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空间:一个断想

赵峰 原创 | 2007-05-07 23:28 | 收藏 | 投票

公共空间:一个断想

407年的某天,刚刚完成一部诗集的柏拉图来到雅典广场准备吟诵,他期望获得比作为一个摔跤手所能获得的更广泛和持久的喝彩。在攒动的人群中间,他看到了苏格拉底情绪激昂的演讲。柏拉图烧毁了诗集,成为苏格拉底的学生。前90年的某天,西塞罗来到罗马广场,由于身体瘦弱加上无法忍受繁琐条规而厌倦军旅生活的他,决定选择另一条出人头地的途径——成为演说家和政治活动家,以获得“广场的荣誉”。广场,就是古代世界的“公共空间”。公共空间,作为个体表达自由意志的场所,在古代世界,除了广场,还有公民大会、公共澡堂、剧院、体育竞技场,甚至战场。

为什么需要一个“公共空间”?

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解释,人不仅是一种个体的存在,本质上更是一种城邦即社会的存在。亚里士多德信誓旦旦宣称,游离城邦或社会,个人只能是野兽。是啊,脱离社会性,人与孤独的狼何异?何况,据说,狐狸还需要相互依靠以取暖。孟德斯鸠的说法要温和一些。他说,在自然状态下,软弱的人是怯懦的,因此他们签订契约进入社会。弗洛伊德可能更容易让现代人接受,按照他的需求层次论,人的欲望是成长的,依次经历生理、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实现几个阶段,当低层次需求得到满足,高层次需求必然萌生并要求得到满足。生理和安全需求可以在私人空间实现,而更高级的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则必须依赖公共空间的存在。

根据汉娜.阿伦特对亚里士多德的理解,游离城邦之外蜗居于私人空间意味着屈从于必然性,因此人与野兽无异。私人空间被理解为家庭及与家庭直接相关的一系列活动。私人空间的特点表现为不论是消费还是生育,人的行为受到肉体性生命过程的束缚。因此,私人空间是不自由的,它受到必然性的支配。公共空间的意义在于,它使人摆脱了生理和安全的必然性,克服了一切生物对自身生存的内在的紧迫要求。因此,公共空间是一个自由的领域,它受到自由之光的普照。

结合弗洛伊德和阿伦特,我们可以理解,公共空间是实现个体自由的必要场所。公共空间的产生以私人空间的存在为前提,这不仅因为公共空间对私人空间的相对性,还因为,公共空间实际上是作为私人的个体表达其自由意愿的平台。

在古代希腊和罗马,正是私人空间的存在——当然,作为公共空间活动主体的私人只能是具有公民权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西塞罗这样的“自由民”——才有公共空间产生和存在的必要性。而且,公共空间的自由永远是相对的,这样我们才能理解一个倡导言论自由的世界何以会对哲学犯罪——雅典公民大会以“不信神”和“蛊惑青年”的罪名剥夺了苏格拉底追求自由的生命。

中世纪的西方世界,无论在物质还是精神领域,真正的私人空间消失了,公共空间也失去其产生和存在的前提。在精神领域,作为上帝子民的每一个个体的意志遵从上帝意愿并成为上帝意志的表达形式。个体意志不再具有私人的性质。教堂不是连接作为私人的个体的精神和意志的场所,而是上帝牵引其子民的圣殿。人们表达的不再是个人意志,而是上帝的唯一的意志。在世俗的物质领域,“封建”所确立的人身依附关系使个体失去了肉体的自由,纠缠于肉体性存在而疲于奔命的个体缺乏表达自由的物质基础。

资本主义给人类带来了自由的普照之光。至少在肉体上,资本主义恢复了个体的私有权。启蒙运动所倡导的科学和理性,使个体不再依赖唯一的精神存在。于是,私人空间复苏了。私人空间永远是羞涩的,人的个性只有在公共空间才能得以张扬。只有在公共空间,个体才能表达其自由意愿,人们才能相互将对方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于是,公共空间成为个体存在的必不可少的领域。但是,资本主义的公共空间仍然是羞怯的。现代性所蕴涵的科学对信仰的替代压缩着人们表达自由意志的空间,物质对精神的强制使自由意志的表达失去自信,制度化或程序化使人们自由意志的表达面临更高的成本。甚至,成为“单向度的人”失去了表达自由意志的动机。对公共政治人们习惯于理性的懈怠和不作为。因此,作为公共空间通常形式的沙龙、咖啡馆、茶座、酒吧、卡拉OK厅等实际上只有“准公共”的性质。

其实,现代社会“准公共空间”相对性质的关键仍然在于私人空间的不完善性。按照马克思的说法,工人的消费看起来是纯粹的私人行为,但其劳动力再生产的性质决定其成为资本主义生产链条的一个必要环节。按照马尔库塞的分析,技术暴力使个体思维和行为纳入了技术发展的逻辑,即使单纯的个人行为也超越了个体的控制能力。于是,私人空间不再具有纯粹的私人性质。社会对个人肉体性存在的强行介入模糊了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的界限,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一样变得羞怯,甚至变得更加猥琐。

对自由的追求构成人的生命意义。自由意味着从自然控制、他人奴役和自我束缚中的解放。自由的实现需要一个充分拓展的公共空间。如果说建立在否定之否定基础上的世界是一个乌托邦,那么,自由本身是否也是一个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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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经过思考的生活是不值得的。 ——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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