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倩影》之一——别离

刘洋波 原创 | 2008-07-09 13:14 | 收藏 | 投票 编辑推荐

  最近价值中国网有个专题,大家都在谈自己的时代、自己的经历,于是就会有70年代、80年代、90年代之分。我生于1980年12月,从小和一帮生于70年代的大孩子玩在一起,我不知道我属于70年代,还是80后,我恐怕只能代表我自己。

  80后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标签。所谓的标签,就是人们已经赋予它特定的含义。于是提到80后,人们自然而然地就会把他们同独生子女、互联网、汉堡包、KTV、酒吧等符号联系在一起。于是网上对80后就会有一些看法,贴上一些标签。

  其实我有点怀疑80后这种提法,它可能是一个时代,一种情绪,甚至一种时尚。但是生于80年代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的生活史是如此的复杂,以至于我们只能拾取其中的一些片段,剪辑成关于个人生活的电影。电影会有很多的观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后感。我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样的镜头,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我的观众,你们看到的镜头是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是坦诚的。关于80年后的我的生活和情感。

  别离导读:看过《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电影的朋友可能更能看懂我的电影。故事发生在1995年前后,电影中的主人公温陵羽满15周岁,应该算是处于青春期的男孩。这个年龄的男孩一般都非常叛逆,非常有个性。然而温陵羽生活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家庭生活压力过早地落在他的肩上,这也促成了他的早熟,他的压抑,他的腼腆,他的破碎的梦想和无奈的青春。他对中国社会的变迁,人间的冷暖非常敏感。他对家庭的温暖,青春的萌动带有不切实际的乐观。这种乐观可能是一种想象,一种虚拟。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火柴后看到的温暖的火炉,喷香的烤鹅,就像《阳光灿烂的日子》当中的米兰,也许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是80年后的我的真实的生活和虚幻的情感经历,它不想代表什么,也不能说明什么,只是对逝去的那段日子的怀念……

  ……

  电影开始

  1.别离

  ……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西厢记》

  细雨斜飘,寒风习习,整个世界一片沉寂。

  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不得不在这般阴冷灰暗的日子里离别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城市,离别父母和亲人,离别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从此踏上陌生的土地,去追寻新的光荣与梦想的孩子。

  我的脑海里一片茫然,我应该回去的那个地方在我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依稀记得那里到处是低矮的小山,簇拥着稀稀落落的村舍。小山上杂草丛生,松柏错落其间,显得郁郁葱葱,村民祖祖辈辈的坟茔散布其中。我的曾祖母和祖父就安睡在那小山包上。

  想到这,我心中不由生起一阵悲凉。眼前的一切也许行将永别了。这里的山山水水,这里的街街巷巷,这里的芸芸众生似乎因为别离而倍感亲切。这个城市在我生活了六年之后竟显得如此可爱,如此难以割舍,就像多年的老朋友即将分别。于是六年前的初次见到的情景又浮现于眼前:依然是那条安详而婀娜多情的沙溪河静静地流淌,依然是河谷边缘的青山在城市的周围静静地守卫,而城市就安躺于山水之间,显得格外的温馨与和谐。

  然而今天,在这样一个灰冷阴暗的日子里,我不得不离开这养育我六年的城市,我的第二故乡——杉宁。离开我的父母与亲人,离开我朝夕相处的老师与同学。独自站在阴冷灰暗的车站,心潮起伏澎湃,父母的嘱托和亲人的鼓励依然在耳边回响。“小羽,从今以后,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现在,你已经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了,只要你不放松,不走歪路,回老家如果能上县重点,前途一片光明啊!你是温家的长子,一定要争气啊,我们一天到晚没命地干为了什么呢……”

  此时我那寂寞的心忽而变得沉重,像灌足了铅,几乎要坠落。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再去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然而回忆还是阴魂不散的纠缠着我。

  那天天气好极了,自从放寒假之后尚未赶上这么好的天气,我早已和邻居的大哥约好去五仙姑玩了。当我正兴匆匆地整理野餐的包袱的时候,母亲神色凝重地走进来。

  “小羽,你愿意回老家吗?”

