它身上掉下来了。便又向前跑去,我们又跟着追。
终于在一道六、七米的陡峭的墙下追上了它。因为前面没路了。我们七手八脚地将它抓住。然后叫人拿来绳子将它绑起来,再抬回去。一路上它叫喊个不停,直到上了案,厨子一刀从它脖子里捅进去,它断了气才停止叫喊。
接下来,我们又把两锅开水全倒进一个特大的木盆里,再把猪放进盆里烫。一边烫一边用粗糙的石块把它身上的毛刮净。最后,剩下白白的圆圆的猪肉。
厨子让我们把它从水盆里抬上来放在案子上,他用一把大刀把肚子处剖开一条大口子,把内脏取出来让我们洗净。然后让黄伯伯挂到屋里。最后他一个人把剩下肉全碎成小块,再用绳子穿起来叫我们帮忙收进屋里挂起来。其实,这个程序很简单。最关键的是最后的那顿饭,说白了也就是吃肉。
约莫到下午两点钟左右,我们把那头猪摆平了。该洗的洗干净了,该收拾起来的收拾起来了,该送到污水沟里去了。接下来当然是在那客房里的火边烧烤。今儿天气阴沉沉的,很冷,还不停地刮风,冷水滴到地上就结冰。这一带地处巫山山脉荆山,虽不是秦岭,但也还沾一点南北分界线的边。在地域上如此,在气候上是名符其实的地方。每年农历十月初到次年二月末都是雪季。记得在十二年前我们上小学,元霄节前夜,下了两尺五寸(约0.8米)深的。到处白茫茫一遍。石头、枯草都埋到雪下面。没有路影子,若出去全凭印象和感觉。树上结厚厚的冰冻。大量的树因不经寒冻和重担而倒地,雪化了被我们弄回去作了柴禾。狗也不敢出门,因为一不小心就被埋在雪线下,爬不出来。鸟儿绝迹,野兽绝迹。大人一般不出门,除非万不得已才艰难地外出一趟。小孩子都规规矩矩地呆在家里。为此,我们学校推迟开学一个月,直到二月中旬雪才化尽,我们才得上学。
雪下得薄一点是好事。我们可以带上几条狗出山,追赶野猪、兔子干什么的。几十人个拼几天时间围捕一头野猪,把它杀了一人分几斤肉回去尝尝腥也是一种乐趣,更是一种享受。因为这儿朴实的农民最高的享受便是个几斤“苞谷烧”、几盆晕菜,几个男人在一块儿谈一些关于女人的话题。音乐、文学、电视、报纸、戏曲剧、舞蹈是接受不到的,同时那太高雅了,受不了。精神享受是黄色文化的审美。什么”我是你姨父““我是你妹夫”这些粗俗卑劣得能拿去刮猪毛的话,从他们嘴里说来使他感到快慰,甚至乐魂颠倒欲死欲仙。至于兔子,一两个人或一人一狗就能捕到的小畜牲,乐趣和吃趣都不大。一般是捕到后带回家去用沸水烫了去掉毛后放锅加猪油爆炒后作家常小菜全家平平淡淡地食用。
黄伯伯把手洗净了,到厨房去看了看便回到我们这间客房来了。他拿出一包烟草,一人递上一支,又问我们:”打牌不打?“
有沉默的,有说笑的,有说打的,有说不打的,我没表示什么态度。这与我无关,即使打我也只能在一边看,当偏脖子。
黄伯伯把一张小方桌放在火盆边。又找来两副扑克:“来,饭还没有(饭好还有一条儿),打几牌!”
民策、民贵等几个老不老、少不老的二皮混换过去,坐在桌子边:“来来来,打两牌,这干坐有啥事(这干坐有什么意思)?”
还差一个人。
几个年老一点的坐在火边烘烤打湿的裤腿。
“旺祥,打牌去!”厨子碰我一下。“那大学生能跟我们这些老土农民坐一块儿!”民策马上讥讽我。
我没说什么,不知说什么,即使说了也没有用。
“快去,就差一个!”厨子又催我一遍。
“不来算了,他不玩这些土玩艺。来,黄叔来!”民贵好像在给我解围,但却充满恶意。
“文贵弟,你来打。”黄伯伯把机会“让”给厨子。
“我不打,你打。我想烤一哈儿(一会儿)!”厨子推辞。
“唉呀,你们这搞啥子呀搞,来个打牌的就这么难。那搞起活来不奸死了?”民策尽其全才地挖苦别人。
“不打可以,一哈儿(一会儿后)吃饭时多吃几块肉!”民贵不失时机地将军。
“不吃肉也行,多喝几杯酒。妈里这来是搞啥侯的(干什么的)?”民策完全把话题挑明。
“都不打我来!”坐在厨子旁边的李叔叔慢条斯理地说。
四个人凑齐了。
“先讲好哇,输了是喝酒还是吃肉啊!”民策又来了鬼主意。
“吃个什么肉,喝个啥酒?打钱!”民贵是个老赌痞子。
“打钱我不搞!”与民贵同上的王云又要退出来。
“打啥钱?来就是喝酒吃肉的么!”民策是手穷嘴不穷,但是还是怕输。
“打两牌玩哈儿!”李叔叔表白自己的观点。
“玩?哪个跟你搞?”民贵当个不让。
“好好好,输钱输钱!反正妈里都是自己人,面在锣里转!”民策改变了主意。
“好多?”民贵问。
“三毛、五毛!”民策说。
“唉呀!玩就玩嘛,输个啥钱。哪个输得最多,吃饭时多喝五个酒!”王云立即抢断。
“行行行 !”李叔叔也怕输了钱。
“咋搞呢?”民策像夏天早晨的花被浇了一瓢沸水,焉了一半。
“唉——好好好,依你们的,不过,到了吃饭的时候别不认帐、耍赖啊!”民贵满脸失意地说。
四人开始了战斗。一会嚣烟滚滚,争得面红耳赤,一会儿如渡江过河,不声不响,一会如伤残败下火线而唉声叹气,一会如得胜将军仰面长笑……
梅花和她妈把饭菜做好了。
“爹,来帮忙端菜!”梅花在厨房喊。
“好,你们把牌收起来,准备吃饭!”黄伯伯终止他们的战斗。
黄伯伯、厨子、我、还有另外几个稍年老的人去帮忙收拾桌椅、端菜、上筷子。
民贵、民策、王云、李叔四人把牌收起来清帐,原来民贵输得最多。
菜,酒一切停当就绪,我们都围座在那张大桌子边。
“来,我们拿起来吃!”黄伯伯下令。
我们纷纷举箸动盏。
“民贵,罚你五杯酒喝咋搞哇 ?”民策问。
“这又不在你家,在你那儿多喝几杯没事儿。在这儿多喝几杯人家损失多大?”
“这搞得成?吃喝不论,赌博过硬,该罚的还是要罚!”民策很坚决。
黄伯伯立即把酒瓶递给民策。
“搞,搞,搞,搞。”民策举起酒瓶。
“说实话,我真的搞不了!”民贵想耍赖。
“你这个家伙,主意是你出的。轮到你头上,你不搞,那咋行?那如果别人输了呢?”民策非要民贵先喝五杯酒。
“唉呀,这酒厉害,我不行!”
“你少废话,快端起来搞!你晓得我是个火炮眼子!”民策真的要发火了。
“你硬要我搞还是不执着搞吧?一碗饭胀不死一个狗子,五杯酒还醉死了人?”民贵心里不服嘴还挺硬。
“主意是你出出来的!我不管你这一套!”民策铁着脸给他上酒,直到民贵喝完五杯罚酒,然后才把酒瓶还给黄伯伯。
“那我们咋样个喝法?各找各的对象?”黄伯伯问。
“啥子找对象?先每人三个,然后哪个还行哪个喝,不行的吃饭!”厨子说。
“各找各的对象!”民策说。
“那行!”王云附和。
“好!我先出转杯!”黄伯伯说。
“这个道理你不要讲的!”李叔叔阻止黄伯伯。
“那不行。你们这么冷的天道来帮我受冻,不一个人给你一个酒咋像话(不一人敬一杯酒不像话)?”
黄伯伯出了个转杯。我们每个人喝了一杯。然后各找各的对象,两人两人的碰杯喝。
其实,我本来不能喝酒。但他们非要我喝不可,若不喝酒就倒进饭里让我吃。这种前几年屡见不鲜。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喝。
民贵跟其他们一人对喝了一杯,没有跟我喝就醉倒了。
民策是个酒汉,很能喝。别人称他“酒罐子(与”舅官子“谐音,妻兄的意思。)”。他说民贵不行了,他替他陪我喝,而且要跟我喝五杯。
我说:“这不行,我本来不能喝酒,喝多了会伤身体的!”
“唉呀呀!大学生,讲啥子大道理,来喝!我说干就干!”他一边说一边把一大杯酒干光了。
“咋个说法?”他把杯底朝上让我看。
“策哥,我真的不行,请你谅解!我们喝一个吧!”我好像在乞求。
“搞不成搞不成!”他执意不让。
“他是大学生,跟我们不一样……”一个老伯伯为我说公道话。
“之所以不一样才多和他喝!”民策打断老伯伯的话说。
“他还小,别缠他!”厨了站到我的一边。
“唉呀!大学生啊,难得难得!人才,好几年,几十年不见一个,不陪他喝几个咋行?说不定哪日升官发财了,还找他求个情办点事呢?那多不好说话?”民策的话充满火药味。
我知道,民策妒嫉我。母亲讲过,我爷爷和他父辈在民国时期有过矛盾,但这子孙帐也不应该算到我头上来呀!
“你到底搞不搞,你?”他又喝下了一杯,并用威胁的口气对我说。
“我好像从没听过这样的道理!”我尽力保持平静。
饭桌上和酒席上是报复人的好机会。他要让你多吃肉腻死,要么多吃饭撑坏,要么多喝酒醉坏。仇人面前斟满酒。谁和谁有怨恨在酒席上一眼便可看出。前几年,曾有几个人在春节期间被醉死,也有传闻是别人放了毒药,但法医鉴定没有结果。
我真的还担心被别人给灌酒醉死,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传名闻不好听。
“好吧!旺祥,你喝了吧!”黄伯伯无奈地说。
“给他分斟点(斟少一点)!”刚才那老伯伯仍坚定立场为我说话!
“行,喝吧!”我鼓起勇气喝。
“不行,不能分斟!”民策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几下就把五杯酒干光了。
我不紧不慢地勉勉强强地喝了多余的不明不白的四杯酒。
“来,我们继续?”民策像斗鸡斗胜了一样向其他人说。
我感觉到心在以每分钟176次的速度在跳,脸发烫,眼冒金星,耳朵好像被人当耳门给狠揍了几拳,头嗡嗡作响。
“旺祥,我们还喝一个吗?”刚才曾为我说过话的那老伯伯问我。
“不了,伯伯,情义我领了。”我心里是这么想的,神经是这么发气的,可舌头是麻的,不知说出来是不是这话。
“算了,算了!他还小,别缠他!”王云说。
“来,旺祥,我俩还喝一个!”一个脸上长麻斑的凹凸钉孢的老头对我说。印象中,我们曾借过他的钱,还没还给他。他到我家去过无数次,没讨着钱,恨死我们了,他也趁机报复一下。
“别缠他,别缠他!”黄伯伯忙说。
“搞不成搞不成,喝一个喝一个。”
“喝!”我心里明白,再喝一杯可能死不了。
不知怎么弄了一下,一杯又进了胃里。胃里如同千条蟒蛇蛟动,痛苦难奈。食道口腔像被沸水烫过。
模糊中听见“咕咚”响了一声,桌子上碗筷也在响动,好像是民贵倒在地上了。
梅花和她妈好像来了,她们把民贵扶到床上去了。
“旺祥,旺祥?你怎么样?”黄伯伯问我。
“还可以!”我糊里糊涂地回答。
“旺祥,还可以?来,我们俩再喝一个!明儿当官了别忘了我们这些泥巴人啊!”民策接话。
他们把读书当作升官发财的路,我也无法改变他们,更没力争辩,至于酒,我知道不能再喝了的,要不然真的会出问题。
一听又要叫喝,胃里汹涌澎湃,更加痛疼,还差点吐出来了。
后来,我一头爬在桌上,好像睡着了,也好像昏过去了,反正什么也不知道。
等我醒来,发现已天快黑了。胃里焦灼如火,已有饿的感觉。头痛得厉害,后脑勺分外痛,想伸手摸一下,但动弹不得,隐隐约约好像感觉到有一个疤,同时发现不是在黄伯伯家的饭桌上,而是在自己家里的床上,母亲坐在床边。
她见我睁开眼睛,忙揍过来:“想喝水吗?旺祥?”
“喝点!”
母亲把一杯冷茶凑到我嘴边,我喝了一口。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起来吧!”母亲关切地问,并给我翻衬衫。
“不想动!”
“那你再睡吧!”
“好!”
“吃点啥子?”
“不想!”
“唉--晓得是这样子,不该让你去的!”母亲在责怪自己。
天下父母都有这种责怪心理。当自己把孩子放出去,受了伤后便又后悔。因为那毕竟是他们的肉儿,是他们灵魂的延伸啊!
“不要紧,等一哈儿(一会儿)就好了!”
天已黑了。
从猫洞似的窗口里传进来父亲铡草喂牛的声音,传来母亲喂猪时用木棒敲猪槽的声音,传来了邻居背水时木瓢撞击水桶的声音,还有几只鸟雀在家门前那棵核桃上叫鸣的声音,几只家鸡要进鸡笼还没找到而焦急的叽叽喳喳的声音……这一切又让我感到惬意,自己好像逢上陶潜坐魔毯乘风欲归去,但遇了太白,他又要饮酒。心中又是一阵翻滚,欲吐不能,欲吞不行……
我又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旺祥,旺祥。”母亲好像在叫我,我在雪地上行走,好像是去谁家。我答应了,可不见人,我回头望,一只野狼向我捕过来,我吓一身冷汗慌忙躲闪。感觉到那狼又向我捕来,我拼命地跑,“旺祥,旺祥--”母亲又在叫我,我说“老虎在那儿!有老虎啊”母亲出现在一片松树林边,到处是绿茵茵的树,没有雪地了,被我错认为是老虎的狼不见了。我拼命向母亲跑过去,可脚挪不动了。我攥紧拳头张牙舞爪地惊叫:“妈,来接我!”“旺祥,你怎么啦?”“来接我,我走不动。”我的手被母亲抓住了,但又见不到她人了,也不在树林边了,而是在一条公路边,一支军队从身边过去,还有拖车,上面架有小钢炮。我们松了口气,因为那好像是自己的军队。军队过去之后,便出现了一架巨型雷达天线,旁边有一枚GP5制导导弹。还有一辆迷彩军车,车载着一排排F-22具有超音速巡航能力的战斗机,我感到惊讶,战斗机怎么会用战车装载?我心如果火烤,焦急不安,一个士兵在车门上打开军用壶喝水,我也想喝,我准备过去讨点水喝,但却不能动步,我想叫,但却在这瞬间,那军车却变成了泥糍。我像韩湘子过海一样立在海上,脚下踩的不是水,也不是笛,而是一床被子。刚才的那枚导弹仍然竦立着,模糊中好像看见它被人点火了。也不知谁点的火,导弹在甲板上射出一团火花后一像放冲天炮一样:“唧”的一下向太空飞去。在那团火中,一个人影从里面飘出来。白头发,蓝格T恤衫,“那不是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吗?他在那里干什么?”我暗自纳闷。不行,得去问个究竟。我没用力,只是意念中想了一下到甲板上去便马上出现在甲板上。但火烟全散,取而代之的是五彩斑阑的霓虹灯,一个身穿泳装的女人在那儿唱《My Heart Will Go on》。她是个日本人,却长着金黄色头发,而且胸脯隆肿,像吊着两只足球。“见鬼!”我转身下航母,却碰上了代温迪的妈妈。她问我:“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我说我妈刚才叫我,她说:“你看那枚导弹飞走了吗?”我点点头。她焦急不安地说:“那是去炸东方明珠的!”我一脸茫然,不知怎么办。她拉我一下:“我们报警!”我被她一抠,像触电一样,浑身发麻,胃里像吃了几碗辣椒汤,万分痛楚,想吐但又好像是怕丢面子而强噎住。“你不走站着干什么?”她又催我一通。“我不行,我胃痛!”“我们去卫生所弄点胃舒平吧!”“这哪儿来的卫生所?”她四周看了一下说:“你看那儿!”她向远处指了一下。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座卫生院出现在那儿。“我走不动!”我求她。“来,我背你!”她蹲下来。有如她背代温迪的样子。我没被她背上就到了卫生院门口。一个门前三包问我找谁。我说:“胃痛!”他所了我的话就认出了我。“这不是白旺祥吗?原来他是我高三时的英语老师”。我问他:“老师,您怎么会在这儿?”他没说什么,只是苦苦地竦了竦眉,然后摊开双手,我再看四周,这不是卫生院,而是原来我所就读的高中。代温迪的妈妈也不知何时溜走了。我说:“老师,我想喝点水。”他给我端来一杯水。我把它喝下,原来不是水,而是一碗油。一喝下去便要拉肚子。我实在忍不住,便拉下裤子干起来。但一想,这是学校门口,多丢人。我立即想钻地洞。一想地洞果然在地洞里。我慌忙系好裤子,像做贼一样看看四周,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哪里是地洞,而是克林顿家里。我说:“比尔,你有没有搞错,把导弹指向上海?”他站起来客气地说:“对不起,白先生,今天我一直在家里办公,编手袋!”
我说:“你别狡辩了你?我刚才看见你给导弹点火!“
他说:“你的话我不懂!Iam sorry。”我又不解了,他怎么说汉语?我准备再是问他时,那枚在航母上起飞的导弹钻进来在我身边爆炸了。我浑人是伤,导弹爆炸产生烟雾呛得我呕吐呕吐。我说:”你疯了,你把导弹指向我!“没人理我。我只好去找人捎信,至于给谁捎信,捎什么信,我不知道,我一步三叹地走着,非常希望能有个人来帮我。可总感有一个人把我手牵着而且总是摇晃。我拼命地走着,什么也看不见。突然,一群像燕子一样的飞机向我俯冲下来,而且都向我抛投JDAM。我大骂一声:”操你娘,干嘛都冲着我来!“然后飞奔。飞机跟过来。我干脆站住。定睛一看,全是刚才看见的F—22战斗机。我在心里想,我要是有苏—37多好。一枚导弹对准我飞来,我赶快卧倒,导弹从头上飞过去,我像害了一场大病一样慢慢地起来。我困得很,想休息。不知怎么搞的我坐在一架苏—37战斗机的坐舱里。一架F—22向我飞过来。我赶忙用雷达锁定,然后掉头向上拉操纵杆。飞机爬到了18800米的高度,这是最大升限。我只好稳住,平行飞行。我准备启动按钮,让自动制导导道去打击敌人。可却失去了目标。原来F—22的升限为19500米。它可能在我头上。我害怕它投手榴弹,于是发挥我的优势。我以最大平飞速度2.35马赫的速度飞行。它可能被甩掉,因为它只有2.31马赫的速度。但我清楚我的最大航程和作战半径只有3300km和1400km,而它却是4830km和1800km。我可能在持久战上吃亏。不行,我必须尽早干掉它。我携带的R—73用矢量控制技术,它的转变速度可达每秒100度。而对手的“响尾蛇”AIM—9L虽有800m的有效射程,且用红外线引导头,但它只有离轴发射角正角30度。我信心十足地按一下启动按钮,机舱左右摇晃了几下,只听:“轰”的一声,一枚导弹呼啸着飞出去了,我马上向下压操纵杆。飞机向地上钻去。不一会儿,那红点便变成了灰点。我激动得不亦乐乎。这一激动,胃又在剧痛。我感觉好像飞机下降太快,受失重影响,胃被提到嗓子眼来了。我稳住飞机。让它平行飞行。胃感觉稍好一点了。我松了口气。就这时,迎面又来了一架幻影2000。而且直挺挺地冲来。我骂了句:“该死!这猪,怎么搞自杀式攻击?”发射导弹来不及了。改变方向来不及了。眼看它就要钻进我的驾驶舱了。“完了,一切完了!”我准备去阎王那儿报到去了。可奇迹出现了:我连同座椅被弹出了驾驶舱,随后降落伞打开,我在缓缓降落。危险过去了,我睁开眼睛看下面。一是想看看有没有工厂,因为那浓烟会呛死我或者掉进了烟囱也只有化为灰烬的份儿;二是看有没有高压电线,若落在高压线上,生存的系数最多只有零下100%。出乎意料之外,下面是海,海上有大浪,没有船。“我可以去冲浪啊!”我鼓励自己不要失望,甚至还抱有找到渔船的希望。就在这时一架下吊多拉大炮的阿帕奇武装直升机出现在我下面。我在螺旋桨上被套绞得鲜血淋淋,残不忍睹。然后掉进海里。我被浪卷走了。几次差点死去。我昏头转向地颠簸着,吐了多少也清楚。反正嘴角全是白沫。我幻想着能上岸。可这不可能。就在我绝望时,一个女孩出现了。她用手抓住我的右手,把我拖上了海滩。我定睛一看,是我暗恋了三年而始终没敢表白的高中同学白蕾。她用白手绢给我擦嘴。然后说:“哥哥,你怎么样?”我一惊,怎么叫我哥哥?这么美?“旺祥旺祥”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叫我,那是母亲,我在心里埋怨:“妈,你真来的不是时候,我和白蕾……”我有点恨母亲,不成人之美。这一恨不要紧,一切都消失了。母亲真的出现在眼前。她又坐在床沿上——原来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
“旺祥?”母亲叫我。
“嗯?”我感到浑身湿漉漉的。那是一身冷汗。我心跳仍在每分钟百次以上。右手被母亲抓着,难怪梦中开飞机时不灵便,好像老是被人牵着。
“旺祥,岭上的梅花来看你了!”
我这才发现母亲身边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她就是梅花。
“爹呢?”我问,其实,我并不是不想理梅花,而是想起来和梅花坐会儿。
“他睡了!”母亲说。
“哥哥,你好一点了吗?”梅花问我。
“还好!睡了一天一夜该醒了!”我强装好汉为的是不再在梅花面前丢人。因为她是个女孩呀!
“你能起来吗?”母亲问我。
“能!但还要等一哈儿(一会儿)!”我回答。
其实,我还想问梅花,天黑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还有我后脑勺上的那个痛得要命的疙瘩……
“旺祥,你睡一哈儿,能起来慢慢起来,我去梅花倒杯水。
“吗妈(方言,指伯母的又一称呼),你不过细(方言中省略“用”)。我们就在坐嗨儿,等哈儿我回去哩!”
“吓!这们(这么)远来看他水都不喝一口就走哪像话!”母亲温和地喝斥她,接着走出去了。
梅花望着我微笑,眼睛连眨几下。这我才看她的真面目。扎着两只小羊辫,前额上几丝头发下垂着,刚好齐着上眼皮,长上点不好,会扎眼睛的,短一点也不好,会露出眉毛。她稍动一下,那如同初春露头的柳芽的秀发会像玉人掀红帘一样殷殷地散开,眉毛显现出来了,不是杏眉,那太娇了,不是柳眉,那太俗了,不是玉眉,那太艳了,不是……反正什么眉也不是,姑且先赐它一个说法,女人眉吧!因为那个性非一般女性所有,那气质非一般女性所具,那魅力非一般女人所露。长长的睫毛下镶嵌着玛瑙一样的一双大眼睛,在双眼皮的映衬下更显得可爱。亮晶晶的,水莹莹的,像哭过,但没有哀伤的表白,像喜极而泪过,但没有有损矜持的放松,像被春天的早露浸润过,但没有满足的酸涩。嫩白泛红花脸蛋上嵌着双酒窝,不深不浅,不大不小,真是恰到好处。肉红色的嘴唇椭圆形让老鼠牙一样尖尖小齿藏而不露,露而不现。脸蛋上的每个细胞仿佛都可以看见,都充满了活力,像水一样在静静地流动,唇齿都流溢无比的温柔,即使金钢石碰上也会如同鸡蛋壳放进了酷杯。这都是她日夜辛勤劳作,日雨甘露给作的美容手术。她没化过妆,她从未见过化妆品,哪怕是一袋五角钱的宝宝霜。她没有出来见过大世界,拥有的只是父母那种封建意识浓郁的朴素家庭教育。她不会叛逆和不孝不道,勤劳安分让她像只分娩的小羊羔。她的脸蛋,她的唇齿,她的眉毛眼睛,还有头发,都天然的,像古老森林里流出幽香的泉水,她的朴质的气质和魅力都是自然的,像悬崖上一丛野山花上飞舞的蜜蜂、蝴蝶蹈出的萨克斯风。坐在我的床沿上,像尊玉雕,又像位天使,或许也是一只荷花瓣上的粉白精灵。
“哥哥,昨晚上民贵、民策都醉得像泥巴!”她说这话也许是想让我感到平衡,或给我点醉醒后的安慰。
“你爹呢?”
“他也醉了。倒在灶旮旯里睡了一夜。我说把他扶到床上去呀,他用手打我,还说些胡话,妈叫我别理他。”
“其他的人呢?”
“那几个老一点的,吃完饭就走了。”老家伙不愧是老家伙,稳得火,适而可止。他们可能没伤身体。但老奸巨滑的老被当个名词在这时节用在个别人身上特别是昨夜让我喝最后一杯酒的那个人身上可能不太牵强附会。
“那可麻烦了你啊!”
“没啥没啥。就是民策、民贵那两个我硬是讨厌死了。两个死二皮混子醉了倒在床上睡,睡了又吐,那味——啊呀,简直不晓得是啥味,我给他们扫的时候差一点也把我给呛吐了。更可恶的是,他俩老是胡说,说些不中听的话。”
我的火不打一处来,血往上涌,头脑发热,想立即去把他俩揪来痛揍一顿。鬼知道他们昨晚对这十八的姑娘说了些什么下流话。
“他们哪去了?”
“今儿一早起来就滚回去了。唉呀!是在家哩,来年不接这样的人了!”
“我呢!”
“你呀!不用轿子抬?”
“不要指的,只要在你们门前那墙坎上叫一声就行了。”
“嘻——晓不晓得你们(明)年还回来不回来!”
“回来回来回来。咋会不会回来哩?”
“不过——们儿(以后)不给你酒喝了。”
“茶——”
“泡一大壶等你!”
“真的”
“嘻嘻嘻!”
“唉?我昨晚上咋回来的?”
“我妈把你背回来的!她把那几个将着你喝酒的人给吵死了,说你还小,不能喝么让你喝呀。把你弄个怎么样我们咋赔得起?”
的确,梅花姐妹三个,没有一个哥哥或弟弟。她爹之所以生了三个女儿是因为他希望有个男孩。梅花妈总把我当她儿子看待。恐怕也有这层意思。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不仅我父辈没有传递烟火的种儿了,而且梅花一家也会悲恸几日的。
“哈哈哈……”如此受宠,我只有傻笑。
“头还痛不痛?”
“有点昏!可能睡得太多了。”
“你起来吗?我扶你!”
她说着就向我靠近,一服从未闻到过的香味飞进我鼻腔。第三意念中的东西在蠢蠢欲动。慌乱搔扰我的头脑。
我的自尊好像在受卑鄙的东西腐蚀。
“不用不用不用了!”
她退了一步。
“我自己起来!”
她把衬衫递给我,然后给我一件毛衣。我把它们全穿上。
“毛衣这么旧啊?我明年给你打一件!”
“我怕我领受不起呀!”
“怕的是你穿不好哇!”
“咋会呢?”
“你是个大学生,才子!”
她又说到了我的心灵的痛处。
“这个东西——唉呀,可能是个伪的!”
“萎的?”
“好好好,不说这了!”
“明年暑假到我家去拿毛衣!”
“好!”我非常认真。
这下我们很自然,很轻松了。
她给我裤子。我大大方方地穿上。
“不晓得羞!”她揪我耳朵。
“唉呀!我本来就不听话,耳朵掉了是没有人管得住我哩!”
“在大学里找女朋友了没?让她管你!”
我嗔怒着望她一眼。
她意识到说错了话,低下头。好像是在等着受我的责怪。
“龙配龙,凤配凤,黑蜘蛛配个毛毛虫。我们这些土农民出去到哪儿找啊!更何况学业那么重要!”我本想说句“我总想着你的”,可是天性决定我不会油嘴滑舌,同时我的确没想过她,甚至早就把她忘干净了。只是今晚才发现新大陆。说假话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噢!”她不敢再大胆地胡说了。
“走,到灶屋里去烤嗨儿!”我对她说。尽管今晚大多数时候她处主动地位,但她毕竟到我家是客人,我还得有礼节一点。
我们在厨房里的灶火前坐下。
母亲给她烧了一杯糖茶。
她把茶给我:“你喝吧!”
“不,不想!”我说。
“梅花,你喝点,他喝酒哩,不能喝糖水,我给他弄茶叶泡!”母亲一边给我泡茶叶茶一边说。
三个人赌博,两个人聊天,一个人睡觉。
现在我们三人,却不能赌博,只好干坐,有时说些正经话,母亲问梅花,接槽猪仔有多大啦,家里还有几只鸡子,有生蛋的没有,牲口怎么喂的,昨天杀猪有多重,有好多油,碎了几块菜……家常锁事,农妇的热门话题。
我恰好需要安静一下,一人保持沉默。
约莫到了午夜,万籁俱寂。
梅花说要回去。
母亲说:“你一人去,这么远,不放心。不如在我们这儿歇!”
梅花:“难为吗妈(谢谢伯母),我妈说叫我回去的!”
“这么晚了,坎了(摔着了)昨样儿弄?你妈还说我们不会事儿的(不懂道理的)!”
“不要紧,我自己过细一点!”
挽留不住,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回去了。梅花走了,母亲对我说:“梅花刚送的甜饭(糟,用大米或者玉米、粟米做的有的称米酒糟)你吃点吧?”
“好好好,我正好想吃,欠得不得过!”
母亲给我盛了一碗。我把它吃下,心里特别舒服,像吃了定心丸一样。但不一会儿,这东西里面的酒精力发作,我又醉了。因而又只好向被窝求情。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因为一天两夜的大睡超额超前完成了任务。同时,搔成的疮,睡成的病。这一通大睡真个睡出病来,不仅要被人耻笑,还要让这身体也跟着灵魂一起受罪,担当不起呀!
我把灶台里生了火,烧了一壶开水,等父母起来了,用热水洗涮。算是尽一份孝心吧。
然后,我出门去看看故土有没有什么变化。说来真够呛的,回来三天了,还没仔细地看一下这山这水。
邻人都还没起来。几所矮矮的瓦房顶上只有我们家有蓝色的炊烟升起。这是我的杰作,我为之骄傲。
乌鸦在山顶上吵叫,可能是没巢住昨晚受了冻,要么感冒了嗓子口痒打喷嚏,要么扁桃体炎发作,痛苦地呻吟,几只山雀倒平安无事,它们却无人情味,兴灾乐祸起来。在覆盖山坡的稀疏的树上唱送丧歌。“今儿,今儿——”“咕咕叽叽——去!”“狗的——啾啾担儿——哟!”“葬分儿——葬分儿——”“离婚割麦——插——禾!”“上门——上门!”……乌七八糟地鸟语凑在一起,像顽童一样杂乱。
“妈的!不吉利,快过年了还这样唱!若有猎枪不打死你们几只猫!”我在心里骂道。
如果挨上哪个老人,他可能又要起“老哇诉”。看看这群乌鸦叫凶还是叫吉。“一财二路三凶四喜五酒肉六雨水。甲子乙丑海中金,丙寅丁卯炉中秋,戊辰已巳大林木,庚午辛未简下水……唉哟!赶在酒肉上!看来又有人要杀猪或接客了。有肉吃有酒喝,五人吃十七斤肉,八人喝十二斤酒……”先推掐、算卜,再猜料预等,直到最终计划落空。
老井里的水仍是清清的,满满的。它在默默地等待我们谁去取用,却不像柜台老板那样眼巴巴企望能赚几个铜子的利润。它给我们都是无私的,而且每次人取走水后,它又流出来许多,仍是那么清那么满。也许只有少量的水,它没有生机,上冻了。但还有生气,冰下还有如团如絮的菁苔。偶尔有几只青蛙在调情。还生下一簇簇用蛋白液体包裹的卵。
梯田边的竹林,像春夏秋冬那样绿,林中竹枝上还吊一个鸟巢,小鸟早在初夏已飞走了,只留下它们的家陈列在这儿,当作历史的记证。竹林里排的香菇杆已经藏在冰冻里面的但菌丝可能还活着。等到了春天经雨露一浇,它便冒出头,长大、开花。然后主人不把它们卖几块零钱买回几斤得以维持生计的油盐。当然,这些可怜的香菇可要受罹难了,因为饕餮之血盆狗嘴正流着一千丈的涎水等着它们。
邻人陆续起床了。有的房顶在冒烟,有的背着水桶去井边取水了。等各家房顶都演龙灯舞似的升起袅袅炊烟时,新的一天真正开始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四,农历小年,各家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把器物擦拭干净,把杂乱的摆放整齐,把没用的送到山上的石洞里去。等完成这些以后,已是午时时分。农村中饭晚,一般这时候吃,况且他们在冬天不吃中饭,于是开始作晚饭的打点。煎、炸、蒸、煮、炒简单地做上十四五个菜,上一瓶好的“苞谷烧”,这已是天快黑了的时候。家里好过一点的,燃上一挂鞭炮在门外放响。这时,神圣的宴会开始,全家老少围坐桌前,觥筹交错,风卷残云,直到有颓然严其者时,主妇来收拾剩饭冷羹。
二十五到除夕前这段时全部停止生产。打柴、劈柴、背水、贮水,赶集、买烟、买酒、称糖、购苹果桔子梨子茶叶鞭炮糖果扑克葵花籽蔬菜小鱼藕粉丝豆腐皮红纸毛笔墨汁年画等,大蒸、大炸、暴炸、全煎、整熬、蒸煮……一切的一切全部上演。七旬老人可以帮忙烧火,三岁小孩可以帮忙包小饺子,差一点丑一点不要紧,反正自己吃又不拿去卖。媳妇、姑娘帮忙里,汉子壮年忙外,年老的引导作主,年少的落实行动。富家多做点,讲排场,穷家少弄点,寒怆一下。年三十晚上,柜里、锅里、盆里、碗里全装满后,再把墨汁未干的对联贴到门上去,当然慰迟恭秦叔保守大门是少不了的,其它占据闲职的门上可贴上“春”“喜”“庆”“贺”“乐”“福”“富”等斗床字。字写好一点,别人看了称其家为书香门第,字写差一点也无大妨,最多落个“这家有孩子上小学”的名誉。至于不写不急买上一幅印刷厂里制出来的对联贴上,别人的评价也不会差哪儿去:“这家有钱”。保你乐得嘴开到后脑勺上,露出一嘴说一年夸张说三十年保守没洗涮过的结满墨垢的脏牙。
然后,全家在灶前烧上一大堆火,因为这儿俗有“三十晚上火,十五晚上灯”之说。全都烤暖烘热,主妇一声令下:“来吧!”于是全家再次围坐于那加大的或普通的(小一点不要紧,只是挤一点)八仙桌边,户主人到门外放一挂鞭炮,回来在灵堂前放一挂鞭炮,再回桌子边。几分的沉默之后,神圣的一切又开始。户主拿着酒瓶,趁着大家沉默给各位面前筛上酒,男的喝高度白酒,女人和孩子是葡萄酒。啤酒这里罕见。“吃吧!”主妇再次温和地说。于是,“爹,我敬你一杯!”“爷爷,我敬你一杯!”筹酒开始,爷完了,接下来是奶奶,伯伯叔叔、父亲、伯母、婶婶、母亲、兄弟、姐妹、夫妻、儿子、女儿、孙子、孙女这样的顺序去罐子喂猪仔一个挨一个地来,井然有序。长辈优先,晚辈留后,男人优先,女人留后,直到谁说吃不消的时候,主妇才盛饭端上。当然古人就常云酒肉酒肉,有酒有肉,这一直传到如今。一般地不喝酒了,肉是不能少,管它肥的瘦的大的小的老的嫩的硬的泡的,你尽管吃。你即便不吃,别人也会劝着你吃。不怕你吃完了,十六碗菜一大桌子,有一半是肉,两盘肥蒸,两盘瘦蒸,两盘蒸猪蹄,一盘猪肠,一盘猪耳朵,一盘猪肝,还有鱼肉,最要害的是那个火锅,里面全是肉,肥瘦兼有,别看它小,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为主妇看见火锅里肉不多了她又会添来几大碗,那灶台里火正烧得旺。锅里,肥瘦肉煮得发抖,有的还笑着向你示威。这都是猪身上的。这儿几乎每家年关都杀两头大肥猪,猪肉不缺,自家产的,无病无菌,干净卫生,放心的吃,因为在年关,时间不长,肥的瘦的都还不少,尽可能多吃。而且是在自己家或者是在自己家门里,不必客气拘谨,可以放开胆子的吃。因为这个团圆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全家老少都接来,不管远近,不比二十四的小年,只有自己小家庭里的几个人,而且是轮着来,今年在老大家,明年到老二家去,后年不用说,老三接,你也不用客气三十晚上把老婆孩子老人带着去。
团圆桌前从不提不愉快的事,不管兄弟间、妯娌间、姊妹间、老子儿子间平日有多少怨多少恨,即使老大把老二老婆抢去睡了一觉,在这儿是不允许给一点难看的眼色,否则你不仅会受到家门家族传统习俗和伦理道德的谴责而且会受社会舆论的罪责,这种压力不亚于旧时妇女被丈夫休了回娘家去过年而被父母赶到猪圈中和猪公公睡觉的羞辱。
吃完饭,主妇忙着收拾,户主则向全家作帐务公开的报告。最后去享受那堆熊熊燃烧的柴火。
有酒有肉多朋友,身在难处无一人,我们家没酒只有肉。酒肉的多代联姻被拆散,罪孽不浅,我们必得到应有的报应。那就是每年过年,我们家很冷清,只有三个人。母亲简单地做点饭菜,我们吃了便睡觉去了,我们却并没有受此辛劳。心中暗自高兴。
一觉睡去,想望呼呼呼乎到天亮。
“噼厉啦啦轰……啪啪啪……啪……”一阵阵鞭炮声钻过猫眼洞窗口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被轰醒了。
一骨碌爬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半盆“安全”火柴,划上一根把油灯点亮。
昏黄的灯光下,定睛望去。
“神经!才4:52”。
把衣服穿上出去看看。
漆黑的夜空,天幕上缀满星星。连绵山峰墨蓝墨蓝,蓝得成了土褐色,在熠熠星光的辉映下,屹立着不动,死寂中蕴酿生机。
山坳上有几栋房子,都是土木的。瓦楞上长满了青苔。小窗口口里有几点灯光在亮闪亮闪。一人从房子的矩形黑洞里走出来。他端着一只矩形木盘。中国人的文化与西方不同,不是圆,也不尖塔。而是有棱有角,矩形或方。所以传统器什皿具都呈矩形或方形,少有圆形。盘子里有一个方形的“升子”里面盛满苞谷籽。在这里面插有三支香,呈正三角形摆置,这也是有棱有角的,香都点着,青烟袅袅。在“升子”前面还有两只红蜡烛,它没棱没角,但是一条线,线是直的,以识中国人正直,言而有信,字正腔圆,落地有声,蜡烛也点上,它不冒青烟,而腾起黑烟,也无香味,花好还要绿叶扶持,“香”也要“不香”要衬托。比如,漂亮女人喜欢往丑女群中走一样。以鹤立鸡群,倘若漂亮姑娘往美女靠齐,她的窈窕和容颜都要黯然失色,自己成了牺牲品,给别人作陪衬。即是有回头的,那也不是冲着她。蜡烛边放有三盆冥菜,都是些素菜,像什么白菜、海带、藕丝、因为神为了修身是不吃荤的。在三菜边上还各供三个“供香”。是苞米面或麦面作的小烙饼。这些都是用来敬“老爷”的。他们将这摞在地上磕头谓“老爷”天明前来吃饱抹嘴走后再端回去。但是,大都没有神来光顾,反而来了狗,狗可不怕犯不犯神,几口把菜和烤饼吃个净光,结果也没有烂嘴或遭雷打。当然盘子里还远不止这些,因为他是来“出天星”的,要害的是放鞭炮烧冥纸加祈祷。盘子里还有“大地红”和厚厚的几叠冥纸。
他们把盘子放在地上,作个临时香案。然后虔诚地跪在地上把冥纸一张一张点燃烧掉。烧纸有一个窍门,每张必须朝一个方向放,不可反一张正一张,纸熄灭了,也不能用嘴吹,必须等它自己复燃,若不行则必须重新点火,万万吹不得,一吹可能吹走财气。一般是不会熄的。因为那纸是用竹纤维做成的,而且很干燥。等纸全烧掉只剩下几团灰烬了,再站起来。膝头沾有泥土是不能拍打的,否则那是对神的不忠不诚,它不会保佑你的。把那挂“大地红”挂在屋檐下,摆出头来用火点上,于是“噼呖啪啦轰——啪啪啪——“便掉下去。前几年可没这么响,都是些“千字头”的小鞭炮。响了也不脆,闷闷地“啪啪”两下便了之。近几年,口兜里每年年关时还能余下三、五个子的,别的不干,可以不买肉,不买用菜,但先要买卷震地的鞭炮,然后是些扑克、烟、两瓶“双头”酒。吃的可以不要,穿的可以不要,吸的玩的喝的也可以少点顾虑,但放的一定不能少,因为鞭炮的多少和响声大小代表他们的实力和底气。谁也不甘落后。
这人刚点上鞭炮,邻居那把我轰醒的鞭已像戏剧一样接近尾声了。“轰——”一个茶杯大小的压轴炮落在地上炸了一个大坑腾起最后一团紫烟。然后便落下了幕帐。让远处一点一点一闪一闪的亮点处接上火。这一直可以亮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四十多。那时,天微亮,伸手可以看见五指,再从抽屉里拿上一挂“2000响”的去给别人“拜年”。
我进到厨房,把火着上。记得母亲告诉我:“初一早上不说坏话。要把点柴(同“财”近似谐音)进来。看火时不能吹,让它自己燃。洗脸、涮嘴水不能倒,那都是财,走路要小心,不能摔倒。不能说“没有”“完了”“死”等不吉兆的话。不要见着刀、斧子之类的铁器家具。不能见着绳子、竹子之类的东西……一大通,记也记不住,更不用说不犯了。至于原因,不要问,十几年的摸索和道听途说,有了点眉目。说坏话一年都要与别人斗口角、爱抱怨,倒了水要失财;吹了火苞谷在成熟时要风刮倒;初一早上摔跤一年办事不顺……难怪,我的财源、人缘、世缘、运气等等都那么懒,懒得像阿Q的疮疤。
我尽力照着母亲说的去做,以求今年来个时来运转。
生火时,我在昨晚留下来的燃着的木炭上放了一些干柴禾,说来也怪,要在平常,它总是燃不起来,可今早,柴禾在木炭上冒了一阵浓烟之后,腾的一下便烧了一大簇火苗,于是我又在上面加柴。
烧水。
洗涮。
泡茶(尽管不知有没有客人,还是要做准备)。
生木炭火(放在客房里)。
……
一切照母亲吩咐的去做。没越雷池一毫米。
至于那挂鞭孙子,我看比也比不过人家。干脆来个不来总比迟到好与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的珠联璧合。留着给早上第一个给我们家拜年的小孩。不管是男还是女。现代,小子也要花,闺女也要炮,女人打麻将跑生意招待客,男人切菜做饭陪笑。
大约到了七点钟,邻居家里响起了鞭炮声。他们家有人拜年了,这时,他们的客人肯定进了屋,他们在寒暄:“叔叔,婶婶给你拜年啦!”“爷爷奶奶,给你们磕一个!”“兄弟,嫂子,给你做发财揖!”“恭喜你们一家人过一个愉快年啊!”……云云——“快些快些,屋里坐!”“也恭喜你们一家人过个快活年!”……云云。女人用花篮提出一篮子果什来,什么苹果啦,核桃啦,栗子啦,糖果啦,花生啦,桔子啦,葵花子啦等等土产、洋货,人人均等,一人一份,平均分配。当然男人还要给茶,女人还要上糖水,苦茶也好,糖水也好,都不要,那就再补一个桔子或苹果,小孩子嘛,有钱的给上一张“长城”以显示大方,无论平常他怎么精打细算甚至为了一分钱恨不得占人家大闺女。没钱的就免了。大人们喝茶谈年关琐事去了。小孩子也不闲着,到门前那地上去,搜索搜索,看有没有“瞎火”鞭炮。近的,坐上十来分钟后便走之,主人当然会皮上开花肉里结冻地挽留:“吃了饭再走”。并且还拉扯一番,寒酸的客人衣服陈旧,几经拉扯,袖子与上衣连结的开个口子。主人见时机到了(因为把别人衣服衣服就拉破了还不真心?)便道句:“那你们白天再来玩,吃中午饭!”是的,你家有客人别人家没客?午饭他不可能把客人也带来吃吧!好过一点的人家每年换个新,全家披上件新衣。这里穷得恨不得吃地灰,买件新衣服当然不容易,所以要倍加珍惜,于是,主人便说:“我也不拉扯啦,不要把你衣服弄坏了,你干脆吃了早饭再走吧?”客人说家里也有客,不回去不行。主人便来抓他的手不抓衣服,假装在挽留,其实不知不觉已把人家“拉”到门外去了。远客是自觉的,他们不是脸厚,因为错过了早饭只能等中午了。所以他们不吃早饭是不说走的话。
我坐在炭火边烤得昏昏欲睡。母亲和父亲都起来了。母亲在厨房里做早饭,不管有没有客人,自己还是要吃的,父亲去喂牲口了。
“旺祥?看你爹哪儿去了,叫他来吃饭!”母亲叫我。虽然是让我去叫父亲来吃饭,但弦外音还包含了叫我也去吃。
我站起来,伸过了懒腰,刚准备迈步,一挂鞭在堂屋门口响起。我吓一大跳。
我出去看,原来是梅花。
“哥哥,给你拜年啦!”等鞭炮响完,她进屋对我说。
“啊哈呀!到里边屋里去烤火!”
