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青春祭

赵东进 原创 | 2006-05-11 05:50 | 收藏 | 投票

暴风雨——青春祭

               896月,在旅途中—题记

                                 

                             

           

汽车来到野狐岭,她把我叫醒。轮胎爆了,司机让乘客全下车。

 

这是一个著名的风口,这一带的景色有一种挑衅的暗藏杀机的美。低矮的树木长年累月朝某个方向匍伏喧响,树叶黑里透红,跟高原人的肤色差不多。公路这边,飞檐般的怪石直伸过来,遮住半个天幕。此刻,太阳烧得正红,而我们只能看到它的折光。

 

“太阳到哪儿去了?”她好奇地问。

“在那边。”我指指向上延伸的公路,“咱们一起去找吧。”

 

为了寻找太阳,我们忘记了这是在旅途中。不久,她心迷神醉地尖叫起来:“太阳!太阳啊……”

 

公路那边,黑色的河谷深切下去,峭壁森严,杀气腾腾。河心中巨大的礁石将江河水一刀劈开;那儿浪花飞溅,水雾迷蒙。一声声河水冲击河岸的澎湃声却让我心神爽快。

 

风不停地摆弄着我的头发。树叶“哗哗”的喧响,在波涛的伴奏下奏出令人不安的前奏。我满怀愁绪和和辛酸,回过头来凝望山道上心急如焚的乘客。刘珍珍站在老远用眼睛默许着我的悲哀,她的长发和红裙在风里飘飘洒洒,仿佛在诉说这世界的繁纷复杂

 

猛然间,几块怪兽般的乌云张牙舞爪朝太阳猛扑过去。太阳登时失去了光芒,几道惊心动魄的光柱,如复仇的利剑,从云缝间刺向山峦,刺向大地。银光闪闪,让人目瞪口呆。

 

狂风如十万伏兵那么强横地席卷过来。世界已不复存在。我耳际除了狂风的怒吼和被摧折树木的“咔嚓”声外,什么也没有!我死死抱住一棵很粗的大树,而嘴里却不停地叫唤着:“刮吧,刮吧,我希望你刮个不停……”但此刻我心里清楚,只要我的手稍一松,我会飞向天空,摔死在不知名的地方。

 

河水像个暴怒的君王,掀起了滔天的恶浪。河水暴涨并且改变了流向。暴风雨洗劫了上游?

 

一阵杂乱的丧魂落魄的尖叫声随风传来。天——没等我完全喊出口,一辆朝我们驶来的小客车已被风的巨手轻轻托起,甩向对岸的峭壁。

 

“哐”——

 

“嗵”——

 

一个混浊疯狂的音符从河面升起,带着腥味,优美而壮观。

 

我直勾勾盯着恶浪翻滚的河面,希望能见到遇难者的头颅或手臂。然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阴险的激流已经巧妙地掩饰这幕悲剧的残迹。

 

刘珍珍呢?我的同行者呢?大风都把他们卷走了?突然,我眼前一亮,半截漂亮的女人小腿直挺挺伸出了河面,在泛着白沫的旋涡中央滴溜溜旋转,但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可能是个优秀的水上芭蕾舞蹈者,可惜她找错了地方!我哈哈大笑起来。

 

一声惊雷撕裂了天穹,紧接着,大雨像决堤的河水从头顶奔泻而来。

 

衣服紧紧贴在我身上,让我难受别扭,我把它们全扒下来,光着上身,沿着河岸边甩便喊边奔跑,希望再次能见到遇难者的身影,然而没用,他们全完蛋了!

 

同行的乘客这时才围拢过来,一个个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他们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痉挛着,比刚才龙王的那班不速之客的还要别扭难看。

 

“你这小子太没良心了……”一个看上去年事已长的汉子,在我面前挥动着老拳,责问我刚才为何哈哈大笑。他双眼充血,盛气凌人。倒好像那车上坐的全都是他的亲娘,而且是我把那车掀下去的。

 

“你们这群大笨蛋!”我也怒吼道,紧握着双拳在空中乱挥乱舞,“刚才你们全躲在哪儿?你们见了他们是怎么完蛋的吗?像这样去完蛋不是很好吗?!”

 

“那你跳下去!跳下去!”

 

“我干吗要跳下去呢?!假如我是那车上的乘客,说不定我会第一个跳上来呢!瞧,那下边的树,完全会让我大难不死!”

 

刘珍珍这时候才从人群中奋力挤了进来,用怯生生的眼光看着我。雨水已把她淋得面目全非。

 

一阵莫名的悲伤袭来。我张大嘴巴,仰望混沌的天空,任凭雨水把我灌饱。

 

“别这样,别这样……啊?” 她使劲摇动着我的胳膊。她的手冰凉如伏天的青蛇。

 

我一把将她揽进怀里。那么熟不拘礼,那么顺其自然。尽管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拥抱女孩;而且,我还清楚,为了这一刻,她觊觎我很久了。

 

死神对付生者的办法可真是花样繁多。但作为生者,与其昏昏噩噩忍耐地爬完生命的旅程,还不如这么轰轰烈烈地去完蛋!这样生命还会因转瞬即逝而显出几分美学上的意义。

 

一个目睹了这样一场灾难的人,都可能对生命重新来一番思索的。生命到底有何意义?一个越是鄙微的人越会夸大它的意义。他们无人格无信仰地活着,庄严而无聊地活着;只要活着,他们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可以出卖。他们小心掩饰好已经出卖了无数次的灵魂,厚颜无耻的重复着单调的勾当,直到有一天一脚踩进坟墓,他们才会真正醒来:原来,我们每个人终生所蓄,只不过是一口棺材而已。那么,活着的时候,公正点,勇敢点,慷慨点到底有何顾忌?上天赋予他们双眼,本来就不太明亮,但他们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干脆视而不见。而当灾难降临的时候,他们才流泪满面:苍天哪,我们当初瞎了眼……

 

中国人啊,擦亮你们的双眼;不要抱怨任何人,你们的种种不幸都是你们天性的使然。

 

请记住,一切人一切神都做不到绝对的公平,只有死神,她才是唯一公正无私的神。她是宇宙的雷电,是审视我们人类唯一公正伟大的法官。不论你是谁,也不论你行乞街头还是位极人臣;在她眼里,你只是一个活物而已。

 

一切生是赊欠,一切死是归还——这是她的旨意。但作为生者,我们也有我们的旨意——一切火山地震是无能,一切风暴海啸是无能;一切死是无能,一爱是永恒。

 

假如某一天将死亡降给我,我会笑着说:谢谢你,伟大的死亡之神,我决不向你乞求,乞求是狗的天性!

 

我决不乞求!一切觊觎我生命的人,只要你们不是乞求,只要你们拿出真诚,一切我愿付出。尽管死不能复生,尽管亲人流离,尽管月光温情,尽管恋人离去。我灿红的河流,我流血的土地,我永远是大地的儿子。

 

我们还得感谢死神,感谢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既没有流血的光腚露乳的尸体,也没有垂死的哀鸣。她导演的这幕悲剧景象壮美,干净利落;它那转瞬即逝的狂暴之象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不久,一切恢复了平静,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美丽的彩虹。车已启动。我们继续赶路。

 

此刻,我校园的花朵还鲜艳吗?

 

(摘自秦番中篇小说《风》第十九章  90年《北方文学》3期 )

 

 

 

 

 

 

 

 

 

 

 

 

 

 

 

 

 

 

 

个人简介
秦番,古典吉他演奏家、作曲家,我国西部“秦派”吉他的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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