  “回老家——太好了!——什么时候走?”我已经六年没有回老家,我早想回去看看。

  “我的意思是——你回老家读书——不再回来——直到你考上大学……”母亲一字一字的宣判我的命运。

  “什么!为什么!?”我顿时懵了,脑子里嗡嗡直响。“我不回去,我才不去那个破地方读书!”我急得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这件事我已经跟你伯母商量过了,你户口不在这里,初中肯定得回去读书,你以为我们舍得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我们比你更不愿意,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呀!”母亲摊出了底牌。

  “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我不回去”,我还在努力反抗,“再说了,我回去,谁照顾我,谁给我洗衣服?”我找到了一个还算冠冕堂皇的理由。

  “小羽,你先冷静一下,不要太倔了。”这时伯母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充满慈祥的笑容。“这件事情,我开始也极力反对,毕竟你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六年,一时要你回老家读书,对你的确是一个考验。更何况你仅仅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但是,你再认真想想,你户口不在这里,就算让你留在这里念完初中和高中,高考还是要回老家的,到时候你更难以适应。所以,我们还是决定把你送回老家读书。”伯母的话说得温和但却斩钉截铁,我更加难过了,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豢养的小猫小狗一样被抛弃,我再也止不住泪水,哇地哭起来了。

  “小羽,别哭了,别哭了。”伯母把我揽在怀里,一个劲地安慰我,“伯母知道你心里难过,你不愿回去,我们也不愿把你送回去,但是咱们有更好的办法吗?伯母一向认为你是一个有志气的、坚强的孩子,我相信你回去后仍然会做得很好,别让我失望,好吗?”伯母脸上的苦笑似乎在告诉我她有多么无奈。

  “伯母,二婶,哥哥真的要回老家读书吗?”妹妹仰起头,将信将疑地问。“那我也要回去,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回去了,我想奶奶了。”

  “去去去,小孩子别添乱。”母亲似乎很不满妹妹不合时宜的问题。

  “对了,咱家不是已经有一个户口了吗?我还用回去吗?”妹妹的出现使我突然想起了这茬,仿佛落水的人突然抓住一根稻草。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好了吗,那个户口给你妹妹,再说当时你不也同意了吗?”母亲的话使我顿时产生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当时我认为有了户口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荣誉”而已,它意味着你不再是“无三证”(当地城里人对外来人的蔑称)。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小小的户口本原来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为时晚矣。

  “你是男孩,当哥哥的自然要让着妹妹。再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总不能让你妹妹一个女孩子家孤身一人回老家读书吧。”母亲似乎看出我有反悔的迹象,遂乘胜追击,不给我任何翻案的机会。

  “男孩怎么了,男孩就一定要回老家吗?”我知道我的申辩已经语无伦次,苍白无力了。

  “回老家怎么了,你大舅姥爷说了,咱们那个重点中学,叫国光中学的,比市二中还好。更何况你大舅姥爷在县教育局,他一定能帮你转到县里的重点小学的,你还有什么好怕的。”母亲不给我申辩的机会。

  “这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我要回老家读书,而不是妹妹……”我彻底丢掉了当哥哥的尊严,我哭着、闹着、直到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我已经丧失了理智。

  “不管怎么样,你必须回去,要么你跟你伯父去当电工,你选择吧!”说完,母亲气匆匆的出去了。伯母又劝了我一阵,也出去了。只剩下傻乎乎的妹妹蹲在墙角,用怯怯的眼神看着我。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默默地流着泪,我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人来关心我,安慰我了,至少在这个倒霉的时候。我想着回到老家的情景:陌生的老师和同学,陌生的小镇,那千百年不变的古老村庄,那埋葬着我曾祖母和祖父的杂草丛生的乱坟岗,没有人照顾我,没有人给我洗衣服……想到这,我心里又一阵凄凉。

  “温陵羽在吗?”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原来是邻居的林大哥找我来了。林大哥推开门,看到我泪流满面,顿时感到很诧异。“怎么啦?挨骂了?”他关切地问。

  “我,我得转回老家读书了,恐怕以后,以后我们不能在一起玩了!”我伤心地啜泣着。

  “为什么呢?”林大哥一脸的不解。

  “我妈说我户口不在这……所以……”

  “什么破户口!太折腾人了!”林大哥愤愤地说,“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妈说就在这几天”,我不愿把具体的行期告诉他。我真的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出现,本来我想不辞而别,没想到他却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来到我身边,而且看到我流泪了——他说他是最看不起随随便便流泪的男人的。接着,我还是把一切都说了。

