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珉:昨晚梦见她

陈嘉珉 原创 | 2007-10-15 19:33 | 收藏 | 投票

2002515日)

1.   

十年前的19925月某日上午,在北大图书馆一间幽深昏暗的古籍珍藏室里,偶遇一女子。她在找历代《世说新语》的版本,那是我有点熟悉的,于是我先帮她找,很快就找到了;我要找丘濬《大学衍义补》的各种版本,那是她有点熟悉的,于是她就和我一起找,没花多大功夫也找到了。之后我们各自抱着沉重的书本,站在厚重狭小的书架之间小声交谈。过一小会,我们不约而同地把书本放在地板上,自动站到透明度很低、不能打开的窗户前聊天。她和我谈了不少有关中国古代版本和文学的知识,我则给她讲了一些外国学术界和中国古今民间的灵学研究信息。我还告诉她我想开创一门叫“灵哲学”的学科,但她很快又把话题转到别的方面去,大概她认为我讲的话有点异想天开不切实际,因此不甚感兴趣。

以后每天下晚,我们都相约到北大图书馆门前草地的凳子上坐着闲聊一会。我多次到古籍珍藏室,竟然每次都遇到她。她来自吉林长春,姓王,在北大中文系或是历史系读研究生,这是我迄今唯一知道有关她的真实信息。每次都是我先到图书馆,然后在我翻阅书本的时候,她会从某个角落里像幽灵一样飘然而至。她走动非常轻巧,我一直没注意她下身,是穿什么裤子和鞋子。她一来就先帮我找书,找到以后,她说要什么书,我又帮她找。

每次来到古籍珍藏室,我都会有一种等待,不是等待尽快把书找到,然后抱到复印室里复印,而是等待她如约一般轻飘飘地到来。9月份开学以后,就没有再见到她,开始我依然每周有一两次去图书馆里等待。尽管已经完成找书的工作,但我还是去古籍珍藏室里看书,有时会看一个下午,大概是从10月的第二周起,就没有再去了。

事隔十年后,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在梦里见到了她——

2.   

她不知从北大什么系、什么专业毕业,拿到一个硕士学位,我帮她找得一份工作,是到我兴义老家农村的一所民办小学教书,于是我和她的学生一样称呼她“王老师”。梦中我在北大读的是MBA,还到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上,一个世界最高学府举办的企业家研修班学了半年,白天学习爬雪山,晚上研修在没有人和产品的地方,以及在人们都休息或睡觉的时候,如何把营销工作做好。我毕业后也回到老家农村,专门做牛马生意。

我在北大学习时,有个老师说做生意最大的窍门,是从远处购买货物到近处来卖,或从近处购买货物到远处去卖,总之就是要搞长途贩卖。为什么资本家和资本国要提倡开放市场,甚至要市场国际化、宇宙化,把市场做得越来越大,做到最大极限,其目的就是要通过“远距离”来堵塞第一销售者和最终消费者之间的信息流通,赚取“两者”之间的“人为”差价。这里突出的关键词是一个“远”字,只有“远买卖”才能赚大钱,所以但凡能赚钱的人,都是能出远门的人。我回老家农村后,就按北大老师的教导办事,到很远的外县农村市场去买牛买马,然后赶到家门口的市场来卖。在卖的时候,买的人并不看本地牛马的市场对比价格来讨价还价,而是问我买了多少钱,然后说“老哥,再加八十块钱”,或者“老哥,再加一百块钱”,买卖就做成了。如果我买得多,买者也加得多,总之要让我有钱可赚,并且要成比例地赚。于是我就经常说我卖的牛马,在异地买去了好多好多的钱,因为从很远的地方买来,对方没有办法查证,就相信了,就愿意加更多的钱,掏更多的钱来买了。我还把在“喜马拉雅山研修班”学到的世界绝技,应用到我的买卖实践中,例如我专门从牛少的地方买牛,赶到牛多的地方去卖,或从人们需要牛的地方买牛,然后赶到人们不需要牛的地方去卖,类似于犹太人营销绝技讲的经典案例——把鞋子卖给一个岛上不穿鞋的居民,把内衣内裤卖给非洲某个从不穿内衣内裤的部落民族。现在的营销学理论好像有个词叫“创造需求”,我在梦中把这个理论应用得非常好,生意做得异常红火。