“吗妈呢?”
“在灶屋里做饭!”
“吗妈,给你拜年啦!恭贺你们发财!”她一下就钻到厨房去了。
“梅花啊,给我拜年啊?爹跟妈们都过了一个安然(方言“详和”)年?”母亲放下手中的菜招呼梅花。
“搭着吗妈们的洪福!”
我去了另一间屋子给梅花找新年贺礼——水果去了。至于她们后话是些什么没听到。母亲是喜欢梅花的,就像梅花妈爱我一样,她会问她一些年关人情碎事。
我给梅花找来两个梨子。本打算给她那挂早上那挂没放完的鞭炮,但是她是个与我大小差不多的姑娘,称不上小孩了,于是,留着给她拜年去了,献给她们一家人。
梅花接过梨子,放进兜里去了,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个细节,还得讲给读者,要不然,一人留在心里享受有点显得自私。
我给她梨子,她客套地推辞,不料一下子把她的小手放到我手上去了。我顿时感到一种软绵绵的快慰 ,心里也不由地慌乱起来,可她没有觉察到也没在意,还仍在推辞,并说:“留着。你带到学校里去吃!”我说:“那儿有!”说着话嘴唇也打颤,“你收下吧,别嫌不成!”她索性抓住我的手,这可是生来第一次碰女人,我感到天旋地转,脸也红了,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说什么。只感到她抓了我的手在推让。我以为她抓到梨子,于是打算一放了之。我松开了手,两个梨子掉到地上。“唉哟!”她怜惜地叫了一声。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们大了,两个梨子就拿不好!”母亲不知其因,喝斥了我一声。我只好让苦在心底作转。不好,真倒霉,正月初一早上,就挨母亲的骂。
“没啥没啥,我吃了!”梅花赶快帮我解难。并从我手里把那两个该死的掉到地上又被捡起来的梨子接过去。
“我给你换两个?”
“不要了,不要了!”
“……”我低着头,苦笑。 “你们快要吃饭了!我帮你们端菜!”梅花是个勤劳的姑娘。不管在谁家,她总有活做,为此也赢得了很好的声誉。村里人像爱戴她母亲一样喜欢她。
母亲赶忙推辞。可她的固执却不让母亲的凑效。
十来盘菜一下子都到了桌子上。
父亲也来了。
我们四人像一家人一样吃饭。梅花不像客人反而成了主人,老是叫我吃这吃那。闹得母亲老是说我没规矩,父亲也说我不懂礼行。可这些能怪我吗?
吃罢饭,又休息了一会儿,梅花便说要回家,母亲留她玩一天:“梅花,就在我们这玩一天回去,我们屋里就是生活不好,一天也饿不坏你呀!”
梅花说:“吗妈,我们屋里有客,我回去帮我妈 一下,客多了,妈忙不过来!”
母亲说:“唉呀!你妈能行的,一年到头你就没时间玩一哈儿,新正月间里个初一,你还不歇一天吗?再说,你睐清(很长时间)不来一回,这本就是个玩的时候嘛,你急啥子呢?”
梅花:“难为(谢谢)吗妈,过几天屋里客少一点了我再来玩!没好远的路,说来就来了!”
梅花的性格是坚定的,说一不改二。她真的要走,是强留不住的。她来我们家了,我们当然要去她们家。尽管去年年尾都在一起,但拜年时不能含糊的,因为它不仅仅是一个串门的问题,关键它是一个象征吉祥的传统,是一个蕴含深刻文化底蕴的民俗。于是,我只好带上一挂鞭炮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去。
一路上,我们默默地走着。这可能是她的第一次,对我来说,实实在在的是第一次。
女孩的矜持可能在她的身上发酵了。酵母的菌丝如同数码设计特技的树根,在她体内四处蔓延。
起初,她在我前面走的轻快。后来逐渐放慢了脚步。慢得像只慌神的哈巴狗在有气无气地寻找主人。
开始,我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趁此机会,东张西望地看家乡风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身在山中的人若走出若干年,然后回来看此山,最平常也是最神圣的,最冷淡的也是最热情,最难看的也是最悦目……就像一夜新婚后分别而相隔六十年再相见的老夫老妻把彼此脸上的皱纹当最精湛的艺术品欣赏一样。因为那是牵挂在接近死亡时又一次复活,是感情被冷冻又加温到沸点,是思念在绝望时的突如其来。拿在手里的是最不值钱的,可以随时不屑一顾地丢掉。当有一天最需要它时又找不到,在纹尽脑汗想百计千方找个替代品又不能凑和,这时突然在垃圾堆里发现了它。即便脏得污浊不堪,你也会把它放到嘴边亲吻,不管它是否沾污病菌。它在你放弃后又重新送回时而被赋予了特殊的别人无法体味的意义,还有真挚得可以无条件接受的信任与爱抚。
在一个路较为平缓的地方,我心不在焉向前走着。突然,不知是她停住了脚还是她慢得过于特别。我一下子撞在她身上。她回过头,说:“慢一点!”声音很小,没有责备和埋怨的意思,悲淡的眉发像尾巴那样稍稍颤抖了两下,眼神充满了无限的妩媚和生下了与她差不多美丽的儿女的少妇那样的温柔。红润的脸蛋越发白皙细嫩,上面装饰的嘴唇像春天的桃花瓣。
“你咋哩俩?”我不知如何是好,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走慢一点!”她好像在请求我。
“好!我本来就走得慢!”
她没作声了,又继续向山上走去。
由于心不在焉,我被脚前面的树根给绊倒了。
“扑通!”我重重地摔在山路上。心里想:完了,正月初一早上就摔跤,还这么重,看来今年可真的要不顺了。
“坂(摔)得狠?”她停住脚步并回来扶我起来!
“不要紧不要紧!”我站起神经错乱的地说。说真的,你若在一个大姑娘面前摔一跤,你也会难为情的。
“看坂穿了没有?”她关切地问。并且仔细查看我的脸和手。
痛处一般是痛的,但你一提到它,它便马上痛得厉害起来。我顿时感到脸上、手上、脸上都痛。
她用软绵的手在我脸上擦了几下,并擦下了几丝泥土。好像没流血。她的手尽管软绵绵的,但擦在脸上还是仍然痛。就像你饿得昏昏欲倒一个美女投入你怀中你也喝斥:“给老子滚开”一样。但我没发火,反而有一种安慰和爱抚的感觉。
“没坂穿!”她好像还带有一丝欣喜。
我再看手。血虽然没流,但几点瘀血在皮肤里面形成。
膝盖痛得厉害,可能摔破了皮。
“咋样?痛得狠吗?”她轻轻地问。
“不要紧!走吧!”
“你的腿可能坂穿了!”她可能有过这样的经历,这样摔倒,一般重伤的是膝盖。
“没事儿,没事儿!”我强装没事,其实膝头痛得钻心。
“你的孩子(鞋子)也坏了!”我下意识地望一下脚上。那鞋的确破了,可不得不穿它,因为我只有这一双鞋。但这绝不意味着我喜欢破鞋。鞋的破可能是年前的事,不是这次摔破的。
“走吧走吧!”我害怕她又发现其它的见不得人的地方,于是只好催她走。
“走慢点,望脚下!”她叮嘱我。印象中,小时候母亲总是喜欢对我说这句话。
我们又默默地向前走着。
“你是不是没孩子穿?”她突然问我,差点又把我吓得摔了一跤。
“……”
“我给你做一双布鞋!”她在向前走,没回头。我不知她脸红了没有,说这话要好大勇气的。因为在这里,只有订了婚的女人才给未婚夫做布鞋。
“我……我……”
“你怕穿出去人家笑?”
“不是。布鞋……”
“你放心!我只是平常地对你!”她明显地想到那方面去了。
可是,我在这要命的时候能行吗?
“你忙得不得过,没时间!”
“晚上有时间!不嫌弃的话,我做了你就大方地穿。说不定有朝一日当大人物了,我也还沾点光!”
“你又说哪去了!”
“好,不说了。我问你实话,大学里有没得穿布鞋的?”
“好像没有,穿运动鞋的也很少见。都穿皮鞋!”
“到时候你不怕人家笑?”
“别人笑的只是个面上,我自家心里暖和脚上舒服就行了。”
“啥时来拿?”
“啥时做起?”我这不是脸厚。
“十四里上来拿!”
“好!”
“不来都樯(藏)起来!”
“会来的!”
不知不觉,我们已到了她家。
那只狗被她赶得老远。它没再用叫声来迎接我。
我放了鞭炮便进了屋。拜年的陈皮老话依旧泡出来。糖水、果品依旧陈上来,欢声笑语依旧呈起来……
在梅花家玩了一个下午,只到天黑时我才下山。走,他们一家人还拉了一通,硬要我次日走。那感情是真的,是浓的,是纯的。因为正月不留客,二月不穿棱。他们从来在正月客是不留的。而这次对我,那例外了。但是,我说要走就不能留下。否则,一个男人,说句话出去,风没吹一阵就不见效了,那以后谁还信你?信用可不是玩具,它是圣物,是玉璧,是瓷器。
信任
冰清玉洁的瓷器
挑不出半点败笔
一经沾污
那便擦净
也仍是灰色的
若一不小心让其坠地
碎了
永远地碎了
永不可修复
天黑了,我一人从山路上回来。这次可不是年前别人背我那样,路上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不用怕,冬天里没有。兔子有,但很少出来。于是,我想到了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那时,我才五岁。村里很少有放电影的。有时,一两年还难得来一次。那次村里来一个放映的。我听说便强着去看。也没有陪我去。两部电影看完了,已是夜里十一点多钟,我一人摸回来。虽然只有两三里山路,但却要翻过两座大山。我怕得不得了,一时疑心草丛里会爬出一条蛇来,一时疑心有鬼从后面跟上来。看的两部电影是《西行囚车》和《神鞭》。那清代长鞭的厉害已忘得差不多了,但那西行囚车上的闹事打架还隐隐约约地记得一些,尤其是那个光头上被扣了一碗面条,鼻子上还挂着一段,如今仍记忆犹新。
回到家,我问母亲来客了没有。她说没有。虽然节约了不少饭菜,但心里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凉。看人家家里那热闹得很,我们家简直好像是个阴曹地府。尽管是个祥和的春节里,总像有一股阴气不散。人情漠,世情漠,我现在真正地理解了其字面意思。
后来的几天,只看见有人从我们门前经过,但却不见一人进屋。我恨不得去山上砍一捆荆条回来把那路拦了。这是妒嫉在作崇。诸位,请不要认为卑鄙。妒嫉是我们每个人都有的。它也是一种情欲,是情欲的消极反映。嫉妒是自尊的一种载体。如果谁没有自尊了,他便没了妒嫉。没有妒嫉,人便没有自尊。他便是一架空壳,轻轻一弹指,它便崩溃。妒嫉是心灵深处的一条河,有人把它藏得很深,认为自己已到彼岸世界。其他人仍泡在河中,像躺在死海里浮在那儿一样。但是这种妒嫉怂勇着我,我没有屈服。因为理智是妒嫉的对头。世事万物,环环相克。理智束缚着妒嫉。妒嫉一旦冲破了理智,那么人什么事都可以干出来。理智的能量是很大的,一般妒嫉只能在它里面兜圈子而出不来。我并没有把路拦住。因为我怕别人破了我的妒嫉而丧失了理智。
正月的几天过得快,尽管家里冷清,但它仍过得快。直到十四日晚上,仍只有黄梅花一个人的记录。礼尚往来,别人不来,我也不去。要不然别人还认为我在求她或巴结他。以前我头踩在脚底巴结了太多的人,我要挺直腰板像样地做会人。我不想再低三下四。
梅花的布鞋可能做起了,但我不敢去拿。因为我什么也没带给她,也太亏她了。也许她不会在意这一切,但在我心里却不平衡。使我感到惭愧。
初一十五一般大。十五元宵节,它和正月初一一样,也有许多禁忌。我总是处处小心,尽量不狂。想望顺顺利利地过点日子。早晨起来,我对母亲说:“今儿可能又会来人!”
母亲说:“咋晓得?”
我说:“梅花要来!”
母亲:“少哩(不见得)!”
我说:“她肯定会来!”
母亲:“她初一来了的!”
我说:“我去她们那儿,她说给我做双鞋的!”
母亲:“你真是个老实猪,她试你的。大晓之她忙得不得了,有时间给你做鞋?”
我说:“你不相信算了,反正她会来!”
果然,到了天黑时,梅花来了。她拎了一个黑方便袋,鼓囊囊的。
她一进门,见了我就指着我鼻子:“这么赖,叫你自己拿就不干,还要我送!”
我赶快给她搬椅子让她坐。
“你不是说自己去拿的吗?还说一定来!”她把方便袋递给我,在椅子坐下。
“我真的不好意思去!”我没撒谎,也不敢撒谎。
“你不好意思?我倒好意思!”
“不是啊。我没给你……”
“啊呀呀——我指望你给我个啥!到学校去暖和一点,舒服一点就行了!”
我拿着那双布鞋感到很沉重。
“还有,给你炒了一点菜,也带去吃。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带一点还能凑和几天!”
我一摸那个方便袋,才发现除了鞋子之外还有另外几大袋东西。我没细看,匆匆地放到明早即将带走的包里去了。
母亲这时也从外面进来。她刚才可能到菜园子里去了。因为她手里拿着一把葱。
梅花见母亲,仍亲切地叫了声“吗妈”。
母亲答应了,而且跟她问好后问我烧茶了没有。我这才往厨房里跑,给梅花泡茶。
梅花大大方方地喝完了一杯水后便对母亲说,她要走了。可天已黑了。三十晚上火,十五晚上灯。远处,好几家门前已亮起了大灯笼。还有人在两下三下地放鞭炮。
我们执意留她。可她不肯。
母亲说:“旺祥明早就走了,我做顿饭吃。你也别走,在一起吃一点!”
梅花说:“难为吗妈,以后要吃多少哇?今晚我妈还等我回去帮忙,我抽空下来的。要早点回去了。”
我知道她家忙,她是没有闲着的时候的,于是跟母亲讲让她回来。
临走时她示意我,让我送她一段路,我哪有不干的,于是便跟她出来了。
到了我们房后,她站住了,回过身来对我说:“旺祥,你……”并且熄了手电筒。
我不知她葫芦里装什么药。但都十分害怕,怕她把那层意思挑开了。因为我这穷光蛋无法对她负责。
“旺祥?”声音轻轻的。
“嗯?”我只好机械地应了一声。
“你明早啥时走啊?”
“五点半!”
“还没亮啊!”
“嗯!晚了误了车就走不了!”
“哦——路上过细一点!”
“好!”我本想再补一句“难为你关心”的,可是又害怕虚假了。
“我给你一点东西,你带起!”
黑暗中,她一卷纸塞进我手里。
“你不要送我了,这路我习惯。回去吧!”
我心里砰砰地跳个不停。我不知该不该接受她给我的东西:那卷纸。
“回去吧!我走了!以后回来有时间到我们家去玩!”她又亮了手电筒。一束光照在她前面。
“多谢了(再见)!”
她走了。
“慢……慢慢慢走!”我木头一样呆着,嘴唇也不听使唤。
她轻轻地去了。好像什么也没有,若无其事。头也没回。
我把那卷纸束到内衣袋里,然后进屋去。
母亲问我送到哪儿。我说送了很远一段路,到了那棵大白杨树那儿。她没说什么。幸亏没说,要不然我的秘密可能要泄露了。
不一会儿,母亲便把饭做好了。那是一顿很好的送我上路的饭。几乎被遗忘的父亲也来了。我们三人一起又慎重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我们没有点灯。因为灯里烧的煤油贵。母亲向我交代了一大堆话便让我睡了。然后,她和父亲也睡去了。东西我早已收拾好了,不用操心了。
躺在床上,我还在回忆那一幕。她在黑暗中把那塞进我手里。她那经常劳作不息的手软绵绵的,还十分暖和。那是什么,我心里清楚,是那个。我还暗笑:现在时代变了,女孩真够直接的。山里女孩啊,竟然也写情书。她也够行的,上完小学就会这个,我念了十二、三年书,还没干过这事呢!我想起来,点了油灯看一下,先睹为快。但我这人还是会享受的,好东西放那儿以后慢慢品味。于是又打消了念头,等明儿到汽车上看,也还能眩耀一下。况且,我有点晕车,等晕车时拿出也许还能起药的作用。
十六日清晨五点四十多,我向父亲母亲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便上了路。
七点半的汽车我赶上了。它把我送到了县城。于是又买了一张直达我们学校所在市的车票。
汽车在国道上行驰。沿途风景都是山,对我来讲,没有什么新鲜的,不好看。于是,我便想到了昨晚梅花给我的东西,身不由己地把手伸进了内衣口袋。
当我把那卷纸掏来出来时,我几乎昏过去了。不是情书,是一卷钱。三张十元的,三张五元的,还有四张两元及七张一元的。
天啊!她怎么会给我这,还这么多?这几乎是她半年的积蓄啊!一个大姑娘,就这么轻易地把这些钱给我。她家里好过,但她自己却很俭朴。去年过年,新衣服也没买一件。
车行得快,路旁的树一闪一闪从车窗边掠过。山上被砍倒的树错乱地横着,一会儿在车尾处消失。灰蒙蒙的天空在我看来是红色的。车行得很快,离我家已有一百多公里了。
我想回去把钱还给梅花,至少应向她道声谢谢。我太马虎了,也太笨了,昨天晚上连“难为”也没说一声。蠢、蠢、蠢、蠢、蠢到了极点。那双布鞋和吃得东西也在我包里……下一次再见到她,我怎么有脸?我自责,自责得差不多要从车窗里跳出去。 汽车的呼呼地向前飞驰。我的心却要抛在路上,它沿着车道回老家去了。
梅花这时肯定在灶台前面生火、炒菜,然后让她父母亲来吃。她一边忙着活儿,一边可能笑我,笑我这个人很迂腐、憨厚,也可能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思想也没有,她给我的对她来讲,她根本没打算得到回报。她只是把我当作她母亲的亲儿子来尽兄妹间的那种亲情义务,做一种善意的血缘施舍。她也许不会在意我的表现,也许只要让我接受,那便是对她的安慰,只要我过得好,能有出息,成为地方上站得起来坐得下去的人,那便是对她的最完美的回报。可这事实,我不敢想象……前途渺茫!我像一只热锅中的蚂蚁,望着天上下雨,却爬不起来,也无法回报老天爷的恩赐,只有木木地呆着,或被烤死,或被水溺死,至于有没树枝来,那只是幻想,是睡梦中要媳妇……
汽车仍在呼呼地跑。其他人似睡非睡地瘫在椅子上等着车子向目的地渐渐靠近。他们没注意我,甚至连这世界也没在意我。可这手中的东西却说明,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或者两三个人在关心着我这陌生的家伙。这可是我的存在的价值,无与伦比的爱抚。然而,我该怎样报答……
世界对我无情,我对她也似乎无情。我和世界无情,世界和我也无情……我不知这究竟怎么了……
14
进入学校,就像去年年终回到家一样,依旧是那番陌生的熟悉。
整装好行礼后坐在凳子上歇歇筋骨。
两上室友也来了,且是昨天到的。刚才上街去了。
“过年好!”他们一进门就招呼我。
“好!好!你们也好!”
“感觉怎么样,过年?”室友山寿寿问我。
“是一种受罪!”我老实地说。因为大家在一块都是兄弟,讲些假话那是自欺欺人。
“我觉得也是,过年越来越没意思!”室友“泡妞王”接过我的话说。
“哟嗨?‘泡妞王’竟也觉得过年没意思?”山寿寿接过话反讥他。
“怎么不是?到处一个样啊!人越来越大就要越来越感到那些东西没意思了!”
“小孩盼过年,大人盼种田。过年也好,平常也好,总操着个心。还能像孩提那样提挂鞭冷一下热一下的找乐趣!”为了让“泡妞王”的观点有生命力我作了一些补充。
“我也感到是啊!以前,我们那里过年挺热闹的,现在过年,街上很少有人,很冷清的。大都在家打麻将,‘斗地主’、‘诈金花’(“斗地主”、“诈金花”是近年兴起的两种用牌赌博的玩法。在民间流行甚快)什么的。”山寿寿是外省在大城市的人,他所讲的和这本地没什么两样。
“我们那农村也流行那一套!”我说。
“没去旅游哇?现在过年流行旅游!”“泡妞王”提出旅游。的确,城市人在过年过节时很崇尚旅游的。这可以使运输部门,尤其是铁路增加大收入。他们也挺商人的,春运大提价,一下子钱包就满了。
“谁像你‘泡妞王’,有钱就乱玩乱跑。旅游,旅游,旅游个鬼呀,纯属出去泡妞。”山寿寿总爱抓“泡妞王”的小辫子。其实,不止是山寿寿,我们三人(还有小狼没有来。他是本地人,不用着急到校)都爱讲“泡妞王”的玩笑。
“人家第三产业也要顾客嘛?”为了给山寿寿助兴我只好附和。
“什么泡妞泡妞的,难道旅游都是为‘泡妞’吗?”“泡妞王”不干示弱,像每个平常受委屈的人一样为自己辨解。换了是我,我也会辩解的,而且比他还要有水平。
“别人是旅游啊,观光啊。就你不一样,只是为了看姑娘、媚女人!”山寿寿步步紧逼。
“有了女人你不看吗?”“泡妞王”反击山寿寿。
“看啊看啊!可也不像你,见了好的就要把她搞到手……”
“我什么时候搞过?”
“去年!那么多!你每天晚上都带一个回来!”
他们都来劲了,我便在一旁傻笑。
“那可是办正事啊!”
“什么鸟正事,就是为了泡别人!”
“你别说!你也不比我强!”
“我什么时候带女生来过?或者像你那样……”
“啊呀呀——你大妹小妹的一大串,排名就排不清了,你还说我!”
“哪儿——呀!我能跟‘泡妞王’比呀!”
“你别是老是泡妞王泡妞王的。我不承认!”
“不承认?大家都约定俗成了!”
说到“泡妞王”这个绰号,还有一段来历。他和我们一样,有真名的。只是在去年那半学期中,和女生交往频繁且密切。有时晚上快熄灯了,还有女生到我们寝室来找。久了,一旦有女生来,我们就问是否找他,一问果然是。而那女生走后,山寿寿和小狼则问他:“又挂上了一个?”起初我不知“挂”是什么意思。一问才知道挂,即粘也。粘住让她跟你走。引申为勾引上了异性。有时他不语,有时辩称:“她找我有正事。”听罢,反应迅速且想象力丰富的小狼便激烈地嘲讽他:“什么正事正事的,泡女人就是泡女人,光明正大,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我们又不跟你争,更不向外人坏你的好事,瞒着有什么意思?”于是,他便不作声了。有天晚上,小狼刚在床上躺下,他便来了灵感,兴奋地叫他:“干脆,我给你起个名,‘泡妞王’!蛮好听的!”一听小狼的点破,于是我和山寿寿便拍手表决:“中!”尽算他不接受“泡妞王”这个雅号,但一听“泡妞王”这三个字便知道所指的意象是他。我们把这个雅号在闺房里流传,不对外,更不在公共场合使用。因为过了头的雅便成了俗,甚至成为下流低级。比如裸体女模特在画室里是上品,伟大;到了医校外科实验室是正品,平凡;到了班科教室,让搞社会科学的学生见了那可非同小可,是劣品,流氓。其实雅与俗的界限也难以有个分明的定论。“亚当和夏娃与小巷里偷卖的裸女画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不穿衣服的顕磤生物形像。无论是西方眼光还是东方眼光看,前者是雅,后者俗。雅得至高圣洁,俗得下流无耻。为什么一样的内容有异样的外涵?界定难言。可能是后者带有功利目的而且意在挑逗阅者,让他们被戏弄嬉谑,引导他们从此岸钻进地洞而毁灭;而前者教诲阅者,给他们以审美,让他们过河到彼岸,用圣水洗净身上的浊垢,从而也洁亮。所以,雅号的妻子是俗号,敌人是骂号,老子是绰号。我们一般给别人取绰号是都怀着优生优育的做分娩的,同行给同行的号,大都雅,以表亲切,而对异行可能就要发生基因突变了,产出怪胎来,取名为骂号,充满敌意。如果不在医院或家里分娩的话,让胎儿掉在大街上,使众人看见一个血淋淋的孩子,那么这个家伙会用红色作为盖头嫁给雅号,成为俗号。“泡妞王”之说,我们都是觉得好玩而封与他的,连他自己也还在某个特别开心夜晚和我瞎侃时说:“泡”是上档次的。要不为啥世俗不称玩?玩有贬义,那么“泡”虽不能称之为褒义但却不为贬义。言下之意是中性的。其实大家都是这样的旗下勇士,对这些小儿科的常识并不了解那不让人家只能喝粥而不能嚼飻物了?当然,我们也如他所讲,并没恶意,只不过给他一个部通用而且实惠的编码。于是,后来我们三人都称之为“泡妞王”。他虽不明显地答应,但也知道别人说的“泡妞王”是他。我们也尊重其人权,只在内部使用,到了室以外甚至是同班男生寝室也不叫。所以除了我们三人之外,没有知道“泡妞王”的。无论声音如何美妙动听的女人,若生得没有一张好脸,或鼻尖向外翻,或嘴巴向外突出,或露出特大的犬牙,那也只能让人感到“面目可憎”。“泡妞王”在我呼叫出口时没有在神经里带上火药味,但一进别人耳朵便生出一种想象:泡妞,玩女人的家伙还是个王,花心萝卜,特别善长物色女人,什么样的美女如果让她瞄上……像毛爷说的那样,见了女人手使想到胳膊,见了胳膊便想到身体……一直想下去,直至最后……其实,“泡妞王”虽和众多女生打得火热,但他们到我们寝室里来后都在我们将身体旋转九十度以前全滚了。值得肯定,同时要值得庆幸,因为听宿管办有关消息透露,某男生寝室夜晚有女生滞留。听艺术系某人自嘲:早上起来看见洗手间有披头散发而且是黄头发的女生……想像力丰富的你们,不用我说得太细了吧!“泡妞王”在一些时候也还辩解,说他不承认这个称号,但我们却不认帐,尤其是小狼。小狼给他的帽子,为了显其功劳,小狼从不允许他洗头。一旦“泡妞王”说:“我不承认……”他便强烈反对:“怎么?你造反?‘泡妞王’不是你是谁?”他知道小狼的厉害,便不作语了。比如今日,若小狼在场,他可能要受到更强烈的攻击了。至于山寿寿和小狼,我们目前还没抓出辫子来。“泡妞王”也没足够力量将他俩扳倒,同时,他俩也没出现过互斗。至于我,当然不会偷闲去在别人头上扎鬃鬃。这样,目前“受害”只有“泡妞王”一个。
新年伊始,三个见面就打起了嘴仗。好得是小狼还没来,要不然可要燃大火了,而且还带浓烟。
山寿寿与“泡妞王”来了一番小斗后便作息了。把话题从天边又拉回来。
“过年,你们那里干什么?”山寿寿问我。
“串门啊!不过——我差不多一直呆在家里。”
“放鞭吗?”他又问。
这虽是一个小孩子式的问题,但却又是成人的口吻,因为现在环保提上日程,政府鼓励过年过节不放鞭炮、烟花之类,减轻环境污的同时又可以防患于火灾。
“放!到处放!而且还比试呢!谁放得多炸得响就越显得富贵!”
“我们那儿刚好相反!不放!”
“我们那儿放也可不放也可!都没有一个严格规定!放了不追究!不放也没有压力!”“泡妞王”插入了这些。
“喝酒吗?”山寿寿把问题转到吃喝上来。
“喝!我差点没醉死!”
“我也喝了。不过我妈不让我喝。同学到了一起,哪里还顾得了那一套。烟也一根接一根的抽!”“我没有!我妈把我管得死死的!”
“有没有其他新事?”
“我们那儿下雪了。到处是雪。山上一片白茫茫的,连石头也看不见。”
“我们那儿也有山。不过城里这儿一样,围着,雪还没下下来就化了。下雨,好冷啊,零下十几度。”
“我们那儿下了小雪。街上有薄薄一层。”
“你吃饭了没有?已两点多了!”
“没有!我带得还一点菜!别人给我做的!”
“我也有!北方特产!”
“我没有带什么!那些太平常了。我们那儿的东西这儿都有。再说,带一点点来,还没吃就完了!”
“谁叫你搞那么多妞?”
“……”
“妞也不会吃他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啊!”
“不吃?不连人吃!告诉你呀,泡妞一要靠有一张好嘴,会说会骗,把她蒙住;再靠有钱,给她搞吃的,把她的嘴给塞满,那样她会跟你的。一个个女生都怕胖而她们又不由自主的发胖。什么原因?吃啊!脂肪多了自然肥!还有泡艺术系的,给她买个手机,像她跟你……(不知此处是否完了,可能还保留了“睡觉”二字)不信你问‘泡妞王’!”
“是不是?”
“这样的大师,说话还有假?”
“你泡妞还有新招儿?现在干事都讲创新。流行创新,你不创?”
“他当然创新啊!大多数情况,他都是巴住女生啊!女人是雪堆的人,给她一点温暖便融化!”
“……”
正说着话,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那是小狼来了。
“过年好啊?”小狼一进门便大声招呼。
“好好好啊!”山寿寿过去帮他接东西。
“没带吃的!几件衣服!”小狼很干脆。
“我也没吃你呀!东西我带的多呢!”
“晚上我们出去吃顿,团个圆!”
“好哇!如果‘泡妞王’要有女生找他就完了。我们三人去!”
“谁说我不去?”
“你去也可不去也可。反正你只知道泡妞,哪记得我们兄弟!”
“你别老是用这一套来攻击我!”
“不说了,不说了!刚过年嘛,一切都新的,这个问题嘛,怎么能老是陈的哩?”小狼故意刁弄“泡妞王”。
“下午怎么过?”山寿寿刚才还逛了街,可还是觉得不尽兴。
“睡觉,睡觉!我要睡一觉!”小狼说。
“我也要看信箱!”
“我还有几件衣服要洗一下!”我去年走时留了两件脏衣服没来得及洗。”那我只好去上网啰!”
小狼三下两下把东西收拾好了就爬上了床,“咚”得一下倒在那儿便没动静了。看来确实困了。
山寿寿和“泡妞王”出去了。去网吧是无疑的。
我去洗衣服。
刚过年,这儿气温仍很低,在三、四度左右。所以那自来水冷得仍和冰没什么两样。刚洗了两件衣服,我的双手通红且发麻,我把衣服晾起来后把手插进肚子里暖和了一下。然后觉得没事可做,便想起了代温迪她们。刚过年,一年一个新,应该去看看。
小狼已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悄悄地关门出去。
15
元霄节后的大街失去了节日的宣嚣。大堆小堆的垃圾沿街随处可见。跑来跑去的车,也许是物的缘故,仍是老样子。人过年或大或小改变了一下,要么改上换下要脱外新里。可那些铁家伙,皮仍然是斑斑驳驳,而且还多了老了一年的灰色。里面可能有乘客走亲戚串时留下的纪念。方便袋、果皮、痰渍虽没有写上名字,但比碑铭上用粉笔写或用小刀刻的“×年×月×日我×××到此一游”还有力,不用到实验室去找显微镜查指纹,也不用送到世界先进医院去搞DNA签定,只要瞥一下那些让人节约饭食费的东西,便知道那是哪类废物留下的,够了,不用去细查间某人某人干的,只要知道是那类怪物干的已经够了,火像性爱在肉体上反映出来一样,昭然若揭。
沿街排开的商店门口年前就挂了近两个月的“×××大甩卖,仅仅38元,机会不多。限量限时,快快购买还剩两天”的牌子仍然在,有的门面上还贴有“出租,BP959600——85837×××”。花圈店门开得很大,店老板倒还挺周到的,即害怕过年烟酒醉殒或佳肴撑殒者的灵魂安慰者弄不到贡品(殒者是饭食酒醇的英雄,拜者一定不少)又害怕顾客多了要排队进门而让晚来者站门外少睹了商品的面容。
横挂在街上面的三角旗已脱了色,有的被风吹起卷成圆筒……
“你她妈的个卖B呀!刚过年就不想活了?”一声怒骂打断我的览胜思维。声音是视线的向导,视线的焦点给声音坐标。我把目光转向街心,原来是一辆红色的TEXI急停时那司机骂的。怪不得随骂语还带了一声轻微的刹车声,虽很小,但却不泛歌曲中配乐时自己声音的那种搭配的不和谐。再看一下车前面右侧,一女士正骑着一辆踏板摩托车向前行,红发,红上衣,黑毛裙,乳白色的紧身裤。“个婊子养的骚货,要找男人也用不着这么急呀!穿她妈么子穿!恨不得把她碾死在街上……”TEXI又起动了。“婊子养的,哪个灯区鸡呀!竟跳街上来了,规矩就不懂,被万人尻的家伙……”车走远了,粪水的臭味仍在幽流。横穿马路的确犯了规则,开车的就挖道德风尚的墙脚,直到让它倒塌,把文明掩埋在废墟里。或者说,这些开车的根本没有文明词典,良心被狗吃光了,譬如你从古城街的中心商场到该街的地税局,分明只有三公路,坐公汽只要一元钱花十来分钟就可以到。但为了方便同时也免得都乘公汽而使TEXI等一天连一个子儿也捞不来回家挨饿而光顾一下他们的生意,他们便自作多情地让你去作环城观光。从古城街到今城街,在到二环路绕一圈上三环路进郊区,到了城市的另一头再回来上古城街,前往地税局。风景没什么好的但却花去三十分钟或一个小时。等你醒悟过来时司机便说:“到了,下车!”本来是五块,他却要五十毛。你可别误会“毛”就是角,如果那样令别人把大牙笑掉了又要进医院而浪费了别人时间,同时还暴露了你“乡把佬”的身份。“不是五块吗?说好了的呀?”“哪里,你看记程器!”即使记程器没被做手脚而是实际里程,你也别想赢他,因为那路程确确实实在你“观光”中飞涨了几十里,接下来怎么办?看你了,为了少挨几句委曲或谩骂甚至是他用手机呼来的三教九流的威吓,给了钱赶你的路去,还有,这是白天,如果晚上,你可惨得很一些了。说好了是地税局,他却把你送到了地下睡局。下车还没摸清方向,就被几个红衣在和那司机说“拜拜”后捅进了粉红色霓红灯的屋里,那儿没有你所要找的人,而是一张床。TEXI的司机常骂这个是婊子,那个是妓女。听起来还有遗恨那些作触觉与金钱交易的雌性动物的味--要不然,那“婊子”和“妓女”便是褒义了--可他们自己却把“鸡肋”当鱼翅。因而,你常可以在红女聚集的宾馆门前看到TEXI的滞停。不排除他们给她们找了“生意”,但也不能排除他们也在为一天开车东奔西窜后御风洗尘。
常骂别人的人,也是常被别人骂的人。踏板车消失了,那辆TEXI也消失了,后面接上了一串串公共汽车,货车,TEXI、摩托车……不知市人有没有谴责那污秽本来就不洁的市容的语言,也不知那女士在后悔自己违章的同时没有驳句“不文明的家伙!该买几盒好牙膏了!”但我却要在心里说句“骂人婊子养的,素质太低了!”
一座高楼上好像又多了一块广告牌。一个白脸女人穿着矮胸衣拿着一款手机在通话。真搞不懂卖手机与露胸卖乳沟有什么关系。不过这还好一点,比起楼下街道拐角处的那一块三角图文广告要稍好一些。那上面是两个女人,都穿和线绳粗细差不多的胸罩和短裤,没有外衣。这次你看不到乳沟了 。靠上的女人鞠躬跷尾,从脊椎骨延伸下去的了那一条沟清晰可见。靠下面的那女人后仰身体而使腹部朝前向上挺,那脊椎骨延伸向下的沟翻过一道岭而向上的凸突慷慨奉呈,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毛毛。两女相衬,相得宜彰,至于在为什么品牌做广告就搞不明白了,牌子下面有一个电话号码8412345。猜想拨打的人是比较多的,有没有幼儿园的孩子就难说,因为没去调查。
再往前走,碰见的是磁带光碟专卖店,有个店主用一板木牌在上面写道:“此店兼售正版。”显得很羞涩的,牌子前还堆了一堆垃圾,同进还为给牌子来点装饰以去掉单调还放了一把扫帚和一个垃圾箕。
在一个十字路口处的一座百货楼外墙上,有一巨大横副式的宣传牌,显赫地写着几个硕大的红字:“该市的繁荣,靠你的纳税”。而且还有一对穿制服的男女税务员向“人民”敬礼。样子挺认真的,但不知宣传者(单位)
是否在想点子时也认真想过。这个“你”究竟是谁?客体太不明确。是单位?个人?企业?法人?医院?政府?学校?武警?公安?交通?海关?邮电?作家?商人?农民?学生?老师?孩子?流浪者?过客?游客?演员歌星?人民军队?甚至是叫花子?卖身女?嫖客?赌者?
不能细作追问,宣传话语不是文学话语,越陌生越好,像朦胧诗一样,有关规定明确表示,宣传语言要规范、科学、积极。从字面意义上看,这确实没问题,但深入内层考虑,简直要写万字论文来分析、较正。我们不再追问你的对象,因为现代人生活节凑快,是否像我一样去打破沙锅问到底都是未知数,可能他们一眼就看穿那个“你”就有纳税能力且是纳税客体的单位和个人。那么我们再来分析一下繁荣与纳税的关系。靠纳税繁荣,言下之意只有纳税才能繁荣,不纳税便是萧索。是的,评估和衡量一个地区的标准是财政收入。纳税越多,财政收入也就越多,那么该地也就越繁荣。明白一点,衡量地区经济状况是“官出数字”的表白嘛。同时,繁荣的客体显然是社会状况。而纳税所对应的客体显然是经济,经济状况代表社会状况吗?那精神风貌、文明程度、社会秩序、群众素质……都被保存到“回收站”了?那好,该区的公、检、法、医、政、邮等等甚至连财政界机关、个人都去办企业、做买卖、唱演、炒……其它一切都放下,让税收的数字高起来,如果真是那样这儿简直成了火星村了,沸腾得如海波[Posulfite]被两百度的酒精灯焰加热。那象征繁荣的数字可能只有报表上的数码符号了。因为强盗已把钱库搬到自己家里繁荣了个人。繁荣靠纳税,那只是官们脸上的繁荣,即使纳税后企业、个人生存、生少水平提高;那只是某些人为了捞取政治资本而攀升才想出来的劣点子,即使全区上下都富有;那只是看到了税收时社会繁荣影响的一点皮毛,即使财政收入的高涨能表现出经济实力的强大;那只捕捉到了繁荣的推动力的一个方面,即使让税收真正提高上来……如果我是陈真,一定要飞上高楼去,把那牌子给拆了。把碎字重组,成为:“该市的纳税,靠你的繁荣。”只有个体实力强了,税收才能有保证,但财力强了,其它方面上不去,那便只是病态的繁荣,不扩大再生产,为后代打墙基,那也只是暂时的虚假的繁荣,萧条与崩溃正在胎盘中转体。如此之陋见,鼠目也,如此之口号,自灭也,要纳税来促繁荣,虽有鼓励法人去按时积极主动的纳税,也肯定了纳税者对繁荣的贡献,安慰了他们,甚至是感激了他们,但却吓煞人也。繁荣的重担一下子从官民头上全卸下来加到了企业、商界、800元以上月收入者等部分企事业单位、个人头上,给一部分人划清了界限线,使他们“减负”了。比农村官们把“减负”的文件藏到床单底下把“减负”政策放到脊梁骨上在解手时掉进便池要进步多了,但做为重大历史使命承担着却实是在太过分了。“纳税啊——繁荣啊——”不震破耳膜也要让脑细胞在瞬间死去百万亿来个。习惯是陌生的重复,常在崖边走的人,即使不能享受刺激也不致于担心甚至害怕掉到谷中去了。但外来客却浑身颤栗。贵地就是靠纳税来促繁荣的!鬼知道税收有多么重!坐汽车来这儿投资的见了也只有携资乘飞机返回。难怪搞了个经济技术开发区风风火火洋洋洒洒拼捧扬吹炸拉贴搞了好几年仍是荒凉地带一遍。也难怪某世界级乒乓球冠军来登台乒乓球擂台赛,秀也做很多,媒体也关注,而广告商却宁愿坐在家里边看电视转播边食用剩下来的钱买的瓜子……
过了十字路口,又向前走了约五、六十米,这才是代温迪家所在区的巷子。巷子很窄的,约莫凑和着能让一辆农用汽车进出。虽然小,但却是该区所有人员与外界打交道的唯一窗口,每天每天必过。也正是由于它小,才显出幽来,但却不森,因为老是有人来往而使它富于了活力,尽管在高楼的笼罩下没有一丝阳光。
从巷子进去,按年前熟悉的而且现在仍然熟悉的路和楼径来到代温迪家门口。
我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
“来了?”温迪妈妈。
“过年好!代温迪!”我一进门便先向坐在沙发上的代温迪打招乎。对于她妈妈,我只是笑了一下同时又微微点一下头。也许这样合适一些,我认为。
“白老师!”见了我。温迪才站起来。她妈妈去另一间房子了。
“过年好不好玩?”我拉着她坐下。 “好玩!妈带我课(去)了公园。烈士园呀,还有姥姥家!”
“哦!”
“还有,三十晚上我们弄了一桌子菜,么子菜都有。我妈做的,都好骑(吃的方言音)!给别人拜年的时候,我大姨、小姨、舅舅……他们都给我压岁钱!呵呵——”
“准备用压岁钱去做什么呢?买衣服吗?”
“不。过年时,妈给我买了几件,还打一件毛衣!学校再捐款了,别人捐五角、一块、两块的、我捐十块!”
“哈哈!你好大方!”
“你有人给你压岁钱吗?”
“没有!我都是大人!有条件了我给别人压岁钱!”
“可是--你还是学生呀!”
“嗯!”
“那你不是大人!”
“学生难道不可以是大人吗?你不知道,还有许许多白胡子老爷爷也还在上学呢?”
“那是电视上的确有!”她可能是怀疑电视做的都是戏,假的!
“是真的,那些老年人可能是读博士或者博士后什么的……”
“那有用吗?他们那么老?”
“有用!一边学一边搞研究嘛!”
“研究么事呢?”
“科学呀!”
“哦!那你呢?研究不研究科学呀?”
“现在还没那个本事!”
“将来呢?”
“不知道!”
“么事原因呢?”
“这个--那个就太多了!说了你也不懂,以后告诉你好吗?”
“那我长大了,能搞研究吗?”
“能!能!能!只要你从现在开始都一直努力学习!你一定能!”
“噢——”
说着,她妈妈从里屋出来了。端着一个盘子在我们前面放下。
“骑吧!随便!”她把眼睛睁得很大对我说。像我们同班的女学生一样。
“白老师,你骑苹果吗?”温迪拿一个苹果递给我。
“你自己吃吧!”
“我过年骑了好多好多!”
“你骑!我给她削个梨子!”她妈妈拿了一个梨子到厨房去了。
代温迪拿两个软糖慢慢掰开。
我把她给我的苹果放回盘子里,拿了一个桔子。然后一点点开它的皮。
“嘻,嘻--”还没让我回过神来,她已把一个掰好的糖塞进了我的嘴里,还忍不住地笑。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望着她呆了一下。
她很自然地把另一颗放进自己嘴里去了。
我一边咬着那块酥软的软糖,一边继续掰桔子。
她起身到厨房去了。
“削好了没有哇?”
“快了!”
过了一会儿。
“给你!”
“……”
“换都换不赢!我又不骑你的!”
“……”
代温迪出来了。又挨着我坐下。她妈跟在后面出来。
“给你!”温迪把梨子放到我手上。小嫩手像棉絮一样,很暖和。
“你自己吃吧!我有个桔子呢!”
“一只手一个!”
“你自己骑!我再给他削一个!”她妈又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梨子。
“你骑!我骑了很多了!不想!”
没办法,我只好接下来。
一手一个,左手梨,右手桔。左右开弓,风卷残云,因为我还没吃午饭。尽管过年吃了几顿好的,体内还存有一部营养,可现在已是三点四十了。那墙上的挂钟叫醒了腹内豢灵,它叫起来了。
她妈把第二个削好的梨子拿出来给她。她接过来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若不是她妈在旁边,我还要问她一句:“你不是不想的吗?”
她妈在我们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书本,那是代温迪的寒假作业。我这才发现,我进门前她俩还在看作业。
“今年还是按去年那样的方法教?”温迪妈妈把书放在膝头问我。
“大致上是的!”
