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菲儿
“她不像黄容那样刁钻古怪，也不像小龙女那般逍遥逸世，她没有任盈盈的清高，也没有岳灵姗的任性。或许只有王语嫣那种超凡脱俗、兰心蕙性的女孩与她有几分神似之处。”
然而遥远的菲儿怎么可能听见我的呼唤，听我畅叙衷肠呢。她一定仍像往常一样无忧无虑，并且很快将我淡忘了。而我却依然痴痴傻傻，唯有听着悲歌黯然神伤。
我努力地挣扎，想摆脱回忆的泥沼，却愈陷愈深。我怎么可能忘记她呢？从前的一幕幕清晰可见，宛如昨日：她那双清澈如水、闪烁如星的令人琢磨不透的眼睛；她嘴角浮现的那一丝丝淡淡的微笑；她说话时的那种自信与矜持的贵族气质；她倾听时的那种专注与善解人意的神情。令我神往，令我陶醉。
人们常说幸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说相遇是一种幸福，那么离别之苦就是幸福过后所要付出的昂贵的代价。巴尔扎克一生追求而没有得到最终幸福。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只要在脑海中永存伊的笑靥，在心中藏埋下希望的种子就足矣。
“什么歌那么好听，让你如此陶醉？”身边的女孩好奇的问。
“张信哲的《信仰》，有点伤感，是吧。”
“这是真情的独白，如果听着他的歌，再讲你和菲儿的故事，会有什么感受？”
“我会流泪的。”
“是吗？我还真的很少看到像你这样多愁善感的男孩。”
“不是多愁善感，而是真情流露。”
“好极了，我最喜欢重情义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听你讲更多的故事。”
“关于我和菲儿？”
“对！”
“好吧。”有时候向人倾吐心声也是一种解脱
我接着讲我的故事，而她的神情依然专注。
“真的，我特别喜欢下雪！”
“为什么？雪能勾起你美好的回忆？”
“是的，如果我出生在北方，那应该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季节。”
“可是你出生在南方，与雪无缘。”
“但是上天还是为我安排了一个下雪的日子，很浪漫，也很温馨。”我忘情地倾诉，仿佛眼前是一个玉树琼花的世界，而自己就置身于其中。
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一场雪。它来得很突然，也很神秘，迈着优雅的舞步，款款地从天而降。当时我们正在上音乐课，教室里回旋着明亮的歌声：
“啊！银色的马车，银色的马车从天上来；啊！车上坐着小雪花，小雪花；带来了冬爷爷的礼物……”
我们都兴奋得冲出教室，去迎接冬爷爷的礼物。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雪有多大了，只记得操场上、枝丫上、屋顶上到处都落满了雪花。我们的衣服上，帽子上，甚至是头发上，脸上都沾上了雪花。我们在雪地上疯狂的奔跑，一点都不怕会摔倒。而菲儿也跑出来了，她在雪地上欢快的跳啊、笑啊，浑然忘记了冬天的严寒。
“和菲，我们俩堆雪人吧？”我提议说。
“好呀，堆个什么样的呢？”她欣然应允。
“堆个白雪公主吧。”
我们绝对有潜力成为最有想象力的艺术家。我们一起刨雪，一起“雕刻”，很快就堆好一个雪人了。我捡来两颗黑石子，算作雪人的眼睛；再加上一片橘子皮，权当雪人的嘴，一个丑陋的白雪公主在我们的手下诞生了。
“怎么样，像你吗？”。
“我有这么难看吗？”
“当然——没有啦，我是说你像她一样可爱！”
“你又贫嘴——欠打！”说完她抓起一把雪，冷不丁地打到我脸上。
我一点防备都没有，被雪团打个正着，就顺势捂住脸，作出痛苦状。
“你怎么啦？”她赶紧跑过来，关心地问.