  然而这次他却并不是太介意我的软弱。“哭吧,大声哭吧,把所有的眼泪都在这里流干吧!但是,你要记住,从你离开父母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一个男子汉了,你就不能背着别人偷偷地流眼泪了。”林大哥坚毅的脸上写满信任——一种发自于内心的对好朋友的信心。

  我心里不是那么难过了,稍稍宽慰了些,虽然我的前方依然是一片茫然,未来只是一个未知的梦。一个需要用很长时间才能解开的梦……

  我的沉思被汽车的喇叭声打断,远处细雨濛濛的街市上,行人稀稀落落,人们瑟缩地穿梭于雨中,只想早点回家,在温暖的卧室里享受天伦之乐,而我却要在这阴冷灰暗的日子里苦苦地等待,等待着踏上带我远离这个城市的汽车。这时远处传来了张学友的歌《分手总要在雨天》,“你说要走的那晚,连绵夜雨,也似这天。总要在雨天,逃避某段从前,但雨点偏偏促使这样遇见;总要在雨天,人便挂念从前,是你的一切告别在雨天……”

  歌声穿透雨幕,敲开我的心扉,给我平增了几分悲哀与寂寞。虽然人们常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是我和我的那些老师和同学们还来不及说上一句道别的话就要永别了,再聚首已是遥遥无期。就像一首非常美妙的琴曲弹到动人之处,琴弦突然断了。

  记得放假前,我跟几个同学还在商量寒假的计划,可是现在,我只能翻着同学录,静静地回想这六年的美好时光。同学录在我手中一页页地翻过,一串串熟悉的名字和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缓缓流过。我的视线最后停留在倒数第一页上,上面写着:

  姓名:和菲

  出生日期:1982年1月1日

  属相:狗

  人生信条: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女孩美丽的影子,一个曾经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女孩,一个注定要影响我一生的女孩。于是伊的音容笑貌,像天使般的轻轻走进我的梦中,把我带到圣洁的天国,带到莫尔的乌托邦,带到康帕内拉的太阳城,带到陶渊明的世外桃源……

  时光永是流驶,它带走了太多往日的美好。它可以把一个煊赫一时的庞大帝国变成一片荒无人烟的断壁残垣,把一个风华绝代的妙龄女子变成一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妪,但它却改变不了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对他心目中的美丽倩影刻骨铭心的记忆:

  记忆中那个中秋的早上——1989年9月1日——此时格外清晰地重现于脑海中。当我第一次背上书包,怯怯地走进陌生的教室,我几乎不敢和任何一个人交谈,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同学,茫无目的地等待班主任的出现。不经不觉之间我发现旁边坐着一个穿着黄裙子的女孩。她梳着两条小辫子,瓜子脸儿,前额的刘海下有一双明丽的大眼睛,鼻子高而匀称,像用温玉雕琢成的,樱桃小口与总是带着浅笑的酒窝似乎在告诉别人她是一个自信而又开朗的女孩。我怔怔看着她的眼神很快被她发现了,她似乎从我怯怯的目光中看出我与她交流的渴望,于是她很主动地首先发话了:“你是二幼的吗?”

  “什么?”我当时并不明白“二幼”指的是第二幼儿园。

  “我问你是从哪个幼儿园来的?”她似乎对我蹩脚的普通话很感兴趣。显然她嘴角愈加灿烂的笑容说明了一切。

  “我没有上过幼儿园,不过我妹妹就在第二幼儿园。”

  “妹妹,你还有妹妹?”她惊异的表情告诉我计划生育政策在这个城市里被执行得多么严格。

  “对,我们是双胞胎。”伯母早就教我如何应付同学的这类问题了。此时,我不由的有些得意起来。一是感叹伯母的英明,而是暗自庆幸她居然没有看出我是个“土包子”。

  “双胞胎,是吗?”她越来越喜欢我那蹩脚的普通话了,“我妈说‘龙凤胎’的机率可小了。”

  “你妈是干什么的?”我继续寻找话题。

  “她是个‘白衣天使’!”女孩自豪地说。

  “哦,你妈是穿着白大褂的天使啊?那你妈一定很漂亮了?”我把我从动画片里学到的知识全部抖了出来。

  “讨厌,‘白衣天使’就是医生呀!”女孩对我的“幽默”有点不满。

  我第一次知道了小孩最害怕的医生原来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于是我对她更加佩服起来了。“那你爸是干什么的?”我真怕她又说出一个“蓝衣天使”,这在动画片里我可没听过。