“好!去年很有长进!期末考试语文错了两题,打了96分。数学一百。要保持着这个成绩!”
“好,争取吧!反正是两人都要努力!”
“晚上不上自习吧,你?”
“要集合报到!”
“那我现在去买点菜回来,早点做饭。骑了晚饭回课!”
“谢谢你!我早点回去!你们自己做了吃吧!”
“来了就随便。反正我们也只有两个人,又不多你一个!骑了回课!不骑你回凯了还不是要骑!”
“是呀!你们学校的饭没有我妈做的好骑!”
“是吗?“我本来准备说我们寝室里团圆的事,但对这种情形,我打住了。”
“当然!”
“呆会儿,你帮她看一下那两本寒假作业!“温迪妈妈拎着一个黑色的提包交代了一句便出去了。”
“好!”我一边攻克手中的水果一边说。嘴角上的汁水在我嘴唇动作时滴到我腿上。手中剩下的部分水果也有汁水在沿着手腕向袖管时灌。
她妈妈出门那身影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中。生过孩子的经历让她臀部丰满,一切都要自己动手生活使得腰枝仍旧纤细。丈夫的负心离去磨练了她硬朗的脊梁和背板,显得稳健而庄严坚强,搭配和谐的着装虽没好莱坞名星式的迷人,但仍不失一个二十多岁姑娘的风度。无论怎么看,她仍是一个姑娘。白皙嫩润的脸蛋从后望去折射出柔和泛光,像生活在水晶里的萤火。几丝从耳旁垂下的鬓发在走动时随空气流动而漂动,显得她的自重与洁操。黑色的包衬托出女强人(尽管称不上事业成果显硕的女强人)的靓逸。近似黄金分割法的修长的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想到她结过婚,除非你知道她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你才相信那又确实是事实。丽人、佳人、倩人、偶像……翻破辞典也找不出一个适合形容她的词。这些词都攀不上她。除非出个新概念……
“白老师,你几岁了?”代温迪又突然打破了沉默。
“你问这干什么?”
“刚才你还说你是大人呢?”
“呵呵……我呀……二十多了!”
“嘻嘻……”
“笑什么?”
“看低岁数还襁(像)大人,可是你--你压根儿(根本)还不襁大人!”
“像个孩子。是吗?”
“嗯!”
“那你呢?”
“我二月份满六岁。可我是个孩子,真正的孩子!”
“那我就是个假孩子啰!”
“哪么会事呢(为什么呢)?”
“我岁数大呀!”
“假孩子不就是大人了?”
“嗯!”
“大人哪么(怎么)不课工作呀?”
“我现在来教你就是工作!”
“不是!”
“为什么?”
“你还在读书!”
“读书就否定我出来工作吗?”
“嗯?”
“不能因为我读书就说我不是在工作呀!”
“工作是要天天都上班!”
“那是全职,我这叫兼职!”
“哦!”她可能没听懂。从她一脸困惑可以看出来。
“你哪么(为什么)要来做兼职呢?”小孩学词很快。
“因为要帮你辅导作业呀!”其实我是出于经济窘迫才出来的。但这不能说呀!所以只好说套话了,见谅,温迪及诸位。
“哦!”她竟然也相信了。
“那你不帮我,别人会帮我呀!”她停了一会儿又突然说。
这使得我感到压力大。市场啊,我们都是商品,在柜台里等待顾客,有人光临才荣幸,才实现价值,同时又害怕被主人遗弃。因为商品到处是琳琅满目。不仅目前如此,未来也如此。而且随着社会进步,劳动生产的提高,我们这些商品也会越来越不值钱,时时有被人不屑地送垃圾场或者被现实的机器销毁的危险。严峻!严峻!上帝上天给我们这个命,被生产厂家造出来就要面对这个竟争的游戏。
“是呀!教不好你,你不要就炒我的鱿鱼了?”
“嗯?”她可能不懂炒鱿鱼是什么意思。
“我说,教不好你,你就不要我了?”
“不会!你很好!我努力学,我妈会让你一老(总是)做我的老师!”她话中的逻辑很合理,更让我意识到我的商品买主是她妈妈。
“那我要谢谢你啰!”
“谢我么事(什么)呢?”
“你好好学习呀!那样不让我失业!”
“嘻嘻嘻!”
“呵呵!好!我们开始看你的寒假作业,看你有没有做错的!”我已把那两个水果在谈话间全发送到胃里存里盘了。
她过去把两本寒假作业拿了过来。
我接过来,和她凑在一块儿一页挨着一页地翻看二年级的作业,字写得不是美观,而且有的还逗不笼个,像散架的机器零部件,但还是写得很认真仔细,都是一笔一画,而且错得很少,有的十几页竟没一点知识上的毛病。这是寒假里她妈妈督促指导的结果。她生命唯一的寄托和依靠,她会放松吗?可想而知。
约莫过了三四十分钟,温迪妈妈回来了,我们基本把那本《语文寒假作业》看了一大半了。
她提着几个方便袋,袋子全是黑色的,她为什么喜欢黑色的?包是黑色的,买东西的方便袋也是黑色,皮鞋是黑色,裤子是黑色,我读不懂,在书上曾看到黑色,无情色,神秘之感,庄重、沉虑、与其它颜色相配即有集中和重心感,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个说法前面我接受后面我不敢肯定。因为她穿得是红色上衣。红色与黑色搭配,岂不让人把重心移到裤子上去了?见鬼!侮辱她,老天爷要派天狗来吃你的心肝。你把重心移到她的包上方便袋上?强盗,没有人味的兽类强盗。她包里有钱,那是她们娘儿俩生活的,你要要他们的命?还有我的工资呢?我可是靠那度日的,你抢走,我在学校连西南风都喝不上--那里靠江,常从江上吹来西北或东南风--我可是要大骂而且诅咒的。她方便袋里有菜、还有肉--刚过十五她肯定要买肉,我断定——你把那生肉抢去吃?我故乡黄梅花家里养的那条狗是常吃生肉的,去年杀猪那天,杀猪佬把猪的生殖系统割下来全给它了,而且它吃得欢。黑色有庄重感,是的而且给以镇定,平静的力量。
黑色吸光,所以从我眼睛弹去的波全被吸纳,从而没捕捉到方便袋里东西的有关信号,不知道为何物。
一个小时后,她从厨房里出来,一边解围裙,一边叫温迪:“代温迪!帮哈儿忙瞧(收拾)桌子骑(吃)饭!”
“噢!”她一跳从沙发上起来,像只兔子。
我们已把那本《数学寒假作业》检查了三分之二。因为数学题要一题一题的看,所以速度慢了些,为了赶在我离开她们家之前把它结束,我只好一人独看了。其实几乎没有错误,除了那隔几页才有一两道题的“脑筋急转弯”和“考考你”。那确实很难,相当于初中二年级的题目。有的连她妈妈也没办法做出来。当然对于我来说,那是死水滩里摸蝌蚪,一抓就一把,十拿九稳再加一稳,游刃有余还要找添头,因为数学一直是我的特长,什么最值、排列组合等等求得不仅快而且准。但是我却不会精打细算。最吝啬的时候也会把手中最后的一个馒头分给旁边的猫咪,没有办法,农民儿子的烙印不仅刻在额头揭不掉,而且还被复制后粘贴在灵魂的文件夹里再被写上保护。所以,亲爱的女士、先生们,在我失业时代上帝给我一点关怀和爱的时候,千万不要让我做会计、老总,否则你的公司不久便叫嚣裁员,因为没工资发了。
在她们的跑来跑去把老大桌子佳肴美味全安排妥当时,我已翻到那本作业的最后一面。
“叮当——啧!”是一盛有一把瓷勺的碟子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慢滴嘎(慢一点)!张慌个么子(为什么不稳重)?”是温迪妈妈的嗔怒,那放碟子的一定是温迪了。不用看。
“掣起(歪着状)搞么子(干什么)?”过了一会,我刚把那本作业看完,温迪把饭端来了。一手一碗,把得老高,像要翻掉在地上一样。她又招来了妈妈的温顺的批责。
“们儿个就要开学了,还不旨本点儿(明天就要开学了,还不守规矩点)!”温迪刚走到桌子边,她又开了秀口。
“白老师,给你饭!”她把一碗递给我,妈妈的话好像没听见一样。
我接过那碗饭,在桌子边坐好。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全桌都是花样拼盘,那皮蛋掰拼成的螺旋状向日葵和用对面火腿肠片拼的杜鹃花相得宜彰,珠联璧合,水乳交融,一共有十二个菜,刚过年嘛!至于其它十个是什么花样我不介绍了--其实上面两个拼盘是最差的,其它每个都比它们nice and delicious--要不然让你谗得把口水都流光而溢出了胆汁,那可苦得厉害。这都是我以前只在笔记夹里菜谱上见到的。
“给你!”温迪把另一碗饭递给她妈妈。
“你自己骑,我自己盛凯!”
温迪挨着我坐下。
“骑菜呀!老师!你自己随便拈!”温迪一边往自己碗里挟菜,一边对我说。
“好,好!你赶快吃!”
这时她妈妈也端了一碗饭来了,她在我对面坐下,她夹了一块鸡肉放到我碗里:“随便骑,莫讲客气噢!”
“好好!我吃了的!”
“白老师,你们那儿过年骑些么事?”可能是小嘴里填的东西太少了,温迪边吃边问。
“还不是蔬菜呀、肉呀之类的菜是自己种的。不过没有鱼,因为我们那儿全是山没有鱼塘。要吃鱼还要走几十里路到镇上去买。”
“么子肉呢?”
“猪肉”
“买的?”
“ 不是!自家喂的!”
“哦——”
这阵子只有吃东西的嘴唇咂声,只有两种,一是我的闷闷的;一种是温迪的脆脆的,她妈妈像雅士品茶一样品尝着她做的每道菜的味,那是没声音的。
“白老师,你回凯欠了我们哩吗(你回家想念过我们吗)?”温迪可能是害怕沉默中的咂嘴声引来了老鼠,因而又开了尊口。
“当然啦!”
“么个时候欠我们?是骑饭时,还是做梦的时候?”
“都想!”
“哦——”
“妈,你欠他吗?”
“唉,这个白菜淡了,还要搁(放)点盐!”她妈把话题支开了。她起身去厨房加盐去了。
一会儿,她妈妈又回到了桌子边上。那话题已被撇开了。
“唉——哟!”伴随一声碟子与勺子的碰撞声代温迪惊叫了。
“看倒拐子(臂肘)!惯肆个 脾气(养成个坏习惯)!”是她妈妈又在责备她,但声音仍是温和。
“呵呵!稀混儿把调羹拐掉了!”
“还有脸说!”
“不要紧!以后小心点!” “嗯!”
“还有饭吗?代温迪课给你老师盛饭!”
“还有,还有!”我忙说。
“我给你盛!我给你盛!”
“不用了!我自己来!”
“你知不道在哪儿(你不知道哪儿!)”
“知道!”
“我给你盛!”
“让她给你盛!”
盛情之下,我只好把饭碗给了温迪。
一满碗饭又到我手上,中饭、晚饭一起吃,固然多一些,我端着便只顾自己吃起来。
一顿饭,温迪一直在问我话。我们打的火热,而她妈妈却被冷落在一边。好像被遗忘了。然而,我却找不到一丝慰藉她的话。所以,我只有赶快吃饭然后溜之大吉。
吃罢饭,已经快六点了。于是,我便告别了她们母女俩,上街赶公汽了。
16
学校七点整集合报道,我准时赶到教室。
班主任点了一下名,差三人,那三个都是没赶上火车而误时的,他们打电话来请假了,明天就要到校。然后,她说:“今天没什么事了,你们来都辛苦。做车呀!搬行李呀之类的。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按时上课!”
于是,陌生而又熟悉又陌生的人们一个个从教室门出来了。
回到寝室,他们三人便对我进行盘问。
“说得好好的,晚上你是怎么回事?啊?你?”首先向我提问的是“泡妞王”。
“我有事啊!”
“什么事?”山寿寿的语气很平静 。
“家教!”
“在那儿吃得晚饭?”
“嗯!你们晚上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等你半天不见你的影子!”
“你小子怎么这样,竟然连团圆饭就不吃啊!”
“以后补起来!以后补起来!”
“吃了个火锅!”
“喝酒了吗?”
“一点点!”
“一点点是个什么概念?”
“我们三个四瓶嘛!本来是一人一瓶的,你没去就只好让我们为你代劳了!”
“你们海量!我幸亏没去,哪儿陪得住你们啊!”
“别谦虚了!你的量我们还不清楚!”
“我不行!我不行!真的不行!”
“其实泡妞王挺能干的!”
“呵嘿!不能喝酒,泡个鬼的妞!”
“是啊!你们能行你们也搞哇!”
“你这自己默认了泡妞王这个称号了!”小狼在一旁整理他的“调查报告”这下也开了腔。
“谁默认了,啊!你搞清楚啊!”
“你瞧你刚才说话的意思啊!”
“什么意思?你说是什么意思?”
“行了,行了,不跟他争了,‘泡妞王’这家伙呀!”
“只知道‘泡妞’!”
“别这样鞭他了,他也有能耐啊!”
“是啊!有能耐你们也泡啊!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啊哟哟嘿!给你一点阳光,你竟然就这样灿烂起来?”
“行动者才是君子,只会说那算什么本事啊,啊?难道你们真的对女人没兴趣吗?只是藏在心里不敢承认。那团火燃得很烈!烈火干柴,一点就着!”
“山寿寿!你见了没有?他呀,大妹子小妹子一大串,比你不知风光多少倍?你竟还关公面前耍大刀!”
“啊?那他比我还严重啊!”
“我哪能跟你比啊!”
“你纯属想泡别人!”
“什么泡不泡的!你把概念搞清楚!”
本来他们打算开我的皮的,可这一下却始终把矛头对着“泡妞王”。我只好偷闲地保持沉默。
“好好好!不说了,准备调查报告!明天要交的!”
于是,我们立即冷静下来。
去年放假时,学校布置了寒假作业,是写一篇“调查报告”。我回家时看了家乡破败的景象,拈来八张纸一气哈成,从地方为了增加资源税而对不懂环保知识的农民大肆砍伐森林作副产的放任到地方教育要为了完成义务教育指标把从小学二年级就没上完的青年(还有少年)招集起来学习两天后交六十元钱发个“完成地方义务教育证书”;从年人均不足五百元的特困户每年还要承担七、八百元的上交提留加集资杂税到该地财政为了保证税收数额而强行征收按人头纳税的“特产税”等;从某个别干部口述财政所造假帐的内幕到全镇仅有三辆“东风”卡车的贫穷落后镇镇政府却捅有两辆桑塔拿和一辆吉普,从乡民的缺衣少食到房屋的破烂陈旧;从镇司法几乎没有一个顾客光临的群众心理法律意识的透析到地级人大选举的造假糊弄等八个方面写了一万三千多字。其中绝大部分我都找相关人士或间接知情人士核实过,那一少部分评论与分析是我个人观点当然不要核实。为了引起阅读者的注意特想破脑袋写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农村道底少啥?--从鄂西北山区农村看中国农村现状。
“唉?你们写了没有?”山寿寿问。
“我写了!”“泡妞王”是爱好女人,但对学习还是从不马虎的。
“我正在写!”小狼说。
“我也写了!”
“你们写什么?让我借鉴一下!”
“我写的关于人民过年吃什么的调查!”
“我的是农村教育及家长对孩子学费承担能力方面的!”
“我的是个综合类,都是农村的农民的疾苦(正如我所确写的那些)!”
“我还没写呀!写什么好呢?”
“多的是!到处有东西值得写!”
“人民生活水平,下岗职工,企业创业之路、教育、腐败……哪一样都值得写!”
“算了!写今年春节联欢晚会!”
“那是什么调查?你写评论?”
“我感觉没什么好写的!”
“你写收视率?观众的意见?”
“不!就分析那些节目!”
“……”
山寿寿写评论式的“调查报告去了。小狼正在忙他的农民教育及学生的学费问题。”泡妞王“无事可干,他从书架上抽下一本《非常男女》研读起来,我感到四肢泛力,头昏脑胀,于是便爬上了床。 次日,我们都怀着虔诚的心境把神圣的调查报告交上去。满心希望自己的成果能受到大学老师的嘉评。 事隔三日评完结果出来了。我们四个的结果让人瞠目结舌:写春节晚会得80分;写农村教育及农民学生的学费问题得65;写过年吃什么得75;写农村综合问题者得60,我好险,差一点没及格。庆幸及格的同时换来了无比的沮丧:一万三千多字啊,而且还作了调查的;而那看春节晚会的报告竟比我多20分。吃什么的只有两页信纸。估计刚够上面规定的字数至少500字。若那写农村教育和农民学生学费问题的多得点分我也还可以沾点鼓励,他也那么惨。看来进代越来越时尚化了,高校作业中玩的得高分,吃的次之,城市百姓的生活忽略一下,农村的是垃圾股,最不值钱。什么世道?什么眼睛?什么思想?看来只有到爪圭岛去问佛爷了。既便如此,又何必让我们花费纸墨钱呢?形式主义也还应做得冠冕一点吧!西方的“狂欢节”里有女人狂欢得将衣服脱得一丝不挂,慷慨地奉献。可这不是狂欢节呀,竟如此赤裸裸地去招摇过市……
后来,与学习委员谈及调查报告的事,她平淡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有人从《齐鲁晚报》上抄了一篇交上去,得了高分而给了很好的评价呢!”
每年都在喊扩大招生面,让更多的人接受高等教育,从而提高全民素质。然而,在这个扛着师范学院的大学牌子的学府,目标是培养中学教师,可这结果呢?把准备做园丁材料送到木匠加工店去,打造一个个呆头呆脑的木匠,还要在他们脸上刷上油漆,让他们面目全飞,成为怪物。
像每所大学一样,这里每年开学初都要评奖学金,奖学金的评定有以下规则:
一、 年奖学金发放对象:
纳入国家普通高校招生计划录取的我院在藉注册的本专科生。
二、年奖学金发放的依据:
a)奖学金的发放与个人积分挂钩。学生个人积分包括德、智、体、能四个方面。第一学期师范生按人均35/月发放奖学金,从第二学期开始,依照上一学期个人积分评定等级,并颁发奖学金。
b)学生个人积分=德育成绩×15%+智育成绩×35%+体育成绩×10%+能力状况得分×20%
德育成绩由班委会团支部在班主任指导下,组成有普通学生代表参加的考评小组,依据《师范学院学生思想品德考核办法》评定学生成绩。
智育成绩按照学生各门课程考核成绩加和平均确定。
体育成绩依据学生的体育成绩确定。
能力成绩由各系根据本专业特点,制定相应考评办法,评定学生成绩。
若有一门考核不合格,不得评一等。
各系可结合专业特点,制订相应考评细则。
三、学生奖学金等级、金额及比例(学期)
(一)优秀生源奖
按当年考生类别(文、理、英、美、体等)前5%奖励,奖励金额为每人800.00元。
(二)师范生专业奖学金
等级 金额 比例
一等 750元 10%
二等 350元 10%
三等 200元 50%
(三)非师范生优秀奖学金
等级 金额 比例
一等 750元 10%
二等 350元 10%
(四)专项奖学金
奖励在校内各项竞赛活动中表现突出的学生,详见《三好学生标兵”等评选及奖励办法》
……
其评奖学金的评选目的,在该细则开头已讲行很明白:
为鼓励学生在校期间平等竞争,调动广大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形成良好学风,促进学生全面健康的发展同时,为进一步增强各系学生工作的自主性,切实实行“两级”。
主要目的恐怕还是鼓励学生的平等竞争,调动学生的积极性,形成良好的学风。但其实施却与其条文发生冲突。经过一段时间的评比,最终结果出来了。大都是班干部、系(院)干部,“平民百姓”得奖的很少,尤其是一二等的,三分之二以上是干部,这是为什么呢?分析了一下,原因有二:一是评定小组成员系干部,中国是个美食国,每个人注视自己的饭碗,谁不往自己的碗里扒食?二是每个干部都可以在评定时加总分,正职可加4分,相当于文化课考试多考88分,副职加3分,相当于文化课考试多考66分,次职(跑腿的)加2分,相当于文化课多考44分。评定总分都在80分左右徘徊,上下波动不超过5分。往往得奖与落奖者相差0.0几分,一等奖最后一名学生得分为83.75分,后一名是83.73分,而二等奖得主最后一名学生成绩为82.95分,下一位仅82.45分,而他却与350元钱失之交臂,其它不再举例,总之各个分段间都咬得很紧,矩离不大。
顺便提一句,奖学金的资金来自师范先补贴,而专门用奖学金的资金哪儿去了不得而知。
再看学风,也许诸位会认为,在这几乎所有学生都梦寐以求的殿堂里,时代的栋梁们竞争一定很激烈,学习风气一定很浓。也许在二十年前是这样,因为那时学习者都是臭老九,被斗昏天地暗,机会来之不易,当然珍惜,而且那时的人们都是现实主义者,重动手。而现在都不一样了。因为二十年的时空加工,已使臭九成了时代骄子,都是浪漫主义者,重动口,而且爱玫瑰。在那硕大的能容100多人同时学习的教室里,你在上课以外的时间去作调查,只有两个学生在看书,孤单单,还有大部分教室晚上都没亮灯。还好,有个节约用电的习惯。在这个奢侈的氛围里给能可贵。阅览室即便有人看书,也是看杂志,读的大多是家庭、爱情、生育之类的东西。也许寝室里舒服一些,他们可能在那里学习,那像错了,不信去看看。
穿过有废纸狼藉的走道进入宿舍,还没进门你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享受。近半百的老人唱得意大利童音歌曲从门逢里钻出来迎接你,变了的调鬼腔让你起一身鸡皮疙瘩。打开门,你可以看到或四人或三人一聚,一床扑克摸来摸去。再看下家,他们没有静坐,而是很活跃,一个用门作小乒乓球台两端各一名选手激战,有号称来自韩国“金则殊”的,也自称谓来罗马利亚的“巴洛卡斯基”的,有被封为“伟哥杯”上届得主十段高手澳大利来的“康则利坦沃”的,有来自美国的“克拉加米”……某人失掉一球,立即爆一阵阵狂吼嘶叫。美国的狼,罗马利亚的野猪,澳大利亚的狮子、罗马利亚的熊、韩车的老虎、俄罗斯的海豹、瑞士的驴子、刚果(金)的狮子,委内瑞拉的河马……齐张大嘴巴,使用浑身解数,用让空气骤然上冻的一百二十分贝的南腔北调来呐喊,让过客不再在门外傍徨。到了朝花夕拾的时节,他们才收敛,用毛巾擦擦汗,摸出纸笔来写狂人日记。
下一个房间可是很安静的。推开门进去看看,一对男女正拥抱着,脸贴着耳朵看一本《另类男女》。知趣的你马上会退出来。不过别忘了给他们关门。否则,又要麻烦他们过来朝门狠踢一脚,那门可要少活几年的。
到了夜晚十一点,云破月,花弃影,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犹满径。
有个别寝室黑灯瞎火,你千万不要以为他们重重帘幕密灯,还在搞学习,是没那个自觉性的,他们更不会老早上床,养精蓄锐。那他们哪儿去了?这得请你跟我走一趟校门口的网吧。路不远,劳不了你多少神,况且远了,筋骨懒惰的他们也不会去。
一个个网吧齐齐整整地建起来,名字一个比一个响亮:温馨网吧、太越网吧、幽游网吧、知音网吧、华林网吧、浪奔网吧、冲浪网吧、情缘网吧、雅格网吧、迎你网吧、绿菌网吧、天马网吧、天城网吧、聚友网吧、学子网吧、佳丽网吧、王子网吧……至少也有二三十家。全部去看是来不及了的,就挑最近的佳丽网吧去看看。
一进门,你便可以嗅到一股泡沫塑料用纸烟头烧糊的味,它的来缘是哪儿,不是我们所关照的对象,“咯咯啦啦--” 击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看,那四小子在那儿,他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屏幕上的ICQ栏里的“今夜飞狐”“婉儿”“I Love You”、“美枝雅子”“玛丽莲”、“娇娇”、“天堂丽人”、“世纪绝色”等头像在一下下有节奏地跳动。
回信息:
做我女朋友吧!你????
聊天记录:
[1∶31∶45] 四川妹子
你在吗?
(通过服务器转)
[11∶28∶31] 四川妹子
怎么不说话?
[11∶13∶15] 四川妹子
你厉害!
[11∶12∶40] 时刻在等你
完了!!!!!!!!
[11∶11∶17] 四川妹子
继续!
[11∶09∶01] 时刻在等你
在那遥远遥远的地方,
有我的可爱的姑娘,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
眨一下能让你灵魂受伤,
她的嘴唇又红又烫,
吻一下让你冷凉的躯体又热血沸腾,
她的脸蛋……
[11∶04∶47] 四川妹子
写一首!
[11∶04∶23] 时刻在想你
会一点!!!!
[11∶03∶25] 四川妹子
会写诗吗???
[11∶02∶29] 时刻在等你
中文!
[11∶01∶41] 四川妹子
学什么?
[10∶59∶57] 时刻在等你
大一!!
[10∶56∶22] 四川妹子
几年级?
[10∶55∶35] 时刻在等你
嗯!
[10∶53∶47] 四川妹子
上大学吗?
[10∶51∶39] 时刻在等你
[10∶46∶21] 四川妹子
告诉你个好消息。刚才别人发过来的。今天40943585和39351405在太平洋举行盛大的婚礼,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把这条消息发给20个网友,不在的也算。ICQ会把你列为阳光天使,头像也是彩色的。
[10∶50∶42] 四川妹子
我发了!
[10∶49∶47] 时刻在等你
[10∶46∶21] 四川妹子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别人发过来的。今天59177427和39351405在太平洋举行盛大的婚礼,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把这条消息发给20个网友,不在的也算。ICQ会把你列为阳光天使,头像也是彩色的。
[10∶46∶21] 四川妹子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别人发过来的。今天59177427和39351405在太平洋举行盛大的婚礼,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把这条消息发给20个网友,不在的也算。ICQ会把你列为阳光天使,头像也是彩色的。
[10∶43∶19] 时刻在等你
嗯!!!
[10∶42∶43] 四川妹子
是吗?
[10∶41∶27] 时刻在等你
有你的夸奖我感动幸福!!!
[10∶39∶16] 四川妹子
你真会说话!
[10∶38∶23] 时刻在等你
千里有缘一线牵!
[10∶34∶59] 四川妹子
好远!
[10∶31∶47] 时刻在等你
我,湖北!
[10∶29∶35] 四川妹子
重庆!
[10∶28∶47] 时刻在等你
你真漂亮!!!!!!!! 我快昏了!!!!
你在哪??????
[10∶24∶35] 四川妹子
~~~~&&&&&&&&&&~~~~!!!!!!……???? >>>*****====********------$$$$$$$$$$$
@@@@@<<<<………………##############
¥¥¥¥¥¥¥¥≠≠≠≠≠¥¥¥¥¥¥¥¥¥
。。。。。。。。。。。。########&&&&&&&&
、、、、、、‖‖‖‖++++%%%%%%%%%%%%%%%%;;;;::::::
[10∶23∶42] 时刻在等你
形容一下!!!
[10∶21∶37] 四川妹子
当然!
[10∶19∶17] 时刻在等你
你漂亮吗?
[10∶18∶32] 四川妹子
没有
[10∶16∶59] 时刻在等你
有男朋友了吗??????????
[10∶15∶37] 四川妹子
19。
[10∶14∶48] 时刻在等你
你几岁?
[10∶13∶56] 四川妹子
谢谢!
[10∶13∶25] 时刻在等你
那我送你一朵吧!
[10∶10∶43] 四川妹子
一枝也没有!
[10∶09∶27] 时刻在等你
情人节收到了几朵玫瑰花?
[10∶08∶42] 四川妹子
有什么?你说吧?
[10∶08∶11] 时刻在等你
或许聊过,我们忘了!
[10∶07∶34] 四川妹子
哦!
[10∶06∶22] 时刻在等你
没有!
[10∶05∶43] 四川妹子
我们聊过吗?
[10∶01∶47] 时刻在等你
聊,聊,OK?
[9∶58∶32] 时刻在等你
聊,聊,OK?
[9∶58∶17] 四川妹子
你好!
[9∶49∶33] 时刻在等你
晚上好!
[9∶44∶52] 时刻在等你
晚上好!
[9∶39∶28] 时刻在等你
晚上好!
[9∶31∶17] 时刻在等你
晚——上——好!
我们不管“四川妹子”愿不愿意作“时刻在等你”的女朋友,还是先回去睡觉。因为这里是现在各行各业都很流行的封闭式管理,空气不流畅,呆久了把氧气呼光了会使氮气让你窒息。
次日,“时刻在等你”果然如其所说,时刻在等她,而且一室四人都在等,不仅等而且在被窝里等。诸位不要以为在被窝里等就想到那层里面了。量他们也没那个胆,因为是白天,走廊虽脏点,但还总是有人来。就算他们不知道,但那些来人的脚步声也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直到吃中饭了,他们四人像老鼠过了子夜一样,爬出来,东瞅瞅西瞧瞧,摸了一把惺忪的眼睛便活起来了。
趿了鞋,从柜橱里抄出不锈钢碗来,用钢勺狠狠地敲了一下碗底,“当——”声音在走廊里回荡。这一声响起到了100米赛跑发令的作用,于是,四人便向餐厅走去。
餐厅里此时没有多少人了。可是,在二十分钟前这里可谓热闹了,长长的队伍从营业窗口穿过大厅拖到大门口,二三两饭!“还要什么菜?”“土豆丝!”“三两”“青椒炒熏肉!”……站在队伍后面只有等着让口水流。当然也有不着急的。因为他们吃惯了美食,这里的素食--不是与荤菜相对那个素菜的素--他们吃不惯,不是嫌油轻了就是觉得味不够好,要么肉少了,这里的少不仅是荤菜的种类少了,还指一份荤菜里的肉份量少了。的确是,出两元钱打的一份莴苣炒鸡块,如果能数出四块到五块鸡来就算不错了,最多最多也只有六块,那是售饭员急了错舀了一大勺子。当然这样的运气只是偶有一次,也许只要那售饭的人急了你就能多捡一点便宜。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都是男人,而对异性一刻不停地引起冲动的显性反应,或者说是雄性反应。雌性反应就被掩盖,成为隐性。所以少有好色的女人之说法。别人以为这不公平,要怪也只能怪上天,谁让男人是显性[凸形]的而女人是隐性[凹形]的呢?是造物主在造人时多给了男性一团泥巴少给了女性那一团而使得前者是主动的具有功击性的后者是含蓄的具有接纳性的。他们见了买饭的女生一个一个兴高采烈,不怠慢速度还是好的,哪会着急呢?当然也常在慢条斯理中出现“失误”的那是冲动(主动性功击性的形式外化)的结果。多给女生打点,而对同性却近乎坚持原则。受到好处的接纳型者有客气地说声“谢谢”的,也有一声不吭而走人的,像在鄙视他们。所以,这种场合男性受着不公平待遇。而世界上常常在谬人权时提到妇女与儿童,男人是不作数的,或是不是东西的,世人一直在为女人争取人权,或干脆一点说是女权,男人不敢示威,要求男权,那样会是使为人权(女权)而运动者抗议得更为强烈。同时他们也被世人(男人和女人)耻笑。虚荣心不仅仅是丢项链的玛蒂尔德的同一生理类别者有,男人也有,男人的虚荣心在女人面前表现出来。男人的虚荣是掩盖在大方得拱手想送一切的大沿帽下面的。像虚伪常常寄生在主动型者男人的慷慨豪放下面一样。因而,即便受了不公平待遇,男人也不敢或者根本没想到过抗议,这正好反映其虚伪。
由于队长而卖饭的男人又放慢了速度,所以站在队后面的人就受不了了。插人的现象产生了。
也许你会误会,那可是小孩的玩具,是幻稚天真的裁体。如果是那样,插队可是可爱的行动。因为我们常常原谅孩子啊!但这不一样,他们玩得不是玩具,可是动真格的,把小纸箱里的电动拖拉机开到田里替牛耕地去了,正因为如此才显其丑恶。
插队者大多是女生,她们可谓谋财有方,看前面男生把金龙卡正要贴到打卡机去的时候便从后面来了,把雪作的身体往他身上一靠,不知是强行还是乞求的行为让那男生只好让位。雪作的身体可厉害的,聪明的诸位千万可不要以为那雪原料白而且软所以认为它遇上了温度就化了。的确是有了温度便引起了它的变化。这是常理而且是自然现象,从古至今一直这样,即便是到了未来也不会变。问题在于这世界本没温度了,冷冷的,雪的东西越冷越结实,越寒越有生命力,越冻越本色。所以,世上有许高官就吃了大亏。狂风飓风把建筑物吹倒把大树拔起来而他像着了定神法一样安然无恙地在马上行走;暴雨洪水冲决了堤打翻了舟而他像达摩一样能凭借一槁踩在脚下过江。而碰上了雪,他耐不住了。一身热气结了冰掺进雪里而被同化再吸收,最终失去了一切。
插队的女人也有比上面的讲“礼行”一些的,她们从后面来,不是像前面的那样一靠或者一挤,而贴上去的。前面是某个男生,和她差不大小。她从后面大老远赶来往他身上一贴,让胃所呆的房子外面那突起的东西抵住他的背:“看你让不让!”“让!”人家用这个来换你还有不让之礼?弗洛伊德在《梦得解释》里面说提水桶上楼梯是做爱。这种行为不知该如何解释,当然弗大师死了七十几年了,他不能来解释了,更不能把梦来梦释,这就靠你的想象力了。这种“贴法”也有不凑效的时候,那些“脸皮厚”的人不仅不买帐,反而还用力挤,使那些圆形的东西变平,从而增大接触面积。这下她可是做了个亏本生意,不但没捞到什么而且还贴进去了付出。就算做施舍了。这精神可贵。街上的乞丐把乞讨的风气搞坏了,人们渐渐地删除了施舍的思维,更不用说行动了,相形之下,还是前面的“靠法”生命力强一些,靠相当于挤,带有霸权的味,谁不怕强?所以那“贴法”太低三下四了,被人瞧不起,失败是难免的。
“靠”也好,“贴”也好,只能对异性起作用,见了同性只能算不知趣了,乖乖地退回来了。让她抬起胳膊时,碱只能与碱反应,碱和碱装一个杯子是不见变化的。
当然,患得患失。“接受了好处”——无形之中——的男生成全了插队的“抢”,挨后面所有员工斥责是时时会有的。虽然不是父亲教训儿子那样怒吼,但那句“你怎么让她插队呀!”的问话已把他划入了为虎作帐者行列。
世界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女人插队,男人也有插队的。
男人插队可怜,没有多重选择的余地,原因是他们既没有“靠”的资本又没有“贴”的资本。没资本就做不了交易,但又想拥有,那就只好作强盗了,戴上三个窟窿的帽子把厚厚的脸皮盖住,摆起大架子吓唬小人——这小人可不是与君子相对的小人--除非你连对被吓唬者的同情心一点也没有了--在别人的以施舍为载体的宽容下使抢饭吃的行为得逞。你敢能不让吗?别人人高马大或者四肢粗状,不干万一他干你两拳你怎么办?还手分明不是选择而且还要变本加利地被“补偿”;哭着回去找妈妈告诉若还要浪费车费钱;找几个人报复他一通又须浪费请客的饭食钱……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还是让他插队得逞耽延一下时间合算。 到餐厅最早或最晚是最明智的选择,不用插队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打到饭。
四人到窗口买了饭回到寝室后呼风唤云般地咽下。然后,在别人睡午觉的同时再睡,下午再去上课。
考勤似乎是被遗忘的程序,一直在低电压状态下处于睡眠状态。尽管有许多老师上课时都要点名,但逃课的人却毫不畏惧。只要想走,抬脚便溜之大吉。当然,能进大学的绝不是蠢的像木头一样的——尽管有许多人成绩不好能力不强而是通过“特招”或者其它方法进来的--他们在上前一节课时便来,点名了提嗓口大声答“到”。但第二节课是不点名的,他们便走了。有的还有妙招儿,请人代答“到”字或说声“联防”(一种锻炼学生管理能力的方法,学生不上课,呆在宿舍里看护同一层楼房的门户,在保护财产安全、防盗、维护秩序的同时还有负起做好该楼层清洁的工作。每生值班一天。不上课但按到课处理了)。
比赤裸裸地逃课高雅文明一点是请假,请假写张请假条就行了,不想上课而请假的人,他们请假原因可多,不妨列出来让诸位来玩玩味:
请假条
因我们有急事需到邮局,特请假两节课。
望老师批准
×××、×××、×××
3、5
我因头痛恶心请假一课时
××
3、14
请假条
因与同学去医院看病,特请假两课时,望批准。
××
2、23
请假条
因本人头痛、胸口疼、全身发冷,特请两节课。
××
3、25
请假条
因伤风感冒,头痛脑胀,特请假两课时。望批准。
××
3、23
请假条
我们因有事需请假两节课,望老师批准。
××。联
3、14
请假条
我因不舒服下午不能来上课,特请假,望批准。
××
3、17
请假条
本人因胃病(胃轮发作),请假二节课,望老师批准。
××3、12
请假条
因突然腹痛,需请假一节课。请予批准。
××
3、20
请假条
因家中有事,需回家一趟,故请假二课时。
××
3、3
请假条
因上午体育课摔倒,腿疼,需在寝室里休息。
××
4、1
请假条
本人母亲来看望,需要陪同上街一趟。请假二课时,望批复。
××(男)
3、29
请假条
我今天心情不好,无法进行学习。特请假。
×
3、24
请假条
由于生病今天上午不能到教室上课,特请假四课时。
×
2、23
请假条
本人因有事须外出一趟,特请两节课。
××(男)
3、22
请假条
由于同学来访,有急事要帮忙,请假一节课。
××(男)
2、22
请假条
我因身体过敏,要吃扑尔敏。吃后反应很大,特别想睡。所以我想请假,望批准为盼。
×
4、3
请假条
因下午要去买学习用具,特请假。
××(男)
4、4
……
这是我从我们83张假条中抽出来的几张,没有作特别注释的全是女生。不排除其中有的确是需要请假,但其荒谬的原因让看客不禁哑然失笑。真正爱学习的想学习的,他会在乎那点小毛病吗?
在一次公共课上,我作了一个小统计。两个班在一起上,实际应到生人数为123人,而实到4 7人。还有76人哪去了?请假的几乎没有。美国NBA有个76人队,挺不错。这76人难道出席CNB A去了?但那76人队并非76个人组成。
前天,有个女生一整天没见到影子。假条也没有,连口信也没留一个。我们以为她被夜里突 然光临的UFO带走了。可那个女人很丑,外星人看得上吗?昨天下午听人讲,她的网友从哈尔滨来了。
晚上,我们只在讨论女人的话题。因为我们四个人的性格和文化底蕴是四种,各人的经历都 不一样,所以在此基础上折射出来的人气和文化完全不同。在讨论有关社会问题时每个人的观点都不会为另外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接受。所以只有一个共同话题:女人。在女人的谈论中 ,虽然也要被打上自己的出身(不是“文革”中划的那个阶级层次所体现的出身)和人文烙印 ,但不至于像社会问题的争执差异那样大。比如,代表大城市人文的出山寿寿,他的女人观是浪漫、大方、有文化、有地位,清楚一点就是要女强人或接近这个层次的女人;“泡妞王”来 自小城市(实际上是城镇),他的女人观是身材好、漂亮、有钱、会玩;小狼是农村人,他所 在的农村是代表中国发展中的农村,经济实力厚、家属生活水平提高了,所以他的女人观是 高雅、有气质、会生活;至于我,诸位已在前面可看出个眉目了,我是封闭贫穷落后农村来 的,对于女人嘛,只要重感情,两人能红红火火地过一辈子日子就够了,即使对方有些缺陷 也能容忍,因为爱和生活是靠容忍、理解、牵挂来的圣水来护养的。尽管我们的女人观不一样,但大致上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接受。只要是自己中意的人便接受。
“不得了哇!”山寿寿从进门就乐呵呵地说。
“什么事!”小狼问。
“猜猜看!”山寿寿卖起了官子。
“什么鸟事?你直说了算了!猜猜猜,有什么猜头!”“泡妞王”是个急性子。
“你去哪儿啦?”小狼继续问。
“去网吧啦!”
“关于学校的?”我始终处于惊恐状,因为我的处境和任何人不一样,学校出点差错就要走 人了。一个人的问题对于学校来讲是五千分之一,微乎其微,可以不算什么。但到了白旺祥一个人头上,那可是100%的损失。所以我担心学校要找我们什么麻烦,便急着问。
“嗯!”
“啊?”
“是老师还是学生?”“泡妞丑”急着要知道底细。
“学生!”
“你直说了算了!”小狼也等不及了。
“我在网上听幽风说她网友来看她了。怪不得前天她未没露面!”
“他们约会了?”小狼问。
“唉呀!好嘻?我们的女生问题算又解决了一个!”“泡妞王”还挺有社会责任感的,担心我们班的那些女孩找不到男朋友。
“约什么会呀!她一直躲着不敢见他的面。她还怕他找到学校来,所以就一天没来上课啊!”
“啊?那她的问题还没解决呀!”
“靠你啦,泡妞王!你的责任不小哇!”小狼立刻仅击“泡妞王”。
“什么靠我?我有那个本事吗?说兔子不吃窝边算哇!”
“肥水才不流外人田呢!妞王,少到外面泡一泡,帮我们那些小姑娘解决一下问题。说不定将来她们还感激你了!”这是山寿寿的话。
“唉呀呀!她们一个个那个样!不行不行!要档次,要档次!”
“档次你个头哇!你泡别人还要档次吗?像用一次性杯子一个样!”山寿寿紧迫不舍。
“你怎么不搞哇?啊?”
“我不是泡妞王啊!我哪有那本事?”
“唉?那男生从哈尔滨跑来。他多失望啊!”小狼说。 “网络本就是个假的!他们还信!”我这不是在幸灾乐祸,而是想此机不提醒一下诸位,别在 虚幻世界里别爬不出来了。
“也不能这么说!有的还是真的!”山寿寿否定我的观点。
“就事论事,我指的是这种所谓的网恋。打电话还能听声音,以音定人,写信能看字迹,大 致了解一下人的形象。而上网,即听不见声音,又看不见事迹。凭什么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 的?不受骗才怪!”
“那人家还是信了!他从哈尔滨跑来,千里迢迢啊!这感情不真吗?”
“我并没否定感情是真的……”
“那纯情小男生太痴情了!”小狼感慨万千。
“了不得呀!”山寿寿倒了一杯开水出来,一边喝一边说。
“那家伙走了没有?”“泡妞王”不知是说他太痴情还是出于其它恶意而称之为家伙。
“鬼知道哇!过了两天了,可能走了吧!”
“住哪儿在?”
“外面!”
“废话!难道还住女生寝室吗?”
“啊……不……不不不,住宾馆吧!”
“宾馆?唉呀!他一定很有钱啊!”
“是啊!怎么不去呀?说不定他来了还请我们吃一顿呢!”小狼可喜欢别人请客。
“这种搞法不好!我们又出一个骗情的女骗子啊!人家回去说了影响多不好!”我总说没我发 言机会。这是抽空插一两句。
“管它呀!黑龙江的人鬼才知道你这个学校哇!” “是啊!这个学校名气不大嘛!”
“不大也不能不爱惜名誉呀!好名声……”
“坏名声传远了,也能让它出名啦!”
“她们要这点考虑了那就好了。好事不成,干坏样样有余!”
“本来就这个样,有什么办法?”
“那个人长什么样的?”
“你问我。我哪知道?又没见着他!”
“我估计不怎么样!是好样的干嘛还在网上找女朋友哇!现在的人是漂亮的不上网,象样的不上网 ,上网的不漂亮,上网的不象样。”
“唉!你别这么说!有的就喜欢远远的恋人!”
“距离产生美呀!”
“你看他这么远来,又住宾馆。肯定有钱!有钱还在他周围找不到一个好女友吗?”
“行了行了!谁像你‘泡妞王’?有钱就能把人家女生摆平?有的人傻乎乎,即使有钱,女人也不愿要!看!幽风是什么物色?她就能把他骗倒,一定是个傻子!”
“前些时候,小狼不是说艺术系的女生,只要你给她买个手机,她就跟你走吗?他还买不起 一个手机吗?”
“这个你就不懂!关键是他那儿有没有艺术系呀!”
“哦!哦!哦!呵!这点我怎么没想到哇!”
“说你泡妞王干什么?除了泡妞你还能干什么?你除了想女人你还想什么?”小狼的机关枪 可是连发的。
“他走了吗?”“泡妞王”知道战不过小狼,便把话题引开,又一次问他走了没有。
“可能走了吧!”山寿寿滔滔地而且不耐烦地说。
“那他多失望?”“泡妞王”挺惋惜的。
“你去安慰安慰他呀!”小狼说。
“有情人啊!愿--天下有情人皆成家眷?”山寿寿大发感叹。
“唉?她们骗情,你去骗色呀!泡妞王!这可有借鉴作用啊!”小狼又对“泡妞王”展开了攻击。
“不行!那太缺德了!”也许是骗的缘故吧,“泡妞王”不干。
“你要泡?搞家业?”
“唉唉!你怎么老是说我泡泡泡的?难道你没和女生交往吗?”
“你和别人交往不一样,你和人家女生交往就是泡人家,说白了,就是想多看一看!多玩一玩!”