我早已在手里攥住一把雪，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塞进她的衣服里。
她“啊”的一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抖落衣服里的雪。“好哇，你！”她抓起一把雪，奋起回击。我自知理亏，只有挨打的份了。而她却像一个胜利的女王，抓起一把雪硬生生地塞进我的衣服里。然后在我的背上演练“降龙十八掌”。我只能哀叹：在一颦一笑之间，她居然能从温顺的白雪公主变成火爆的霹雳女侠。
“难怪你会这样留恋下雪的日子，‘醉翁之意不在雪’呀。”女孩微微一笑，很认真地评论道。
“我不仅怀恋下雪的日子，我也怀恋下雨的日子，……我怀恋我和菲儿一起走过的日子。”
我眼前的冰雪世界渐渐的退去，瞬间幻作蒙蒙细雨，宛如适才雨中分手的情景。对于雨，我总有一种特殊的情愫：我喜欢下雨，在有雨的日子里，世界会变得更加宁静，更加温馨。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雨，在雨中静静地思考。雨总是留给人们太多的想象空间，特别是像我这样有点抑郁质的人。我又很害怕下雨。在下雨的日子里，我只能看着同学们一个一个地被他们的父母搂在怀里，欢声笑语的消失于雨幕中。在雨中涌动着的五颜六色的欢快的人流中，没有给我送伞的人。我不怕雨中的泥泞与湿滑，但我害怕雨中的孤独与无助，更怕雨会给我那不辞辛劳的妈妈带来更多的苦恼。啊,可怜的妈妈，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不得不搏击风雨，在小推车上坚守她的小本经营。我不能抱怨我那为生计奔波劳碌的父母，我不能抱怨我那个被生活的重负压榨得没有温暖的家，我只能抱怨这该死的雨为什么不快点停。有时候我会很冲动地狂奔于雨中，尽管这种不理智行为的代价将不仅仅是一笔不菲的医药费和妈妈花费在洗衣服上的时间。
但是我仍然怀恋下雨的日子，怀恋那个在雨中给我带来温暖的女孩。那是一个烟雨蒙蒙的黄昏，等了半天，雨还没停，我正准备冒雨前行。这时从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思雨，你没有伞吗？”
“唉，我哪想到这样的晴天居然会下雨！”我极力保持绅士风度。
“你没有听天气预报吧？下午有大雨。我送你一程吧？正好顺道。”她爽朗的说。
“那——那太好了！”我欣喜过望。
她的小花伞，实在容不下两个人。为了尽量不让雨淋湿，我们贴得紧紧地，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透过雨水的冰凉，我似乎能感觉得到她的体温。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而一缕熟悉的芳香从她身上逸出，飘散在雨中。自从我们成为同桌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和她靠得这么近。我真得有点紧张，在雨中瑟瑟发抖。
“你很冷吗？”她关切地问。
“不，不冷。”我感觉怪怪的，自己分明是在打哆嗦。
“你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还嘴硬？”她嗔道。
“可是我刚才一点都不觉冷，现在怎么突然……”我当然不能告诉她我为什么突然发抖了。
“你这个人真是有点怪怪的。”
“怪？为什么呢？”
“我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我好奇地问。
“比如说，下雨时，别人都让家长送伞，而我从来没看见你爸爸妈妈给你送过伞；别人没有伞，都慢慢地等雨停，而你却总是在雨中一路狂奔。”
我真的感到很意外，她居然观察得这么仔细。但她却借此认为我是个“很怪”的人。她怎么也不会明白：我绝对没有雨中漫步的浪漫，也没有雨中狂奔的激情。她怎么会想到：常常在她的视野中出现，又孤独地消失在灰色的雨幕中的那个男孩正在苦苦的逃避，逃避那无情的冷雨，逃避别人在幸福时刻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表情。