有一天,王老师来牛马市场上找到我,说学生们反映听不懂她讲的普通话,尤其学校校长、部分老师和多数学生听不惯她讲的“扔”和“不理他”这两个词,因此学校不要她教书了。这两个词我在北大和她交谈时,听她讲过多次,听起来很舒服,有东北人可爱的豪气。比如有次在北大镜春园北边树林里散步,我教她怎样找可以食用的野蘑菇,她采了很多,我帮她拿着。遇到一条小水沟过不去,她示意我可以抱她过去,我举起两只手给她看我拿着蘑菇,她立即说“扔了吧!”这是我第一次从她口里了解东北人在做决定时,具有毫不犹豫的果决性格。但是她也有犹豫的时候,她说她和一个男生不冷不热地恋爱着,“舍不得把他扔了”。她的果断和犹豫都用同一个词——扔。有一晚我和她在北大教学一楼冰凉的石头走廊上漫步聊天,这个教学一楼在我的感觉中充满了神秘,她说在“文革”期间,邓小平的儿子邓朴方就是被人抱起来,从楼上“扔”下把腿摔断的。我和她相依相偎地在走廊上走着,隐约听到背后走廊尽头有一种“句句”的怪叫声,我们不约而同转过身去,那个“句句”的怪叫声又回到原来前面、现在后面的走廊尽头,我前后扭头细听,并想去寻那声音,她挽着我的手,果断又有些害怕地说:“不理它!”

我建议她去找校长谈一下,或者我带她去。校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跟他说以后不用普通话讲课,不再讲“扔”和“不理它”这两个词,这两个词可能本地人听起来有点生硬、绝情,不太礼貌。她说“算了!”我问“那你现在干什么呢?”她很干脆地说:“你干什么,我也跟着干什么吧。”

3.   

于是我就让她和我一起做牛马生意。我的“喜马拉雅”生意经是保密的,我对她说:“你和我一起跑路吧,市场上牛马成群,到处是牛屎马粪,很乱很臭,再说走路累了,你也没有精力谈生意,嘴皮子磨不过人家,很容易吃亏。”她听从我的安排,去到买地,她就躺在市场边的油菜花地里休息;回到卖地是家乡,她就在我家里休息或看书。

我以前每一趟买卖通常要买四到五头牛,但只买一匹马,因为马比牛走得快,马多了步调不一致,不好赶,买一匹马是专门用来当坐骑的。去买的时候独自步行,不仅寂寞,而且劳累。现在她加入我的买卖,我就多买一倍数量的牛,也多买一匹马,给她当坐骑。去买牛马的时候,我们一道步行。她走路体能还不错,但走得不快,而我习惯快步走路,走了好几次,我才习惯慢下来跟随她的步伐。

在途中,最麻烦的事情是解手,我要大小便的时候,就对她说“你继续往前走,我会跟上你的”。她走路的体力不如我,走得慢,我常常将就她,我希望她往前走,然后我快步跟上,这样就不会因我大小便而耽误时间。可她往前走几步,就坐在石头上等我。我肠胃不好,大小便多,这样耽误了不少时间,因此有些不高兴。她说一个人走前边的山路,怕路上有蛇、野狗,或者坏人。她要解手的时候,我不能看着她,但也不能离开她。我大小便喜欢蹲在那个喀斯特地貌的岩石顶上,面对广阔的蓝天拉撒;而她却要蹲在狭窄郁闷的石旮旯里或路边凹陷的地方,我反身站在石旮旯外边或道路中间,双手抱在胸前,或一只手撑着身边的石头,一只手撑着腰,像守卫似的,等着她。有次她被石头卡住了起不来,我去拉她,他要我把她的裤子穿好再拉。我说你被石头卡住身体起不来,而你的裤子又被“克膝头”(膝盖)和屁股卡住了,怎么穿得起来啊。必须先起身、后穿裤才行,我慢慢扶她起来,可她松软的裤子却一下堆到脚踝和膝盖上,露出洁白修长的双腿,她就一下哭了,但只哭过一次。有个夏天的中午,她走进石旮旯里,我刚反身站好,她突然惊叫起来,我问“怎么了?”她说“地上有虫子!”我特别不耐烦,说:“那个小虫子比你屁股上的肉还嫩还软,它会咬得动你吗!”她说“你把它捉去扔了吧”,我说“换个地方,走!”可是起来一走,她用兴义土话说“尿不胀了”。居然有一次,她刚在石旮旯里蹲下准备小便,就尖叫起来“有虫子!有虫子!”我说“你以前都看过一百遍虫子了,还怕什么?在这个野山野地里,你去哪里找没有虫子的地方啊!”两个月后,她就不再害怕虫子了,有时坐在石头上休息,她还会拿着一根小棍子,拨弄地上的虫子玩。大概过了一年多,她在野外大小便也不太讲究了,差不多能像我一样,可以随处拉撒。