“我懒得跟你们说!”
“你懒得跟我们说?我们不配是吗?”
“……”。
“怎么不作声啦?”小狼挑逗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啊!”山寿寿过来拍拍“泡妞王”的肩膀。“《南方周末》拿来我看一下! “
“泡妞王”从抽屉里拿出明天的《南方周末》。
“呼啦啦——”翻了几页。“不是不是!上一期的!”
“啪!”妞王把一大捆装订得整整齐齐的报纸全拿出来放桌上:“自己找!”
“穿越三千里风沙线!中美合作引发轩然大波,杭州会议激辩基因伦理……温岭‘渔霸’ ……与人口普查有关的18个问题……喷施宝这水忒深远这水忒浑……财经电视抢钱谁失落……毛泽东与清华大学……对!毛泽东与清华大学!”
接下来,山寿寿进入到毛泽东与清华大学的境界里去了,小狼在钻研他的《水浒传》,“泡妞王”提出笔来边写边听收音机里播放市电台的性生活节目“今夜悄悄话”,我的英语学得吃力,不得已而翻出教材来从“apprximately,considerable……”一个一个往下记。
17
周五下午,应约又去了,代温迪家。
踏进门,只见她妈一个人在家。
“过来了?”她招呼我。
“代温迪呢?”
“还没放学!”
“哦!”
“等哈儿!我做饭!她快了的哩!”
“好好!”
“坐呀!那儿有报纸!自己看看!”
单身女人还买报纸,难得!“
我翻过一份最近的经营报在沙发上看起来。
“你想经商吗?”
“不!不是!在摊上买回来的!随便看看!”
“消谴?”
“嗯!代温迪上学了。一个人下班回来……”炒菜的油烟扑向她的脸庞。她微微地扭了一下 。“你们学校有这些吗?”
“有!不过少得可怜!也很晚!一份报纸经过层层传递,等到了阅览室也过去一个星期甚至半 个月了!”
“多看看,有好处!”
“是啊!这些类例都有参考价值。”
“有好多受骗上当的哟!”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你们啊,路还长。有好多事你们还没见过!”
“啊疑!其实你也还挺年轻的嘛!”
“唉!年轻……不管我怎么样,怎么努力,也就这个样了……我的希望就在代温迪身上!” 她说着,很感伤。
“其实每个人都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只要她能有出息,将来过得好。我这也算不错了!”
“每个做妈妈也都这么想!”
“去年给她辅导了半年,成绩很有长进……”
“其实,这与她自己的努力分不开。我讲得再好,她不能接受也是白费,我讲得不是很好, 她能从中得到启发,她就……”
“目前,她学的东西都是基础,挺简单的。以后,就越来越难了。恐怕……”
“不要紧!学习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基础打好了,以后的学起来也一样简单!”
“你不是还有三年才毕业吗?”
“啊!是呀!”
“你以后就经常来。周五、周六、周日啊,有时间就来!”
“好!好!好!”
“放假了你也可以来,帮她提前补习!”
“哦!”
“你放假了在家做些么事呢?”
“嗯——事情……”
“你在家也做不了什么事。玩过去了还不是?来这里,有饭,有房子……”
“好!只要你们愿意……”
“哪们这样呢?关键在你呀!我们想你来,可是你没时间,或者是你不愿意……”
“我放假了也不打算回去!”
“那好吧!放假了就过来!”
老天像人一样,说变就变。一会儿还是笑哈哈的,但因为一句话不好就马上翻脸,将桌子推翻让碟子、盘子连同佳肴美味一同落地;一会儿还在聊天,神情随和,但因为谈到伤心处,勾起往事的回忆,便立即籁籁落泪起来……我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小晴天,天上不过飘着几朵紫云,可这会儿,不知是我们的谈话惊醒了她的睡梦,还打搅了她老人家吃晚餐,她马上调兵谴将,大片黑云立即压城,让那些跑来跑去的车辆在街上小心地闯荡……
楼下的人们,可能开饭了,因为没有了刚才的渲嚣。
“代温迪,她什么时候放学?”
“好像是六点多吧!有时候,她们还要留下背书搞么事,回来就晚了!”
“要不要去接她?” “不要不要!她蛮懂事的!”
“啊……天好像要下雨了!”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雷雨!”
“啊!”我于是担心起来。因为我没带伞啊,晚上黑咕弄咚的,看看不见,又下大雨,回去就难啰!
她已把饭菜做好了,而且全端上了桌子来。
外面,已悄悄地撒起小雨来。
“代温迪带雨伞了吗?”
“带了的!”她又抽来几双筷子。
“天已快黑了!”
“她快回来了!”
我总觉得不对劲。天又下雨又快黑了,代温迪还没回来,她作为妈妈,竟如此无动于衷。
“来!我们吃饭吧!”
“啊!?代温迪?”
“嗬!”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她今天下午放假了,没上学,她姥姥来把她接去了!我怕你晓得了就要回去,所以说她没放学。”
“唉——嗬!”
“已在下雨了。快点吃吧!我也急得不得了!”
我拿起碗筷和她吃起来。不知是怎么的,我总感觉到不自在。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
屋子里静得很。她,轻轻的;我,也轻轻的。
外面,哗哗啦啦,暴雨已泻下来了。
雨声将楼房包裹着;雨也将我们包围着。
我艰难地扒下一碗饭,便放下了碗筷。
“再添点吃,那里还多!”
“我吃饱了!”
“真的呀?”
“嗯!”
“那边有茶!”
“好!我自己去!”
诸位别搞错了,这儿的茶是白开水,不是加了茶叶的泡汁。
我倒了一杯水独自品味起来。
生活,如同这一杯白开水,看得见,摸得着,但闻不到嗅不到,全靠用心把握。当你加一点红糖,它便红了,一满杯;当你滴小点墨汁,它便黑了,一满杯……
雨越下越大,从楼顶伸下来的排水管像工厂的排污管一样,向外喷射污水。
她也吃好了。
我帮她收拾好桌子。
“代温迪今晚不在,那我就回去了!”
“下这么大的雨……你再等哈儿吧!看它会不会小一点儿!”
我在沙发上坐下。
她也挨着我坐下。
以往,在我傍边的是代温迪。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我们无话不可讲。可现在是一个有了五 、六岁孩子的少妇……
我把意识中的注意力集中到外面的雨上,力求不让自己失控。
她背靠着沙发,闭目养神。
雨在哗哗啦啦地下着。看来没有减少的趋势。
“算了吧!等不到了!我早点回去……”
“你要淋湿的!”
“不要紧!”
“早知这样,该让你……”
“不!你一遍好心!”
“要不……”
“我回去后洗个澡就好了!”
“这还早。你急个么事呢?”
我觉得在这儿多呆一分钟,就多一份受罪。
“你着急的话,就看报纸啦!”
“我……我……我不着急!”
“那——们说?坐哈儿啊!”
“代温迪去她姥姥家,什么时候回来?”
“她姥姥说让她玩两天,可能星期天下午才能回来吧!”
“那——这个星期就……”
“下个星期多补一点点啦!”
“你怎么没回去呀!”
“……”
她坐起来,低着头。向上瞪着大眼睛瞟了我一眼。
这一眼可真要人命。像一团火一样,烤得我学身发热。我一阵惊慌,不知所措。一生从来没出现过的原始生物本能随那团火一齐向外涌动。
记得在一次晚会上看过一次游戏。那游戏是一男一女上去抽一个词。词写在纸条上,只有一 人能看见。抽的人用动作或表情把它形容出来让对方猜。其中,一个女孩抽了一条“暗送秋波”。她没有给那男生送秋波,而是解说了那词的词义。结果男生猜对了。当时,全场笑得前仰后翻。至于她解说得对不对,如今已忘了,但还是像,因为他猜出来了。于是,到现在我还解释不清这词的含义。可现在,这个现实让我从心底里认清它的意义。
我假装压经地保持自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你们学校管理严不严?”
“不严。比如,卫生方面,走道里到处是纸屑,没有人扫;抽烟喝酒很普遍。”
“晚上查寝吗?”
“不!有的学生大喊大叫到十二点多也没有人管!”
“你们大都二十几岁了,谈恋爱的保蛮多!”
“普遍!”
“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嘿嘿!”
通过这番谈话,使我感到轻松多了。
“报纸上说,大学谈恋爱挺多的,而且还有同居的,说不定以后大学生在能结婚呢?”
“有可能!法律上好像没有明文规定大学生不能结婚。”
“你们学校有没有这些现象?”
“你说同居?我不知道,反正经常看到通报,上面说某某女生彻夜不归,不知跑哪里去了。 还有,有好几次我们看见十二点多了,对面男生寝室里有女生,可能是留宿的吧!”
“现在的学生啊……”
“ 这也没办法啊!好像是个潮流了!我在一本书上看到,北京大学有一栋600多人住的女生宿舍楼,在一天早上抽查时,下水道里竟有37个避孕套……呵呵……现在的人,好象都在崇尚这些…… ”
“说不清楚!”
好像又没话题了。屋里一片沉默。
她在不经意间竟靠在我肩上。
我吓了一大跳。
渐渐地,我发觉,我的脖子上滚烫。心里咚咚地跳,好像心快要从胸膛里跑出来了。我的头 昏昏的,双眼可能发红了,因为眼什么也看不见。连外面的雨声也听不见。
我的脸上被烧得发痒。
她抓着我的双手,轻轻地放到她腰枝上。然后又抱住我的头……
翌日早上,天刚亮。我就醒来了。外面,雨已住了。
我掀开被子,钻出来。翻出我的衣服穿上,逃走了。
我觉得我犯了弥天大罪,十恶不赦。无端的羞耻洪水一样咆啸。
清晨,街上静静的。空气也较为新鲜,而且还被昨夜的雨洗涮过。我一路飞奔,两旁的风景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黑。又像在大西洋西风漂流中沸荡。
好不容易才到学校。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再推开寝室门,一头倒在我一夜没挨的床上。也 许消耗了体力的结果,我竟然又睡着了。
梦中,在一个桃花盛开的湖心岛上,一个身穿粉红色裙子的姑娘翩然而至,她在我面前脱掉 了衣服,露出粉白粉白的身体,我想快步向她走去,但拉不开脚。我四肢无力,像一个月没有进食一样。她微笑着向我靠过来,我看得清她每一根汗毛。她做着各样稀奇古怪的动作,好像在跳舞。桃花的芬芳让我醉倒。然后,她过来搂住我的腰,我情不自禁地亲她的脸蛋。忽然一阵风吹过来,我一下子掉进了湖里。我拼命地挣扎着,不知怎的,我想上岸,呼的一下就上去了。可是又不是岸,而是一间铺红地毯的房子……我在房里渡步,一不小心却掉进了 万丈深渊。下雨又是水……
18
也许到了中午了。因为走道里有人在用勺子敲碗。
我醒了。未脱的衣服湿漉漉的。
“昨晚,你去哪儿啦?”山寿寿问我。
“上网了!”
“通宵?”
“嗯!”
“感觉怎么样?”
“困死了!”
“起来!起来!起来!吃了中饭,我们一起去逛街!”
这是小狼的声音。
“哦!”
“唉?‘泡妞王’呢?”山寿寿问小狼。
“鬼知道他哪去了?肯定又去泡妞去了!”
“嘿嘿——”
我爬起来,在水房里洗了个冷水澡。回来,又换了衣服才去吃饭。
人依旧,餐厅不空瘦。墙壁上挂的两个大音箱从隔壁上喷出强大洪流,刺耳的吼声如同火山 喷发,四处流延着岩浆,要把人淹没在里面当化石。
粗大的音响,震得我心里惊慌。我踉踉跄跄地到窗口弄了一份饭,然后去找座位。
到处是人。八百来个座位供近三千人用,肯定有四分之三的要去另觅坐处。我在一个较为僻 静的地方找了个座位安顿下来。
一边吃着饭一边思度着昨夜的丑事。我一阵阵地感到脊梁骨在发麻。我想请求上帝宽恕我的 罪行,我如同伊斯兰教教传在吃饭前一样祈祷,希冀她能用圣水洗净我的灵魂,让我在主面前买回原本的我,以免来世投胎不要成为雌猪,受两次刀的洗礼后把肉送人的口中。然而,当我忏悔时,她那汗流满面微闭双腿还紧皱眉头的面孔总在我眼前游离,而且还有轻微的呻吟。她是一个纯真可爱的女孩的妈妈,她是一个漂亮善良的女人,她是一个失去丈夫、寄一生希望于后代的中国式的妈妈,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舍一切呵护、抚育孩子的雌型性的爱的女人……我真是丧尽天良的没有人性的连动物都不如物什,我欺负这样一个妈妈,这样一个女人,罪过不亚于庙里的和尚出来偷窥豆蔻少女的牡部,我已积世界万恶于一身了。以前世 界抛弃了我,而现在我抛弃了世界……我是宇宙间一颗向太阳光球层高速撞击的小行星……
眼前有几个人影晃动。这打断了我的罪恶旅行思维。把我从思想的苦难中解脱出来。感谢上帝这个进口的洋神偶像,月亮出现了月食,西半球还是大好晴天,给万物一切生命的与上帝 一并媲美的太阳在那里奉献着自我,他们的月亮还是圆的。我们的月亮是残的,我的月亮是 死的,期待着让它复活的神圣到来。
“就坐这儿吧?”其中一个发言。三个人在我左、前、左前三个空位上坐下。我稍稍抬头偷 瞧他们一眼。原来是三个女孩子。我一阵颤栗。哈蟆皮肤发作了。
“昨儿你们在搞么子啊?”一个女孩发言了。
“上网啊!”
“我妈来了!”
“你陪她上街?”
“还买了东西。花了我两百多块钱!”
“她给你带了好多钱来?”
“哪儿呀!一分也没有!”
“那你不背时了?”
“废话!”
……
妈妈来看孩子还让孩子破费……我本来就糊涂的脑子更糊涂了。
她们一边聊一边风卷残云般地吞食。我在不经意之间敝了她们一眼:一个胖胖的,一个瘦瘦 的,一个中性。三个都细皮嫩肉。天气热了,她们都穿着很短很小的衣服。从颈琐项下面可以看到一半的麦岭,当然还有那要人命的沟。我像被众猫围困的老鼠一样,大气也不敢出。可她们到好,可以尽情的开怀。没有办法,我只好好忍痛丢下那份只尝了几口的饭,绅士般地走了。身后的她们像战胜的士兵一样迷着眼睛望着战利品。当然,这胜利品是什么?哪个空位?那个空间?那寒松的氛围?我一概不知。
回到寝室,早已吃罢的三个正在收拾停留准备出发。见我回来了,小狼便叫喝我:“快准备 ,我们马上就走啊!”
“没什么准备的!现在就走!”
“呼”的一下,房门在身后紧紧关上。有它的死防,东西不会丢。于是,我们便大摇大摆地向楼外走去。
街上,灰尘被昨夜暴雨压住了。可天仍是灰蒙蒙的,因为太阳还没出来。
我们沿着内环道绕城行。沿街两旁,什么千奇百怪的都有。卖化妆品的门口墙上贴一张西欧倩女的艳照,一件瘦小的衫子胡乱地横在身上,朱红的嘴唇像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药房药店用一张黑板竖在门上,门上面写道:乙肝、哮喘、感冒……末了还用异色粉笔写三个字: 避孕药。旁边还有一张宣传画,画上一个米黄色的姑娘一丝不挂的抱头曲腰蹲坐。理发店的玻璃门上用大红楷体字标上10元,还有一个解释:特价。至于这特价,是特低?是特高?我们就猜不透了。小餐馆也不示弱,一张白纸上装饰几个诸如“火锅、四川风味”之类的字贴出来呐喊。有意思的是前面一家店。玻璃门上只有四个字:保险打胎。别无它物。
“唉!‘泡妞王’?把这个地方记住了吗!”
“这样的到处是!”
“唉呀哈!不愧是泡妞王啊!你摸得这么透?我们才见到这一家呢!”
“孤陋寡闻!”
“五香麻辣卤鸡蛋!五毛钱一个!味道好得很!”一个中青年人骑着三轮车过来了。车头上一 个小喇叭重复这三句话。
“要不要买个鸡蛋把你嘴堵住啊?”“泡妞王”嬉弄小狼。
“你这个不锈钢的公鸡竟说出这种话来?难得难得难得,难得呀!”山寿寿说。
“你泡妞王我不是说你,你他妈的特扣!请女生吃饭时几十块几十块的你都舍得掏,交 几毛钱的电费,你就不舍得。你小子还说呢!”小狼不是省油灯。
“啊?我什么时候不舍得?哪次我不请客?”
“哪次你请过客?只有别人请你!”
“别人请我!谁请我了?”
“谁请你?前面小狼的前任女朋友来每次带苹果不是我们分!”
“那是谁的呀?啊?那也不是小狼掏钱买的!”
“你别这么说!你……”
“我怎么啦我?谁有女朋友,我们共享!”
“你泡妞王他妈的最没良心了,你!”
“你山寿寿也别说我!你请过没有啊?”
“我……我?我每次买方便面不都是一人一袋!”
其实说来说去,山寿寿和小狼确实大方。而我和小狼确实差一些,对于我,是由于自己没能 耐,但我比较寡言,所以就少麻烦了。
说着说着,那青年人已经从我们身边过去了,而且在离我们远去,我们也在离他远去。
“好坏你也请一次吧,泡妞王!费不了你几毛钱!”
“人呢?啊!人呢?”“泡妞王”故意东张西望地问。
“算了算了!他早过去了!你别耍金蝉脱壳计了!”
“你别急!前面还有!到了那儿,你泡妞王不要不买帐啊!”
“换个话题!换个话题!”
“换个鸟话题!你别想转移我们的视线!”
“几个大男人在街上老是吃吃喝喝的,像什么话啊?岂不怕被别人笑话?”
“咦呀!行了行了!你不讲吃喝?只想泡妞!”
“我泡怎样?你也去泡啊!又没人阻拦你!”
“啊……”
“啊什么啊?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并且还扼杀吃葡萄的人!这是中国人的孽根性啊!”
世界上有三种人最可怕:不要命的人,不要脸的人,不要钱的人。“三陪女”追到大街上来找你要帐和亡命之徒把刀架在脖子上一个样。此时我感到一阵阵悲凉。所谓的大学生竟是这个样子。简直不如幼儿园的孩子们。因为他们虽幼稚,但很有羞耻感。人若没了羞耻感,我不想把他比作什么,但羞耻感的丧失已让人有了脱光衣服在街上游走的原始冲动。
说着话,前面又出现了一个蹬三轮车的。车里有一个陶缸,缸里生火,火上有个钢筋锅,锅上有盖,盖下面不知有什么东西,但缸旁边有个喇叭。可能是没电池了,因为它没发出声音。
“唉!你也找个女朋友吧?”山寿寿叫小狼。
“干什么?”
“免得泡妞王老是逞强啊!”
“是啊!你们也应该去找啊!”“泡妞王”凑和着鼓劲。
“难啊!”
“不难不难,人家不从山上下来,你向山上走去!”
“我……我不行!”
“行行!鼓足勇气,做什么要有自信。此乃成功之关键啊!”
“你怎么不找啊?”
“我快了!不过现在有那么多小妹……”
“是啊!他那么多小妹随便拈一个来……”
“你‘泡妞王’嘴!”
“我要找的话,得有个标准!”
“标个什么准?别人要你……”
“你泡妞王闭嘴!”
“嘿嘿嘿!”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有一头长发!”
“要我浪漫的!”
“那不行!浪漫的她……”
“行了!你泡妞王有了,就不能再高谈阔论了!”
“什么?前车鉴,后世之师!我给你们介绍经验!”
“什么狗屁经验!去你的!难道你们成了爱情大师了不成?”
“我们给他封个学位:泡妞王博士!”
“算了!我不听你们乱取绰号了!”
“唉?白旺祥你小子怎么不说呀?”
几乎完全被忽略的我此时被他们捡起来了。
“饱暖思淫欲?你们完全可以干那些事了!我还在温饱线以下混,哪能跟你们那样过小康!”
“那你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我们先帮他把温饱解决了吧!我们班里的班花怎么样?”
“唉呀!我不行我不行!”
“怎么不行?班花啊!我们不要先让给你,你还不知足?”
“不是啊!我没资格!”
“要什么资格!死缠住她不放?” “那是你泡妞王的经验?对我来讲不凑效!”
“我们帮你撮合!”
“爱情岂能撮合?”
“‘泡妞王’闭嘴!‘泡妞王’闭嘴!”
“漂亮的女人是大家的;丑老婆才属于自己!”
“也不一定,你不见她那么好?”
“还是留着大家观赏吧!我不找!”
“这人真是没办法!”
“这完全可以理解!浪漫的女人最好做情人,现实的女人最好作老婆!丑妻可靠!怪不得他怪 不得他!”
“那干脆把我们班那香香公主给他!”
“她太丑了,配给我们这老实的白旺祥,太屈尊他了!”
说着话,那个踩三轮车的又从身边过去了。我确信他是卖茶叶蛋的。
“唉?好像刚才过去了一个卖茶叶蛋的?”山寿寿提醒。
“哪儿啊!不是不是!”“泡妞王”反应很强烈。
“怎么不是?我让你回去看看?”
“走这么远又回去干嘛?你不累!”
“你小子真他妈的扣门!两个茶叶蛋值几个钱!缩得像只乌龟一样的!”
“几个钱?几个钱不是钱?啊?”
“行!行!行”气得山寿寿无语可施。
说着说着,我们已到达一个拐角处。拐过那道弯,我们发现一群人在围观一个奇迹。
我们走过去,原来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人手持把水果刀冲着一个男人要刺。那男人围着两根高 压电线杆转来转去。那女人见刺不着人,气得浑身哆嗦。口叫:“你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你没有一点人味了你?”众人围着,便觉得有趣。也未见有人上去劝阻。任凭他俩游戏。
“是不是两口子啊?”“泡妞王”问。
“有点像!”
“是不是男的在外瞎搞,她老婆受不了了?”
“你可小心你将来被你老婆杀了!”
那女人说几句,挥一阵刀,那男人吓得逃一阵子。周围围观的人好像在他俩眼中不存在似的。观 众像进了剧院一样,如痴如醉,尽情享受,还不时地点评,却不见人去劝阻。也许他们怕导演的喝斥。
“不行了就离婚嘛!干嘛在街上闹来闹去的!”
“走走走!你们干看又不去劝一下!”
“劝谁好!男的?那女的捅你一刀怎么办?女的?那众人怎么看你?”
“走走走!这才是咱们的孽根性呢!”
我于是先走了,他们三个也只好跟上。至于那处戏上演到何时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地理系好像有好几个老师都离婚了!”
“什么稀奇!”
“越是有文化的人越开放,他们不在乎速婚了!”
“结婚是爱情的坟墓!”
“那就干脆谈一辈子恋爱,不结婚!”
“白旺祥,你有什么高见?”
“嘿嘿嘿!不知道!”
真实,对于这现实,我这根本还不懂爱情的人更加糊涂。真的搞不懂什么叫爱情。于是我想 借此用这糊涂的脑子做点糊涂的思考吧!
爱情是对漂亮的贪婪,说白了是对风流的崇拜。风流与风韵,只有一字的差,或者说是一念 之差。要不然漂亮的女人为何不愁嫁,就像皇帝的女儿一样?甚至她们还可以用漂亮的资本去求职、谋业。这一点比学位还硬朗。因为它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不像文凭那样让别人怀疑是水的。因此,男人可以多准备点首饰与脂料,那样会使漂亮的更加漂亮,有时还可以生出剩余价值。对于女人,爱情是对才气的痴迷。才气风媒后分发娩出财气来。她们所要的一切只要她们拥有的爱情在受孕的那一瞬间后便可得到。所以,自以为幸福的经常堕落,以致于肉体与灵魂当作创造高雅的资本。她们完全地享用着“过多地展示原始生物本能是件高雅的事情”的理论。就像一个乞丐躺在一块发霉的蛋糕上一样。他们把愚蠢当作美德,把羞耻当作宠物,把离婚当作玩具。他们拿爱情作成“×”,这还不算,甚至在某些时候对“丫”给予无限的嘲弄与篾视。这就是如今这暴燥得像沸水一样人的爱情新概念。
此时,我们经这左拐右拐的又进了以前我去代温迪家的那条街。街上胡乱的东西没什么改观。不过,在一个十字路旁的宽敞的地方,多几只大花伞,伞下有铝合金小车,波兰车有缸缸 罐罐的物什。
“唉?‘泡妞王’?我不是说你,你做事总是拦三阻四的。刚才有卖茶叶蛋的你这样那样把他走了。这儿有卖果冻的,你请我们一人喝一杯吧!”
“果冻?那是小孩儿……”
“你别放屁了你!”
“我是从来没见到过如此扣门的人!”
“好好好!喝!喝!”
于是,我们四人在那大花伞下面坐,老板一人奉上一杯果冻。还说让我们自己加糖。
我们三人还没吃到一半,“泡妞王”已把一杯喝光了。我满以为他要吃两杯,可是没想到他 竟放下杯子和勺子起身了。
“我要去一下!”
“去哪儿?”
“啊呀!那地方不好说,你们还在吃呢!”说着他便跑了。
“唉!唉!唉!你付钱啊!”
他理也没理。
我们把果冻吃光了。
老板问我们还要不要。
我们说谢谢不要了。
四杯果冻要付两块钱。“泡妞王”走了。我们等了一会儿,他也没回来,于是我们只好付钱 然后走人。山寿寿掏了两块钱给了那老板我们便向街东走去。
正走着,那老板追来了。我吓一跳,以为她怀疑我们谁个偷了她的东西。为了不把麻烦闹大 ,我们只好停下来。
她赶上来了。
“走这么快?”她问。
“不快!我们还一边等人呢!”山寿寿。
“看你们,钱呢!”
“钱?我们没少给呀!”
“多给了!”
“啊!”
“那两元钱里面还夹了两毛钱呢!”
“两毛也就算了吧!麻烦你送来!”
“这哪么行呢?虽然是两毛钱,你们爹妈是辛辛苦苦才挣来的呀!即使你们很富有,我们卖么 价就么价。况且这还是你们多给我的!”
“你真是太细心了,大嫂!”
“要了对不住老天爷,他生气让我们背时(倒眉)的!”
“嘿嘿!”我们像小孩子听老师讲故事一样,傻乎乎地笑。
“快把钱拿好!我还要回去守摊子!”她说完就走了。
“太谢谢你了!”
其实,这两毛钱是件微乎其微的事,但却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
在我的家乡,乡亲们常讲一句自己认为神圣的传言(我不敢称之为格言):饿死不做贼,气死不告状。后一句我彻头彻尾地反对,但前一句却真实地反应了一个地域气节。不是自己的决 不占有。这朴实得不能再朴实的人文让人见了,不管他无论如何凶神恶煞,也得低头钦佩。 “泡妞王”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溜掉了。我们只好继续前行。
在城门处,有很多老头儿老婆婆摆摊算命。我从不信这一套,因而无暇光顾。山寿寿和小狼 执意要看一会儿,也只好奉陪。
一个女孩在找一个老头看手相。我们像鸭子一样伸长脖子凑过去。
那个老头身穿蓝土布中山服褂子,里面着一件白衬衣。里里外外都很干净。面庞黑黑瘦黄, 褐色的斑点清晰地凸透着,说话慢条斯里的。那女孩穿着一双宽红布鞋和白布褂子,粗粗的长辫子重至腰部以下。
老人看了看她的秀手的掌纹后说了一番吉祥话。说她喜相线突出,看来最近快找男朋友。这 条线一直伸到虎口。她若能和男友成功,他便能助她一臂大力,成就一番事业。至于不吉利的,那就是要防着点,小心上当受骗。
那女孩羞得双脸通红。为了给她一个面子,我们知趣的走开了。因为我同时还发现她和我们 同校,而且很见过几次面。
城门外面是一条护城河,河里的水呈黄绿色。多半是青苔霉烂后的质留,另一部分则是附近 居民区排水管里排出的脏物。卫生巾、方便袋什么都漂在水面上。
前面没有什么景观了,都是些高大的建筑,七窍四肢的人来来去去。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也不值得细看。于是,山寿寿说要去买件衣服,他要去商场。
商场很大,里面全是自动扶梯连接楼上楼下。扶梯上人很多,尤其是二十几岁的黄头发的背 着黑皮包的姑娘多。我们挤上扶梯,从一楼窜到二楼,那里全是电器。于是再上三楼,那儿有衣服:西服、夹克……标价都在四五佰元左右不等,有的还是一千多块。看了看,没中意的,我们只好逃下来,扶梯上有很多女人。从后面看上去,衣领上露出的颈项白白的,甚是诱人。但对我来讲,没有什么特别魅力。因为前夜的一切人类秘密在神的施舍下全部揭开了面纱,可也不知他俩看了没有。
从商场出来,我又进了一家超市。超市没有商场那么高大宏伟,只有一层门面。进去之后发 现里面很大,东西也很齐全。大都是吃的或用的百货。女服务员都穿清一色的蓝色工作服。商品上面有超市商标。我们在里面走,分头看货。女服务员时不时地问我:“买什么?”我说:“看看!”她又说:“化妆品?自己用还是送别人?”我说:“不知道!”她一脸困惑地忙她的去了。
他们俩挨着货架转来转去,一会儿说这个好吃,一会儿说那种洗发水用了头发黑亮。我从货 架边慢慢地走着,粗略地观赏那些陈列品,它们对我讲都是巧夺天工的工艺品。见我一个人不作声的走着,服务员怕我孤寂,总是要跟我搭话:“这个很实惠。适合自己用!”我笑了笑 ,不知如何回答,为难地摇摇头。她又问:“送人?用这个!它显得阔气!”“我想送人,但却没人送!”“那就自己用吧!”“嘿嘿嘿!”我只好走开。下一个服务员甜甜地一笑:“要点什么?自己挑吧!”我这下只好老实地说:“看看!”她没说什么。接下来又是一个服务员的同样的台词。我发现这简直是一种受罪。这个地方好,可怜服务小生太多,要害是她们又 如此热情,想倾囊又可惜无力。没有办法,我只好出来站在门外等他们。
约莫观摩了半个小时的门牌后,他俩才慢悠悠地出来。透过他俩那眼神光的劲儿,我发现 到这儿来,最好两个人,或者多带点“马力”。要不然便不好开脱。
我觉得这样逛着无聊,于是便提议回去。小狼看看表说:“再等会儿,晚一点走。”
山寿寿说:“觉得无聊?我给你讲个笑话!”
小狼说:“好好好!这个提议有创意!”
山寿寿讲开了:“说有一个小孩走进一家五星级宾馆,问经理有没有小姐,经理说这是星级宾馆,没有。小孩掏出五千块钱扔在桌子上,问有没有,经理说有,便给他叫了好几个小姐来。小孩说这些太丑了,要漂亮的。经理说就这些,小孩掏出五千块钱又扔在桌子上,经理马上又叫了一群漂亮的小姐来。小孩又问,有没有得了性病的,经理说这些小姐都很干净,没有一个患性病,小孩又掏出五千块钱扔在桌子上,叫经理给他找个患性病的小姐,经理马上 又给他找了几个患病的小姐。小孩问,我会不会得病?经理说这些小姐的病一般只自己痛苦 ,不传染。小孩又掏出五千块钱来说,给我找个能传染的小姐。经理又给他找了几个严重性病患者来。小孩说,好,我得了病我的保姆就会得病,她得了病我爸就会得病,我爸得了病我妈就会得病,我得了病我家的司机就会得病。谁叫他轧死我的小青蛙!”
听山寿寿讲完,小狼说:“这笑料不足,听我给你们讲一个,也是别人讲了的。说中原人喜 欢到南方打工,于是有人给南下打工的年青姑娘编了一首形容诗:两手空空,来到广东。一无所有,开发子宫。一天三百,两年富翁,修修洞口,再嫁老公。”
他俩讲完后非要我讲,我说我最近没有好料,以后有了再讲。于是他俩又你一个我一个轮流 着讲了几个。我笑了好一阵子。
太阳离地平线约莫两百米时,我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加着一颗五味俱全的心往回走。
回来时,由于没有必要像来的时候那样大街小巷地走。我们于是选择了沿护城河走。
河里水脏,河岸上也并不逊色。河岸上长满绿色的草。被人称叫情人坡。这确实名符其实。 此时虽不是很晚,但也不早了。坡上横着竖着斜着倒着睡着各色人物。多是两异性一起,而且还搂得很紧。太阳还在,不敢做任何想象,但黑暗一旦来临,那就难说了。
回到寝室,天已全黑了。寝室里的灯亮着,“泡妞王”早回来了。
我三人见一人,三面觑一面,都无话可说。最后,山寿寿摇滚式的唱了一句:“这个世界, 我不需要说些什么。”尔后,小狼和山寿寿提了毛巾洗澡去了。
我觉得应该写下点什么。翻破本子,记一下笔头上的痕迹:
Greenpoem Times
冷漠的窗棱,保持冷漠的距离
爬山虎已不再矜持
把脉络清晰的叶子
在玻璃逢里伸进来
挡也挡不住,除非
它枯萎了
台灯还在夜里给它一丝力量
还有寒露作甘露
庞不惊,辱不惊
那可是生物本能原始的高雅体现
妨嫉的人们把眼光藏到眼毛后面
倒了一杯咖啡
叶子从墙头落到墙脚
红裙子从床上收到箱底
黑色越来越短,乳色越来越多
黑色,黑色,黑色
乳色后面还有黑色
The seven yeer itch
风挑战海斯法典
人搂着猴子进化文明 孩子们天真地笑了
她们浪荡地笑
芦花夹着柳絮
找不到归宿的季节
未必是风景
红楼张阁间
饕餮饕餮
云蒸霞慰
老鼠躲在地板下面窃语
眼睛红红的
桌上的鱼翅
哈巴狗的庞物
没有鸡肋
门外的大大小小Car
鳞次梯比
白桦树下坐着的破衫者
门卫手拿着扫帚
脸拉得老长
中介、广告
良玉生烟但
蓝田还寒
扒手、抢犯、猥琐鬼
日出而息,日没而作
见了拴在警灯上的风筝
惶恐而躲不及
二奶、暗娼
没有审美的意境
还蕴籍得那么深幽
赛骂、打殴
沤妇与莽汉的嗜好
每次都有一丝丝沉醉的快感
信用卡购物
情人坡卖玫瑰
网上聊天
黑暗中幽会
厕所墙纸上的健康
旅游的机票
地摊上书籍里夹藏的枫叶
深巷里光碟上的人影
假日的桥牌与麻将
球赛的入场券
邻居是天外来客
男人系着围裙哺乳婴儿
外遇也好
离婚也好
一切是髦的游戏
受人虐辱的弱者是该死的瘟神
见之散而远之
呈强者还咒谩围观者是垃圾里的英雄
作家是文学的乡巴佬
歌星的长发有诗人的灵感
风情文化当新闻进口
不怕免检血液里的艾滋病毒
最土最俗的是农民
内衣口袋里去装WTO
……
困倦的人们
找流行的消费
跑趟图书馆
墙上有很多植物
是不是爬山虎
到Internet去找答案
如烟如雾
当我搁下笔头,心中有说不尽的快慰。他们三人大概也是了。草草洗了个澡都爬上了床,无 声还有息。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悄悄地洗涮一下回来关上门,关上灯。
次日是星期日,仍可以多睡会儿。而且一睡却梦缠灵魂,一时半会醒不了。
又到了中午,有人来打门。山寿寿把床头褥子带上的钥匙御下来从门窗上扔出去。
一人开门进来。原来是邻寝室的皮蛋。
皮蛋走到山寿寿床头前:“起来呀!前天说的事还搞不搞的?”
“马上来马上来!食堂二楼?”山寿寿一边提裤子一边说。
我们于是全起床。
“白旺祥,你少喝点啊!最多两瓶!帮忙节约一点!”
“放心!我只吃几块鸡肉!”
“快快!洗了就去!”
近日奖学金已发下来了,加在卡里面。为了安慰没拿者的心,他们准备部分地请一次客。
食堂的二楼号称有火锅城。进去之后,发现有几张圆桌,周围有小凳子,这儿以前我没来过 --山寿寿招呼我坐好便点菜去了。
菜也没什么,就两个鸡子火锅,还四个蔬菜。为了放倒人,他还托人搬来了两件啤酒。
反正是身外之物,而且又是意外收获,所以大家也别客气。一小时后,本来份量就不足的火锅连水也喝光了,四个小菜连碟子也不用洗了,两件啤酒只剩下空酒瓶。结果是大多数醉而 不饱地走出门,小狼吃了暗算,像一团泥巴一样被抬回来。
寝室里,酒精的作用起效了。有的又倒下了,有的大唱,有的手指着别人鼻子说:“你小子最够意气!他……他不行!”
我伤感地翻开书想看一会儿。可怎么也看不进去。只觉得此时很难过,很痛苦。倒不是受了精神上的创伤或精神触及以往的落魄而引起,而是我不由想到我家。家里让我来这儿,希望我毕业,能争口气,我自己苦苦挣扎着,也想混个名堂出来。可是这现实,只有挫磨人的斗志。不干事的受鼓励与肯定,只要他们会玩人,把人玩得神魂颠倒,而实干的又总是该死的下泥巴,什么也别想得到。在痛苦之余又感到悲凉,这样的所谓的大学,培养些什么?无知的指挥家,麻木的兔崽仔?颠倒黑白玩弄世界的浑蛋?
悲凉之后还是痛苦。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在关键时刻失去关键的关键。生活窘迫的我,对 那几百块钱的奖学金确实想入非非。可如今,它悄悄地而且轻飘飘地进了别人的口袋。我不 是眼红,而是因为我太需要它了。我的确是不争气,然而,这个混顿王国,我觉得我尽最大 努力了,可是一傅众休只能让曹操以少胜袁绍的历史永远成为历史。
我静下心来,反思自己的过失。最大的过失是自己运气不好,不会结交人,不会玩弄人。混个一官半职的加两分,跟学生会干部关系好的他会给我多点能力分……过去已经过去,背上过去使体积增大而难以把驳碰驳碰的棱角磨平变得圆滑……
痛苦的时候让人思乡。尽管那人乡亲对我不太友好,但我对那山那水,那些没妒嫉思维的自然感激不已。它们给我友好的面色,悦耳的声音,温和的栖息地……
这世界如果像这些山水一样就好了,对待任何世故都一无所动,而且无论你如何看它,它总 是平等地给任何人以一样的微笑。
村口啊,村口,此刻那儿一定有一群群黄牛还带着小羊在静静地吃着草。我那可爱的梅花, 不知也在边看护牛羊边纳着鞋底没有……
不知不觉,我感到我的脸在发烧。我用手摸一下,好像湿了。
“唉呀!不争气,这泪水!”
为了让视线和思维不要停留在这表层上而使它能记下来,我不得不拿出纸笔:
村口
村口是朴质的民俗
向四海来客敞开
无论是破晓还是日落而出
无论是午间还是月挂中天
它总是微笑着
不亢奋也不滹卑
村口是七旬老汉的脸
古铜色的脸畅侃肺腑
皱纹诉说沧桑
总是那么和善
还仍硬郎
村口是慈祥的母亲
小时候把我抱在怀里
亲吻脸蛋
长大了又将我放飞
名扬万里,她不弦耀
但即使罪留千古,她仍敞开着温暖的怀抱
村口是贤淑的爱人
每到天黑
她总在窗前为丈夫亮起一只蜡烛
让那一丝幽渺的光
润湿远方人的眼睛
村口
村口是和煦的风
吹在脸上暖烘烘的
村口
村口是轻柔的云
飘在天上又那么神圣
村口
村口是坐在牛背上做成的柳笛
外出时总不愿塞进行囊
带着牵挂云游四方
闲时
吹出苦涩
村口
村口啊
我如今是多么想念你
“有没有开水?”旁边寝室没打开水的习惯,他们总崇拜人民公社。水的份额搭在我们这边 。
“自己看吧!可能有!”“大锅饭”很打击人的积极性,但出于面子还得恭恭敬敬地回复他。
他找到开水倒了一杯,去了。醉麻的身体晃悠悠的。
这段插曲又让我回到这可恶的境围。
我的心在现实中沸腾、升温。
我的心在回念中澎湃、涨潮。
我的头要爆了。
我的脑子要枯萎了。
我的脑子好像在沸水中煮过后又突然进冷冻室,它在纷纷掉落碎片。
窗外的天空灰朦朦的。绿色的树显得苍白,没有鸟,没有昆虫……
19
这个学校是所高校,所谓老师也好,所谓的教授也好,在金钱以外的问题上,都给学生以最 大的宽容,比如,开始来学校要求所有学生都得上自习,可有的学生要去外面玩,或上网、 或谈恋爱。校方很理解他们,于是给他们以方便,一声令下,不上自习。于是乎,除了白天几节课外,其它时间都可以不去教室,各行其事,各得其乐。
星期日晚上,我们班宣布要集合,开例会。以便把上面的政策下达到我们学生身上来。今天 ,小狼醉得不成样子。于是,我们便代他请假,说他感冒了,发高烧,动弹不得。
其实,例会根本就是个鸟会。学校哪儿有那么多政策对付学生?一般去了几十人呆在一块儿 ,多一点,要害的人物出来说一声:“今天没事,大家解散!”人如兽散。刚温习了一下的陌生面孔又成了灰尘。
星期一中午,我们下了课便去食堂吃饭。走到餐厅门口,发现那里有一张桌子。旁边坐了几 个人,桌子上放了一叠报纸。
走近一瞧,原来是学生自己办的一份报纸。每份五毛钱。买的人也有,但不多。为了看看他们的水平如何,也凑去买了一份。
翻开看了,觉得心中快慰。有福同享,不妨摘几段让大家瞧瞧。
打油诗三则
(一)考试愁
考试紧通大关急,满腹无限忧愁!心慌意乱,课外活动,撒手一扔。操场冷落无人,锻炼身体休。唯有单双杠,噎咽无语空自留。
早起晚归拼死命,望及格渺茫,心中煎愁!叹,年来踪迹少,时间多。想,平日消遥自在,总料得,考试人憔悴。到如今,倚亲人旁,千忧万愁。
(二)听讲
昨夜没睡好,瞌睡两边倒。
凉风飘飘,睡意知多少。
(三)“ 钱”途
北国风光,千里冰霜,
南岛风光,遍地荒凉,
北方的凉冬多呀长,
南方的炎夏热呀想,
天哪!
我能去哪儿?
我的前途在哪儿?
怎天不叫我肠思断!
另类解释
1、校园恋爱——扩大内需,刺激消费
2、买报的人——竞争上岗
3、请客成风——劫富济穷
4、8:30起床——为了更好地生活
5、学生逃课——造反有理
6、随地吐痰——考验地板的心理承受能力
7、上课听讲——听长妈妈讲阿里巴巴和二十四大盗的故事(俄文版)
8、网上聊天——盘活国民经济
9、十佳评选——挂羊头,也卖狗肉
这九种现象,前八种我都在前面向诸读者提及过。第九种“十佳评选”也许大家还不大明白 ,所以有必要给你们解释一下,以免产生误解,从而玷辱了“全国十大杰出青年”的评选。
所谓的“十佳评选”也就是全校十个最佳大学生的评选。这个评选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平民百 姓学生无法参与其间,更无可知其内情,不知其细节,也不敢妄加揣测,否则枉妄了好人上天不容,高估了别人自己对自己的良心也有犯罪。于是,我还是从这份学生办报上摘录几段 ,其内涵本便不讲自破:
该报头版头条:直面“十佳评选”——其实我们也很优秀。
前几天教学楼最吸引人注意的东西恐怕要数二楼大厅里那块“十佳评选候选人名单”的宣传板了。正对着门一放,占据了一块风水宝地,引得无数学子驻足观望,不免引人指手画脚,说 说骂骂,妒嫉者有之,羡慕者有之,不平者有之,更有甚者,仿佛十佳大学生的评选是昆虫 界的事情,老子是不屑一顾的。至于像我这种流氓无产阶级的感情,更有如涛涛江水,一发不可收拾。不是义愤填膺,无奈我是一个穷书生,说话毫无分毫,便像其它草民一样,唯有扼腕叹息,顺着嗟手不已,只恨世间伯乐老少,相知难觅,读书人,一声长叹。
院学生会主席“××”大侠当仁不让的占据了宣传大报上的第一把交椅,院团委办公室副主任“××”同志便理所当然的坐上了第二把交椅,但是也遗憾,他们没坐几天,就被哪位喜欢收藏的仁兄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态给揭晓了,以示纪念。呜呼哉,罪过呀,罪过 ……
我不知道“十佳大学生候选人名单”是怎么选出来的,我估计90%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知道的是宣传板上的照片上似曾相识的几张脸。至于选举的起因、经过、结果等应该是闻也不闻,知也不知的,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候选人是怎么选出来的,那只是一种可能:系领导决定的。候选人名单里百分之九十几的人都是学生会干部,有几位还是体育特招生和党员。没有普通百姓的影子,这使我想起了美国总统的竞选,打着民主的旗号,谁都可以参加竞选,但事实上呢,它要求你有相当雄厚的资产和你真的把钱当作身外之物,普通百姓又有几个能做到? 既然如此,那干脆选“十佳学生干部”得了,何必堂而皇之的打出“十佳大学生”的口号? 还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可惜领导在看学生干部和看我们这些百姓时,总采取两种眼光来看,干部十全十美,高高在 上;我们呢,一无是处,低低在下,朽木不可雕也。从干部选拔到干部培育,永远摆脱不了干部优势的自恋心态:说行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我说了算。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搞了侯选人名单和选票来打发我们这些无知百姓,防泱泱之口,殊不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有两个人供你选择,反正哪一个都不是我,勾中哪个算他家的祖坟风水埋得好,还搞什么候选人名单和选票,以表其诚,以示其公正?