  “他是搞科研的?”女孩更加骄傲了。

  这次我学乖了,“那一定很了不起了!”我相信我的这次回答可以抵消她对我上次解释的不满。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就这样,一次凑巧的相遇使她成为我在班上最早认识的人。后来班主任就按照我们当时的位置安排座位,于是上天又给了我一次与她在一起的机会。从此以后,我渐渐地了解到,她是一个受过很好的家庭教育,有着乐观的人生态度和坚强的意志品质的女孩。她关心她周围的一切,她生活的集体,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自然而然的,她成为我们班的班长。她勤奋刻苦的学习精神,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开朗活泼的性格特征极大地影响了我。我渐渐地改变了以前的很多毛病。当我发现每次跟她在一起时总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时,当我在梦中无数次地与她相遇时,我知道这一切意味什么了。但我从没有勇气,也没打算过对她说些什么。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距离是无法弥缝的。于是我只好把它深埋在心里,至少对一个单纯的孩子来说,这将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

  转眼六年过去了,在寒假到来前几天的一个中午,我很早就到教室里自习了。恰巧那天她也来得很早。当时我正在摆弄我的同学录,她笑着对我说:“这么早就准备同学录呀?那我可要第一个写哦。”于是她拿过那本同学录,在最后一页工工整整的写起来。这样在我那本同学录上就留下了她娟秀的字体。

  我怔怔地看着那本同学录,看着那娟秀的字体,往事历历在目,我触目伤怀,情不自禁潸然泪下。我那整天为生计奔波的父母和亲人,那位和善可亲的林大哥,以及那个在我的心中占据着至高无上地位的女孩。他们有谁真的了解我。我不愿离别的不是城市的高楼大厦,不是亲人的悉心照顾,而是心中那挥之不去的对伊深深眷恋。我所害怕的不是家乡的“穷山恶水”,不是独立生活的艰辛,而是一朝的离别变成了永远的诀别。

  我多么希望此时她能出现在我的面前,只需带着淡淡的微笑,哪怕一分一秒也好。在这阴冷灰暗的日子里,在一个脏乱冷清的车站,没有什么比这最后的送别更能慰藉一颗孤寂的心,没有什么比一句祝福的话语更能医治这离别的伤痛。

  然而我盼了又盼,等了又等,只看到无边无际冷漠的细雨和风中飘零着的枯黄的落叶,只看到灰色的城市和浑黄的河水,只看到穿梭于雨中的人们和他们急匆匆赶路的背影。

  汽车的喇叭再次将我惊醒,我确信这就是将要把我送到远方的那辆车。我彻底的绝望了,两小时前的电话预约只不过是我过于乐观的奢望。于是我踏着沉重的脚步登上那辆拥挤而冰冷的车,一切听天由命了。车里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慢性自杀者的吞云吐雾,赤脚大仙们让人不敢恭维的脚气加上汽油令人作呕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而车厢里充斥着的嘈杂无比的酒馆滥调更增添我的烦恼。我把头扭向窗外,尽可能躲避这瘟疫一般的空气。

  突然,我发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我奔来。啊,是她,肯定是她!我的心里一阵狂喜,我的眼睛湿润了。远处的她越来越近了,依然穿着一条黄裙子,打着一把红色的伞,她的头发散在风中,已经有点凌乱。更近了,我看到她脸上淡淡的微笑,她那因为离别而有些忧伤的眼神,我恨不得跳下车去,然后像飞一般向她跑去……但汽车已经开动了,我愤恨地敲打着车窗,拼命地向她挥手,而她把伞丢在地上,在风雨中向我挥手,她的身影向后飞快地退去,渐渐地越来越远,但她依然在风雨中不停地挥手、挥手……

  ……
       未完待续

小说连载《倩影》之二——童年
  

个人简介
刘洋波,笔名温陵羽,福建泉州人。80后。先后就读于中央民族大学历史系,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师从潘维教授。 愿借助价值中国这个高端平台,广交朋友,与时俱进!email:liuyangbo97@yahoo.com.cn,qq:108902833(添加时请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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