她的世界很大，似乎可以容得下所有的人，而我的世界只能容下我自己；。她喜欢和别人分享，不管是欢乐，还是伤心的时候，而我喜欢自己承担。
“我爸爸妈妈很忙，他们不能给我送伞。我害怕别人看到我在雨中尴尬的样子，所以我会尽快的跑回家，逃避别人的目光。”我向她解释雨中狂奔的缘由。
“我和你不同，我不会介意别人怎么想，如果我没有伞，我会选择在雨中漫步。”她一脸轻松的说。
两种方式，两种结果，心境也很不同。或许我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总是在逃避，总是在掩饰，结果却事与愿违，终于还是没有逃出她的眼睛。而她却总能坦然应付，笑对风雨，而不去计较别人的议论。
“有人说喜欢在雨中漫步的人是浪漫的人。”我神秘的说。
“是吗？可我却不大懂得浪漫，如果有的话，那也不是刻意制造的。我喜欢的是真实的自然的那种洒脱。这也许就是我的浪漫吧。”
我倾听着她的浪漫方式，享受着雨赐予的温馨与宁静。如果这雨足够长，这路没有尽头，我情愿就这样一直陪她走下去，直到永远。
可是我们还是走到路的尽头。我怔怔地看着她，满怀感激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了，给你添麻烦了。”
她嫣然一笑，俏皮的说：“那你怎么谢我呀？”
“下次接着听你的浪漫方式。”
然而我怎么能想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雨中倾听她对浪漫的诠释。
“你是怎么看浪漫的？”我突发奇想，问我身边的女孩。
“浪漫吧，我想它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它能给人带来奇妙的感受，是一种介于现实与梦幻的境界。”
“你对浪漫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感受一定很深吧。”
“亲身感受没有，但我却看过许多可以称为浪漫的作品。比如金庸的武侠小说。”
“你也读过金庸的武侠小说，太难得了。”我如遇知己。
于是我们把话题转到武侠小说。金庸笔下的人物，就像他在《天龙八部》里说的，性格各异，形象丰满，有些更是多种性格特质的矛盾体。可以有绝对的好人，却没有绝对的恶人。善恶往往悬于一念之间。而这一念却交织着生死别离与爱恨情仇的纠缠。因此一提到金庸的小说，我们自然有谈不完的话题。我们从黄蓉谈到小龙女，从李莫愁谈到梅超风，从任盈盈谈到岳灵姗。那个女孩对金庸的小说如数家珍，她指点人物，评论是非，甚有见地。
“有人说郭靖与黄容是傻瓜与才女的浪漫史，你觉得呢？”女孩给我提了一个难题。
“这有矛盾吗？他们是不是认为黄蓉作出一个错误的选择？我觉得黄蓉是绝顶聪明的人，她选择像郭靖这样的‘傻瓜’作为自己的终生伴侣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有郭靖这样的‘傻瓜’才会放弃华筝公主而选择黄容，也只有郭靖这样的‘傻瓜’才会忠实地坚守在她的身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的蓉儿。因此我觉得用痴情来形容郭靖会更好些。”我海阔天空地议论一番。
女孩显然是被我的精彩评述所折服，“那你觉得杨过和小龙女呢？”她接着问。
“杨过和小龙女都是悲剧的产物，他们都缺少爱。但他们的结合使彼此得到自己所需要的爱。于是爱就在这两个悲情人物身上体现出它作为世间最可贵之物的价值，它使这个世界少了一个李莫愁，或者是少了一个杨康。但是它却成就了一段浪漫凄美的故事。爱情能够使两颗曾经被伤害的心灵得到滋润，使得那些不幸的人们摆脱宿命的束缚，飞到属于自己的自由的天空！”
“你说得太精彩了，小龙女的故事使我想起李莫愁。与其说她是一个可恨之人，不如说她是一个可怜之人。在某种意义上，她和小龙女的命运一开始是相同的。区别在于小龙女在爱情中得到升华，而李莫愁却在爱情中遭受严重挫折，终于由爱生恨，确实令人同情啊？”
“正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啊！”我不禁感慨。
“看来世间最可怜的人莫过于得不到爱的人了！”女孩若有所思。
“不尽然，有时候得到了爱或是付出了爱，仍然得不到真正的幸福。”
“何以见得？”