学校应是一方净土,如果把社会上的官场风气和俗气带到学校,那是教育的悲哀。并非说宣传板上的人不够评选为“十佳大学生”的资格。他们是我们学校的精英,确实很优秀。我只是想问问:我们学校人的权益在哪里?我们的民主意识又在何方?一个学校的人文素质和人文气氛不是说今天一口气读完一屋书,明天熟读唐诗三百首就能培养出来的,它是从各个方面来积累和体现的,我们学校部门成员一个个的下岗,大多与学校的形式主义、暗箱操作有关。不仅浇灭了学生心中激情火焰,更麻木了学生的精神,如果说一个学校不能赋予学生最基本的监督权和发言权,那么学校与学生就会脱节,学生对学校的事漠不关心,万事皆由校方一手操办,那还办什么学校?干脆大家都回家算了。
借用钱穆的一句名言,一个学校繁荣与否,不能单看气氛与素质,还要看人物怎样,人文素质和人文气氛都不错却无人物,那这学校还不能算是成功的学校。
所谓“人物”,首先应该是具有现代意识的普通人,然而也不能绝对排斥卡荼尔的英雄或尼 采的“超人”,排除了英雄与超人,有现代意识的普通人又会堕落为海德格尔说的某种平均数的“常人”,甚至是尼采一直抨击的“末人”。
大家都是明白人,心照不宣了,打开窗子说说亮话,弦歌而知雅,却不要把我们当傻瓜。
……
呐喊没有回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呐喊本身;燃烧会不会终结黑暗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燃烧本身,在全球高呼知识经济全球化的今天,我们是有一些事情可以做的。
……
此君洋洋洒洒一口气泻千里,让我们直面了“十佳大学生”评选的内幕及普通学生的心态。 搞录此文的部分话语,想必此君不会介意,我像犯其知识产权。然此文是否有所有读者支持,我没权利去作调查。但周围的人看了该报后无言,此时,不知是快活陶醉,还是气绝麻木 。但凡有一人拿出录音机塞进了一盒磁带:灵活从死人堆里站起,爬上了天和地,恶魔侵占晴朗天空,黑暗在地球上拥挤,太阳躲进了骚乱的黑暗深底,死神降临,废墟瓦砾,暴戾张开了锋利的血牙,天崩地裂,充满杀气。狂风暴雨冲打着大地,荡平了山川眉屋脊,邪恶喷吐熊熊火焰,吞噬精神肉体,少女和丑恶残忍的野兽在一起,羞耻贞洁,面目奇异,智慧和妖魔紧紧地抱在一起,摧毁文明,灭掉世纪,疯狂的疑性是我们的武器……
小狼冲上拔掉电源:“听什么听?难听!”
我们面面相觑!
事隔一周,我在食堂门口看到一则通知,是学工处叫办报人和所有撰稿人去开会。
至于开了什么样的会也就更不清楚了。因为这是绝对机密不为人所知的。
又过半月,不见该报第二期出版。稍打听了一下办报负责人,他一脸尘渍向世人表明:该报停刊。停刊可能是书面语,通俗一点说是被查封。
再后来,听有人说“直面十佳大学生评选”的撰稿人好像被勒退学了。心中不免为他余悸。此君真蠢,辛苦挣来个上大学的资格,就这样断送了,可惜可惜呀!他爹娘不哭背过气去才怪:不争气的儿子!
但他们说的是好像。不知这个“好像”概念如何界定。要是上帝颠倒事实,让它摇身一变, 成个“没有”,那就让世间如同祭神那样该杀猪宰牛闹一番了。
此君,我只闻其名,没有见过其面。但透过他文中“的、地、得”的混用可以看出他不是中 文系的。否则不会只知“的”……“的”……“的”的一串通。
至于其他撰稿人及负责人怎样了,不敢打听了,以免心肌受损。但偶尔还能碰上一两个,都 像夹尾巴狗一样,而且头上还有一层灰。不知这些“畜牲”是不是原始部落里出来,没有生活习惯。但也还庆幸,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头脑发昏,搅了进去,搅得本来就黑的脸更加如墨 。
这遭事逐渐被遗忘了。就在这几日,学校又招揽了一桩生意:参加市委组织的什么什么万人 大合唱。于是,癞蛤蟆搅破肚皮还呱呱叫的死要面子的地理系又要出动了,向校领导要了份额,要新生届所有的人都上。这可让我遭了大殃。十来首歌要我们每天都唱。又于是,在艺术系的请了一批所谓的艺术人教我们。
艺术系的人来了,都是女生,且看她,不管红嘴的还是黄头发的,不管胖得像猪儿一样的还是白得像患了白血病一样,都一律带上一个体育系彪形大汉,以防被我们给抢走了。她们在教室讲台前教,大汉在旁边摇头晃脑地凑劲。其中一个大汉最为愚弄人,双手长在臂上像一双鸡瓜被绑在大木料上,只能机械地向左右两边伸展,而不能前者摆动。周树人笔下曾有个圆规式的母夜叉形象,大约可能死了几十年了。可上帝就爱和世人开玩笑,让她投胎超生如此一个雄性物来,让众人审美颂赏。那孩子要在我们系一定是次品,女生看也不看一眼的。可他在艺术系还是受了如此亲睐。看来艺术系的人不愧是搞艺术的,眼光毕竟与众不同,有独到的发现 。另据艺术系的某男生反映,艺术系的女生就喜欢这种人,而另外没有找校内男朋友的人,一般在外面饭店、旅馆里做特殊服务,待遇很高,甚至有的专傍一些款爷,让人家离婚,然后和她们恋爱。在这期间,学生会可显神了。一会一个毛丫头来数一阵子人头,一个一个男娃娃巡视一番,一怕我们偷懒,二怕请来的老师渎职。其中有个腰挂上BP机的特别特别。他小子竟然不穿上衣。黑黑的膀子像一对猪蹄,腻死人。他也不知耻,竟然还凑到教唱的女孩旁边去看歌本子。不知她有何感觉。也许是他以为他那样有性的意识。于是,这样的贿赂可以换得一点好处。没想他刚一走出教室门,我们班的女生都鼓起掌,幸好没放鞭炮。周围的几个男生都小声议论到:“渣滓!渣滓!这才是真正的渣滓!”于是一个在学生会干事的学生立即从后面补充了一句:“他是系学生会主席!”难怪!难怪!难怪!
20
自那次我从代温迪家出来后,就一直在心里忏悔。无形的罪恶一直笼罩着我的眼睛,饿狼的喘气堵塞我的胸膛。我想去表示道歉,可又没有勇气面对那张善良的脸。我想绝交,从此以后不再见她,可又觉得我的罪恶会更深。
我仔细回味当时的情境,好像她是主动的。于是,我又开始为自己的狼籍开脱。想到誓约和诚信的责任,我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向那里走去。
开门的仍旧是她。
女儿在屋里坐着。
她脸颊微红了一下,抿着嘴唇对我说:“进来吧!”
我低着头进去,挨着代温迪坐下。
我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小心谨慎地给她讲课。
她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坐在与我们对面的凳子上闭目养神。我偷看了她一眼。她微微仰头,双眼微闭,睫毛把眼帘轻轻地遮护着,淡淡的额前几丝短发下垂着,让白亮亮的额头不致于单调。
我这瞬时的一瞟,终究还是没躲过代温迪那美丽而特机灵的眼睛。她抬头看我一眼,又低头 看书去了。不过嘴上还一直微笑,小脸上没有春意或夏风,但还不泛秋初山脊的颜色。或许是对我嘲笑,或许是对我的谴责。
大约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她睁开眼睛对我们说:“休息哈儿吧!代温迪,课玩啥儿再学!老是一个劲地学,头是昏的!”
小家伙像挣脱了缰绳的小马驹,从凳子上一下子跳起来,拉住我的手:“白老师,我们到外 面去玩一哈儿课!”
我笑笑说:“你自己去,好吗?”
“我们俩课!外面那花坛的花儿都开了!我俩去看!”
她妈妈在她后面盯着我,抿住嘴唇笑。
无可奈何,我只好跟她一起出来。
也许熟悉就是顺手的缘故。她一边哼着歌调一边飞快地向楼下飞跑。像只大皮球一样没两下 就到了楼口外面的空地上。我还在楼梯上一步两步地向下走。
“你没有我走得快!”我走出楼梯口时她冲我说。
“到了街上,你一定没我走得快!”
“我跑!”
“我也跑!跑得比你快!”
“到了街,你那么大,跑了人家不笑啊!”
“我不怕!”
“嘻嘻!你不要脸啊?”
“……”我不知说什么。
“跟一个小女孩赛跑,还到街上,你多没面子啊!”
“我要什么面子?我从来就没有面子!”
“那我给你一个面子啊!”
“一个面子有什么用?” “有一个面子总比一个也没有好啊!”
“也许是吧!”
说着我们已到了花坛边。花坛里有许多像芭蕉一样但又没有芭蕉那么大那么厚实的植物。像竹子一样的节上每一块都伸出一个花蕾。挨下面的已绽放了,火红的花瓣从绿色苞壳里伸出 来,一层一层雕砌着,显得厚实、饱满。中间的刚刚裂缝,露出几丝嫩红色,像穿一步裙的女人在那道裂缝里露出的白稽大腿一样,甚是诱人。想得见,但又看不够,若隐若现,想采但又不忍。靠顶端的都是绿色的花蕾,含蓄得连一丝颜色也不露,但看上去是一支支很好的毛笔笔蕊。
“你猜这是什么花?” “我好像没有见过!”
“美人蕉!”
“哦……我们那儿有芭蕉!”
“芭蕉?”
“嗯!”
“有香蕉吗?”
“香蕉在哪儿啊!那是热带长的,我们那儿是山区,气候不行,没有!”
“你见过香蕉吗?”
“天天见!街上卖的那么多!”
“不是的。我说香蕉树?”
“没有啊!不过听别人说,芭蕉和香蕉差不多。树几乎是一样的。芭蕉也长那种果实。但味没有香蕉那么好,是苦的。而且吃起来没有细腻的感觉,像木头一样。很粗糙!”
“那你回去了,能不能给我带几个来!”
“不知道我回去时还有没有!而且我们家没有树!还要到别人家去弄!”
“你给我挖一棵芭蕉树来?”
“有什么用?”
“栽在这儿啊!”
“那树很大!而且很重!”
“你挖小的!”
“我好像没有见过小的。一般地,最小的就和我着不多高!”
“那也行啊!”
“那不行!因为还要坐车!”
“算了吧!”
“哦!唉?玩了很大一会儿了,我们回去吧!”
“好!”说着好,她一边飞快地向楼上冲去。像一只受惊的野兔子。
等我到了她们家门口,她已站在那儿等我。
“你还是没我快!”
“我让你的!我如果不让你,三步两步就赶到你前面去了!”
“哼!你还吹!”
“不是吹。我说的是真的!你想一想,哪儿有大人走路没有小孩走得快的?”
听到我们说话,她妈妈把门打开:“你又在疯?”
“不是的!我跑上楼的!”
“跑个么事?累得不得了!”
“呵呵!”
“只会笑!不晓得规矩一点!”
她在书桌边的凳子上坐下,然后拿起书。没计较她妈妈的唠叨。
“代温迪?出来玩啰!”门外一个女孩在叫她。
“我在学习!等一哈儿!”
“好大一哈儿?”
“一个小时!”
“唉呀!挪么长啊!”
一个小时后,我刚说:“完了,今天就到这儿。明天再来吧!”她便一弹起来,去找她的皮筋去了。
“过细一点,别摔着了!”她妈妈关切地说。
“你么个时候看我摔着哩?”
“不摔着倒好!等摔着了说已晚了!”
“我去玩了!”她一把拉开门便出去了。
“么个时候回来?”
“知不道!”
“早一点啊!”
“哦!”声音已消失在楼道里。
屋里仅剩下我们两人。
为了避免尴尬的氛围,我起身说走。她没作声,轻轻地走进另外一间房子。过了一会儿才出 来,提着一个厚纸做的方便袋。
我以为她要和我一起去上街。
“把这个带回去吧!”
“……”我不敢接过来。
“拿着!”她拉过我的手,把黄色的带子放到我手上。
“没么事!我给你买了件衬衣!”
“这……这不……”
“早点回去吧!”
“你是在可怜我?我不……”我有点气愤。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你只要把我的女儿教好,我非常感激你!”
“可是!……”我想到了上次我们的事。无端的后悔涌上来,模糊了我的鼻腔,酸涩酸涩。
她脸稍稍红了,嘴唇在微微颤抖。
我心中莫名的微怒与过失的忏悔交织,如同工程地上的搅拌机在“哐当哐当”地作响。
她低着头的眼睛微微地上翻眼皮,用洁白的眼球向我聚焦目光。
在我面前,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在沙发上发呆。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抬起头,眼角带着一丝中伤:“你不喜欢算了。还是给我留着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我伸出细嫩的手。
我都被吓倒了。
“给我!”声音的响度表明她的自尊受了伤害,她开始恼怒了。
我用那只空着的手抓住她的手:“对不起……”
“我知道你……”
“不是,我收下了!非常好!也非常谢谢你!”
她蓦地抽回手:“假惺惺的!”
我脸好像重重地挨了一下。虽然不是很痛,但却火辣辣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个学生……”
“对不起!我是认真的!谢谢!”
我提着袋子转身去开门。
当我正要把门打开时,她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用身子靠住门。
这一切还没有让我反应过来,她“膀”地一下扑在我怀里“呜呜”地哭起来。泪水在我脸上和脖子上流淌着。
我从未见过,也从来经历这样的事,我不知如何才好,只是希望此时有人来救我一命。但又 害怕来人。只要那门被轻敲一下,我的心会堕落,她的心会崩溃。
我搂着她的腰,力争保持平衡。这样不致于使我们这已忘却这个混沌世界而到这种的彼岸的人倒地。
“对不起!你误解我了……”我把袋子丢到地上,用手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 “误……误……误解!你还说误解!倒底谁误解?为什么这个世界就没有理解……”
“你冷静一下好吗?外面有人呢!”
“你为什么不理解我?”
“对不起!我……我经历的事太少了!”
“我从来都没觉得你是个不懂事的人!”
“谢谢!”
“谢个么事谢!我为的就是你的谢吗?”
我用双手捧着她的双肩,用的我前额抵着她的前额。
“唉……其实我……”
“我知道你很憨厚,很老实!”
“原来你真的这么理解我!”
她用手背擦了擦面颊。然后抽搐着:“我知道我们似乎有些不可能,而且我还有个女儿…… 但是每次你到我们家,我总感觉到我们是一家人。”
她从我面前走到旁边凳子上坐下。“我以前总是小心谨慎地过日子。因为是我个女人,还有 个女儿,我觉得自己吃点苦不要紧,就算死了,只要我代温迪她能有个出息,我也感到有一种安慰。你来了,她和你也蛮好!我觉得我们好像……好像有一种说不清的缘份,代温迪她今年六岁,等她成人,就算二十岁吧。我也四十多了,女人四十……”
“不要相信书上的。什么小说呀散文的,都是假的。作家都是骗子,有些时候还是疯子…… “
“我以前总把一切寄托在代温迪身上。但我也是个人,好坏是个人啊!我也要生活啊……我 不是木头的……”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世界!但每个人更有自己的难处,有些时候也是不得已。生活 本来就是凑凑合合地过的……”
“我知道我会连累你……”
“不!你不会!”
“因为你还是个学生啊!”
“只要我们有缘份!”说到这儿,我又想起了我的梅花,不知她现在如何。倘若她听见了这 话,会不会五念俱焚。唉——她是个农村女孩啊——还是我们的好邻居呢!她一直把我当亲哥哥待……也许……也许她会原谅我。
“对不起!我也是冲动了。不该对你这样做!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吧!”说着,她起身去拿 来温毛巾帮我擦脸上的泪渍。
我拾起方便袋,她帮我开门。
“谢谢!”我临走时像电影里边的那样,回来在她满是泪痕的美丽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路上,我一边走着一边回忆刚才那谁也不敢相信的一幕戏,觉得不可能。但又是真的,我该如何办!我现在是一个连学费也交不起的穷书生啊!上帝,上帝是他妈的什么东西,总是导演戏剧,捉弄人。
路边,有情人一对对地搂着抱着漫步,以前,我见了这总是偏头而过,然后说声:“她奶奶 的!”可今天,我却不能。也许是只有经历过才能理解。
一个扎小辫的女孩骑着自行车从我旁边过去了。那好像我的梅花。梅花,雪天开放的精灵,粉的、黄的、蓝的……招不来蜜蜂,惹不来蝴蝶,即使没有人观赏,她也仍然把芬芳毫不吝啬的施舍于周围的一切,更不认为是浪费。梅花啊梅花,如何让我不想你呀!
想你
夜幕多情地包围了善良的小路
飘荡在荷塘的思念包裹着我
蹒跚风雨的双眸
寻觅菩提树旁的蔷薇
一无所获地招来
一股醉卧情人坡的清风
那可是神化的施舍
我陡然止步
映照水一样的裙裾
柔柔掠过
倏地钻进了幽梦
梦中倾泻的黑瀑
湿透了我总晾不干的痴迷
凄凄怆怆
摘几片柳叶系成小舟
满载一船温存
却不能驰抵彼岸
月儿泻下幽辉
满布山谷与丛林
浅浅清清的烦恼挂满树梢
孤影黯然的祈盼
躲不开对你牵挂
更唤不回
红颜飘坠的思念
当我走到校门口时,听见对面有人在吵闹,好奇心驱策我过去看看。
在一个卖“麻辣烫”的棚下面一个中年妇女指着一个女孩破口大骂:“你这万人压的贱货, 凭么事勾引我老公?你才大多啊?哪么这样不要脸?你这有没有爹娘指教……”
一个中年男人在一边瑟瑟发抖。如同寒冬腊月地上蠕蠕爬行的刺猬,不敢言语。
那个女孩也无话可讲,凭任那个妇女的叫骂。
中年人骂着不带劲儿,便转到那女孩身边扬手要打她。这时,那中年男人才有了反应,他站 起来护着那个女孩。
这时,中年妇女便火上浇油:“你……你在外养女人。你还护着她。老实给老子说,养了好些?每个月发几块钱的工资,你家里不管,哪儿去了?你还是人吗?还有点人味吗?我你不管,行!可是,孩子你不能不管啊?那是你的不是别人的!你太过分,太过分了!一张老脸不要!你 ……”
“不要这样闹!回去听我解释!”男人央求。
“解释个么子?这还用解释?来看看!众人来看看!帮我评个礼………”说着,她绕开男人,又要去揪女孩头发。
男人扭头向女孩使了个眼色,她拔腿便跑了。
女人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见女孩跑了便后面狂追。男人跟在后面赶上,拉住女人,说叫她不要胡闹。那女人哪里了得,扬手在男人脸上乱抓乱刨。他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卖“麻竦烫”的女老板自认倒眉,钱也不要了,赶忙着收摊。
那个男人也不顾众人痴笑,过来给老板扔了十块钱,便扶着他老婆走了。一路上,女人一边号淘大哭一边破骂。
再回头看那女孩,早已不见人影。
听旁边围观的几个男生议论,她是我们英语系的。
现在的男人啊……现在的女孩……
“哟?还买了件新衬衣?家教发工资了?”
走进寝室,室看了我便发问。
“是!才花了二十块!”我解释。
“二十块?不会吧!”这至少在商场也卖个八、九十!”
“是真的!你想想,我穿得起那么贵的吗?”
“莫非在地摊上买的?”“泡妞王”问。
“管他呢!地摊?商场?不都是一件衣服!”小狼不知内情,更不知底细,只是胡乱搭话。
“不是地摊!看这质量?这面料?绝不是地摊!”山寿寿经常出入商场,他认得货。
“在哪买的?真的是商场?”“泡妞王”可能也想买一件作引诱女孩的资本。
“当然不是!我才不进商场呢!”
“哪儿?”异口同声。
“一家专卖店!”
“哪个专卖店?这么便宜?才二十块!”
“十字路口那儿!要关门倒闭了,今天清仓!”
“下星期天还卖不卖?”
“可能不卖了!今天已所剩不多了!”
“还有多少?马上带我们去看看!””你不知道今晚要集合吗?”
“不要紧!请人答个到就行了!”
“我忘了具体位置!”
“不是十字路口吗?”
“哪个十字路口?”
“不至于这样吧!”
“真的忘了!我记忆力不好!你是知道的!”
“我们去慢慢找!”
“我不去!不想去!”
“你今天发了多少工资?还买衣服!”山寿寿问。
“五十块?”
“五十块?五十块你还买衣服?你吃什么?我服了你了!”他说着,气愤愤地把衣服连袋子扔在地上。
“嘿,嘿,嘿!”我傻乎乎地笑着。
“还笑,你!吃是最根本的呀!”
“还有三十块!能过一个星期!”
“下星期呢?”
“再发!”
“你节约一点行不行?”
“……”我无话可说,但心里头美滋滋的。
但,也还心痛这件衬衣,它今天被两次仍在地上。
“走走走!快去集合!时间到了!”山寿寿催我们。
我把衬衣放进衣厨,匆匆跟他们又出了寝室门。
21
这学期已快结束了,可还是没听说学校组织我们补考的事。早就听说要去年期末考试没及格的在六月底交重修费,每个学分60元,一般每门课在2至4个学分不等。学校已将补考费换成 了重修费。那些不及格的也惨了。丢了钱又要花时间去重学。但庆幸的是,重学不是真的 要在上大二时去跟大一的一起重新听课。这是有待商榷余地的。据大二大三有关师兄介绍,一般进去只要交了钱,修不修没关系,说白了,就是他们想从你兜里弄几个钱。这相对他们来讲还不 算什么,才几百块钱呢!我要重修要交一千多啊!
很快,本学期期末考试的安排通知又出来了:七月一号至七月三号考试。
我把一天当一小时过。希望它过得不要太快了。可事实上我们过得那么快,七月一号一晃就 来到我跟前。
考前几分钟,其他同学们都在收拾用具,我坐在寝室纳闷。因为我仍然没有准考证。
“走!去考一下!碰碰运气!假如那监考的不验准考证呢?去年没验!”小狼怂恿我。
我没动。
“走啊!看看总该行吧?不能你就再回来!走几步又累不死你!”
我觉得他说的也是。于是抓了一支圆珠笔跟在小狼后面借着他的胆子钻进了考场。
果真没验。糊糊混混考了三天。但三天也是我脑细胞损失最严重的三天。高考也没有这样大 的压力。因为这次我是在做贼。偷着参加考试,万一被查出来了呢?贼底黑光,不是很丑,但面子上还是过不去。
考试完毕竟意味着学期结束。许多人打装行礼东风归去了,还留几个学生在找事打工。小狼没有回家,他约我再去找家教。我说我那一份还没说好,暑假我有点不想去。这个我心里明白:一个暑假,没有课,全天守在代温迪家上课是不行的。况且我和她们家的关系,现在已到了一个非常玄妙的地步。小狼说,让我再去碰碰运气,若能找几份,我们暑假就不用回去了。说实在话,我真的不想回老家。因为我一走近那村,甚至汽车一抵县界我就有一种十分悲凉的感觉在心里油然而生。
陪着小狼骑车上街,一辆破车前面挂一个大牌子:“家教。”车上坐两个人:他带着我。两人围着城圈来圈去,大街小巷,死胡同菜市场四处乱钻。两忙碌了半天,行程不下一百公里。天黑时已真正的精疲力竭的境地了。一人买了一瓶矿泉水一咕脑喝下后便倒在床上睡过去了 。至于战绩,只有自己老老实实地画上一个鸡蛋加一双筷子夹起来填肚子。
次日,我们还没起床就有宿管办的管理员在敲门,并且大声喊:“早点准备行礼回家。十点 准时封闭寝室!”
于是,我们赶快爬起来,三下两下地洗涮了一边就匆忙收拾行礼。小狼和隔壁寝室的苇子去 外面租房子去了。
大约到了九点多钟,小狼和苇子回来了。他们进门就叫我们赶快搬东西。房子租在校门外约 四百米处。
我们把各自的行礼搬到下楼,由小狼守护着。然后苇子和我去找拖车。很好,那房东是个老人,而且是个残废。他有一辆脚蹬三轮车。我们去讲了,说借我们去把东西拖过来,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把东西搬到租的房子里。然后歇下来喘气。苇子把地扫干净,然后把一床被絮辅在地上,又在上面铺凉席。我们都坐在凉席上。小狼歇了一会儿也行动起来,开始仿效果着苇子整理“床铺”。我没带被子和凉席过来。因为我还没有确定一定要留下来。苇子和小狼等几人把各自的东西收拾好了,五床凉席盖着棉絮一字辅开。我们开始发议论。
“这五人一睡,活像五头小猪仔!”
“没办法,出门在外,只好这样!”
“打工的都是这样!”
“我们这和打工有什么区别?你还以为是在学校上课了?”
“等到了今天晚上,山寿寿和泡妞王可能一定到家了!”
“不一定,他们若还在路上玩一玩呢!”
“放假了谁不干愿早点回家!在路上玩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们虽然留下了,但我们也还不是很想回去?”
“我就有点不想回去!”我如是说。
“为什么?”
“家乡好像没有什么还值得我留念!”我说这话时故意加了个“好像”。因为除了黄梅花一 家人之外,真的没什么吸引我了。
“不想回去就住下来啊!你的被子还没搬来。真不想回去我们去帮你搬!”
“不用了!我……”
“不搬也可以!大热天,好过!我们就在这地上睡都可以!”
“这房子里倒还挺凉快的!”
“你没见这么潮湿!”
“啊呀!这地方不能住久了。否则会得病,像风湿啊什么的!”
“风湿?现在的人十有九患有风湿。只是明显不明显罢了!长江流域,水土潮湿……”
“没这么恐怖吧!”
“不信你去问医生!中医!老中医!”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啊?老了不都病了?”
“人老病出!管他呢!年轻时好好活活!”
“用天麻加杜肿做汤喝可以防!”
“还有白蚁,也是活风的!”
“唉,对了!不早了,我们去吃点饭,回来睡一觉。下午再分头去找事做。老这样呆着不行 啊!”
我们一起出来,进了一家餐馆,老板过来问我们吃什么,我们一人叫了一个菜,虽然一人一 个菜。但六人就六个菜,足够一桌了。
餐馆里很热,有一个小丫头在忙着给顾客倒水。她虽然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但挺勤快。 也许是大凡打工的都得这样。
“唉呀!这个姑娘好小啊!”苇子说。
“不小啊!你看看她胸脯挺那么高,至少有十六、七岁了!”小狼非常认真地说。
我们另外五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惹得其他的顾客也都好奇地看我们。
“小狼啊!你真不是人啊!”
“我说的是真的!”
他的确说的是真话。那个丫头虽然小,不管是个头还是脸上的稚气。但她确实又穿着胸衣, 胸前挺挺的。
“你小子不看看别处,偏看那个地方!”
“你别胡说!难道你没有看!”
“我们看了也没像你那样说出来啊!都在心里!”
“在心里有鬼呢!”
“你不要学得像泡妞王一样的!”我补充了一句。
“什么?你们虚伪!” “行了行了!不说了!”
那个小丫头把老板炒的菜给我们端过来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她一眼。各自暗笑,心照不宣 。小丫头看看我们,也忍不住地笑了一下,然后轻松地走开了。
“小狼!看见没有?她在对你笑呢!”
“暗送秋波呀!”
“她什么也不懂!”小狼从别人身上为自己开脱。这也是一招妙计。
“嘿嘿!快去盛饭,吃了我们还有事!”
我们去了三人盛了六碗饭端过来。小丫头也把六碗菜全给我们端来了。于是,我们把嘴的用途 全转到吃上来。
饭罢,我们要回到租房去休息。可小狼说,让我们再回寝室看看。反正时间还早,我们于是 又回到校宿舍楼。楼下面大门是开的,可楼上每间寝室门都上了封条。我们已进不去了。在走道里兜留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我们又只好回到租房去。
一觉醒来已是两点多了,苇子和小狼连忙准备自行车。
“白旺祥,你也跟我们去!碰上教数学的就给你!”小狼喊我。
我知道小狼和苇子数学很吃力。而我的数学非一般人所能比。什么“待点法”等之类的雕虫小技我不用也能用自己的方法搞出和标准答案一样的结果。
我们三人骑两辆车又围着城转圈,所有的地方都跑遍了也没有幸运的份儿。到天快黑时, 我们垂头丧气地从城北门往南门赶。因为我们的租房在南门外经济技术开发区。
“呼--”一辆踏板摩托车从我们边驰过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那个男人在我们前面停下车拦住我们说他要找家教。
“你要什么专业?”苇子问。
“英语!我那个姑娘初中刚毕业。我想给她补习一下英语!”
“我是英语系的!”苇子见黑暗中来了萤火虫,生怕它飞走,而且编起了谎言。
“我是个做生意的,家教之类的我也不懂。实话说,你们要个么价?”
他看上去一副商人的行头。骑黑色崭新踏板车,腰挂一部手机还加一个中文呼机。
“这个倒没什么关系!你说吧!”苇子接他的话。
“你们以前是哪儿搞的呢?”
“按小时计的话就是八块钱一小时,按月结,一般是两、三百块!”
“钱是没关系的!多少都无所谓,关键是能帮我把她教好!”
“这个没问题!保证质量!可以先进行试教!”
“我们又不懂得!好我们也能说好,不好我们也还不是只能认为是好嘛!”
“不是这样的,你的学生她自己知道!”
“她知道个么事?她若真的行,我还用请家教吗?”
“事实不是这样!一般的家教学习进步都很快!”
“要不学完了之后我们请人出一套题考一次试!”
“完全可以!”
“不过……我的姑娘……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英语系的女生?”
他大概害怕苇子把他姑娘带坏了或骗跑了。
“好!好!我回去了看看!”
“那就这样说定!拜托了!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你!”
他找了一张纸出来写了号码给了苇子,然后打响摩托车走了。
“我们白高兴了一场!唉呀!要女生!”苇子叹气着说。
“你把它介绍给别人,可以适当地收点中介费嘛!你自己本身要交房租还要生活!”小狼建议他。
“对呀!事成了收个三、四十块的中介费!”苇子又来了点劲。
晚上回去,在外面碰上了一个英语系的女孩。我问她干什么,她说她在这儿打工。我又问她做些什么事,可以不可以介绍一下我也去打工。她说做家教,而且还没找到家教。我又问她要不要家教,因为别人有一份家教要转让。她说要,我赶快去找苇子。
苇子来了。
“你找英语家教?”苇子问。
“不一定是英语,一般的都可以教!”女孩说。
“我有一份英语家教,高一英语。要女生!”
“待遇怎么样?”
“八块钱一小时也行!三百块钱一个月也行!双方可以谈!他家很有钱,是做生意的!”
“条件怎么样呢?”
“去看了就知道了!那个人说钱没问题,关键是要教好!”
“每一个找家教的家长都是这么说的!”
“这是真的!”
“我们可以看看吗?”
“可以!我有他的电话!”
说着他俩便走了。
到了十点多钟,苇子回来了。我们问他:“谈妥了没有?”
“妥了!”
“中介费呢?”
“没说!”
“怎么没说?你苇子简直是个阳萎呀!怎么不说呢?这是正经事啊!”
“苇子,你想找她作你女朋友?”
“不是!不好意思说呀!”
“什么不好意思?你不交房租?不吃饭?”
“我还没吃晚饭!我去吃点东西吧!”
“吃个吊!你怎么搞的你?”
“嘿嘿!我……”苇子又出去了。
我们无话可说,像排木料一样排在凉席上睡觉。
我觉得在这儿呆着不是办法,代温迪家去了也不好办。对于她妈妈和我之间的事,我只有暂 时作逃兵。在这里多呆一天就多消费一天,尽管不想回去,但还是只有硬着头皮回去,别的看不顺眼,但梅花无论何时也还是我的心头肉。
借着小狼的床住了一夜。次日起来后,我便给大伙讲了:我要回去。他们也没说什么。
七点钟过一点,公汽已上班了。我背上行囊上了公汽,到长途汽车站搭车。
长途汽车站里的乘客很少,许多汽车雇的临时售票员都在拉客。有的还发生争执,差点打架,尤其是一个中年妇女。她染着黄发,打着一顶黄伞,还拿一部手机,指挥着乘客上她的车。而另外一个青年男子过来叫乘客上他的车。中年妇女发怒了:“抢人?来!我们搁这儿搞!”青年男子快快地走了。她在后面叫嚣:“小子不认人了?跟我斗!我表哥在法院里。四姐夫是市委书记……”胡言滥语一大套。好不容易挨到九点钟汽车才发出车站钻出市区。
在路上,汽车出了故碍,浪费了我们好几个小时,直到天黑时,我才到我们小镇。
昏昏暗暗的光线下,灰不溜秋的人在街上来回游动,像幽灵一样。没言语,也没有表情。我像外星来客一样,穿过那段近两千米的街向自己的家走去。
走了几公里的公路,天已完全黑下来了。月亮从东边山腰处斜过来,给了一点光亮,伴我前行。我是向西边走的,而月光刚好从身后照过来。一束人影投在我面前。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背上的包没有多重,但走的路程的延长却渐渐地给它加载了重量。不觉间已浑身出汗而且泛力。这时,我这才意示到,今天一天没吃过饭。肚子里还是昨晚上吃过的东西。一阵凉风从山上吹下来,有了一丝惬意的感觉。但想到刚才的所见和回到家即将见到的已使我悲苦。
公路走到了尽头,前面是山路。反正是黑夜走路,急也没有用,我索性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来。有夜莺还在远处树林鸣叫,各类小虫在路边青草下瑟瑟作唱,偶尔也还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咕咕”。公路边沟的漂流,如同我心头的凄凉,潺潺地流着。一个人的世界,好洒脱,随着山风一起鼓励风帆,牵走小舟在江涛中荡涤,无方无向,时沉时浮。
一直坐着脊梁好像冰得发麻了,心魂也不由自主地乱游。好像一块磨盘大的巨石从头上咆啸着翻滚滚而下,劈头盖脸扣下来,可我所在的那块巨块重合。我和我行囊成了两石间逢隙的填充。一切都成了幻想,成虚假。那山是水,捏一下例成了橡皮泥,那公路成了一丝白发,拾 起来一拉便断成了两截……
也许一切都该怀疑,也许一切都是上帝的指示,也许一切都根本不存在,而是红口滥传的。 一个非地球生命在苍茫中指着这里说:“那里没有什么,除了红红的魔鬼!”
一只松鼠可能做梦做湖涂了,从树丫上掉下来惊醒了,叽哩呱啦叫个不住。
我抬手掐一下大腿,还有一丝痛意。一切好像又都存在。
22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就到了家了。敲了敲门,没有动静。
月亮直挂中天,要看遍每个角落。
我又叫了几声,终于,母亲起来开门了。
我进了屋,把包放在桌子上。
母亲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吃了。她又问我怎么这时候才走到屋,我说在镇上餐馆里吃了饭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才走。她又问我还吃点什么,我说不用了。她这才安心地叫我安睡,明早睡个大早床。我答应了。
等母亲睡去了,我才跑进厨房,搜查所有的餐具,看还有没有可吃的东西。翻遍了所有的东 西竟连一点剩饭也没有。最后发现水瓢下面好像还盖了一个碗,我把它端出来,一看也还给了我一点惊喜,是一碗辣椒汤。不管好坏,我一口把它全喝了下去。嘴是很辛苦,口水如同胶水瓶穿了孔一样向外溢。可身上刚被山风吹凉的体温一下子抬高十几度,热汗直冒。为了舒服,我赶快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了。我这才发现昨夜没做梦,床上有许多土块和老鼠屎,它们把我身上像 纹身一样刻了大坑小凹。我悄悄地穿上衣服,脸也没洗就出了门。
费了好大一口气才爬上山顶,来到黄伯伯家,那只黄狗仍叫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梅花妈才出来,她见了我,忙把狗赶跑让我进屋。
寒暄了一阵后,她开始生火烧水给我泡茶。
一杯用茶叶泡的茶端过来,她没说叫我喝,而是先放那儿,她又给我泡了一杯糖水,叫我先喝糖水。
我吹了吹糖水上面的热气,慢慢地尝了一下。天啊!我嘴里痛得让我马上又吐了。
“咋哩?”她接住杯子问。
“我嘴泡了!”
“我用水给你冰哈儿!”说着,她盛了一盆子冷水,把两只杯子都放进去。
昨晚为了一时的快感,一碗辣椒汤让嘴里面破了一层皮。胃里面早上起来好像没感觉,可这一趟走了却发作了,她同数字搅拌机在里面作业。我浑身直冒汗,大滴汗珠额上滚下来。
“这么热?”梅花妈忙把毛巾递约我。
“早上走得快!要不有这么早!”
“嘴昨泡哩?”
“贪吃牛肉烫了的!”
“那我今早弄点猪肉你吃!”
“嘿嘿嘿!不用了!”
“你昨儿回来的?”
“嗯!”
“啥时间?”
“黑了!”
“你肯定昨晚连晚饭也没吃!”
“吃了的!”
“吃亏!我不晓得你的脾气!快!帮我烧火,我赶快做早饭!”
正说着,黄伯伯也起来了,他一边系着衣扣一边走进厨房。
“伯伯!”我叫了一声。
“稀客呀,旺祥!半年没见到你了!还好吗?”
“难为伯伯关心,还好!你呢?你在屋里都还清剂(“好”的意思,方言)吗?”
“好!好!好!你在这儿莫走了,我去放牛!等你婶弄早饭!”
“好!伯伯,你去忙!”
黄伯伯扣好衣服出去了。
“嘿嘿!一个死样!衣裳不晓得在屋里扣好!”婶婶在后面说。
“旺祥,水冷了!给你喝点!”梅花妈把糖水从冷水中拿出来给我。
我尝了尝,确实冷了,一口把它喝了。
“那杯茶可能也凉了。你自己端着喝!”梅花妈一边切菜一边说。
我把糖水杯子放在桌子上,又去端茶杯。
早饭终于做好了。梅花妈盛了一碗叫我吃,我接过来便吃起来。
一边吃着饭,我一边纳闷:黄伯伯放牛去了,梅花肯定不在家。她可能到哪儿去呢?
“旺祥,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请别客气,自己随便吃!你嘴泡了,今早菜我没放辣椒!”梅花妈对我说。
“好!好!”我唯唯是诺。
“昨晚晚饭就没吃,该有多饿?恐怕你连中饭也没吃哟!”
“吃了的吃了的!真的吃了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们像你这么大时,正是文化大革命啊。那时生活造爷(苦)。吃了这顿望不到那一顿啊!啊呀!最苦的还是五八、五九年。那时候搞个什么人民公社。我们才八、九岁,爬也爬不动,天天还要跟着一起挣工分。吃的一点照人影的稀饭,差点把人饿死了的。”
“那时候是饿死了很多人!”
“是啊!有的该多没有人性,饿得受不了吃死娃娃肉……”
“哈哈哈……”
“你莫笑啊!是真的!还有一些不孝顺的媳妇把生了娃娃的胎盘煮了给那病了在床上睡的公公婆子吃!”
“你见过吗?”
“没!那时候对你说,我还是小娃子,听别人说的。这样的事还不是有吗?我爹我妈们在野坡里寻野菜,像那些黑豆科叶、白泥巴蒿,都还弄我们吃过哩!那时候,我们姐妹六、七个,该有多造爷啊!不过还好,都没饿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哩!”
她说着,我已吃完了。
“你自己添饭好吗?吃饱!”
“好!”我果真自己去盛饭。
梅花妈守着我吃了三碗饭。
“今早晨你到还好,很实在!”我放下碗,梅花妈说。
“给你水!”她又给我端了一杯凉好的茶。
我接过喝了几口,忍不住好奇心便问:“婶,咋没见到梅花哩呀?”
“她到人家玩去了!”
“哦!她在屋里,我想不要伯伯放牛的!”
“呵呵!有时她爹还不是放!”
“婶,我就多谢你回去了!”我站起来要走。
“玩一天!你回家了还不是玩!”
“好像爹不在屋里。我回去帮妈一哈儿!”
“那是哩!你爹好像去城里搞建筑去了!”
我走出门,她送我出门。
“过几天再来玩。那边弯子里一树苹果好像快了!酸得不的过,我们都不喜欢!你来摘!”
“难为婶好(谢谢婶,我会来的)!”
我慢腾腾地回到家,母亲也把饭做好了。她问我跑哪儿去了的。我本想说去看梅花去了的,可是没有说。她又问我吃了早饭没有。我说在黄伯伯家吃了。她这才对我说:“梅花也寻人家了(找对象了)!”
“啊?不上门?”
“好像是哩!”
“我昨天走累了!我想再睡一会儿!”
“你去睡吧!你爹到城里搞建筑去了。我白天去田里弄点猪草待会儿喂牲口!”
听说梅花找了对象,要嫁人了,我确实很难过,甚至受到了伤害。
我走进卧室,顾不了一切就倒下去了。背包里还有一个音乐盒,本来买了准备送给梅花的。 今早上也忘了带上……
一觉睡到天黑,母亲才叫我起来吃晚饭。
我起来吃了点饭又睡,可这时却睡不着了。沉重的思想负担纠缠着我,无头无绪。我想到了在梅花家醉酒,想到了梅花给我做鞋,想到了她到我家来看我,想到她在送我上学时给我零花钱,想到了自己在学校里艰苦地生活,想到了到代温迪家上课,想到了逛街,想到了昨夜一个人摸了几十里路,想到了和代温迪妈妈的感情,想到了自己家庭境况……末了,我突然眼睛一亮:梅花对我那么好,我自己又做了些什么事?我对得起她吗?我配得上吗?我能给她一生幸福吗?……极端的自责把我从罪恶中解脱出来,我没有资本娶她。她是个天使,她属于别人。只要她能幸福,我在精神上也就幸福,这不正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吗?喜爱一个人,落脚点不在自己,而是那个人。只要那个人能欢乐,一生过得好,自己已便从中受到了精神上的愉悦。爱决不是占有,更不是一定要生活在一起。相反经常生活在一起,那份感情也就平淡化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缩小而把那纯洁浓郁芳香的花消磨得只剩枯枝了……人啊人,关键是要想得开,要能通那个理。钻死胡同只有撞墙而死,没有生路。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了又进入梦乡。
假期里,我无所事事,只好趁着早晨和晚上凉快时到田里去帮母亲做点琐事。白天天热,有 时就在家里休息。这样一晃就过去了半个月。
一天晚上,从地里回来,母亲说她累了,她便先睡了。我便自己去弄饭吃。
一顿非常简单的饭刚下肚,岭上的黄伯伯便来了。我连忙给他搬凳子,然后又上烟。一切安排好了。他才对我说:“旺祥,妈不在家呀?”
“她累了一天,没吃晚饭就睡了!”
“哦——有个事我来接你们一家人,梅花说了个人家,两下哩商量了一哈儿,决定十月一日他们去民政局办手续。梅花跟办手续去。我们七月三十一日晚上在一起玩一晚上,接你们一家人上去玩一哈儿!”
“难为伯伯一家人!就是没啥拿来恭喜你们的!”
“玩一哈儿!”
“好!好!垠慰伯伯好!”
“好!那就这样说定!上去玩一哈儿!我还有别的事,我这就回去!”黄伯伯起身走了。
梅花的丈夫叫玉柱,住山那边的山沟。玉柱小伙子挺不错,头脑灵活,脾性温和,能体谅人,他善经营。论理,人品和梅花相配。山里人办婚事虽然神圣,但随着快节奏生活的影响,后来也越来越粗糙了。有的竟然是“闪电战”。昨日相识,今晚同房,明日到民政局登记。在前面我说过,这里恋爱是“畸型”的,一般是先结婚,后生小孩,再谈恋爱,婚姻生活质量不是很高。
梅花和玉柱的喜日渐渐来临。尽管在我心理上还是在隐隐作痛——梅花也让我永远失去了—— 但天空划一道硕亮的电光,照得天下通红,闪电过后,由于电光的刺激,眼前发昏发亮。时值中午 ,已如同傍晚黑幕降临。还没从黑昏中反应过来,一声巨响从天上掉下来,砸破房顶,连同巨片坠向头颅,令人昏倒。雨一直下得很大,没减小的趋势,不时又吹来狂风。狂风是从山沟里吹下来的,一阵过去,像洪水漫山一样涌下,沟里层层梯田里的玉米苗无论高矮都全部扒那地上等太阳出来晒长个弯拐。前年,这一沟玉米全部被风吹倒了,一沟田几乎颗粒无收,胡家的老太太眼泪也流干了。这次山风没有比上次小的样子,一直吹着。一次又一次地一颗不留地将玉米苗全部吹倒在地。我不知道前十几年、几十年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但这是有一定社会根源的。因为这里当地政府为了扩大财政收入和地方经济一时的发展,大力提倡发展香菌和木耳,大片森林被成片砍倒用来栽培土特产。后来价溅,农民欠收。另一部分树木,尤其是六十公分以上的古木,都被镇林站和木材经销站发动人员砍倒,截断后抬到村公路边, 由木材经销站转手卖到外省去了。在当地有个说法:当官不入进林站,林站收入全镇一半。 林站卖木材发了大财,盖起比政府、镇中学还好的房子。后来,发生了这种风灾,我对村民说:“这个责任应由林业站来承担,树砍得太多了。庄稼没保护!”这让农民听了都反攻我:“刮风下雨与树有啥关系?现在的人胡乱地搞,搞些伤风败德的事,得罪了龙王。龙王爷不发脾气才怪? ““找林站搞个啥猴戏(干什么)?找政府,找民政部门,领救济!”“你莫读了几句书昏了头 ?书上说树能挡风,档他里个狗日的,书上的有些是假家伙。如果都是书上说的那样,那还要我们这些老传统搞啥?书上说孙悟空大闹天空,它还不是被佛爷压五指山底下了?有本事叫它出来呀?去南海把五指山挖空放它。那我们不就不要征兵的了?外国人打起我们来了,让孙猴子去把原子弹给他们扔回去,让孙猴子去偷外国人的情报……”“旺祥啊,回来好好种田。入乡随俗,不要搞的异样子,说书上那道理搞个啥东西?嫌我们读书少哇?”
