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国人委屈时间太长，因此有“气”；如何出“气”，那就是“跟”——别人造原子弹氢弹，我们也造原子弹氢弹；别人造卫星，我们也造卫星，然后就为“两弹一星”欢呼；别人造飞船，我们也造飞船，造成就举国祝贺；别人开奥运会，我们也开奥运会，开成就呼天喊地全民庆祝。其实真正伟大的是希腊人，他创造了奥林匹克的原则和精神，让全世界人民去遵守和传承。现代中国人始终不能成就一种举世无双的文化和技术创新，害怕创造世界上没有的事物，害怕那个世上没有的事物得不到承认，因此唯有“跟”上已经存在而备受赞扬的东西，才会感觉出了一口“气”，成了真英雄。说到卫星，让我想起“四人帮”的一句经典名言，“四人帮”说前苏联是“卫星上天，红旗落地”，结果应验了，军备竞赛果然能让一个政党失权、国家分崩。中国在造了两弹一星之后，计划体制的国民经济几乎走到崩溃边缘，幸得伟大设计师及时扭转航向，使国家走上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轨道，否则我们也有步苏联后尘的危险。
由于有这种“跟”的思想，中国人总是把自己定位在别人屁股后面，就像小孩赌“气”似的，一定要做个样子给外国人看看。我们始终缺乏一种恢弘博大的大国公民风范，缺乏一种胸怀天下的创新精神，什么事情别人做了，我们也要做、也能做，然后就热泪盈眶举国欢呼。我们总是有一种小家子“气”，然后在这个“气”的支使下“跟”。越“跟”越被动，越“跟”越受制于人，于是就更加使“气”，更加高呼“口号”，更加紧地“跟”，“跟”上了就特别顺气、解气，很爽很过瘾。
我们缺乏我们小邻居韩国人的实干和创新精神，上世纪后半期，韩国人在消化吸收国外技术和提升自主创新能力方面取得巨大成功。韩国原来比我们落后，当中国红旗轿车开动的时候，韩国人还不会制造汽车。韩国人造汽车比我们晚，他开始引进美国福特汽车，白天跟美国人学做生产线、摆弄外国技术，晚上就学会自己掌握、同时创新。生产线建成之后，发现是落后技术，我们的捷达也是二三十年前的技术，但我们甘愿落后、不求上进，韩国人跟我们不一样，他要求换掉几十年前的落后技术。美国人不干，于是就打官司，美国威胁要撤走投资，韩国人很高兴，于是美国人把几亿资金撤走。当时美国人找日本咨询公司咨询，日本咨询公司说，你们一走那些生产线就是废铜烂铁，跟当年苏联专家从中国撤走一样，有些技术搞得上去，有些搞不上去，搞不上去就是烂尾工程，韩国人没能力造汽车，你们一走那些设备就是废铜烂铁。可是美国人前脚一走，韩国汽车就开了出来。韩国人学会了自己设计，而且比原来引进的美国技术还要先进，虽然引进美国的，也卖到了美国。现在韩国汽车开到全世界，我们也买韩国汽车。韩国引进其他技术也是如此，如引进核电出口核电、引进钢铁出口钢铁、引进彩电出口彩电、引进电脑出口电脑、引进手机出口手机，全是创新的技术产品。韩国人总是力争把引进的每一项关键技术变成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创新产品再卖出去。
我们现在跟当年的韩国人相反，我们喜欢把自己死死绑在外国的资金和技术上，把外国资本家奉为神明，生怕资本家撤走资金、撤走技术。韩国买1元钱的技术，要花5到10元来消化吸收，而我们只花不到1毛钱，相比之下我们的技术引进和消化吸收严重脱节。我们总是创新不了新技术，总在学习，我们好多产业都是靠牺牲资源、环境、劳动赚辛苦钱。我们引进技术后也不去消化，也不去创造，现在电脑、手机、DVD等技术基本不在自己手里。所有零件都靠引进，我们就当组装工人，引进电脑386，也不去创造486，而是再引进486、再引进586、再引进奔腾，如此一代一代引下去，永远没有创新。
中国人总是不重视创新产品和技术研发，绝大多数企业没有研发中心，而韩国企业基本上都有研发中心，原来韩国企业不如我们，现在很多韩国企业比我们强。目前我国规模以上企业开展科技活动的仅占25%，研发支出仅占企业收入的0.7%，全国只有万分之三的企业拥有自主知识产权。我们引进技术引了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一个先进的，多是人家淘汰的。我们有两亿人靠给外国资本家打工挣辛苦钱，挣的辛苦钱只有韩国工资的1/10、欧盟的1/20、日本的1/23、美国的1/25，这种就是“跟”的结果。现在经济不景气，全国倒闭企业几万家，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些企业缺少创新技术、关键技术、核心技术，它们不是创新技术、关键技术、核心技术的投入、研发和应用主体，倒闭与否无所谓，在市场经济的汪洋大海中不起泡影，对整个产业、对技术世界毫无影响，你死了地球照样转，现在中国多数企业就是这样。上个月温元凯先生在清华大学演讲，他说中国要进一步走向拥有核心技术的世界工厂，要成为头脑工厂，而不仅仅是目前的肢体工厂。