“《笑傲江湖》里就有一个最好的例子。令狐冲对他的小师妹的爱是毋庸置疑的，他对爱情的投入至始至终，无可争议，而他最后得到什么呢？除了小师妹冰冷的尸体之外一无所有，幸运的是任盈盈拯救了他。而林平之则走到了事情的反面，我们宁可假设岳灵姗选择他是正确的，林平之是幸福的，至少较之于令狐冲而言可以这么说。可事实呢，林平之的深仇大恨已经无法用爱消融了，岳灵姗真情付出的回报是最爱的人给了自己致命一剑。”
“这正是‘爱我的人不是我爱的人，我爱的人也不是爱我的人’呀！”女孩的话语中有些伤感。
“你觉得你的菲儿像金庸笔下的哪个女主角？”她又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这样的问题我从来不曾想过。”我沉吟半天，“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觉得她有点像王语嫣。”
“王语嫣？为什么呢？”她在脑海里搜索王语嫣的影子。
“她不像黄容那样刁钻古怪，也不像小龙女那般逍遥逸世，她没有任盈盈的清高，也没有岳灵姗的任性。或许只有王语嫣那种超凡脱俗、兰心蕙性的女孩与她有几分神似之处。”
“好个兰心蕙性，那你就是段誉喽？”
“不、不，我还是我，我没有段誉的勇气与执著，也没有段誉的潇洒与幸运。”
“可是你的直率和真诚却是段誉所没有的。”她安慰我说。
“你太抬举我了，我真的没有想到像你这样一个女孩儿居然对金庸的小说如此熟悉。”我感叹道。
“你也不错呀，你的评论简直是字字珠玑，入木三分呀。”她很真诚地说。
“这一切都得感谢林大哥，没有他的帮助，我就不会接触金庸的小说。也不会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了。”
“你指的是你邻居的那位大哥？”
“对，就是他。”
“我邻居的那位大哥喜欢收集烟盒，我平时常常帮他捡烟盒，渐渐的，我就和他熟识了。他是一个好学的人，平时喜欢练书法，他最爱听张学友的歌了。每次我到他家里玩，要么静静的看他练字，要么读读金庸的小说。当时我正好上小学，识字不多，但我却被小说的情节深深吸引住了，以致常常忘了吃饭。《碧血剑》、《侠客行》、《鹿鼎记》、《连城诀》、《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龙八部》、《笑傲江湖》……我仿佛进入了精彩的武侠世界，而自己也成为小说中的主人公。乔峰的凛然大义，韦小宝的机灵鬼怪，令狐冲的正直坦率，段誉的风流倜傥，小龙女的冰清玉洁，黄蓉的聪资颖慧……名山大川、儒道释法、琴棋书画，无所不及，无所不精。”我停下来喝了口水，接着往下讲。
“听着张学友的歌，读着书中的传奇故事，体验着男女主人公艰难险阻，酸甜苦辣。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呀！我深受它的影响，以至于后来我对菲儿的初恋，或许就是最早从小说中得到了灵感。读书的时候我会很投入，当我读到男女主角因为一些小事而争吵、分离时，我会为他们着急，担心。而当我读到他们又言归于好时，我真的会感到由衷的安慰。”
“看来那个林大哥对你的影响很深哦。你的书法和画画一定也不错了？”
“我也喜欢在林大哥写完字帖之后尽情地涂鸦。遗憾的是我的毛笔字并没有多大长进。林大哥平时也时常作画。我还曾经让他帮我画一幅菲儿的画像。”
“他画了吗？”她接着问。
“没有，直到离开杉宁我也没有得到菲儿的照片.”我不无遗憾的说。
“哎，真是太可惜了，否则我就可以一睹她的芳容了。”女孩也有点失望。
“是呀，几次到她家里去玩，都看到她小时候的照片了，胖胖的，很可爱的样子。可惜我却没有找她要。我哪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杉宁了呀，以至于走的时候我都来不及和她说一声道别。”我不无悔恨地说。
许多美好的事物总是失去后才懂得去珍惜，哪怕是留下丝丝的记忆也显得弥足珍贵。只有在这时候，当我独自坐在驶向远方的客车上，我才会怀念起往日的美好。尽管身边坐着一位陌生的女孩，在这枯燥的旅途中，还有她倾听我诉说。可是一旦回到家里，又有谁能够听我畅抒衷肠呢？
我的心中只有无限的怅惘，夹杂着丝丝的悔恨，伴我在孤独与寂寞中前行……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