狂风吹倒了庄稼,也把田边一些不大的树吹断了。有些断枝子被风高扬起扔在田里,压着庄稼 。这样的风,可能在海边多见,那里称之为台风。国外称为飓风。破坏性极大,有时能把大树连根拔起,把屋上的瓦片吹走。当然,这里有山,风只能沿山沟吹,顺山势而行。若地势过于特别还形成龙卷风,能把人、畜都卷到天空去,甚至还有石头。
风稍小一点了,暴雨仍旧那么大。山沟里大股小股的洪水聚成山泉,从高外石崖上泻下来,形成褐红色的大瀑布,慰为状观。但是,无论是谁,只要到了这里都会“望峰息心”,没有感触状景而兴奋的劲儿。因为今年又是一个坏年成,庄稼无收,人们的衣食,天啊!
“这老天爷叫人吃不成饭了哩!”母亲站在门口叹着气用低沉的声音说。
“可能哪儿又死了人!”我望着被风吹进屋里来的雨水说。在这儿有个规律,一般地只要死 了人都要下雨。但一般下雨并不都一定会死人。死人放在家里不行,都下葬,送到山上埋掉 ,还砌一座坟,有钱的大户还打一座碑竖在坟前,以示后辈旺盛。我很少参加别人的葬礼。如今记起来,还是四岁多时到村东看过一次陆奶奶去世后的葬礼。可以说我见过的葬礼如同见过的婚礼一样少。在这儿,因为姑娘都往外跑,很少听说有谁在沟里结婚的。在印象中,大凡听说某某死了,隔不了半天,天便阴下来,不久便或大或小地下点雨。有人说,人死了如果“和天”便不下雨,如果不“和天”就下雨,即使做个样子也要下一点。至于什么叫“ 和天”,依他们的解释,叫做死得是个“时候”便“和天”。这样一来问题更复杂了。那究竟什么时候是个“时候”,什么时候又不是个“时候”呢?谁来规定?大概是老天,这就只能问老天。而谁又能真的问天呢?可能只有屈大夫了……但他们又说,若一百个人死了,只有一两个“和天”,其余的全不“和天,”龙王降雨下来打湿不“和天”的人死了穿湿衣服, 在阴曹地府里天天晒太阳,而没机会脱胎换骨。而那一两个“和天”的人死了,天下雨,他们穿着干衣服去见阎王。然后到望乡台喝“忘魂汤”,使他鸡子认不得鸭子,忘记所有人生恩怨,再投胎转世还阳。不知这是听谁说的,但绝大多数人死了都的的确确下雨了的,我有经验。所以,今天我才这么说。
“这只看哪个又死了!”母亲没念过一句书,对这些理论她也相信。
“天要下雨也是没法的!”我又赶快转移话头。
“我们的苞谷也被刮倒了一些!”
“都是受灾的人!哪个叫他们砍那么多树!”
“这也不晓得你爹在城里搞建筑是个啥样子,晓得有没有干地方住!”
“肯定有!城里那么多房子!”
“房子多,打工的人还不是住的像狗窝!”
“他们哪几个一起去的?”
“十几个!反正不少!多一点多个照应!”
“挣得到挣不到钱呢!”
“说的还不是十五块钱一天?管吃管住!”
“只要老板按时结帐就好!”
“好坏是个来路啊!老是在屋子没个啥事的!”
“啥时去的?”
“有两个月哩!”
雨好像小一点了。外里,天也稍亮一点了。远处,天边还仍有闷雷在“呼噜噜”地响。
“屋里还有三十块钱。晚上或者明天早上,你到大队部去买点东西。过两天好上岭上去!” 母想起了梅花出嫁的事。
“好!这……晚上刚下雨,露水大,明天早上去!”
下午,雨仍然没住。毛毛雨飞上飞下地飘。直到天黑时,天仍是阴沉沉的。而且,山顶上已笼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雾。
三十号早晨,雨住了,雾没有退。天仍是阴沉沉的。
我起床后,草草洗了一下便带了三十块钱朝大队部走去。
村商店的门虚掩着,我走到后把门推开便钻进去。
老板在里屋忙着什么,听见外面有响动便出来了。
“唉呀!稀客啊!买点啥子?”他满面堆笑。
买啥子?一路走我都在想,梅花出嫁。到她娘家作客,送点什么好呢?她一走,屋里剩下两个 老人,没有人照管了。干脆送点营养滋补品算了。啥子好呢?人参蜂工酱?是药用品。在这样一个红日里送去不太适合。送麦乳精?三十块最多买四袋。少了,拿不出手……想来想去还是送豆酱精,便宜实惠。每袋两块八,就买十袋子,一大包,才二十八块。还剩两块钱的找头。
“豆酱精!”我说。
“好多?赡补老人家?”
“不是!走人家!十袋!”
十袋豆酱精装在一个大袋子里放在木制柜台上。
我递过三十块钱。
“你?大学生?不容易啊!好,这样吧!照本卖,给两块五!”说着,他俩找给了我五块钱。
“难为你照顾!”不知他出于什么用意,但还是要当面好意谢他。
我提上东西准备走人。他在后面笑着说:“下雨么,回去还不是玩?坐哈儿,侃一歇儿再走! “
他说的也是,聊一会儿就聊一会儿。人熟了以后还好办事一些。于是,我便留下来。我们从 他做生意的境况,村里的日常杂事,我在外边的见闻聊起。一聊便没个止境,扯了一个多小时,抬头看他的挂钟,已经十点多了。我才站起来说走。他客套地说,让我留下吃中饭再回去 ,可是家里的早饭还等着我回去吃呢!
我刚踏出商店门,一辆吉普车后面跟着一辆东风小卡车从镇上那个方向开过来,在商店门口 停下。吉普车上走下几个人。其中一个走上来跟我搭话。他说我父亲的名字,问到他家怎么走。我说我是他儿子,他没说什么。我又问他,找我们有什么事吗?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 ,最后说:“没……没事……”又顿了一会儿,他又问我到村支书家怎么走。我告诉了他们去路。他底着头说了声“谢谢”便回去和另外几个人咬耳朵去了。看了他们那种神神秘秘的鬼样,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我抬脚便走人了。
回到家把东西放在里屋里。
母亲从外面进来回我:“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在大队部玩了半天!” “包没混到早饭吃!”
“有人叫我吃中饭,但没说叫吃早饭!”
“快吃饭!还是热的哩!”
我跑进厨房,把饭菜收拾出来填肚子。已快中午了,我确实也有点饿。
吃罢晚早饭,我端了一把凳子坐在门外面的空地歇息。不经意间望见了山沟对面那座山。山,我已看了十几年了,好像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但今日突然一瞧,仿佛有一种亲近感。山上还有稀稀疏疏几棵大树,小树还不少。其余的树都被人砍掉了。印象中,很小的时候山上全是茂密的森林,把山裹得严严实实。树下面有一尺来深的草,风一吹,如同平原里的稻田。山腰的悬崖上,有许多毛竹。上小学一年级时,老师要我们每人交一把竹扫帚。我一个人爬上山腰砍了一捆毛竹回家扎了两把竹扫帚,家里留了一把,另一把交了学校。那次,我的扫帚是校最好的,老师还在全校公开表扬了我。家里留的那把用了三年,最终只剩扫帚柄了送进了灶膛煮了一顿饭。那毛竹,竹茎青绿而且带毛,竹叶长而宽,有的像剑麻。特大的毛竹有酒杯子那么粗,有时还开花结籽,据有人放牛看到毛竹籽的说,那籽如同小麦,只是很粗糙。而现在,我想毛竹肯定没有了。还有那树叶,种田以后,风一吹,墨绿色的树叶翻个面,白花花一片,如同钱塘江里的海潮。可现在只能看到几棵树上泛黄的树叶了。
山呈馒头形状竖立着,一边有弓形的平缓的坡度,一边是陡峭的石壁。要上山顶从石壁这边 走,那简直比登天还难,甚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从背面平缓的坡上登上去也要费好大的神,至少要花一两个小时才能完全走完那段路。据有的老人说,这山是这里最高的,若早晨在太阳没出之前赶上山顶,观日出很状观。太阳光刚照这里时,还可以向南远眺,透过茫茫的晨雾看千里之外的长江。山顶有两个几乎是无底的山洞,他们称之为“天坑”。此时,经早晨第一缕太阳一照,一个洞里呈红色,里面升起红的雾,另一个呈黄色里面升起黄色的雾。他们讲的很神秘,说这是当年武当山神爷飞来在这里住了的。山顶有一个硕大的石头,倾斜着挂在那儿,他们说那是祖爷早晨起来坐那儿修身时坐歪了的。祖爷受惊便飞回武当山去了。于是,这两个山洞便“显灵”了。我想,可能是看者与山洞相处的角度适中,从洞中升起的雾经太 阳光照射后产生三棱镜的效应。与这座山相对的另一座山没有这山高,但也还比较巍巍。那山整个呈立钟一样,上小下大圆乎乎的。山顶上很平,而且被石头砌了一道长城墙一样厚的墙给圈起来了。人们称之为“寨”。还一个名子叫“七星寨”。相传是七个人修建的。我认这不可能。因为那寨墙厚约三米,有的地方更厚,比如寨南门,墙有五米厚,东门有四米半,北门约五米,西门墙倒了,无法度量。寨方圆近三百米,用圆周率粗略地算一下,墙上也是一公里多,墙一般都有五米高,顶上开了垛。有人说贺龙打日本鬼子,在这里设过防,炮弹可以打到三十里以外。这么大的一项工程全部用石 头砌成。最大的石头要数城南门顶上横的那块,有七米长,谁把它抬上那高约三米的南门顶上? 修堤及金字塔的神估计也能行。这些石头不是一般的石头,全是非常规则的矩形石砖。古代没有切石机器,全靠人手和米米长的石镐打出来。这些石砖恐怕七个人一辈子也打不出来,更不用说修寨墙了。况且这些石头砖都是在山脚沟里开采出来后运上山顶的。寨内有若干小阁间,一般都在十平方米左右。阁间还分上房、下房、东厢、西厢、正宫等,大小不一样,而且高低也不一样。中国古代很崇尚等级制度,在这些建筑上便可窥见一斑。最高处在北面。从南门进去拾阶而上,再转后转来到这儿来,一座佛像立在香台上,台下有几个盆,里面有烧香的残幕,香盆里的细沙上还可以看见香燃烧后留下的灰炭。地上有蒲团。蒲团是圆的石盆,以前可能垫有绵垫。现在已烂掉而不见踪影了。蒲团周围到处是鞭炮纸,还有烧后没燃尽而残留的香表纸。一般地,每逢月初或月半时还可以听见有人在这寨里放鞭炮。寨内的小阁间没有盖物,全是空荡荡的。所有鸟雀在这里拉粪便,里面有未被消化的种子便开始繁衍。这里已长出了许多杂草和树木,有时,我们有人还把牛赶上山来关在寨里,然后爬上寨墙找个干净的地方躺下睡大觉。如今,那几扇硕大的木门可能已倒下,被水浸湿后腐烂掉了,牛是关不住的,它要从门里跑出来去山下田里吃庄稼。那几扇木门据说还是明代留下的,可谓是古懂文物了。
两座山交融的地方形成一个“V”字,人们称之为“垭”。这个“垭”我们管它叫“前垭” 。我们房子后面是一个山沟,故没有“后垭”之说。东方有几座小山有好几个小“垭”,也便没有“东垭”的说法。关于“西垭”,那边也是没有根据的,因为西边是一个山冈。
这个山冈把西南边的山和北边的山连起来了。据说,这些“垭”是很有学问的。比如门前有多个“垭”,人气便不旺。有说“门前三个垭,辈辈人守寡”,我想,男人和女人都是要死的,男人比女人早死几年,那女人便是寡妇了。这可能是说女人都要比男人早死才为吉利。男尊女卑可见一斑了。但如今,这沟里姑娘都跑城里给人别洗头洗脚去了,有的过上了花红酒绿的生活,有的找个小男人过小日子。所以,这里几乎是“光棍沟”了,稀有的几个女人大都长寿,男人不知是因为没有帮手而过于劳累还是因为孤寂寿命不如女人。因而女人在这里特别受尊重,男人反而贬值了。但风水因素人们还是看重的,不管尊男还是尊女,大凡做房子时都相个好地方,坐北朝南也好,坐西朝东也好,四面向也好,都不选门前“垭”多的,而且还要有水并向阳。人这个动物和植物一样,也有趋势光性,也许这正是人不知足的、自尊好强的一直向上爬的最原始的解释。“修身、齐家、平天下”自古以来受中国人信奉。现在,它还影响着人们。修身,学一两把雕虫小技,以便能赚钱;齐家,削尖脑袋往里钻,升官发财; 平天下,出名,名扬天下,当然名扬天下都不是古代那种“立功、立德、立言”而流芳千古 ,而是显富贵,让芸芸众人见了你而畏敬你。
山沟里有一溪水,小时放牛,还在上面修道渠,把水引向一个大石头,让它从上流下形成小瀑布。再用红高梁杆加铁丝一穿做个水车用两个木丫支在瀑布下面当水车,水冲在上面,它转得飞快。
我歇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去沟里水边那块地里去拔草,那是一块前年父亲开出来的荒地。去年种了一年收成还不错。可今年野生物复苏,全长出来,还有芦苇,它们与玉米苗比高。玉米苗长得慢,被它们给藏在逢隙里。
我把凳子送进屋里,带了一把镰刀,然后关上门。
刚走下门前的台阶,就听见有好几个人从屋后面转走过来了。定晴一看,带头的是村支书,后面跟着我早晨在大队部碰上的那个人,还有几个陌生人。他们每个都挟着一个黑皮包。乍一看,好像收“三提五统”的清收队。我对清收队没有好印象,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往下走。
“旺祥,别走了。回来!有点事……”村支书喊住我。
“有什么事?清收?三提五流还没交清?农业税、特产税、资源税等等税该交清了?税不交 清是要受惩的,要罚什么滞纳金什么的。那可受罪不起。三提五流没交可以缓一下嘛,年底交,这年头,农民都欠收,口袋里没钱,十里八里人都有体会……这……这你村支书又不是不知道……唉!随你们怎么办!我已管不了了……你们要兑走牲畜家蓄什么的由你们去… …今年你们弄走了这,明年你们弄走了那,弄完了看你们弄哈……豁出去了……这一切我都不要了……以后我到外面安个家,把两个老人带走……这里一切包括瓦片我都不要……”我在心里划算。
“旺祥,回来!我们坐一哈儿!”支书又在催。
我只好默默地走上来。
“呯!”我用力把镰刀钉在门口场子边上竖的一块木头上,以表示心中不愉快。然后推开门。
“坐!随便坐!”我压住心中的火对他们说。
他们一个个找了凳子坐下了。几个陌生人搭拉着双腿,低着头,无聊地用眼睛盯着脚尖。村支书也不时地摸鼻子。
“有什么话还不敢说?若我不在家你们不开足嗓门嚷才怪!怕我?我一个无名小卒又什么好怕 的?我很理性,不会像其他村民那样无理地朝你吼叫回去,再争吵,最后发展到打架还动刀动棒!”我咕碌眼睛看他们,力争不让他们在心理上压倒我。
“旺祥,你妈呢?”支书摸出一根烟。
我这才意识到忘了给他们敬烟。在这里来都上烟以示尊敬客人,还有上茶。
“好像喂猪去了。一哈会来!”我开口向他们讲第二句话。
支书用气体打火机把烟点上。
“噗——破!”一团杂乱无章的烟气在屋内炸开。
“支书!”母亲从外面进来了。她抱了一堆干木柴--原来她去给猪圈里上树叶去了。
支书没作声。
母亲进厨房把干柴扔到灶前面了。然后在往水壶里装凉水。还一边埋怨我:“旺祥,支书来了,咋不烧点茶!”
“我烧的茶怕他们喝不好!”我见他们那股劲,心里十分窝火。
“不喝茶!不喝茶!莫客气!来!我们坐一哈儿!”支书书记说。
“支书,我们屋里暂时确实干净的很啊!没有钱……”母亲把水烧上了出来。
“不是……今天……我代他们来说点事……”支书不慢不紧地说。还不时看我的脸色。
我一直板着面孔铁着脸。
原来,父亲去县里搞建筑,出了事故。房子上掉下了水泥块和砖头。造成了连父亲在内的三 人受伤两人伤故。
父亲去了。吉普车后面跟的东风卡车上拖着他的身体,用油布盖着。
村里的人都来了。包括民策、民贵、文叔、黄伯伯等。
在支书的张罗下,他们把父亲从车上抬回来送到我们屋里。
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一连两天滴水未进。
我无话可说,也无泪可流。因为我不知道流了泪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搭拉着脑 袋望着大伙忙里忙外。黄伯伯说,不管怎样,父亲去了,有儿子么,应该戴孝,他们找了一 块白布叫我戴在头上。
父亲在屋里呆了一天,第二天清晨便被送上了山。村民们帮他砌了一座坟。
在这儿,凡人去世送上山后,以后三天每天晚上都要家人和村人去在坟前生一堆火。最重要 是第三天晚上,火要生得大,而且鞭炮还要放得很多。
第三天晚上,来了很多人,梅花和玉柱也来了。我陪着他们去给父亲生火。
一大堆柴渐渐烧完,一团火焰渐渐小下来。最后一柱青烟直挺挺地向上天升去后,地上只剩 下一团红红的木柴燃烧留下的木炭,风来了一丝丝,红炭一闪一闪地发亮。
天已完全黑下来了,大家都要走了。我说,感谢他们的接济,并请他们留下吃顿饭。我说得 很认真,而且是诚恳的,但还是走了几个人。玉柱说要回去,梅花没作声。于是他俩便留下了。
晚上,梅花和母亲做饭。玉柱和我忙着招待客人。
十一点了,客人都走光了。玉柱和梅花才起身说走,母亲说让他们留下,明早一早走,他们说他们回岭上去。因而,我们也未强留。临走时,我把那袋豆酱精给梅花,让她给她妈带回 去,说什么她也没收下。那个音乐盒我拿出来,她欣然地接受了。玉柱接过去便打开包装纸 ,拧开旅钮,“叮叮咚咚……”那盒子便唱起来。梅花一把抢过翻过来翻进去摆弄,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折腾了半天又还给玉柱,然后拧住玉柱的脸,玉柱痛得“唉哟”一声叫。玉柱接过去把它关上。
梅花和玉柱走了,屋里只留下我和母亲。
十一点以后的山沟,只能听见沟里流水潺潺地响,还有田硬上的蟋蟀在“吱吱”鸣叫。没有风,只有云。
23
送走了父亲,我觉我成了家里真正的主人。我不仅要谋自己的前程,还要持家。
人在最艰难的境地最关键的是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要想最现实的办法渡那段日子。仅仅高叫要看到前途、要看到光明是没有用的。有了时间,我就开始算我的人生帐。怎样经营亏本,怎样经营盈利,怎样经营效益来得快。想来想去,我觉得已经没有办法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最终,我决定,算了,不上学了,回来。即使上学,毕业后找工作,工作、生活、结婚、生孩子、 生产、养孩子,照顾母亲,爱护妻子……回来之后也仍是这样,做事,生活,结婚,生子,生活,养孩子,照顾母亲,关照爱人……况且,目前我已经无法负担学费了。
我同母亲商议,把家里一切全卖了,能买的全卖,包括房子,母亲犹豫不决。我告诉她,这里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无论怎样经营,也只是保本,赚不到什么。种田,收粮,上交,吃粮 ,一年到头来,什么也没余下,而且还累了一年。她问我如何打算,如果把房子卖了。我说去打工 ,挣点钱,到外面找个地方安个家,先买房子,再开个店什么的慢慢赚钱。她没说什么。 也许是现实逼在这儿,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很快,房子连同田、山一切所有固定资产全卖出去了。一共得现金四千三百七十八块。我感 到惊讶,祖祖辈辈地经营盘弄,到头就是这么一点底,还抵不上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薪水。
在同人交易时,我与他搭成了一个协议,借一间房子和半亩地我用,供我母亲一人生活。也许是人心都是肉长的结果,他欣然接受了这个协议。
暑假在我头脑不清神志不醒的状态下一晃过去了,又到了开学的时间。我到岭上黄伯伯借了一千元钱,又到邻村里一个和我相识的人那儿借了几佰元钱,加上卖房和家里所得的四千七 百多元钱一共凑了六千二百元钱。
我带着钱又一次来到学校。学校和去年一样,在门口搭棚,许多学生在迎接新生。新生来往 如林……
我穿过校门径直走到财务处把钱全部递过去。
财会处一个女孩伸出白白的一只手把钱接过去点了点,又放进验钞机里验了一遍便塞进皮包里去了。
“今年的呢?”她问我。
“过一段时间再交!”
“一次交不清?”
她明知故问,我没有回答她。
一张发票递出来,我接过来便走了。
我来到学工处,找到处长说我要退学。
处长一听吓一跳问:“哪么搞的呢?”
“我想退学?”
“退学了是不能再上了的!”
“我知道!”
“你想回去再参加高考?考名牌?”
“不是!”
“这个机会难得呀!好多人都没有!”
“这个我也知道!”
“你看那些新生……”
“不用说了!我想退!”
“我劝你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人往往就因为一时糊涂而做出愚蠢的决定。等后悔时已来 不及了!”
“我决不后悔!”
“你期末考试没及格,交几块钱复修嘛!怕什么?只要重修没有不过的!要有信心……”
“哈哈哈……”这是我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发笑。
“你笑么子啊?”
“你不用再劝我了!我已铁了心!”
“退学……你家里意见如何?”
“同意!”
“把家里证明给我看看!”
“……”我没作证明。找谁做?找自己。
“没有?自作主张不行啊!你家满怀希望地把你送来……”
我抬眼望着窗外,不知他在说什么。
窗外,天气晴朗,还有几只蜻蜓在飞。
“我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
“啊呀!都是这样,大都刚来这儿信心十足,一年后就不行了。可是,别人都混出了头,找了工作,不是很好吗?人没有个韧劲哪么行啊?”
“我有韧劲!”
“那就坚持下来嘛!”
“我不适合在这儿……”
“你要知道,出了社会难啊,下岗的那么多……你拿个本科文凭出去,全国通用……”
“我等不到那时……”
“你太冲动了,去休息一会,考虑好了再说,好吗?”
“我是已经考虑好久了!”
他没理我。
我发现他额头在冒汗珠。
“退学还需要哪些手续?”
“……”他仍没作声。
我知趣地走出来。
走到宿舍,三位仁兄都来了。
“暑假好!”山寿寿开门迎接我。
“好!好!好!”
“这个暑假有什么收获?”小狼问。
“大!”
“怎么个大法?”
“形容不出来!”
“你的东西呢?干吗空着手?”“泡妞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唉……不用了!”
“啊?怎么着?”山寿寿问。
我走过去,拖了一把凳子坐下。
“我要退学了!”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毅。
“什么?”山寿寿瞪大眼睛。
我没作声。
小狼和“泡妞王”微微叹了一口气。
“因为学费?我们帮你想办法!”山寿寿说。
“不是!在这儿……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你可要想清楚啊!”山寿寿走来拍拍我的肩。
“想清楚了!”我边说边起身收拾东西。
“别收别收!你冷静一会儿!要收我们帮你收!”山寿寿拦住我。
“你坐一会儿,我去买个西瓜来!”小狼说着便出去了。
“你们忙吧,我还有点事出去一下!”我对山寿寿和“泡妞王”说。
“你别出去!我们坐会儿!”山寿寿拉住我。
“晚上吧!”
“真的?你可要赶快回来!”
“嗯!我明天走!”
从寝室出来,我便去了代温迪家。
走上楼梯到了他们门前,我便轻轻地敲门。
“来了!”代温迪的声音。
“白老师!快!快进来坐!”代温迪边把门打开探出小脑袋说。
“妈妈呢?”我走进便问。
“妈!白老师来了!”她朝里屋喊。
过了一会儿,她妈妈便出来了,拖着鞋。她朝我微笑着。
“在家休息?”
“不是哩!换衣服!”
“白老师,你暑假过得好吗?”代温迪乖乖地坐在我身边问我。
“过得好啊!你呢?”
“好!妈妈还带我去了中山公园,咦呀!好多人!”
“热吗?”
“好热哟!你们那里热不热?”
“不热!很凉快!”
“那该把我也带到你们那儿去的!”
“那里生活很苦,你不习惯!”
“不要紧!我吃得苦!”
“不会吧?”
“真的!”
“是真的!她可是吃得苦!”她妈妈帮她说。
“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呀?错过了机会!”
“明年?”
“可能不行啰!”
“为么事?”
“明年……明年不知我要到哪里去了!”
“你还有三年才毕业吗?”
“嗯……”
“那你明年带我去,妈妈也去!”
“没地方住!”
“跟你住!”
“也没吃的!”
“那你吃么子,我们吃么子!”
“很远很远的,要坐一天的车!”
“不要紧!坐就坐呗!走的时候时候带几瓶水!”
“呵呵!”
“你笑么事?我说真的!”
“到时候看吧!”
“你答应了?”
“不知道!”
“你么子意思啊!”
“你今年读几年级了?”我调转话题。
“你先回答我!行不行?”
“一会了吧!好吗?”
“你猜,我几年级!”
“猜不着!”
“我上一年二年级!”
“四年级?”
“唉呀!白老师上大学还算不到帐!”她说着还在脸上用手指刮着。
她妈妈也笑了。
“喝茶!”她妈妈帮我倒了一杯水。
“我也喝!”代温迪马上说。
“自己倒!”
代温迪倒水去了。
“暑假在屋搞么事啊?”她妈妈在我对面坐下来。
“唉……没干什么,玩了玩!”
“这里今年不晓得哪们这么热,简直受不了了!”
“到处都一样!”
“你回去晒黑了!”
“在家比不得城里!”
“忙?”
“嗯!”
“叫你在我们这儿住你不干!”
“每个人都有家,都想家嘛!”
“我能理解!”
“……”
“开学几天啦?”
“今天报到!”
“代温迪,她们上了个把星期课了!”
“白老师,你猜你现在像个么事?”代温迪倒了一杯水来到我旁边。
我端起那杯水喝下去。
“像什么?”
“像个小老头!”代温迪一边笑一边说。
“么子话啊!”她妈妈斥住她。
“哈哈哈……很老?是吗?”
“嘻嘻嘻!”代温迪用牙咬住杯子笑。
“你暑假病了?”她妈妈望望我的脸问。
“唉……”
“病得这么重?哪么回事?”
我的样子很难看,也许像怪物一样。难怪在汽车上,很多见了都给我让坐。原来,他们把我当成了瘟神。
“没病!累了的!”
“你在家当一把手?”
“……”
“你爸爸呢?他不做事?”
我受了震动,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你可能还没吃中饭?我去做!”
“吃了!”
她起身到里屋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出来。
“代温迪,去到外面抱个西瓜回来!”说着递了五块钱给代温迪。
代温迪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接了钱便默默地出去了。
趁着代温迪不在,我赶快说正题。
“这次我来……”
“来搞么事呢?”她坐到刚才代温迪坐的位置上。
“也许是最后一次了!”说完,我望望她的脸。
她皱着眉头,脸上露出较为难堪的神色。
“你想避?怕我们,和我在一起你压力很大?”
“……”
“其实也没有什么!你还可以照常来。我不再影响你!”
“不是!”
“你学习任务重?挤点时间!一周来一次!”
沉默了片刻。
“我……我退学了!”我轻轻地说。
“么子?你不会吓我吧!”
“真的!”我非常认真地说。
“哪么回事呢?没钱?”
“原因很多,也很复杂。我经过反复考虑后才这么决定的!”
“经济上……我每月还有六、七百块钱的工资……以前还有一点积蓄……我帮你?”她像一 只小猫望着一只大老虎一样。
“谢谢你!这也只是一个方面。其它的……”
“都是这样,只要凑合着过了那些艰苦的日子,以后……”
“不是那样,关键是……你能不能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过去!”
她靠在我的肩上,没有作声。
“代温迪是个有出息的女孩。她不会让你失望的……以后,给她找个更好的老师……”
我感到我肩膀有些烫。原来她哭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人生来就有这么难处呢?”
“呵……只有这样,人才充实,人的一生才有意义。一切顺利,平平淡淡,非常麻木地过一辈子,那有什么意义?”
她一下一下地抽搐着,连着我也在颤动。
“人经历了大起大落,大落大起,到了死的时候回想起来,他会说:我……奋斗过……失败过……感动过……爱过……被爱过……恨过……为别人,哪怕是为一个人……思想过……我多么幸福啊!那……在那非常痛苦的时刻,只是多么刺激呀!”
“你以后打算哪么办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先出去打工,挣点资本,然后安个家……然后……然后……然 后……我也不知道。到时候看吧!”
“然后……然后娶我?”她含着眼泪笑着问我。
我望一下她的脸,那么凄美。
“我们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我有资本,我会红红火火地娶你,而且还办盛大的晏席!”
“你把我当么事?还要资本!”
“不!人能够拥有爱情和婚姻,首先要能够生活,吃……穿……住……行……用……虽不是说非得很富有,但起码也要过得去。风里雨里,起早贪黑?当然,宽余一点更好。不过……富裕了也不 可忘本,受不住吹浮。饱暖思淫欲。没有平常心,富了也很危险!”
“生活……就是这样子……我深有体会……”
“过去的让它过去吧!提它干什么?人的包袱是自己背上的!”
楼道有人走得响,她赶忙用衣袖擦眼泪。
“妈,没的西瓜了!”代温迪一开门便说。
“你称两斤葡萄,或者两斤苹果!”
小家伙又跑出去了。
她起身从代温迪书包里拿出一支铅笔和一个本子。坐到我旁边,他翻开本子,用铅笔在上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把那张纸撕下来递给我。
“这我的地址。我们屋里的电话拆了,有时间了就给我写信!”
“好的!我会的!”
“接过纸片,我看了一下。原来,她的名字叫杨玉兰。
“我的字写得蛮难看!”
“我写得比你的还难看!”
“你么时候走?我送你!”
“不用了!明天!”
“东西多不多?”
“不多!只有几本书!”
“被窝那些东西呢?”
“送给同学,让他们用!质量不好,有的就已经坏了!”
“还记得我们住在哪儿吗?”
“不太记得。来的时候还差点走错了呢!”
“嗯?!”她用手指捅我一下。
我抓住她的手。
她没有反抗。
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她微闭着双眼,脸红扑扑的。
她呼吸有些吃力,透过那一起一伏的胸脯可以看出来。
我依在她肩上,听见她的心跳在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发出响声,和着胸脯上的韵律,像《蓝色多瑙河》。
“你退学,学校有么子意见?”
“学工处长叫我考虑!我下午再去交涉。不行了,我就直接走。”
“同学们呢?”
门开了。代温迪提着一袋子水果进来。
“唉呀!外面好热?”
“来,我望哈儿看,晒黑了吗?”
她跑到她妈妈怀里。
“没有!漂亮了一些……”
“你还叫我跑两趟!”
“哪个叫你运气不好,西瓜卖完了?”
“下一次你自己课!”
“我歇哈儿!”
“你倒累得很啊!”
“当然啦!”
“不怕别人笑!”
“我把苹果给白老师洗一个!”
“好!快去!”
代温迪用水桶往自来水管下面接了半桶水,把苹果放进洗了一个。
“给你!”她把洗好的那个给我。又问:“妈,你要吗?”
“我不要。你自己洗一个!把葡萄也洗一哈儿!”
“她把葡萄全倒进桶里。洗好后装在一个大红碟子里。然后把脏水倒掉。
“走开!”她摘了两颗大红葡萄过来站在她妈妈前面说。
“我坐一哈儿!”
“不行!这儿是我坐哩!你到那边凳子上坐!”
她妈妈没有动,望着她。
她把一颗葡萄塞进她妈妈嘴里:“这哈儿你该走了吧!”
她妈妈起身坐到另一把凳子上。
“我也该走了!回去还有些事要办!”我站起身。
“玩一哈儿着!我做点饭你吃了再走!”
“谢谢你!不早了,早点过去!”
“白老师,你么时候再来给我上课?”
“过几年看!”
“啊?过几年?”
“代温迪,是这样的,我……我不在这里读书。以后……”
“那你去哪儿啊?”
“很远很远的地方!”
“当兵啦!”
“对!当兵!嘿嘿!在家听妈妈的话!上学好好学习!”
“你么时候还来看我们?”
“有时间就来!”
“你走了想我们吗?”
“想!怎么不想呢?”
“我也会想你的!”
“你把这几个苹果带上!”她妈妈说。
“把葡萄也给你!”代温迪说着便把碟子端起来又倒进方便袋。
“你们留着吃吧!”
“带上吧!”她妈妈深情地说。
“白老师,你拿起,坐在车上骑吧!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沙漠,那里没的这些东西!”代温迪把 方便袋递给我。
盛情之下不好推辞,我只好接过来。
“你真的还会再来吗?”她妈妈眼眶里好像又盈满了泪水。
“会的!一定会的!”我的鼻子很酸。
“慢慢课吧!出门要小心!”
“再见!”我朝她笑笑,其实很勉强。
“再见,代温迪!”
“慢走!白老师!”
“慢走!小白!多多保重!”
我沉重地恋恋不舍地走下楼梯。
走到大街上,我回头朝楼看。四楼那扇窗户开着,一个妩媚的女人站在窗台前擦眼泪。
我的眼睛也湿了,我轻轻地说:“我的亲人啊……”
即将离开这个城市,我无心看风景。坐在公共汽车,眼中只有一个金黄色的发髻,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
回到寝室,他们三人都在,我把方便袋提过来,请他们吃葡萄。
他们默默地吃着。透过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我看出他们心情沉重,他们不愿这个生活了一年 的同胞离去,其实我也舍不得他们。
坐了一会儿,班主任来了。他一进门便说:“白旺祥,你要退学吗?”
我知道,是山寿寿在我刚才不在时告诉他的。
“李老师!”我先叫了他一声。
山寿寿忙给李老师让凳子。
“唉!其实……我也舍不得大家,舍不得我的同学,我的老师……可是,现实让我不得不这 样面对。我是经过反复考虑后才这样决定的。当时我思想很矛盾,我也问自己,十几年的艰苦奋斗我都坚持下来了,这三年我坚持不来吗?我知道出了社会,每一步路都很难走。当我在街上看见讨饭的乞丐,我也怀疑他是不是未来的我;当我看见那些守地摊眼巴巴地企望光临的人时,我感觉我将来会不会是这个样;当我看见那些卖煤球的满脸乌黑的老人和那头发逢乱、满脸皱纹的农民,我也想,我会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人,最重要的是生存,说白了是生命和生活。老天给我生命,我会珍惜它,我会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到问心无愧。李老师,说实话,我这样做,也是不得已。我想你也经历了很多事,有些时候,好多选择都是不得已。我选择退学,是我目前最好也是最后的一步路。出去了,我会珍重我自己。李老师,你也别劝我了,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境地……”
“白旺祥……你……你……”李老师平日能说会道,东西南北中,上下五千年,诗词歌赋剧,经史子集舞,样样能侃。可现在,我一席话把他的思维给凝固了。
班主任站起来叹了口气,便走了。
我等一会儿也出了门。
山寿寿在后面喊:“白旺祥,你又哪儿去呀?”
“去一下学工处!”
“早点回来,我们去吃饭!”
“很快,”只办个手续!“
走到学工处门口,我便听见里面有很多老师在议论”有个学生上午来要求退学“的事。
进了学工处门口,处长便问我:”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我笑着说。
“不退了!”他看上去挺高兴。
“退!一定退!”我说得很干脆也很平静。
四座皆被我震惊了。
“那你的手续呢?”
“请您帮我办一下!”
“我说你的家长证明!”
“不用了!我就是家长!”
“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有难处,我们学校帮你解决一下!”
“是,是有点!”
“讲来听听!”
“退学手续!请你帮我办一下!”
“你家在哪儿?”
“这个不用问了。请你把表给我,让我填一下!”
“你家有电话吗?”
“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将有!请你给我表!”
“你去请校长签个意见好吗?”处长把声音压低十倍,并且给了我一张退学手续表格。
我在学工处把上面一切填好。然后找班主任签意见,又找系主任签意见,再找校长签意见。 费了好大神才把几个大空白的地方点请他们帮忙签几个“同意退学”的字。每次都碰上劝导,我都要用各种适当的方法说服他们。
下午五点过一点,我把所有手续办妥了。这才安心地回到寝室去收拾东西。
我把被子、水瓶等全留给了他们三人,看谁有时要用的上便用,若用不上便自行处理。几本书,我全带走。
然后,他们三人请我吃“送行饭”。
餐馆里,人声鼎沸,有来报名的新生,有读过几年的“常谈”者。四人桌上,有母女餐,有父子餐,有姐妹餐,有同窗餐,有“小两口”餐。我们四人叫了一个大火锅,吃同窗餐。
“喝酒吗?”山寿寿问。
“搞点来!”小狼立即回答。
“不用了!吃完饭,我还要准备一下!”我谢绝。
“喝点,喝点!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泡妞王”说。
“妞王,别这样说!”山寿寿瞪大眼睛。
“你小子只会卖弄!对我们有什么用?对着女生!”小狼来了一根菠菜端详着攻击“泡妞王” 。
“来,我们开始吃!”“泡妞王”是个机灵鬼,马上把我们的视线转移到火锅上。
“喝多少?”山寿寿站在桌子边,拿着一双筷子问。
“一个一瓶!”小狼不屑一顾地说。
“那么多?白旺祥,我们一瓶!”“泡妞王”酒量还不错,不知是出于节约还是怎么着,他才 这样说。
“行了行了!什么呀!一人至少一瓶!”山寿寿说着便转身。
“我不行!唉?我请他!” “ 泡妞王“说着便指指我。
“少罗嗦,你个小气鬼!我全请了!”山寿寿说着便走了。
过了不到两分钟,山寿寿又回来了,手里提六瓶“行吟阁”。
“一人一瓶先干。剩下的谁行谁继续!”山寿寿把酒放在桌上。
我们各自拿了一瓶启开盖子倒在杯子里。
“来,干!”山寿寿举起杯子。
四个杯子又凑在一起,也许对他们来说,比较平淡,但我却心情凝重。
一杯洒落肚,浑身起了鸡皮瘩。我不由地打个寒颤。明天的路,都得靠自己走了。酒在体内帮我助力。
剩余两瓶我们四人刚好一人又一杯。
四只杯子一次凑在一块。火锅里也不剩多少东西了。
“白旺祥啊!外面和学校不一样啊,出去了好好混。现在成就一件事很难。失败了重来,要有信心。成功了,年轻人要注重保重……”山寿寿的话句句如石头一样砸在我的心砍上。
小狼坐在一边不时地叹口气。
“泡妞王”东瞅瞅西望望,不知是在寻觅漂亮女孩,还是在分散注意力。
“谢谢你们的关照。我会珍重自己,你们在这儿也要保重。抓紧时间,三年之后,学业有成 。”
“晚上我们围着城走一圈!”“泡妞王”提议。
“不用了!早点休息!明早,我六点半搭车!”
山寿寿揪了一卷卫生纸递过来:“我们回寝室去吧!聊聊!看我们班哪个女生适合,介绍给白 旺祥……”
“一夜之情?”小狼问山寿寿。
我们四人都乐了。
回到寝室,他们三人各自在自己桌子前坐下,无聊地翻着书。山寿寿拿出一本牛皮纸包裹的 书看。
“什么书?这么烂?”小狼放下《美术签赏》问。
“无字天书!”
“认真一点,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啊!真的是无子天书啊!”
小狼过来把书抢过去看。他翻到封面,只见上用粗黑楷体印着四个字:无字天书。
“哪儿来的这些东西?”
“我爷爷留下来的。老爸还叫我别弄丢了!”
“那些东西--都是假的!”
“这上面说得很像!”
“……”小狼把书还给山寿寿。
“这些你明天带得动吗?”小狼转身问我。
“带得动!就几本书!”
“书重啊!明早,我们为你送行!”
“不用了,你们还有你们自己的事!”
“刚开学,没什么!”
“……”
“你若没事了,可以先休息!”
“好的!”
我起身,走到床边。窗外,城市街道灯火阑珊,某家公司房顶上的巨大霓虹灯闪着红光。街上的汽车在奔跑着,有花花绿绿的公汽,有素质低劣的司机驾驶的小蟋蟀壳“TXEI”,有“小红旗,”还有“奥迪,”偶尔还有“丰田。”开门面的漂亮女老板们,端把凳子坐在门口,挠起二郎腿,挂起的裙子把女人的秘密供手相送。某家音像店门口的大音响里飘出“Oli oli oli……” 的调子。收破烂的小贩们忙碌了一天,忙着踩三轮车往回赶,不知今日,他们兜里又进几个子 。天幕上,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在街灯的比试下羞涩地眨巴着眼睛,像望着阿姨手中蛋心卷的小姑娘;不远的长江上,传来游船的汽笛,像老黄牛一样:“哞——”
然而,这一切都与我永别了。
校园里静静的,无视我的存在。世界是无情的魔鬼,一不小心就被它遗忘;现实是残酷的野兽,稍不注意就被它吞噬。或许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太渺小了。
24
次日清晨五点过一点,远处村寨里的大花公鸡就“哦——哦——”叫起来了,空荡荡和脑子也让它给搅醒了。
我抬头望一下窗外,天边露出了白鱼肚。
躺在床上,睡不着了。于是,我开始想,退学后哪儿去呢?呆在家里是万万不行的,一定要出去。可是上哪儿?去南方?广东,海南,香港?北方?河北,山西,北京?孤影一人,无伴无侣,坐在火车上睡着了被小偷连人都偷走了也许还不知道,出门当然是找事做。在这种境地,我会干什么?收破烂?捡煤块垃圾?修厕所?挖下水道?穿门?帮别人看护孩子……只要能挣钱我都干,除了走私、贩毒、当打手之外。若几个月或一年混下来弄不到多的钱,甚至连回家乡的路费都没有,流浪街头借宿屋檐怎么办?把身份证带上,万一没办法了就进公安局。民警会给我想办法的。上哪一方?北方?向北而行,古时吃败仗一般北行。还没出门就有“败北”的迹像不是好兆头。南下吧,南方多有外国人投资。外国佬到中国有时歧视中国廉价劳动力,时不时骂辱中国人,有时还罚跪。不给外国人打工,给中国人干。又听说南方重商不重教,有些小学校还没毕业的人也当老板,那些粗鲁货动手说不定还打人呢!越想越茫然,越想越害怕。
“小狼!起来,起来!”山寿寿一翻身喊。
“几点啦?”小狼带着嘶哑的腔问。
“快六点了!”
他俩起床了,我也起来。
他俩帮我把一箱书和一个行礼包抬出来,我空着手。
由于太早了,没有公汽,他俩便提议,送我们到城北北京中路去。因为从长途汽车站发出的长途汽车都从北京中途走。
从校到北京中路有近五公里的路。我想了想便谢绝了。
他俩不依,提着行礼便朝北京中路走去。正走着一辆中巴车开过来了。售票员问我们到哪儿,我说到长途汽车站。中巴车便停下来了,售票员下来帮忙上东西。
“三个都走?”售票员问。
“一个,我!”我对他说。
“上车!”
我上了汽车,车便发动了。
小狼和山寿寿挥着手从车窗边一晃便抛在后面。
我的眼睛涩涩的。清晨街道两边的风景模模糊糊,看也看不清。
回到家,大伙都问我:“刚开学,咋又回来了?”
“放了东西在屋里,回来拿的!”我敷衍着说。
“啥时去?”
“明天一早!”