最近看到价值中国网作者孙胜林转载日本一家杂志文章，说中国除了导弹没有什么能国产，战机需要进口发动机，国产发动机需要进口零部件，航天设备要么整套进口，要么进口零部件。中国最先进的武器装备中，除了导弹可以100%国产外，其他如坦克、舰艇等都需要进口零部件。中国可以国产的武器装备大多过时，如第二代战机、70年代的坦克和舰艇等。中国可以国产的大多已经停产，需要国产的大多需要进口。中国的两弹一星、载人航天、歼10以及歼14等都是跟随性科技成果。从1949年到2008年中国取得的重大科技原创只有十几项，与美国取得的近千项相比，中国的科技原创几乎为零。文章说这是由中国教育质量决定的，中国人很聪明、很勤奋，但是经过从小学到高中的教育，就几乎丧失全部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只是锻炼出很强的考试能力。文章表扬的这种考试能力，其实就是学习能力和“跟”的能力。
科技竞争不同于经济竞争，科技竞争是一个赢者通吃的领域。在科技创新上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只要你“跟”，就永远成不了赢家。创新技术最要命、最厉害的地方，往往不是那个创新的技术和产品本身，而是它创新了一种技术标准，以后相关产业都得学习和执行这个标准。如波音公司它不只是生产飞机那个厉害的玩艺，它还制定了一套生产飞机的技术标准；如英特尔公司它不只是研制计算机芯片，关键是它探索出了微机芯片的一整套技术指标；如微软公司它不只是编制计算机程序，关键是它编制了一套操作系统和应用软件的指标体系。这些技术标准的要害之处，就是它会形成垄断，让整个行业的科研、生产都跟着它走；如果它修改或淘汰那个标准，就会给那些只会“跟”的“学习型”企业和国家造成致命打击。
国内特别会“跟”的民族英雄求伯君，他的WPS曾把比尔·盖茨的Word Star扫除中国市场。后来比尔·盖茨的Office出来，把全球处理文字的办公系统扫除市场，自然也把基于MSDOS的WPS扫除市场。求伯君一“气”之下使尽吃奶之力，勇猛发扬“跟”的精神，编了一个基于Windows的新WPS，2005年又跟踪推出WPS Office，并向个人用户永久免费，并且紧跟和遵循微软标准，让WPS Office与微软Office完全兼容。求伯君称WPS不仅是一个软件，而是一群人甚至一个民族20年的梦想！在这个梦想背后，是几代中国程序员付出的心血与汗水，泪水与不屈！在这个梦想背后，有57个部委、28个省、200多个城市政府机构以及数个大型企业的鼎立支持！WPS是民族软件的象征，是中国唯一能和微软抗衡的产品。可是残酷的竞争在诺大的中国市场上，只留给悲壮的WPS一小块立锥之地。只要微软Office稍微来点创新，甚至只把规则修改一下，让跟随性的WPS不能与其兼容，就会给WPS定下死刑。这就是赢者通吃、只有第一没有第二的律法，跟随者哪怕跟得再紧也是输家。
这就是创新技术最要命、最厉害的地方，那个创新技术形成之后，它可以在一定时期内不用再创新，而只是变动一下技术标准，即可打倒竞争对手，使全部的行业生产者和使用者成为俘虏。打个比方，比如有五人、十人在一小路上赛跑，前方有一个陷阱，跑最前头的人挡住了全部跑后者的视线，这就是给跑后者划定了范围、标准。跑最前头者不会减速，因为他看得见陷阱，临到陷阱就一步绕开或跨越过去；而跑在后边的人，则可能会通通掉进陷阱。2002年8月笔者参加人事部一个会议，大家探讨中国入世带来的各种好处和机遇，但都谈不到点子上，听龙永图先生演讲，他说中国入世最大的好处是对规则制定的参与。如果你不参与制定规则，就永远不知道规则的陷阱。所以技术创新的要害，是它创造了规则、创造了标准。技术竞争就是这样一个规律，只有跑最前头者才会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优先形成范围、规则和标准，从而摧毁跟随者的完美计划，轻而易举地使一鼓作气的跟随者成为输家。
（陈嘉珉，2008年12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