买牛回来时,要走差不多一天的路程,但骑在马背上赶牛逍遥自在,一路欣赏奇山异水,有说有笑,并不觉得疲倦。但骑了几次马之后,她说马背上的骨头太突出,顶得她屁股好疼好难受。于是我改成还是只买一匹马,我骑马,每次都挑一头最肥最壮的牛给她骑。牛背比马背平坦,有时她把裙子挽起来围在腰间,盘腿坐在牛背上,两条辫子在山风中飘逸摇晃,那个状态像小孩一样甚是可爱。有时她还坐在牛背上给我讲童话故事,我对童话故事不感兴趣,似听非听,但她自己却乐在其中。有次我们去一个不太远,但从没去过的地方买牛,要过一条杳无人迹、平静清亮的小河。我不会游泳,河对面有一只竹筏,她说她游过去把那竹筏划过来接我。她脱光衣服,裸着身子慢慢下到水里,然后慢慢漂游起来。我从没见过不穿衣服的女人,在清澈的水中会那样好看,像一条被剥去鳞片的鱼儿一样!

她把竹筏划过来,靠在岸边,我上去蹲在竹筏上,不敢站起来,一站起来就会摔倒,她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慢悠悠地划着。看到河两岸芜杂的野花和岸边山上茂密的树林,我问她“在乡下有什么比城里好玩的地方没有?”她说只有一点,就是大小便自由,不用专门找厕所,天地之间就是一个大茅房,透明度极大,可以随处拉撒。我说是啊,城里有些厕所建在家里,空气不流通,臭气满屋,我们这里在野外山上大小便,根本闻不到臭味,其实是一种很健康的排泄方式。她还说兴义的乡下到处是好山好水,解手时还可以选一个好的方位蹲下,一边排泄屎尿,一边观赏风景。

有天下晚,天气寒冷,我们骑马骑牛和赶牛回来,路过一片青石山,她说要小便,但不敢走远,因为山上老有乌鸦和鬼怪的叫声。她说要在一个我能看得见的地方解手,但又叫我不要看她。于是我扶她爬到一块巨石上,让她在那石头上解,我转身看着牛群等她。忽然我听到一种像盛夏雨后的屋檐水击打水泥沟底的清脆声音,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转过身去。她猛地用双手捂住腿间,手指间喷出像小雨般飞洒的液体,还有热乎乎的雾气冒出来。“你要干什么啊!”她生气道。我说“对不起,你那个声音好大!”

4.   

我们一起做了将近两年的牛马生意,听说学校又开始提倡用普通话教学,又把她叫回去教书了。我仍然买卖牛马,整天独来独往,只有牛马陪伴。过了半年多,我一直没见到王老师,听说她和一个男老师恋爱订婚了。有一天我骑马到学校去看她,她正在上课。我骑在马背上,在窗外给她招手,她走到门边来,说还有十分钟才下课。我说那我先去解个手吧,她告诉并指示我男厕所在哪里。

我把马缰绳拴在她教室的窗户上,那匹大马把头靠在窗台上,盯着她上课。我走到学校正房后边,走过两块菜地,地坎下有个大茅棚,那就是厕所。厕所的茅坑上交叉立着几根木头,顶端被用铁丝捆住,上面搭着树枝,树枝上厚厚实实地盖着玉米秆和长茅草。坑沿上横放着两根碗口大的圆木,圆木中间削了两个脚印,算是蹲位。为了站得平衡稳定,我站在“蹲位”上把脚掌朝外,立定脚跟。我脱了裤子刚要蹲下去,因脚掌朝外,脚跟也向外用力滑动,突然两根圆木朝外翻滚。我双腿立即被撕成个“一字型”,接着木头滚向两边,我双脚落空,全身“哗”一下掉进了蛆虫翻滚、臭气熏天、深如泥潭的茅坑里。那一瞬间,我真希望厕所是完全透明的,能让路人和老天看见并救助遇难的我。我挣扎几下,还没来得及呼喊“救命”,就迅速沉到了很深的粪坑底下。

正在我要死的时候,突然耳朵里“嘣”一下——醒了!醒来之后,感觉梦中的情景非常真实,或许这个“醒”——其实是“睡”了;而昨晚的睡梦——才是真正“醒”的状态啊。

我又想,如果这是一场梦,是不是她已经不在人世,而给我投梦来了。

 

个人简介
周易管理哲学家,传统文化学者,武林诗人,价值中国最具影响力百强专家,国家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大成拳第三代传承人。著述经济、哲学、历史、命理、堪舆、玄学、武道诗文一百二十余部(含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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