又经过一夜的反复思考,我决定北上,听别人讲山西、河北这一带煤矿很多。我想用智对我来说已经没机会了,就去煤矿上当矿工。
于是,我带了一本《红楼梦》便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火车上,特别嘈杂,有卖东西的,有行骗的,有戴墨镜穿来穿去的,那些可能是寻衅滋事的。“铿锵铿锵……”火车喘着粗气奔跑着,到大站停十分钟,小站停五分钟,大站里,下去很多人,也上来很多人。下去的像工厂生产车间里掉产品一样,“咕咚咕咚”一个个都掉下去了。上来的成堆成团,前面一个上来了,后面一个拉住他的衣服后下摆往上蹭。有的背着包,后面的人则拽住包带。高个压着矮个,大人几乎要把小孩骑到胯下,沸腾一阵子后,车便又奔跑起来,小站上下的人不多,可闹事的多。有的跟着乘客往上挤,上了车在别人衣兜里摸一阵子后又跳下去,有的在车窗边敲玻璃,坐在窗子边的人莫名其妙,那人便朝后面去,找个开着的窗子爬进来,把窗子边的人狠狠地打两耳光又干别的事去了。为了少麻烦,我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把书包放在地上佯装睡觉。
沿途,黄土坡一浪一浪地铺开。有的上面有几棵树,有的没有,则只有电线杆。
经过一天两夜的奔跑,火车在太原停下了,我随着人流从车上掉下来。穿过月台又进了一个大厅,从大厅出来是一条街。这下可能出车站了,我心里想。在火车上,由于怕招来麻烦,所以我没敢进一滴水。肚子里开始抗议起来了。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屁股连腿一并发麻,头也昏昏的。于是,为了留住青山以有柴烧,我决定找个地方去吃点东西。
我进一家面馆。老板娘问我:“吃点啥子?”她讲的和我的方言差不多。我断定,她是四川人。
“羊肉泡馍!实惠一点!”我用普通话对她说。
“你是陕西人?”
“哦……不……不是!”
“那你常去西安?”
“不常去!”
“那你是在陕西长大吧?” “不是!哦……不过离陕西不远!”
“你是哪里人?”
“……”我觉得出门,不管谁问你,首行不要轻易对他们讲实话。
“四川的?我们老乡啊!”她又问。
听别人讲,外面一些妓女就是这样勾引人的。不过,现在不用担心,因为这还是早上。
“嘿嘿!”我笑了一下,作为答讪。
“来这里做啥子?打工?”
“不是!走亲戚!我有个表叔在太原军区当兵,听说转业后安排在太原市委!我专门来拜访他一下!”其实,我根本没有表叔。
“哦……那很好啊!”
“唉?我的东西?”
“快好了!”
原来,老板娘根本不用转告老板:这个顾客吃什么。而在我讲的时候,他那灵耳朵已经听到了,他已开始做起来了!
“你四川哪儿的?”我问她。
“我们是灌县的!”
“这么远跑山西来做生意!”
“家里那边生意不好做!”
“这里生意好吗?”
“还可以!”
“你的羊肉泡馍!”老板把大碗食物放我面前。
我顾不了一切便吃起来。
“你是学生?”
“不是的!来走亲威的!”
我不敢再说了,因为害怕她识破我农民身份。于是便大口大口地吃着羊肉泡馒。
“怎么样?羊肉泡馍?”
“好!很好!”我含着一口回答她。
“先生,你做大生意?”
“不是!推销!先来找个地方安歇!”
说着话,又进来了几个人要吃早餐。老板娘招待他们去了。
我草草地把饭吃完便喊老板来结帐。
“两块钱!”
我掏出两元给她,然后起身出去。
老板娘在后面喊欢迎下次再来。我应了一声便又匆匆赶路。
刚吃过早餐,心里很舒畅。
在报亭里,我买了一张该省全省地图。仔细找了一番,最终决定到原平去。
好不容易才搭上一趟到原平的汽车。车穿出市区朝东北方向走着。路两旁仍全是黄土冈,冈上栽了许多白杨树,有的地方有很多窑洞,像家乡在人民公社化时遗留下来的养猪场的拱形洞。一个个圆顶方框的门依次排开,有的还有几层。有的门前还有个晒谷场,场上栽有树。
一路走着,我就观察有没有煤矿。有时还有拖煤的卡车从汽车窗边擦过。
车在途中一小站停下,有人下车,我也下了车。因为不远的地方,我看见了几个煤窑。
我走到窑前一看,像无底洞一样,漆黑漆黑有要一直向里伸去。有的倾斜着向下,有的垂直向下。窑边有绞车架,架上有很粗的钢索,那钢索一直从窑上向里伸去。旁边有很大的煤场。场上有积聚如山的煤,还有卡车在等待上煤。几个黑黑的分不清鼻子眼睛的人拿着煤铲在铲煤。绞车架上有人,他们发现了我。问我干什么。我大声说找人,他们又问找谁。我说找你们老板。他们指手示意叫我向煤场那边去。我来到煤场,除了那几个黑工人没有别人,于是,我又往别处看。原来在煤场另一侧距离场子的四五百米的地方有很多窑洞。我想老板肯定在窑洞里休息。
来到窑洞,经过几经询问才找到老板。他中等身材,微胖,见了我便一脸笑意:“买煤?”
“不是!”
“有什么事?”
“我想来矿上找点事干!”
“你?”他打量了我一番。
“老板,你相信我!给我一件事我保证把它做好!”
“挖煤你受得了?”
“受得了!”
“你去找一下主任,看他给你安排什么!”
于是七转八折又找主任,再找跟班,终于安排好了:到井下出煤。
三天安全学习班结束后我便跟着其它工人下井了。
我背三、四斤重的矿灯坐斗车从窑口下去。
进去约六七百米了,斗车才停下,我们一个个跑出斗车。
炮工先进去放炮。只听轰的一声响了。那几个竖柱子的人都进去上柱。然后才轮到我们铲煤。
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苦不堪言。
乘斗车从井下出来后便跟着他们往厨房跑。半生半熟的饭和半生半熟的菜抢着吃。或许是饿,或许是怕饭菜没了,只见大家像囚犯一样,一人端一个碗,把饭菜往黑黑的头颅上那个红口里送。
吃罢了饭,大家这才去洗澡。也有先洗澡后吃饭。那可能是剩饭剩菜了。冷灸!
澡堂里,几个大油箱里全是开水。另有几冷水管子从外面接进来。
在一个很大很大的盆子里放上冷水,再加开水混温。九月的天,不冷不热,所以有的不加热水也洗起来。
我和大家一样,扒得一丝不挂便跳进盆里拼命地洗。
旁边有几个小伙子乱叫着舀水往身上浇,也有边洗边哼什么“妹妹你大胆地向前走”的,也有摇头晃脑地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的。
他们也许是熟练了,所以几下便洗好。有一个很“帅气”的家伙跑过来,站在我身后搂住我:“小弟,亲热一下!”
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忙求饶:“兄弟,别别别!”
他哪里听,一下子把把我抱来面对大家,叫着,“来来来,看看看他的玩艺!”
“小家伙小得可怜,有个啥子看头!”
“哈哈哈……”
“放了他,人家才来!”
“……”
他把我折腾了一通便放下,抓了短裤穿上跑出去了。
从澡堂出来,我便来到寝室,寝室是窑洞。在洞里用石块支起几块木板,放上两床被子便是床,除了这没有别的。
我有气无力在床上躺下。
“小鬼,吃不消吗?”对面床上坐的中年汉子问我。
“吃不消,吃不消!”
接下不他又问我哪里人,几岁了,打几年工了以前是什么的。我一一告诉他,末了我问他:
“为什么不先洗澡后去吃饭而先吃饭后洗澡呢?”
“今个特别:加餐!你不抢吃不上肉啊!一个星期两次,赶不上就没了。生活太差了,身体受不了!其它的时候谁个抢他的饭,妈的!”
和他们一起上班,一起干活,一同洗澡吃饭,一同睡觉。一个月下来,一切便习惯了。肿胀了一个多星期的胳膊褪肿了,比往常有力了。手掌里磨破了数层已结了茧。从洞里出来,有力气了也趁着黑头黑脸的当两回特种兵。洗澡时看了黑黑的裤裆便和他们一起谈粗鲁话。晚上在他们的怂恿下也和他们一起去人家苹果园偷苹果回来分享。有了啤酒,也抢着大碗喝……我已是一个完全社会人了,完全煤矿工人了。
一个月下来,算了算帐,这个月能挣近四百块钱。想着这,心里头又稍有了安慰。
我的目标不奢侈:三年挣一万块钱,然后回去找个好地方开个门面,再去看杨玉兰。
环境对人来,适应了就是家,不适应就是地狱。在这里有活做,有饭吃,所以不着急。闲了看看书,困了回忆过去的美事,想想玉兰,也很充实,晃晃悠悠,两个月便过去了。我想,这下老板该发点工资了吧,八百多块钱,不妄想,只要给七百甚至六百我都满足。
然而,事实并不顺应好人好心,听说对面窑蹋了,伤了几个人,还砸死了一个。这下可麻烦了。上面煤碳部门连连政策,强调安全。老板等也经常出差,开会,销煤等,很少能见他面了。不又听传闻,云南有煤矿发生瓦斯爆炸,死伤上百人。接着,阳泉又有煤矿事故出现。于是,这一带,所有煤矿停产,实行安全检查,老板见煤没挖得了,煤场上的余煤也没剩下多少,他便携款溜之大吉。我们一分钱也没拿到。还有从春节刚过就在这里上班的也无收无获。带班的没有办法,就将矿上所有的煤等杂物全部处理变卖,一人给了我们凑了一百块钱车费,让我们早点打点回家。出门打工,目的就一个:挣钱。混了这么长时间两空手而归,谁也不甘心,于是就等。有的等开工,有的等找其它工作。几乎没有想回家的。这个理也许大家都懂。空手回去,别说老婆不好应付,就是孩子叫“爹爹”,糖果就掏不出来一颗,还有什么脸披男人皮。
等了半个月,没有任何好消息。于是,那个年长一点的看起来比较世故一点的人便耐不住了。他说他到河北去看看,若能找到事便回来带我们一起去。
那人去河北呆了两天,回来便说有了好信:某暖气片厂大量招人。
我们一想,是呀,天已经冷起来了。暖气片销量大了。去那厂可能在这年底能弄点什么。于是,我随着他们稀里糊涂地进河了北KA市某暖气片厂。
厂子据说是国际合资的。然而进了厂方知道是个黑厂,进去了出不来。
我们一伙九个人刚进厂,后面大门就被关上。而且还有门卫守着。到了夜里,外面还有人巡逻,害怕有人跃墙逃走。巡逻的和门卫都是彪形大汉,有力无智,身高八尺,体重不低于120公斤,圆脑袋上墨眉毛加着黑脸皮像一堆炭煤,很少讲话。若你有什么事想出去,走到门口就被他们拦回来。运气好时,他懒洋洋地挥挥手叫你回去。运气不好时,他们过来抓住你的衣领像提小鸡一样提着往里拖。末了把你扔在地上还踢两脚。有的还带上警棍,不知他们和公安局有什么联系和勾搭,竟然弄到这些东西。这些大汉只会打人,有时能把人打死。一次一个人受不了趁黑夜翻墙逃跑,没跑多远又被抓回来。被大汉用警棍和钢筋棍毒打一顿送进车间叫接着工作。看那人,衣服被扯破了许多口子,而且还血淋淋的。他爬在地上动弹不得,我们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床上,小心翼翼地剥开衣服一看,浑身紫红,惨不忍睹。这里面没有医院,也没人会包扎。所以我们只好去找厂长。
厂长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大汉,他不让我们进门。我们便大叫:“厂长,快死人啦!厂长,快死人啦!”
过了片刻,一个胖墩墩的人搂着一个妖艳的秘书小姐从里面出来。
他漫不经心地问:“在哪里?”
“在我们宿舍!”
“我们去看看!”他对他的小姐说。
来到宿舍,厂长看看了那人说:“一会还不得死,送医院!”
于是,几个大汉进来胡乱地把他抬出去了。
厂长搂的那个小姐见了那伤者吓得昏过去了,躺在厂长怀里,厂长抱着她又回办公室了。
厂子里工作环境恶劣。在车间里,上千度的铁水从一个口里流出来。我们被逼迫着用一个像水瓢一样的家伙在槽里舀铁水,往后跑到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倒进模具里。跑得要快,因为那铁水被舀起来后便降温,慢了拖延了时间它便凝固了。而且里面高温,我们像被上了蒸笼一样难受,舀了便往外跑,以能透透气延缓一下寿命。同时,这里也有监工,他们手拿钢鞭,慢了是要挨打的。
已是十二月的天了,这里经常降雪,一下就四、五公分深。气温也很低,常在零度以下。不过生产车间里热气腾腾,烤得人焦头烂额。
在对面出产车间,一个个用铁水浇铸成的暖气片铸件从模具里出来,都要用冷水降温,降温后的铸件由工人搬运到车间外面堆积起来。 以便出售。被冷水浇过的铸件仍然很烫,有时温度仍在七、八十度乃至几百度左右。所以烫手是司空见惯的。而铸件上的冷水不可能擦干,所以冷却了的铸件虽然不烫手,但从里面搬出来又走很远一段路,一般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下是要结冰的。有人戴手套搬运,等把铸件上堆后,手套就被冻在铸件上。
搬运铸件也不能慢,否则要挨打。可以说,这厂里四处都是监工,四处都是民工挨打的地方。监工的比做工的还要多。监工大都是当地的人,他们无所事事,只要有两斤力气打人都被请进来“管理”我们。他们个个人高马大,心狠手毒,打起人来像打牲口一样,一钢筋棍下来,不管是头还是股,只要不打死就行。有的工人被打破头,有的昏过去了。破了头也不管,只要有口气在便要做工。
小李子是南京人,听说是当年街头的小混混,能打能斗,是小有名气的街头“大哥熊”。曾有不少小弟小妹跟他混,寄他名下寻求保护。小弟为他做事,小妹陪他开心。但不知什么原因,他昏了头,也被骗进了这个黑厂。生性贪玩好享受的他,到这这环境也成了手脚勤快的人。一天忙十几个小时,累十几个小时也不敢吭声抗议。可有一次不小心手指让铸件砸破。他痛得“唏唏”直叫,还把手指放口中哈气。监工见了他,便过来问:“咋么不快点做事?”“我手指砸破了!”“破你个乌头,快干!”监工说着便用鞭子朝他头抽一下,小李子只好继续做工。由于手破,动作当然要迟钝一些。于是,别的监工看了又对他“动手动脚”。受了如此折磨,小李子恨透了监工。常在下班后对我们骂监工:“他妈里个狗日的,这些畜牲简直没得人性,把老子差点打死。日他妈的,我当老大也没他们这么黑,操他祖根儿哩,简直是日本鬼子下里蛋接里种子,以后要像东条英机那样五马分尸。不得好死的家伙……”
“这里是没有你当大哥熊过瘾的!”我听了便逗他。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他看我是这里最嫩的一个便问我。
“读书!”
“咋不好好读?来这里受罪?”
“昏了头,被骗进来了!”
“我当年是没读书的天福,成绩太差,小学没毕业就跑出来当老大。唉,我要有你这个样,一定要读个大专什么的,看他们那些拎包包的,该有多舒服……”
“你当老大时不舒服吗?”
“唉呀!虽说打砸抢的搞个不住。吃的有住的烂地方也有,还有小妹妹前来献身。可是啊,你不知道,怕条子啊。动不动就搞严打什么的,被抓了就没戏了……”。
“老大呀,凭你当年的经验,想点啥办法让我们出去呀?这里简直像地狱!”
“我他妈毛手毛脚,脑子又笨,想什么办法?翻墙我会呀,你不见前面那个伙计么?现在还不知出院了没呢!”
“小鬼,你不是读书人吗?写个什么告他们啊!”一个中年人对我说。
“写了告?我会呀!可是,这里连个鸟都飞不出去,检举信怎么能到劳动局去?”
“啊呀,错了!前日你写个条子塞那人衣服里进了医院被医生见了,说不定能救我们!”
“现在晚了哩呀!”
“你读了几年书?”
“十二、三年!”
“高中、中专毕业?”
“大学搞了一年!”
“真是个傻瓜!到了那个地步你他妈混不出头了?来受这个罪!”
“我没料到要来这个鬼地方!”
“是呀,咋不到南方去?那里尊重知识,靠脑子吃饭!北方他妈哩些鬼人,日本鬼子的后代,只会动手打人,受罪!”
“南方也并不一定都那么好搞事!”
“那不一定!南方人都是稻米养大的,个头小,脑子灵活。与他们打交道是斗智。看这里,吃了这里小麦,人长得像山神,手大脚粗,脑子像木头,只会打人!”
“不怪别的,只怪我们自己太大意,辨别真伪能力差!”我劝导小李子。
“唉?我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他们动武,我们也动武!”
“你以为你是李元霸?一个当十个使?”
“当然,不是跟他硬拼!”
“怎么搞?”
“外面不是有绑架的吗?”
“你绑架谁?”
“我们把厂长捆起来!”
“那可是犯法的!要坐牢啊!”我的心不由颤栗。没想一出校门就遇上这样的命运。
“犯他妈哩法?他们这样虐待我不犯法?人连命都顾不了还顾什么?有朝一日被打了呢?你他妈到阎王爷那儿去守法去!再说,我们这也是不得已了才这样做,自卫!”
“那不行!厂长周围那么多大汉!”
“瞅个机会,厂长不行就把他的女人绑起来!我们不敲诈,不勒索,只要能活着出去就放人!”
“他女人?他玩的女人像一次性杯子一样,用一个换一个,你绑了他女人简直帮了他忙,他巴不得你把他女人给砍了再换一个!”
“那就搞厂长,有机会就下手!”
小李子是闯过江湖的,说干就干,不久听说厨房丢了两把菜刀。过了一日,他诡秘地对我们说:“家伙准备好了!”
在这个黑厂里,我们几乎过着奴隶生活。每天要工作十二小时以上,一般在十四小时左右。生活上,吃得连猪食还不如,一天三顿喝照人影的稀粥,而且没有菜。说实话,老板是弱智的家伙,只会算粗帐。现在几乎都安空调了,暖气片价格下降,他就靠骗人、强迫劳动、用低廉的生活以及延长工时来赚钱。那些除了打人之外不做事的监工们,工资也不高,每月给他们三、四百块钱的薪水。由于生活条件差工时长,有许多人都熬不住了,有的在快下班时就昏倒了。
一天下午,天下着雪。寒风像鬼一样嗥叫,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好几度。天地间,除这工厂里车间里还有生命在忙碌之外,世界死一样沉寂。
“唉呀,我受不了了!”小李子搬了几块铸件便不干了,监工过来叫他干,他调头就跑了,监工便四处找。由于特别冷,那监工找了一会没找着便回去了。他和另外几个监工在一块儿用当地方言“叽哩咕噜”地讲着话。
我们车间里有一个“外人”,他头发很长,像西方摇滚乐队里的歌手,面色黑黑泛黄。看上去很流气。他见小李子不干了,他也不干了。其实距下班时间也不远了。监工见他不干了便过来揪住他头发:“给老子继续干!不下班不准停!”“你看他就跑了!”那人抵小李子的赖。他们这些打人机器有个特点,他叫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他就不打你,或者打得轻一点。如果你跟他讲理,甚至辩解。他便以为你不服,于是便狠狠地打你。这里,几乎是一个没有理由的世界。毫无疑问,那人肯定要挨鞭子。另外的那个监工刚才没抓住小李子,便也过来出气,过手瘾,两个人像踢球一样把那个人轮流整治。那个被打的人“嗥嗥”直叫,像杀猪一样。最后,也许是求生本能的需要,他弯腰抱起其中一个监工的腿,那监工便重重地摔在地上。另外一个监工慌了神,跳起来顺势骑在那人背上。那人叠倒在地上,但又马上爬起来准备迎接战斗。我们马上停下手中的活,观看他们打斗。两监工虽会打人,但遇上了拼命的人也没辙了。于是,他们便大喊了两声。不一会儿,好几个监工从外面跑进来。那个人见来了很多帮手,觉得寡不敌众,肯定要吃大亏,甚至性命难保。而我们又不敢帮忙,他望了望那红通通的铁水便有了办法,他跑过来捡起地上的瓢舀了一瓢铁水,站到那群监工面前,所有的监工都被吓呆了。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监工们主动撤退了。但他们不会放过的,必定要找机会整治他。
这边闹哄哄的,我洗了澡换了衣服,正准备吃饭,小李子来了。他告诉我:“吃饱!换好衣服!准备今晚行动!”
吃罢饭,我们又换了一遍衣服,把所有干净的稍好一点的衣服全穿上。
“你们俩跟我来!”
小李子叫了两个力壮的汉子。“你们在这里准备行动,听到吩咐便按吩咐做!”小李子对我们说。
他们三人带了两把菜刀,还有一卷电线出去了。
过了约莫四十分钟,便听见外面叫,我们便一哄而出去。
在空地上,他们三人用菜刀架在厂长脖子上押着他。幽暗的灯光下,厂长被电线绑得像只猴子。
监工下班了,有的可能走了,他们都是本地人。剩余的在外面巡逻,以防我们逃跑。听到里面有动静,他们都过来了。
“叫他们退下!”小李子喝斥厂长。
“都走都走!”厂长对那些人说。
“叫会计来发工资!”
会计被叫来了,他把一包钱递给我们。
“点一下!我们只要工资!多一分不要!”小李子吼道。
“多少?”会计问厂长。
“讲好了的,每月四百!”
“一万块!我们十个人分!”小李子威逼着。
会计把钱点了交给我们。小李子一把抢过钱揣在内衣袋子里。
“要一辆车!”
“快,把那辆依维柯开来!”厂长吩咐会计。
会计去了一会儿,一辆依维柯开过来。
“上车,你们!”
我们一一上车,找了座位坐下,心里砰砰直跳。
小李子和另外两个汉子把厂长押上车。
“叫司机开车,送我们出去!”小李子对厂长下令。
司机开着车从厂里转出来,来到大门口。
“让路!让路!”厂长知趣地朝门口喊。
车子出了大门,在黑夜狂奔。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厂子已远远地抛在后面。小李子叫司机把车停下。
“放了我吧!你们自己走!”厂长央求小李子。
“放屁!”我们每个人都明白,放了他和那个司机,他们很快又会带人把我们抓回去。
“把司机也绑上!”
司机吓得瑟瑟发抖。
我们把司机绑上。
“你们谁会开车?”小李子问。
我们九个没有一个会。
“我自己来!你们把两个混蛋看好!”
车亮着灯,上了国道。小李子挂上四档,车像脱了疆的野马飞起来。
印象中车子是向东开去的。小李子开车向东跑了半个小时候后又停下来。
“把他们两个家伙掀下去!”小李子对我们说。
我们不知所措。
“快呀!你们不活命了?”
我们把他们俩拖下车。外面,雪仍然在下,风依然在吼。寒气从下面往上灌,冻得连人体内都快结冰了。
“求求你们,别把我们扔在这儿!”他们俩冻得连嘴唇都麻木了。
“唉,搁这儿他们会冻死的!”
“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小李子说。
“小李子,他俩要是死了,我们麻烦就大了!”我对他说。
“那怎么?这虽然冷得厉害,一夜也冻不死他们!”
“说不定啊!”
“是啊!把我们冻死了,你们也要坐牢!你们要回去,我们送你们到车站!”
“放屁!到了城里我们还能走?”
“别听他们胡说!扔了,我们走!”
“不行,他们不能被冻死!不如这样,干脆放了他们,绳子解了带上,前面可能有检查站!过了检查站再说!”
“也行!”小李子想了想说。
于是,我们又把他俩身上的绳子解开,把他们带上车。
“还是你开车!过了检查站,我们下车,你们自己回来!”小李子对司机说。
司机开着车向前走。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了,果然前面有检查站。
司机掏钱开票,车子开过去了。
我们舒了一口气。因为我们害怕他喊绑架,那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过了检查站,我想我们已经出境了,厂子里也赶不上来了。
车子放慢了速度在路上行驶。
“一万块钱,我们十个人也别讲公平不公平。一人一千块!拿了钱各自走路,以后别再到这一带来了!”小李子说着掏钱分给我们。
大约在夜里三点钟左右,车子熄了火。
“怎么搞的?”小李子问司机。
“没油了!”司机说。
“靠路边上!”
“是在路边上停下的!”
“现在,你们可以睡一会儿!到了明早六点,我叫醒你们,然后下车走人!”小李子说。
后面的车轮印,已被雪深深地掩盖了。
虽然小李子叫我们睡,但我们没有一个睡得着。
深夜里,野外静得出奇,大家都保持沉默。只听见车窗外雪落地的簌簌声。
次日六点钟过一点,小李子就叫我们下车。
天还没亮,我们乘着黑摸路。
车上,留下司机和那该死的厂长。他们会怎么办?到加油站加油去?躺在车上睡觉?这是他们的事了。
沿着公路走了好久天才亮。等天亮了,我们也到了一个小城。抬头一望:山东×市。我们进了城,找到汽车搭车分道扬镳。
我坐汔车来到德州,然后又找到德州火车站,再登上南下的火车。
累了半年,幸亏小李子,才让我也搭着福捡回了一千块钱。快过年了,这样回去心里还是有些不甘,但想想,过去几个月所吃的苦,捡回了一条命也够幸运的了。再想到母亲一个人在家,生活上肯定也艰苦。于是,心里像打翻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又什么滋味都不是。
火车窗外,白茫茫一片,远处也是白皑皑的。好像,这白色,如同游子的哀愁一样,无边无际。
回想起小李子等人那些比较世故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而自己经验太淡薄,社会意识还很肤浅。北方人,小麦养的,直。人到了北方,只有靠力气吃饭。南方,水稻养人,山青水秀,曲。到了南要斗智斗理,凭脑子吃饭。于是,南方对我又产生巨大诱惑力。
火车同天下所有火车一样,跑起来“铿锵铿锵”地响着。它的轮子碾碎了我的旧梦。
25
到了南方,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工作落实了,把剩余的几百块钱给母亲寄回去,让她在家过个年。在火车上,我拿定最后主意。
向上北方一样,火车足足跑了两天三夜才在一个终点站停下。我钻下火车,步入RB市。
舒活舒活了筋骨,我便沿着街逛。虽然是逛,但心思还在我的工作上。
南方人喜欢名牌商品,快过年了,穿得很时髦的青年男女还在赶着趟,买礼物。
座座高楼底下,商店林立,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
我沿街走着观赏风景。
“大伯,你去哪儿?”一个小姐拦住我甜甜地问。
“大伯?我很老了吗?”我在心里想。
“去华满江公司怎么走?”我信口开河。
“华满江公司?”她一怔。
“你知道在哪儿?”我追问。
“好像没说过!不过……我想我们能帮你找到的!”
“找个鬼!在天堂你也不一定找得到华满江公司!”我在心里说。
“你知道在哪里吗?”我继续问。
“你若不知道在哪儿,请到我们公司来,我们查到了送你去!”
“你公司是干什么的?”
“中介服务咨询等等!”
“哦!”我又开始想新办法糊弄她。
“华满江公司经营什么?”她又问。
“好像是光缆,还有什么汽配等。我表哥华星龙是公司总裁,我今年大学毕业,他叫我到他公司来工作!”
“你还是大学生?看不出来呀!”
“很老了?唉,几年硕士把人念烦了!” “你学什么专业?”
“有必要知道吗?”
“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好吧,到我们公司去吧!”
“谢谢你,不用了!”
“没关系,去聊一会也行啊!”
“对不起!我急着要去华满江公司,没时间了,表哥还说来接我呢!”
“不如我们送你去吧!”
“谢谢你,不用了!我表哥坐的宝马,我去打个电话他就来了!”
“我们公司有个电话!”
“谢谢你,不用了!我自己有IC卡!”
“好吧!先生,您自己去吧!对面就有公用电话。祝你好运!”纠缠不过我,她只好认输。
“谢谢你!还有一个事告诉你。我学的是社会交际学。也祝你好运!再见!”
“再见!”她给我让道。
我继续向前走。“找个地方理个头,收拾一下形象。要不然这样像个大伯怎么去找工作?”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一个拐角处,我找到了一个理发店,于是便进去。
“先生,你理发?”店主是个女孩子,很漂亮,打扮得也俏丽,见我进来,她用粤语问我。
“嗯!”
“请这边坐!”
我坐到一面大镜子前面。
“要什么头型?”
“你帮我设计吧!”
她便用一把剪刀在我头上整理了十来分钟,又用电推子推,然后叫我洗。
我在一个乳白色的壁盆前面坐下,她拧开水龙头。
“把头低下去!”
“我自己洗吧!”
“啊?”她听普通话像我听粤语一样吃力。
“我自己洗!”
“我给你洗!”
本打算自己洗的,可她执意要给我洗,我没办法只好把头低下去。结果,尽管在厂里每天晚上洗澡时我都洗头,但在这儿还是洗了一盆子黑水。我看了感到好笑又可悲。
洗好又剪,剪了又推,推了又剪,最后她简直只在几根头发上消磨时光,简直要我急死。可是又不敢说,因为怕她趁机“宰”我。
终于,她收起了剪刀,又拿一块海绵帮我弹脖子上的断发。
“多少钱?”我从凳子上站起来拉拉衣服领子问。
“五十块!”她的话像秋天里的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的。
“怎么会五十块呢?在我老家镇上,最贵才十块,一般两块,稍好一点五块。这和我在镇上剪个五块的差不多,不就是上了点摩丝!”我在心里想,“怎么跟她杀价呢?明砍肯定是不行,她分明从我的普通话里听出我是个外地人。照数给她太吃亏了!”
“小姐,你到过北京吗?”我干脆在旁边一个凳子上坐下。凳子上放了一本封面很时尚的杂志,我顺手捡起来翻看。
“你是北京人?”
“王府井的,你们旅游吗?一般到哪里去?”
“东南亚啊,香港啊……”
“你们没去过北京?”
她摇摇头。
“北京现在很好玩的……”
“冬天很冷!”
“那才好呢!下雪了,穿上羽绒服,到北海去逛公园,即温馨又浪漫,根本没有一丝冷的感觉!颐和园也好,河里结了冰,去滑冰比夏天到海边游泳还要有情趣!”
“夏天时呢?”
“更好,许多避暑假山庄任你选择!”
“你们王府井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没有,好吃的多,什么花样烤鸭五香麻辣炒花生、羊肉泡馍、苹果烧鸡腿、美洲野鸭子、广东竹笋爆炒北极雪豹等等,等等。吃得让人一百年不想家啊!”
我说得比较快,有的她听清楚了,有的没听清。
“王府井也有很多理发的,很高级很高级的,你知道中央领导人的发型是谁设计的吗?是我家对面那家超豪华美发厅设计的,我们也经常光临,很便宜的,一般都在十块到二十块不等,最贵的也才五十块!”
“他们生意好吗?”
“好得很,每天美容美发的人络绎不绝,美发师月收入都在两、三万左右!”
“是吗?他们……”
“他们走到薄利多收的路。我们也欢迎你去那里做生意,凭你的手艺,利润绝不会比他们少!哦!对了!我有事得走了,结帐吧!”说着,我掏了二十块钱给她。
她接了钱又准备说什么,我马上又补充:“我在对面绿茵天马公司工作,今后还请你关照!我们公司经营化妆品、首饰。我本来是该公司驻北京公司的代表,最近调到这里,奔波了好几天才到这里来!”
她把钱放进一个包里去了,我这才往外走。
“谢谢光临!”她送到门口。
“拜拜!”我回头朝她挥挥手,然后赶快迈步。
与这些女人打交道虽说心里害怕极了,但终究还是摆平了两个。想着又不免觉得好笑。已是吃中饭的时候了,饥饿提醒我进餐馆。
我在一家较为偏僻的小店里坐下,老板过要叫我点菜,我要了一个汤。
吃中饭,老板没有“狠”我,我花了十块钱。
从小店出来,我正欲大踏步去打探工作时,又一个女孩拦住我。她是个推销员,她向我推销手表和一些男士化妆品。我婉言谢绝了她。虽然没有买她的东西,但从她的商品和袋子看来,她是道尔顿百货公司的。于是,我想道尔顿百货公司有推销商,肯定还招收推销商。
甩脱了推销员后我马上来到道尔顿百货公司,服务小姐问我干什么,我说我来应聘,同时我又问她业务部在哪里。
她把我带到业务部,然后敲开门便走了。
业务部主管是个中年男子,个头矮,里面还有几个女工作人员。
主管问我有什么贵干,我问他贵公司还招不招推销员。他说这个要问人事部。于是,我又被业务部一个服务员带到人事部。
到了人事部,我掏出我所有的证件,包括身份证,流动人员证,高中毕业证等。我对主管说我来求职的。
他问我想干什么。我回答什么都干,我的特长是口才和文字工作。同时,我还如实地告诉他,我上过大学,没有毕业。
人事部主管是个中年女人,她见我普通话讲得还可以,于是又问我英语怎么样,我说四级。于是,她找一份材料叫我把它翻译成英文。这下可让我慒了,如果弄不好我会被当骗子一样赶出门,这可是已经成功了三分之一。我接过材料,来到另一个办公桌上开始工作。
我凭着印象和原来还不错的一点英语功底把它翻译成英语,其中还用了不少幽默词句。有译不出来的,我就用异译,译成别的形象,个别单词写不出来就空着。译完后,我拿过去请她看,并如实地说翻译的情况并把写不出来的单词告诉,以求使她相信并理解。
她把材料连同译文塞进了抽屉,又问我一些其它的问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我知道她在考我,于是我便横下心使出浑身解数调动脑子里所有资料回答她。最后她问我哪里人,家里有些什么人,我对她讲,我是个农民,家里有个母亲,父亲刚去世不久。听了这,她叫另一个工作人员带我去登记,然后给我一份工作:推销。一个月实验期,好的提薪提干,不行了叫我们自找便路。
已是接近年关时节,我穿着公司发的主服穿行于大街小巷,瞅准顾客后便与他搭讪,我一般不是先谈生意而是谈别的像拉家常一样,然后问他要什么或什么服务不要。一般地,我的商业都很成功,公司上下人都尽力圆滑地结交。当然不是拉拢和巴结,不到半个月,全跟他们混熟了,而且商业运机不错,因而得到上面的赏识。
年关,我寄出的从北方带下来的一千块钱花销后剩余的部分可能到达母亲手中了。于是,心里也踏实下来。公司在这时是一忙季,常常送货上门等。我都抽空加班干,自己收入上实惠了一些,公司也赚了不少。
过了半天,公司在人员上有调动,人事科把我提起来,调入业务科,专门去跟外商谈些大的生意。虽然有时有失败的,但成功是多数,使公司利润大幅度上涨。
累了一天,照例回到宿舍,摊开纸摸出笔给玉兰写信。诉说我在煤矿、黑工厂受苦的酸痛,痛侃今日成功的快乐,快结束时还说几句酸溜溜的只能让我们俩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情话。次日起个大早,把写好地址贴足邮票的信丢进邮筒。 在道尔顿百货公司干了一年业务,工资由刚进去时的每月三百基本工资加提成涨到月薪两千。除了自己基本生活开销之外,我已收入足万了。原来的梦想可以实现了。患得患失,有好处当然也有麻烦,由于在业务科干成了大事,被高层领导看重了,一下子出了名,不知是什么缘故,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要找一个助理,助理干些什么,我不大清楚,但知道其地位相当于一个秘书。人事部把我推荐上去。
其实,本来我还不愿意当这个助理,在业务科能接触很多业务,这样可以锻炼自己的能力,以便日后自己独起烟火时受用。然而,这是公司的安排,我也不得不服从。
经理助理在经理室上班。八点钟一到,我就往八楼赶。
我敲了几下门,听见有人叫“进来”。
我推开门进去。只见一个望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坐在那里,微胖,戴着金丝眼镜。
“过来坐!”她拿着一支宝珠笔指指她前面的凳子。
我过去坐下。
“你就是白旺祥先生?”
“是的,我是!”
“你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吗?”
“知道!经理助理!”
“我是这里的经理!你的工作就是……”说着她便站起来吩咐这吩咐那。并且给我指定办公桌。
我过去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翻着桌上的材料和其它的东西。
“会电脑吗?”
“会一点!”
“会哪么东西?”
“什么windows98,Foxpro,VBScriting,网页制作和photoshop及powerpoint等等!”
“不错嘛!懂这么多!”
“上大一时学的,有的还是自学的!”
“你上过大学?本科还是专科?”
“本科!”
“怎么不早说?毕业证呢?”
“没有毕业证!”
“怎么?被开除了?”
“不是!我主动退学的!”
“为什么退学呢?”
“负担不起学费!”
“哦?没钱就把你难倒了?”
“不光是这,还有很多原因!”
“还有什么?说来听听!”
“今天还是谈谈办公室里的事以及我的工作的事好吗?其它的以后再谈!”
“可……以呀!反正我们天天见!你会电脑那明天就叫后勤处给你配一套。管理方便一些!不过,我们这里的管理软件都IBM最新产品,有的你还要再学!”
“我会的!”
“你是农村出来的吧?”
“对!”
“今年几岁啦?”好像问小孩一样。
“二十二!”出于对上司的尊敬,我如实地回答。
“以前干过些什么?”
“几乎什么都干过!像挖煤矿、进工厂生产车间……”
“怪不得你这么结实!”说着她便转过身来捏我的肩膀。我感到很不自在。
“你打算在这里干多久?”
“不知道!”
“为什么?”
“假如明天公司叫我走,我就不能在这里工作了!”
“在这里工作了一年,有何感想?”
“很充实!”
“我问的是感想,不是感受!”
“感想……创业很艰难!”
“有女朋友了吗?”
我感到和这姑娘说话很累。
“以前有过,吹了!”
“为什么呢?”
“没有缘份!”
“什么叫缘份呢?怎样才又叫有缘份呢?”
“缘份……缘份……缘份……”我浑身发热,以前在农村里的坏习惯又发作,手开始不由自主地搓起来。
“不知道是吗?”
“缘份,打个比方说,那窗台上有盆花,有只蝴蝶在上面爬,而窗子外面有一只蜜蜂想进来采蜜,你把窗子打开了,它就进来了,进来之后不仅采了蜜而且还与蝴蝶共舞。若你不开窗子呢?蜜蜂只好在窗外撞玻璃,更不用说采蜜与蝴蝶共舞了!那么,这扇窗子就相当于缘份。”
“比喻得很像的,你会跳舞吗?”
“不会!”
“当助理不会跳舞你知道对你工作有影响吗?”
“当然有!不过,我以后会学的!”
接下来,她一直问问题,我一直回答她。整个一个上午都是谈话,我嘴巴就酸了。如果要是和别人谈生意,我想已谈成好几桩了。
后来,我翻她的资料以及道听途说,终于弄通了她的底气。
她叫官婷,美国得克萨斯州立大学的MBA,今年三十九岁,丈夫和她离婚后娶了个性感明星,她如今单身。
第二天上班,我办公桌上添了电脑。她把她办公桌上的传真机、打印机等全部搬到屋子角落一张桌子上,供我们用。
进了经理室,做助理,工作没有以前繁忙,偶尔才有一点事找来做,大部分时间都空闲着,她作为经理也是一样。在空闲时间里,我们只好聊天,要么看看电视纪录片。
过了两个星期,早晨我一上班,她便问我:“舞学会吗?”
“没有!”
“怎么没有呢?”
“……”
“没人教你?”
“……”
“我教你!”
“谢谢你!不用了!”
“你害羞吗?”说着她便走过拉住我。
“我有点不想学!”
“你是个男人吗?在这里工作,哪个不会跳?别人过生日开舞会,你去了一个人站在那儿你好意思吗?进了舞厅,小姐把手一伸:‘先生请跳舞!’你说我不会,岂不丢死人啊!”
“我……我不去!”
“来,先学慢三,会了再学迪斯高!”
我没动。
“跳哇,你!”
“这里是办公室!不是……”
“不要紧!把鞋脱了!”说着她便把鞋子脱下,光着脚,脚指甲被染成了红色。
“我不想学!”
“来嘛!很好的,不要多久便会了,把鞋脱了,快!”说着,她弯腰帮我脱鞋子。然后又抓住我的肩膀。
学了一上午舞,慢三基本会了,但人却吃了亏。说实话,感觉上比在黑工厂里被强迫劳动还累。
接下来几天又跟她学迪斯高、探戈、恰恰等。
舞学完了,就只好和她聊天,她问我一切问题,想到什么问什么,包括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文学的、音乐的、体育的等等。当然免不了生活的,有时还有一些文化类的。像中国古文、易经、庄子、鬼谷子之类的,就连艾菲尔铁塔是哪国给法国建的,又是谁给美国人建的自由女神这些问题她都问。我作为下属只好一一回答。
“看上我们公司哪个女职员啊?”一天下午她问我。
“没有!”
“我呢?”
“你是我们经理!”
“你喜欢我吗?”
“请你别问这样难的问题好吗?”
“不说就是喜欢罗!”说着她就坐到我腿上来了。
不知怎么搞的,这几天来,她越来越打扮的艳丽,穿得越来越性感。
“今天是不是很热呀?”她搂住我的脖子问。
“既然热你为什么还要坐到我身上呢?”
“你不喜欢吗?”
“……”
“热就少穿点衣服嘛!我又没有叫你天天上都穿西装打领带!”
“不热!这四月份的天嘛!”
“怎么不热呢!你瞧我都快出汗了!”说着把我的手放在她一起一伏的胸脯上。
“我去把空调打开!”我把她抱起来放在凳子上,然后去开空调。
空调打开了,我却不敢回去坐了。
“过来,过来呀!站在那儿干什么?”她依然在椅子上向我挥挥手。
我跑到她办公桌边坐下。
她跳下追过来。
“你刚才……”
“……我喜欢!”
“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
“好哇!”
“你创业艰难不艰难?”
“我忘啦!”她躺在我怀里。
“你心目中到底还有没有你这个公司?你是不是领导?”
“你说呢?”她说着便亲吻我。
“你别这样好不好!我不希望你这样整天无所事事,让你的公司最后被吞噬!”
“怎么会呢?”
“下面你不过问。他们把这公司的房地产都卖了你也不知道!”
“ 不会的!”
“我不希望堕落!”
“享受一下也是堕落吗?”
“你在外国上过学?我不希望你把外国人那套所谓的开发都带回来,那不适合我,也不适合我们的文化传统!”
“你别再装了,其实你也忍不住了,是吗?别虚伪!”
“是的!可是,我良心上感觉我们不能这样,我对不起那几百中员工,还有那些能把我拴在这里的每月两千多块钱!”
她抱住我的头发疯似的吻起来!
“你听我说!”我狠狠地抓住她的双肩对她说。
她从失态中清醒过来,傻傻地望着我。
“官婷,我不想作贱自己!希望你能尊重我的人格!”
“祥,老实说,我……我爱上你了!”她躺在我怀里哭起来。
“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是否伤了你的心。但是,我也有选择的权利。这也是人的起码的权利。你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她怔了一下,从我怀里下去了。
过了几天她又开始向我进攻了。
我坐在桌子边写一份材料。她突然过来坐在我桌子上,把一步裙掀起来挑逗我。我换了个方向,避开她。
她又转过身来。
我放下笔,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不理她。
“嘻嘻!你的样子好乖!”过了片刻,她无聊地自语。
我仍不理她。
她把脚伸过来,放到我的腿上。
我气叉叉地挡到一边去。
过了约一刻钟,她没进攻了。我以为她知趣地走开了。于是,我睁开眼睛。
原来,她干脆把上衣脱了,整个上身一丝不挂。见我睁开眼睛,她抱着双手媚媚地笑。
我又赶快闭上眼睛。眼睛虽然闭上了,但那一双含蓄的像水晶一样的东西却在眼帘内晃动,像挂在窗前的风铃,还有清脆的原声音乐。
“哼!看你圣洁的那个样,像圣母和耶稣合养的儿子!”
我一致直闭着眼,心想,“就是不理你,看你知趣不知趣。”
对峙了一会儿,她没办法了,又跳到我怀里,搂住我的脖子,亲吻我,把软绵绵的胸脯在我的胸膛上蹭来蹭去。
上帝啊,不知道你造的人为什么这样千奇百怪。主啊,救救我吧!我的忍性是有限的,我该怎么办?
我向上帝求救,原始的欲望像老虎一样在笼子里咆哮,老龙王在东海呼风唤云,钱塘江滚滚来潮,太平洋飓风卷百米巨浪,天地间一片乌烟瘴气,黄沙满天,硕石翻飞,山崩地裂……
外面是个好睛天,但这时好像在降暴雨,洪水淹没了街道在向上蔓延。小汽车像乌龟一样爬,爬着爬着便熄火了。车里的人从车窗跳出来游泳。
我的脸,我的脖子都被她的口水和汗水沁湿了,我的衬衣已被身上冒出的汗浸湿了。
她喘着粗气,像一只母狮。
我尽力克制,我回忆父亲的去世,警醒自己要珍重自己;我回忆在经济窘迫时受乡人的岐视,警醒自己要珍重自己;我回忆在煤矿自己变成煤人而最终老板逃去我们分文无得,警醒自己珍重自己;我回忆在黑工厂受非人的虐待,警醒自己要珍重自己;我回忆小李子绑架人带我出逃,警醒自己要珍重自己;我回忆在过去的一切苦难、心酸、痛苦,警醒自己要珍重自己……终于一切让我冷静下来了。像被上帝浇了一瓢圣水一样,我清醒得出奇。
她不顾一切地发泄着。
我呆呆地眼睛充满敌意地望着她乱来。
终于,她像泄了气的皮球瘫下来,可怜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并不理她,抬头望着天花板。
好像一只饿昏了的猫昏昏欲睡去。
我觉得这样也不好,于是伸手抓来她的衣服帮她穿上。
她像猫一样依偎在我臂弯里。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我胸膛上好像湿了,低头一看,她又哭了。哭得很伤心,眼泪像断线的连珠一样。
我长长地嚅一口气,用手抚摸着她的头。
艰难地等待下班时刻到来。
过了几天,我去找人事部。我对主管说,我还是回业务部,干原来的事去。主管问我什么原因。我说我不习惯经理室的工作,他说,开始是不习惯,和上司在一起受拘束,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我说还有其它一些原因,比如在业务部,经常能干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我很习惯这个,而经理室就没这个机会。他又说了其它理由挡开我。总之,不给我换工作。所以,我只好仍然在经理室呆着。
下午下班时,我对官婷说,晚上我请她去看电影,她欣然同意了。
放映厅里人稀稀疏疏,大都是情侣。然而,等开映了,我才知道,今天放的是一部西方BC-17级片。由于是这样一部电影,所以看的时候不敢跟她说话,害怕她失去理智地在公共场合丢我的丑。片中有许多性爱镜头,她都闭着眼……原来,以前的所为,或许她是出于真心,自责又在我心升起。
看完电影,我们一同出来,没有说一句话。
“回去吧?”她很伤感地问我。
“去喝杯咖啡吧!”
“谢谢!”看上去,她很感动。或许好久好久没有人这样对她了。不觉地,我便在心中可怜她。大凡有这样一个常理,丑女很现实,男人也把她当常人看,虽然“面目可憎”,但是跟她开句玩笑,请她吃顿饭或看场电影什么的不怕她拒绝,所以,她们让男人感到有自信一些。同时也得到一些真心的爱。而漂亮的女孩一般都较孤独,因为她漂亮,所以别人不敢接近她,因为她漂亮,她必须处处谨慎,害怕破坏形象,她不敢像丑女那样放肆发笑,自由、开心处处受着压抑。而别人呢,也因此敬畏她。至于女强人,更用说,是王母娘娘的女儿,无人敢惹。所以,她们几乎被孤立,人性在慢慢地变质。大概“红颜薄命”就来源于此吧!
我们在咖啡馆里坐下,并叫了两杯咖啡。她端起来调了调又放下。我不管这一套,没经验地端起来便喝,露出原始生物的那种野性,她看了看抿着嘴唇笑。虽是一种非常压抑苦涩地笑,但却十分美丽动人,不泛小天使那种纯洁。当然,我明白她是在笑我粗俗和土气。
喝完咖啡,我们又坐了一会儿。她沉默着,不知是沉浸在幸福之中,还是有其它心事。我心情很沉重,因为我有责任去帮助一个受伤的人,但我更有权利图谋我自己的未来。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说,人是因为自己活着而活着,并不是因为别人活着而活着。不管怎么样,人总是在自我个体上生存,在自我个体生存的基础上生活,如果连自己生活就无法经营好,甚至连生存都无法驾驭,那还谈什么为别人活着而活着那简直又多了一个尼采,但却没有那么多太阳。
从咖啡馆出来,已经很晚了,街上没有了渲嚣,偶尔才能望见一辆小车在奔跑,人行道上,稀稀疏疏的还有行人。
“我们回去吧!”她对我说。
“坐车吗?”
“走!”
我们并排着在街上往回走,我知道,她内心有好多好多话要对我说,其实我也一样,我们彼此都是感情的乞丐,同病相怜,但从良心上说,我比她还强一些。因为我还在为生存奔波,而她在生活上已达到了相当高的层次却精神极端需要爱,况且我还有玉兰。
我们沉默着,晚风吹来习习的,它在替我们交流。
我们慢慢地走着,我的农民似的脚步很踏实。她款款而行,无意识之中流露出知识女性所特有的温柔。
她挽着我的胳膊,我有点不太习惯,或者说不太自然。
“你冷吗?”我问她。
“有一点!”
我脱下西服褂子给她披上,并捧着她的肩膀。走到她家门口,她说:“到了!”
“你就自己上去吧!我不送了!”
她把衣服给我,然后踮着脚尖亲了我一下,便自己上楼去了。
我感到奇怪,怎么不邀我上楼?
原来,我错了,她不是狂人,不是病人,而是一个很现实的很聪明的人。她需要关怀,哪怕是一点,她也满足。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澡也没洗就脱衣服躺下。我感觉,身体上很轻松,但心却特别累。
次日上班,我们彼此都很自然,虽然办公室仍只有我们俩人,但我们不谈旁题,只谈有关公司的事。从同她的谈话,我学得了不少东西,心想,一年、两年下来,我也成了IBM。虽没有洋牌那么牛,但也不比国产的差。
下班时,她很自然地走了,也没理我,多余的担心像放担子一样如释重负。
国庆节后我们放了几天假,公司有许多人说到新加坡去旅游。官婷也打算去,她问我去不去,我说我想回去看看母亲,因为她住的房子再过半年就到期了,我得回去想想办法。
他们旅游团乘飞机向西南飞去了,我背上书包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26
回到家,眼前的一切让我凄凉得流泪,尽管我以前处于绝望的境地都几乎没有流过泪。
母亲在一个石弯弯里搭了一棚,过着原始的生活。床铺几乎是露天的,棚外面有锅、有碗。
我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母亲没有作声。其实这不用说,房子买了就是别人的,虽然有租借的协议,但我没有主动权,别人讲仁义,就能让母亲住几天。不讲道理当然喝斥母亲,叫她滚。
我恨不得跟那些人去拼命,或者买个原子弹投在这儿……
我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去找买房的人。见了他,我还没开口他就先开口了:“旺祥,回来啦?唉,你妈也是,明摆着是明年夏天才到期,可是她这就搬走了。年这快入冬了,该有多冷啊!别人一看还以为我把她撵走了哩,简直坏我的名声啊!”
我白白地干看了他几眼,无话可说。自认理亏,不和他论理算了,事情已这样了,就算把他揍一顿也毫无用处。但我真正的明白了这些人的人性。也自此痛恨起故乡来,那里的人,那里的一切……
没有办法,我只好再去找岭上黄伯伯。
黄伯伯家里仍旧是两年前的模样,只是少了梅花在家时的那份热闹。
进了黄伯伯的家门,我还在用心提防着黄伯伯的狗向我进攻,黄伯伯、梅花妈在屋里忙着,见我去了都放手中的活,“唉呀,旺祥回来了?快些快些坐!”老两口招呼我。
我叫了他们,然后坐下。
“黄狗儿呢?”我问。
“死了!”
“唉哟,好可惜呀!”
“可惜个啥呀,老了到死的时候就该死!”
“今年收成咋样?”
“还不错!”
“增产了好多?”
“几百斤!”
“那还行嘛!这年头,保本就不错了!”
“你这两年咋搞哩?也不回来看一下!”
“唉……没空儿!”
“快毕业了吗?”其实我退学的事家乡没有一个人知道。
“快了,明年还有半年!”我打肿脸充胖子。
“分工吗?”
“自己找!”
“咋个打算?”
“工作已快找好了!没问题!”
“唉哟,瞧旺祥这几年不回来,简直变了样!”梅花妈给我端来茶对我说。
“变了!这……都变了!”
“我们都老了,你们长成熟了!”
“老啥子,再过十年,伯伯和婶也不会老!”
“哪里话!这都老得不行了!”
“旺祥长胖了也长白了!”
“嘿嘿嘿嘿,玩嘛!”
“啥个时候又走啊?”
“过个两天!唉!我想来跟伯伯和婶商量个事的!”
“啥子?你说!”
“我这两年没回来,家里也不晓得弄成个样啥子,回来一看……”
“唉呀!那王则学(买我房子的人)可狠啦!他们一家人老是说你妈这不好那不好,给她眼色看,给她气受……这早哩(前几天),你妈搬出来了。我和你伯伯下去说了几回,叫她搬上来跟我们一块住。可她不愿意,还不是受则学的气。又害怕上来跟我过不好。其实,我们就两个老人,会亏她吗?”
“我来就想说这事!她在那里住得成?天也冷了!我想让她跟你们住半年!明年我工作安排好了就把她接走!我还是给你们房租!”
“哪里话?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你跟我们儿子一样!你妈跟我们也怪好!关键是要她来!”“我回去说,她会来的!”
“你下去说!说好了我们下来帮忙搬东西!”
“虽是亲人,我们也不会亏你们,人情就人情,明分归明分,各就各说,房租……”
“快走快走!下去说好,别哆嗦!”
我跑下山沟,跟母亲讲道理。无论怎么说,她也不愿意搬,她说她在这野地里住着舒服自在,苦一点就苦一点,心里蹋实。我这还活的几年啊!我说我在外面找了好工作,每月能挣几千块,以后日子好过。就这半年先到黄伯伯那儿去住一下,他们也挺好的,我给他们租钱。等过了年,我回来找个好地方做房子,再带个媳妇回来。这半年跟黄伯伯们住,我带了一些钱回来,给你们一起用,他们老了,我可以抚养他们。母亲说前面寄的钱,除了她病了买了点药之外她都没花,给我留在那儿,便于以后办正事。我说我已攒了不少钱,有一两万块了。好说歹说,她也不信。最后,我跟她说,不跟黄伯伯住也行,我到镇租一间旅社的房子让她住。万不得已了,她才答应跟黄伯伯们一起住。
黄伯伯两口下来,和我们一起把东西全搬上去。婶婶和母亲亲切地说着话,还开玩笑。母亲愁苦的脸终于有了点笑意。但我还是看见,母亲苍老了几十年,头发几乎全白了。我的心痛得厉害……我好想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东西全搬走了,我气冲上心头,愤愤地把那个耻辱的棚拆掉,望着那堆树枝叶,我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他妈的,这些死人!”我对天发誓:“一定混个样子出来,永远离开这个罪恶的圈子!”
事实告诉我,这已不能懈怠,要赶快挣钱,赶快安家。我一个人受苦不要紧,关键还有一颗年老的疲惫的心。
在黄伯伯住了一天,我便又走了。
来到道尔顿百货公司,我马上上班,做我所能做的事。旅游的员工也回来了,一切又进入繁忙之中。我的心事我没对官婷讲,只是有时间了陪她出来玩玩,散散心,算是尽一份同事的责任。因为在生存过程中,我时时在打造生活,但又被生活所摆弄着。有时简直好像在把我逼上绝路。对梦想我想说是,可生活却对我说不,我就无法解脱。官婷对我不管是不是一片真情,但我总觉得那是她的事,我出来是为了拯救我自己的。不要说我太无情,太自私。我这是自由的选择,更是理性的断定。同时也是生活所逼。或许是天意。我说过,人必须把握了自己的命运,有了安定的生活,这样才能为别人而所想。站在洪水中救鸭子,只会在转移注意力时被淹没。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挣钱,然后凭着自己的双手所创造的资本再去创造未来。我不是圣人,我是平凡的人,是普通的人,我要为自己未来活着而活着,我要养家,尽孝道。我母亲应该因为我而过几天好日子。毕竟,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没有干损人利己的十恶不赦的丑事。我所做的都是平凡人所做的。如果上帝要我忏悔,我想那普天之下芸芸众生,都得陪我一同跪倒。
又是年关时,官婷要请我和她团圆,我狠心地对她说了声:“谢谢!对不起!”然后,买发两张大大的红红的贺卡寄给杨玉兰和代温迪。事实告诉我,自己告诉我,失去的已经失去了,拥有的也正在失去。生活好像在向我示威:“我要让你一无所有!败得一踏涂地!”该抓住的就该抓住,该抛弃的就该抛弃吧。人生没有多少回抉择的机会,西瓜芝麻一同收,结果芝麻漏了而西瓜也会烂掉。不如抓好芝麻,在水尽草枯的季节还有自嘲的资本。
在官婷从商场抱回几瓶白兰地时,我知道她又一次地深深地受到了伤害,我的心比她的心更加难受。诸位,我有什么办法?如果我是上帝就好了。我为别人难过而难过,又有谁为我的难过而难过?谁来拯救我?我有着很好的求学机会,然而我不得不卷好行礼离开校园;我的父亲去世还有母亲连住房都没有,然而我这个自以为还孝顺的儿子在事实面前无能为力;我也有过深爱的人,而且是双方情投意合的,然而又不得不在父亲的魂灵从家里飞走时眼巴巴地望着她出嫁……我已伤痕累累,我的情感世界已经崩溃,我像一个有自尊心的王子去给巷子里的人力车夫舔疤口;我像一个妻子被人抢走后剥光衣服示众而自己在舞台上笑得前合后仰的喜剧演员;我像一个神志清醒的被迫脱光衣服在街上裸奔的贵族少女……
咬紧牙关,将一切沉痛和哀伤锁进日记,在道尔顿百货公司又干半年,到了炎热的夏季,我变卖了我所有的不能带的东西,接清一切属于我的工资,然后将整整齐齐的四万块钱存入银行,再把存折用特快传递寄回老家。这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明天我就要走了。离开这个我工作了两三年的公司,离开这个救我命的地方,离开我的好同事,离开给过我许多的连关系都说不清的好朋友官婷,离开这个我生活了两三年的城市我的爱。无论过去情况怎样,我良心上觉得应该请官婷吃顿饭,和她毕竟在一间屋子里单独工作或者说生活了一年多近两年。
这是一个沿海城市,尽管在这里生活了几年,但我还没有到过海边。
官婷下午出来,穿着一件淡红色上衣,短裙是白色的,半米长的头发洗亮了披在肩上。这一切表明,她仍很年轻,看上去像个二十出头的姑娘,那颗心,她依然很年轻,尽管她已四十多了。
“去哪儿?”她问我。
“你喜欢哪里?”
“海边!你愿意去吗?”
“好吧!”
她扬手拦了一辆“TEXI”。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它,尽管以前对它印象特坏,但这次却感到很温馨。车子跑了约四十分钟才到海滩。
我们下了车,远处,海浪在一次次地冲刷着沙滩。
沙滩上,有很多太阳伞,伞下面有卖零食、饮料的。
太阳接近地平线了。海水、海水、人、伞、停着车辆全是玫瑰红色。这一切都很凄美,像《二月映泉》的旋律。
很多很多情侣搂抱着从我们身边走过去。穿泳装的女郎迈着高俏的腿,尽献活力。有小孩子,他们在堆沙,有的把一个孩子用沙埋起来取乐,有三口之家,孩子抱着果汁嚼着吸管,男人和女人揍在一块说着情话。
我们在一个大花伞下坐下,一人要了一杯橙汁。
“你明天要走了?”她忧伤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我很惊奇。
“你把你的东西处理了!”
“我是不得已!”
“我怎么办?”她很直接。
“你明天不用送我了!”
“人不会回来了?”
“可能!”
“你回家了干什么?种田?”她耸一下肩,微笑着。
“也许!不过……先把那个破烂的家收拾收拾!”
“你的家破?”
“很破!几乎没了!”
“那你还回去?”
“我有个习惯,几乎是没有用的衣服我仍留着。因为我和它有感情!”家毕竟是家!
“你们家乡有很好风景?”
“风景……不是很好!对于我……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那里的人很好吗?”
“不是!我恨透了他们!”
“你在家乡有没有社会关系?”
“没有!我厌恶那里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你觉得你回去后会活得很轻松吗?”
“不知道!或许不会!”
“比这里呢?”
我是迫不得已!我爱你们,爱这里的一切……它们让我有安全感!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感觉!或者说是上天注定的!”
“你在这里很累吗?”
“不是!”
“有压力?或者关于我?”
“不是!”
“这里有你厌恶的?”
“这里很好,让我很留恋!我说过,我爱!可是……”
“可是仍然对你没吸引力?”
“有,很有!但是……我有我的难处!”
“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吗?生活?金钱?情感世界?”
“谁也帮不了我,除了我自己!”
“这就是你要走的原因?”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不知道。是……一部分!”
她喝了一口橙汁,我又端一杯来。
“不走不行吗?”
“唉……”
她扭头看夕阳。她的脸照得红红的,微微泛着光亮。好像还有泪痕。
“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没有!”
“这里很好的!”
”是啊!人到了老年,到了这里是最伤感的!”
她看了看我,又望夕阳。
“我在美国上学时,常去海边。那儿的夕阳也很美!”
“天下月亮都一样圆!”
“那时候,我们一去就是很多人!还带相机拍照。有时,就干脆在沙滩上过夜!”
“那里很浪漫!中国人,缺乏幽默传统,有时没有情调。是吗?”
“不知道!”
“吃点什么吗?”
“你喜欢汉堡包吗?”
“没吃过!”
“麦当劳呢?”
我摇摇头。
“那就汉堡包吧!”
“老板给我们上了几个汉堡包。”
吃了汉堡包,她又问我:“说实话,这里真的留不住你吗?”
“其实,我也不想离开这儿,这里工作好,人又也好。可是,生活却让我要回去!”
“你的生活?不可在这里安家吗?”
“唉……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说不清!”
“是啊!人生……”她轻轻地念着。
太阳落下去了,沙滩上的光线很暗,海风吹起来了,吹动她的头发,她依旧那么楚楚动人。
“官婷,其实我……”
“你不用说了!”她打断我,“回去吧!或许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归宿。自己的……归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那颗受伤的心可能又被揭开了遮盖。
“回去了好好干!你是个很好的……男人!”后一句话说得很勉强。
“谢谢!”
“回去吧!”她双手捧着橙汁,低头默念。凄苦的声音像遥远传来的教堂里的钟声。
海风吹起了海浪。海浪一起一伏,余波在沙滩上爬行。许多人影也在海滩上疏远。夜快降临了,人影朦朦。风景像梦,梦如人生,人生如梦。
“我们回去吧!婷!”我推推她。
她没有动。
“起风了,小心着凉!”我站起来。
“走吧!”她缓缓起来。
我们相依着从海滩上往回走。
“唉!你们还没付钱呢!”老板突然在后面喊。
我一时糊涂,竟把这事忘了。
“对不起!我忘了。真的对不起!”我一边道歉一边掏钱。
官婷摸出钱包,颤抖着掏钱,她摸了五拾元钱给老板。
我只好讪讪地把钱收回来。
“我们走吧!”她挽住我的胳膊轻轻地说。
我们默默地散着步。我知道,这是我们仅有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知道,这是我们仅有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直到晚上十点多,我们才回来。到了她楼下,她并没有放手,我只好把她送到楼上。
她掏钥匙开了门,我们一同进去。
这是一套十分考究的房子。西式家具,墙上挂着拿破伦东征的出征挂图,还有几张十七世纪的名画。里间墙上的梦娜丽莎,像她一样露出凄美的微笑。
“你今晚就在这儿,不用去旅馆了!”她从壁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和两个杯子说。
我坐在真皮沙发上,没有作声。
“祝你一路顺风!”她举起杯子。
“我……我……我不善于这酒……”
“一醉方休!”她一饮而尽,烈酒呛着她咳嗽几声。泪花在她眼眶里打转。
“前程……似锦!”她又端起杯子。
“别这样,好吗?会伤身体的!”我劝她。
“我……我……我的……心……心……你的……”她已经醉了。
她拿起瓶子又往杯子里倒酒,晃来晃去的手牵动瓶子使酒洒一桌子上。
她放下瓶子,又端走杯子。
“官婷,你已经醉了!不能……”我抓住她举杯子的手。
“我……没醉……没醉!”她说着便勉强往嘴边靠。
我强行把杯子给她夺下来,放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去。
“你……走……走……不回来了……”她的脸通红通红,眼珠也红了。
“婷!”我抱住她,用脸贴在她额头上,
“你走……”她哭了。
“唉……”我只有紧紧地抱着她。
“走……走……走……走了……不来了……”她的舌头发木了,嘴唇也不听使唤了。
“走了……不回来了……”她哭着哭着便睡去了。
都市的夏夜,有海风吹拂,不是特别热。白日游玩困了的情侣们,可能依偎着进入了梦乡,一切静静的。
我只好抱着她打盹。
半夜里,她浑身抖擞了好几回。还说着梦话:“你……你回来了?”“我做饭去!”
第二天早晨,她醒得很早,酒也醒了。
她碰醒我:“天亮了!”
我站起来舒活一下筋骨。
她进里屋去换了一套衣服,又洗潄了一遍,把揉乱的头发梳理好,再给发白发青的脸化妆。
“我送你去火车站!”她对我说。
“不用了!你自己……保重吧!”我自己去开门。
她没作声,默默地跟着我出来。
火车起动了,我拉开车窗向她挥手,她在站台上向我挥手,直到在我们彼此间的空间距离使我们在彼此间眼中的形象消失。
26
下了火车,我坐汽车到市去找玉兰。
夏季,市城是一个大火炉,热得晕头转向,上街的女人都打着雨伞。小孩子们懒,躺在吊扇下面的凉席上睡觉。
街旁有很多餐馆,为了去玉兰家免得要她马上做饭,我决定先在街上吃点中饭。
在一个十字路口处,一家餐馆里客人稀少,显得很冷清。于是,我便进去了。
老板问我要什么菜,我点了一个白菜和一个茄子。
很快菜便端上来了。我自己去盛饭。
“要啤酒吗?”端菜的女人问我。
“不要!谢谢?”我抬头望她。
女人三十上下,黑黑的长头发用皮筋扎着,穿一件旧的宽大的上衣。脸微黑。
“大姐,我好像认识你的!”我对她说。
“你常来这儿吃饭吗?我最近才在这儿上班!”
“你贵姓?”
“免贵姓杨!”
是玉兰,可她怎么会在这餐馆里打工?我满脑子疑云。
我草草吃罢饭便叫老板来结账,喝了一杯水,我试探着问玉兰:“大姐,你快下班了吗?”
“没有了客就没事了!你有事吗?”
“你可以帮我带一下路吗?”
“这……你去坐的士吧!他们知道路!”
“你没时间?”
“玉兰,你去吧!帮这先生一下,下午早点来帮忙做夜宵!”老板吩咐她。
她把手洗干擦净,解下围裙便与我出来。
“你去哪里?”她问我。
“呵呵!去一个人家。本来路很熟,可几年没来了,这城变化大,竟找不到了!”
“哪个?我怕我认不得!”
“嘿嘿!认得认得!一定认得!”
“哪个?”
“你猜呢?”
“你?你别耍我!”她生气了。
“唉……别生气嘛!天气虽然热,一会请你去游泳!”
“你越说越离谱了你!”她的生气很可爱。
“你生气的样子很美!”
“别人好心为你带路,你竟戏弄人家!”她转身往回走。
“唉唉唉,别走哇!你还没把我送到呢!”
“你流氓!”她大声说。
街上有人过来围观。
“大姐,你……”
“我打110!”说着,她便走向公用电话亭。
“大姐,别打110,千万别打。我求你,求你把我带到杨玉兰家去!”
“你这无聊的地痞!”她拿起话筒。
我赶快用手挂电话。
“啪!”她打了我一耳光。
围观的人都笑起来。
“玉兰,你真的不认识我啦?我是旺祥,白旺祥啊!专门来看你的!”我捂住脸。
“啊!你……你……旺祥?你变了?”她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哈哈……该把我带到杨玉兰家去了吧!”
“旺祥,你终于回来了!”她捂住脸,酸酸的泪水滚下来。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走吧,到屋里去坐!”她擦了眼泪说。
“唉!玉兰你刚才生气的样子真乖耶!”边走我边逗她。
“你还取笑人家!”
“哈哈……我好开心!”
“……”
“嗯!几年不来看你,该打!”
“油嘴!”
“玉兰,你以前不是在公司上班的吗?“我把手搭在她肩上。
“公司亏了,我们都下岗了!”
“所以就在这儿上班?”
“上么子班啊!打工!”
“玉兰,我们自己开个餐厅吧!”
“好容易呀?那么资本……”
“我当老板,你当老板娘,我们把代温迪供上大学,读博士!”
“去你的!”
“真的!我是认真的!哦,代温迪呢?”
“在家里玩!下学期上初中!”
“好啊!过几年就上大学啦!”
“你这几年过得哪么样?”
“马马虎虎!吃过苦,也享受过!唉!让人开心的是,我们可以立开门面啦!我攒了四万块!”
她疑惑地望望我。
“真的!不骗你!”
“哪么打算?”
“开店!你也帮忙出主意啊!到时你就是一把手!”
“在这里?”
“哪里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到时候把你婆婆也接来!”
“哪个?”
“我妈呀?”
她幸福地笑了一下。
“到家啦!”
我抬头一看是几间低矮的房子,不是以前的高楼。
“这儿?”
“嗯,公寓楼房租太贵了,我们搬出来了!”
“很好嘛!免得爬上爬下!唉!幸亏遇上你,要不然还真的找不着哩!”
“进去坐吧!”
我们进去。代温迪在做作业,她站起来呆呆地望着我。
“长这么大啦?”我拉她坐下。
“这不是你的白老师吗?”她妈妈说。
“白老师!”她甜甜地叫。
“老什么师啊!叫叔叔!”
“你好么?叔叔?”
“好好好!专门来看你们的!”
“你这几年哪么没来?”
“打工去了!”
“你不是在上大学吗?”
“早没上啦!你要好好学习,上名牌大学,读博士学位!”
“我妈失业啦!”
“我知道,她不是已有工作了吗?我们很快做新房!”
“妈,我课抱个西瓜!”她站起说。
“哦!给你钱!”
代温迪接了钱出去了。
“玉兰,在这城里做个小餐馆要花多少钱?”我问。
“可能十几万吧!地皮很贵!”
“那我们到别处去!”
“哪里呢?”
“到市郊!”
“代温迪上学远了不行啊!”
“我知道,就在南门中学外面。先做个餐馆,以后经济好一点了办超市!”
“好呀!我还攒了四五万块钱也凑上吧!”
“别,先放那儿!先用我的四万把硬件搞好。留着点以后搞软件!”
“我明天去城关土地站去问问算一下若做不起,我们就这样……”
“怎样?”
“我们到城东居民区去买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在城里租地方做生意!”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先预算一下。哪么合算哪么办!”
“当然,唉!玉兰,你这两年受苦了!”
“你倒长胖了!”
“嘿嘿嘿!”我搂住她亲了一下。
“妈,西瓜!”代温迪蹦进屋里来。
“给我!切一下!”
“我来切,我来切!”
代温迪把西瓜切了,分给我们三人吃。
“今儿好热,骑西瓜凉快!”代温迪说。
“下午,你在家陪着叔叔玩,我课做事,晚上回来!”玉兰对代温迪说。
“晚饭呢?”
“我给你弄好,到时我没回来你就自己弄!”
“我会!”
玉兰去洗米洗菜去了。
“叔叔,晚上我们去那边公园里看那些老人做操!”
“好的!”
“你看过吗?”
“以前在这儿上学时看多了!”
“她们做得好笑人!”
“不笑人!锻炼身体么!你上学不也做!”
“我跟他们不一样!”代温迪的小孩脾气仍没改。
“放假了,天天在家玩?”
“玩么子啊?还有作业呢!”
“每天都做作业?有那多吗?”
“凉快点了就做,热了就玩哈儿!”
“下午打算做些什么?”
“跟你玩啊!”
“我有事要走呢!”
“不走!明早走!刚才妈还叫我做晚饭,你走了谁吃啊?”
“好吧,我,我只好留下啦!”
她妈妈把一切停当收拾好了便又出了门。
下午,陪着代温迪玩。晚上,和她做了晚饭吃。次日一早,辞别了她们母女俩回老家看看。
母亲和黄伯伯老两口都在屋里乘凉,我走进屋里吓他们一大跳。
黄伯伯搬凳子让我坐下。这时,从里屋里出来一个约两岁的小孩。她傻乎乎地站在我面前望着我。她的小手插在嘴里,歪着头。
“你叫啥名字啊?”我开始逗她。
她不作声。
“你是哪个的娃娃儿?”
她仍不作声。
我把她抱起来。
母亲说,她是梅花的。
抱着她,我就不住地逗她。看着她可爱的样子。心中既有喜,也有悲。无限感慨,也无限凄凉。渐渐地,我和她混熟了。她掏我的衣服口袋,揪我的鼻子,我拎她的小耳朵。她斗不过我,叫她姥姥来帮忙。
待我们玩够了,黄伯伯才问我这两年干得怎么样。我把我的功劳成就全告诉他们。而我问及家里,他们只是说还可以,其它的什么也没告诉我。
晚上,山沟里很凉爽。我跟黄伯伯说,我到别人家去有点事。他应允了。
我想,好几年没见过梅花了,而她,一直把我当哥哥待,一直处处关心我。我这个做哥哥的无力在生活上或其它方面帮她一下,不说还她人情,回来了到她家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
玉柱家距黄伯伯家不太远,我只用四十分钟便走到了。
家里很冷清,梅花提猪食在喂猪。
“梅花!”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我。
“梅花,我是旺祥啊!”
“哥哥……你……你回来了!”她轻轻地好像很伤感地说。
“梅花,你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难为哥哥问,好!还好!走,屋里坐吧!”
我们一同进屋,她拉亮电灯找凳子让我坐。
“唉……这屋里搞得像啥子!”她很羞涩地说。
“没事没事,你忙吧!”
“你吸烟吗?哥哥?”
“不吸不吸!”
“我给你泡杯水去!”
“不用了!这很凉快,我不干!你歇会儿吧!”
“不要紧!”说着,她便进厨房去了。走得很慢,样子像久病不愈一样没有力气。
她在厨房里生火烧水。我也跟进去了。
“玉柱呢?”我问。
“他啊……唉……讲几天几夜,跟哥哥也讲不完!”她很忧伤地说。
“怎么?玉柱他……”
“我来的时候,玉柱就是娘儿俩两个,你晓得,玉柱爹死了好几年了……”
“那婶婶呢?”
“妈……去年过世了,本来屋里还有点钱的。把妈送上了山,屋里花一大堆。这几年,玉柱也没出去搞点副业,就跟我们两个在屋里种田,差不多没啥收入。可是,种了一点田,每年收不到多少东西,还要交一大堆钱。前几年交农业税特产税资源税一些税三、四百块,还有什么“三提五统”上交提留、计划生育费,民兵训练费、教育附加费、公路集资等一些子,又是六七百块钱。加起来千把块。你看,我们屋里,种了八、九亩田,一年收得到三、四千斤粮食,也只够我们喂牲口和自己吃,其它的也没得啥副业。粮食即使有一点,你卖出的很便宜,她们卖给你的又很贵……唉……简直没好嘴说得。种点子田,把人倒累死了,也只够吃,一年下来弄得不好即使不干别的事,上交的没有办法交就该账(欠债)。
“前几年,到了四、五月份把税收交了,其它的还能拖一下,年底了交还可以。可是哪个晓得又出来了新政策。说啥子费改税,据说是为了减轻农民负担,哪个晓得是真还是假,去年春上就开始改。我们就在这山窝里,也没出去,也不晓得外面是咋样弄的。镇说我们这儿费改税,不收什么子‘三提五统’了全部免了,只要交点农业税啊特产税之类的就行。可是,交只是交这些,但却涨了不少。也不晓得上面是咋样规定的,也不晓得别处是咋样弄的,我们这儿农业特产税资源税等一哈儿(全部)加起来,然后翻七倍,按七倍交。开始还说翻十倍交,我们屋里一些税收三、四百块。他们村里七算八算地算了两千多块。不仅没比原来交的少,而且还涨了好几百块。这还不说,以往,交清上了税其它的费还可以拖一哈儿,这全部改成税了就必须一次交清,交不清的还要罚滞纳金,一罚几百块。去年我们凑来凑去勉勉强强弄清了。可是今年我们就没办法了。咋样也凑不够,屋里能卖的全卖了凑也不够。再说,即使今年卖了明年呢?可恼的是,去年开会我没有去过,也不晓得当时是咋样讲得政策,不晓得他们说了没说保持那个数不变。今年,全镇税收要涨10%,给我们的又增加了几百块。以往这样的那样涨可能是乱摊派滥收费。这税收涨了和那些费用涨了有啥区别?可是就是不能说,弄得不好人家说你抗税,抗税是违法的呀!我们屋里收的没增加,这些上交的倒一直涨,这样下去,晓得还吃得成吃不成饭啊!”
“这……这些与国家政策是有出入,可能是地方政府在胡闹!”
“哪个晓得?即使晓得也只能忍气吞声,向哪个说?弄得不好还犯法!我们的税收太重了,没得办法,今年确实交不清。镇上的人来收了几次,后来还罚我们几百块滞纳金。连本我们都交不清了咋样交滞纳金?我们简直没得法生活了……”
“别处还不是有农民破产的!慢慢过,以后会好起来的!”
“啥时候会好呢?我不晓得这还是不是人过的日子!今年五月间,镇里组织了收税队。名义还说是以法治村,宣传法律,县电视台、报社还来了几个记者,他们一起来了几十个,有派出所的,有镇政府的,有司法的、有财政所,另外还请了好几个人。哪一家子没交清他们几十个就在哪一家子住着不走。几十个一顿要吃下大堆饭,还要吃好的。差了不行,没有得好东西还要去问别人借,有时还要喝酒。吃了也就白吃了。吃着让你不得不急着交钱好让他们走。万一挺着不交他们就赶你的牛拉你的猪,抓鸡子拿家具,有的还拆人家房子。
“我们屋里硬使不出办法了,他们不来了几十个?住在我们这,我侍候了几顿。烧茶上烟生怕得罪了他们。他们来还大吼大叫,砸桌子拍大腿,像过去地主收租一样……”
“没有人上访吗?这,他们也是犯法的与上面的政策根本不符!”
“哪个晓得?上访,访到哪儿去?弄得不好人家还说你抗税,还要你坐牢!”
“这呀……他们简直拿着上头的好政策来翻天!这样下去,农民怎么生活?”
“是的呀!上头政策鬼晓得是好还是坏?他们来了就说这是按上面政策执行地的。你问了他们还拿出一些本本子叫你看……”
“这些人啊……干部和群众的关系就是这样搞坏了的,干部形象……”我自言自语。
“啥子干部群众。他们管你死活?只晓得要钱。下面的农民哪一个不对他们恨之入骨啊!不晓得这是个啥世道了!”梅花说得咬牙切齿。
火把水烧开了,梅花起身给我茶。
她给我先冲了一杯糖水,又泡了一杯茶,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你喝吧!梅花!”我把糖水给她。
“你喝点!屋里也没豆浆精了!”
“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歇着喝点吧!”
“没得啥!你喝!我这时间牙齿痛,饭也吃不得,只想喝点白开水!”
“弄了药的吗?”
“弄些土方子,强一点了!前几天,我恨不得撞墙,心里也烦!”
“屋里只有你一个?” “唉呀!你别说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
我端着水望着她。
她的脸色苍白。
看着她,我十分心痛。原来跟着母亲过日子哪有这么苦?我的亲人啊。我的爱我的人啊……“就是那些收钱的人。他们来弄你的东西,作低低的价。猪,平常价两块钱一斤,他们赶走了只按一块算;千把块的牛,他赶走了只填五百。他们来,在我们屋里住了几天,玉柱到处借钱。最后还是没办法,他们把我们的牛赶走了。还不够,他们又准备赶我们的猪。玉柱说不能赶,留着过年吃点油!他们说,猪不要你的,你房子宽整扒瓦拆房子。玉柱拦着他们,不准他们弄。派出所的一个人过来还打了玉柱,玉柱与他们分辩,他们说玉柱抗税,还说把他关起来让他坐牢,还说要开大会,把他当作典型批。玉柱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不讲理的人,他们要捆他,他便与他们动起手来。不晓得咋样弄的,他们把玉柱打伤了。那些人不凭良心,硬说玉柱先动手打了干部,说他抗税漏税,要给点颜色看看,没过几天,他们把玉柱抓走了。说送到县公安局去了,还说要判他刑。唉呀!哥哥,这,我没有办法了哩!随他们怎么弄!由他们去了哩!”
听了梅花的讲述,我心情十分沉痛。几年没回来,家乡竟成了这个样子。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过着不知不觉,转间也还变个样,变个啥样,有人说好也有人说坏。这个山沟里,几十年没变样,这几年变了样,变成了什么,我也说不清。记得前几年,这里封建迷信盛行,不知道少数崇尚封建行业的人,是不是把病毒传给了大众,让他们也感染了,使这里又回到了封建社会。
“你还没吃晚饭!我做晚饭吧!”梅花说。
“不用了,我在你妈他们那吃哩,感觉还不饿。你歇哈儿吧!我们……说说话!”
“不会的,我妈们晚饭没这么早,你哄我,你还没吃晚饭。我就做,反正我也是要吃的。唉呀!我好几天没好好做过一顿饭吃了!”
说着,梅花便起身做饭去了。
我坐在灶前帮她烧火。
“哥,你这两年在上学,看那外面好吗?”梅花一边切菜一边问我。
“这几年……唉!其实,我早没上学了。父亲去世了,屋里只有我妈一个人……我就到外面打工去了……开始,我进了个煤矿,把人累死了也没挣到钱。接着又糊里糊涂地进了个黑工厂,差点死在那里头。逃出来之后……想来想去,走投无路,跑到南方碰运气。在那儿马马虎虎,几年过得还好,总得来说,一切都还好。外面,什么样的事也都有,好的也有坏的也有。但那里人素质高一些,信息灵一些,坏的是少数,一般都隐蔽得很,不样我们这里这样,一些人不讲道理,胡作非为。”
“我们这真的命不好,生在这山沟里,受这个苦,也难怪别人都往外面跑,有了钱的都往外面搬!”
“这是运气不好。太封闭了,没有人才进来,一些地方官员大都是些什么中专啊,什么地方学校里混出来的。没啥本事,只会吃干饭。我的一个同学初中时还谈恋爱,差点毕业证都不弄到手。毕业了不晓得他怎么搞的。还在政府里找了个事,还好像是正式工。又听别人说他爸爸是政府里一个啥官,现在见了我们还是很神气!”
“这山里,我怕以后没得人了哩!”
“反正外面的人不会进来受这个苦。他们不来,这里也没有现代文明,十年八年也也变不了!我看,这里的人这样生活下去,一部人也不会久留。”
“现在好多打工的都不愿回来,在外面安家,年轻人都走了。”
“在这里呆着没前途,哪个有眼光的人会留在这儿?地方政府不改造改造,不出台点好路子,只顾自己的几个工资,来这里的人能落个啥?生存就不容易。我在外面看了好多地方,经济势头好,人气旺,政府重视人才,别人都带钱往那里跑,地方富了,政府也有面子。两全齐美。你看,我们这镇里,别说我们这沟里,改革开放几十年了,一家乡镇企业就没得。人家都怕来的,说真话,一进这山,就阴森森的,像见了鬼一样!”
“你还会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还好一些,别来受这个罪。在这外面安个家,舒舒服服地过几年。”
“也说不定,在外面也有难处,弄不好也还不只有回来。”
“你不是说这两年还可以吗?先在那儿安个家。经济上宽余一点了,条件也适合了,把吗妈接去享几年福,在这山沟里永远不没得出路。”
“唉……这呀,有人已经埋怨自己生不逢地,我看我们简是直是生不逢时。不晓得是咋生这个破地方,跟这些死人打交道。”
“你在外面好一点了,帮我们也留意个地方,以后情况好一点了我们也走算了。”
“巴不得都出去呀!有那样的条件还是可以的,我们都住到一块儿去,还有个照应。””我看哩,在外面讨饭也比在这里强。吃不好穿不好,黑得要死,还处处受他们那些不讲道理的人的气,简直没得一样能吸引我的了。”
“在外面只不过遇到的是素质高的人,凡事跟他们有个商量,其实有时也还是有难处。经济上差了连挣碗饭就艰难,那不跟我们这里一样啊?不管怎样,一年收几颗粮食自己吃,那里没钱了就没法生活了!”
“不过是这样啊,你的东西都能卖呀?种点菜或者自己做点啥子的,弄到市场上都是钱。你看我们这里,啥子能卖点钱?都不值钱。再说到了那里闲了做点小生意,没得人会横不讲理地弄你这弄你那,还不准你说话,动不动抓你。”
“情况基本上是啊,万事开头难。开始出山难啊。”
“饭好了,哥哥你来吃点吧!”我们边说着,梅花已把饭做熟了。
我们在小桌边坐下,梅花盛来饭:“没得啥菜,随便吃点好吗?”
“好!莫讲客气,我们是啥人啊,还用这样那样。”
“我晓得你不会见怪”!梅花帮我夹菜。
“你自己吃吧!这段时间也苦了你。”
“没啥!你吃点,这反正不怎么好么!”梅花帮我弄好,她自己才开始吃。
吃罢晚饭,已是十一点多了。我们又聊了一会就睡觉。
躺在床上,听着屋外树枝上蟋蟀的哀鸣,我不禁痛苦。梅花啊,当年多好一个姑娘,现在就落得这样一个家,一人守着空房,玉柱也不知现来如何,哪年头才能回来。山风吹着屋檐“嘘嘘”作响,像死神的号子。这空山里,以前有很多画眉,天亮之前唱着清脆的歌,使人感受到这里如田园诗一般,还有夜莺在夜里伴着寂寞的人,可现在这些鸟儿都不知跑哪儿去了,好像连麻雀也见不着一个。夜里,山上还有乌鸦,不知是怎能的,代替夜莺当班,粗俗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好像告诉人们: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你们趁着黑夜赶快逃走吧。老鼠藏在屋角里,偶尔尖叫两声,好像因为找不到东西填肚子而饿慌了神。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才失眠似地朦朦胧胧睡着。很长时间较为轻松的脑子,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在一个开满黄色野菊花的山坳里,梅花抱着我昨天上午见的那个小孩跪在一座坟前哭泣,哭得很伤心,我想去安慰她一下,可不知怎么搞的,前面有一条河,总过不去,梅花抱的小孩也哭起来了,声音很凄惨,像《黑色星期五》一样,使人没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我不顾一切地跳进河里,准备游过河去,一阵山洪下来,还有洪风,我被卷走了,在河中的旋涡里,我挣扎着,扑腾着,还大叫着梅花的名字,突然一道雷电一闪,玉兰打着雨伞在面前向我伸手。我爬起来,浑身湿漉漉的,望望脚下,没有了河,而是一片绿草地,再回头望梅花,透过密密雨脚,我望见代温迪坐在地上哄着那小孩在玩耍。官婷扶着梅花向一座房子走去……我瘫坐在泥水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表,七点多了。我赶快爬起来。我在厨房里坐了一会儿,梅花拎着一篮子菜从屋外进来,裤腿全湿了,脚上还有泥土。我知道,她去菜园里去了。
“梅花,我趁着一早回去!”我站起来对她说。
“莫走了,吃了早饭再走好吗?这段时间就我一个人在屋里,巧巧在她姥姥那儿,吃了早饭我去把她接回来。这呀,我一个人在家很孤单,心里也着急,不晓得玉柱在那里咋弄得了。这天气热,城里又有蚊子。他在那里晓得受啥样的罪呀!”
她这么说,我只好坐下帮她择菜。
吃了早饭,梅花把门锁了,和我一同到黄伯伯家。
巧巧见她妈妈来了,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爬到她妈妈怀里,掀开她的衣服,要吃奶。梅花说:“巧巧,这么大的还吃?羞不羞啊?不吃好吗?叔叔笑你!”
巧巧扭头望了望我,又扯她妈妈的衣服去了。
梅花坐了一会儿,便带着巧巧走了。黄伯伯问她田里草扯好了没有,她说没有,黄伯伯说他去帮忙把田里的活儿做一做,便也跟着梅花走了。
我在黄伯伯家玩到中午,梅花妈又做中饭。吃了中午饭,母亲说叫我跟她到田里去帮忙给黄伯伯把田里的活做一做。梅花妈不许我们去,说叫我们玩。我和母亲没做声,趁着她放牛去了,母亲把我带到田里干活。
我们一边做着事,一边谈话。母亲给我讲她在黄伯伯家里这半年是怎么过的,黄伯伯两个对她如何好,又问我在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我都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她,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末了,她又给我讲梅花家里的事。最后她说:“玉柱被关在城里,听别人说要判他三年刑,还没判,等关三个月以后开公判大会判他。若在三个月内能找两万块钱去城里就能把他赎回来。黄伯伯和梅花天天到处跑着找钱。这时间,哪儿找得到钱?没得钱,都说等到他坐三年牢回来算了。这,大家心里明白,不是他的耻辱,”母亲顿了顿又说:“黄伯伯和梅花一向对我们都不错,玉柱也怪好的,他们在我们份中有人情。我们咋样还?你看你能不能帮忙弄点钱把玉柱弄回来。他们家里,就梅花一个,还带着一个娃娃,种一大些田,还有猪,牛已经被收税的兑走了,没有玉柱在屋里,她咋样过?钱么,以后还可以挣。屋里弄个稀乱以后咋样过日子啊?”
听了母亲的话,我的眼睛湿润了,不由地想到了我那四万块钱,也想到了玉兰和代温迪。
太阳快落山了,晚霞把山沟照成一片红色,山上飞起几只野鸡,“咯咯”地叫着飞到对面山上去了。蝉儿也叫得欢,天空中,还仍有乌蓝的云在慢慢地游动。
梅花妈从山上收牛回来了,看见我们,喊我们回去。
我放下手中的活儿,只见夕阳像照山峦一样照着我的脸。
和母亲走在路上,我作了一首诗,题目是夕阳:
夕阳
淡淡的云为你铺好了走廊
淡淡的你
给他穿上了宽裳
你抚摸着他的脸
他应和着你的心
你借他生命的绚烂多彩
他借你也使生命发光
大海上掀起了一个浪一个浪
像是在挽留你的臂膀
你望着远远的茫茫的地平线
微笑着说那便是你的故乡
我站在高山上
望着你 心底无限地悲凉
你走了
走向了黑夜
为了明天重新有太阳升起
微笑着
仍旧微笑着
没有丝毫惆怅和忧伤
2000年夏初稿于仁和村
2001年夏二稿于沙市
2002年3月定稿于“四色轩”
交流邮址:ffon @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