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几根鸡毛

张军昱原创自天涯博客 | 2009-12-19 00:00 | 收藏 | 投票

　　没有一地鸡毛，只有几根鸡毛。
　　人生，小人物的人生，本就是在无尽的繁琐、烦恼和琐碎当中，去进行忧伤的以及快乐的重复。当有一天连这样简单的重复都不再能够像是昨天、前天那样去柴米油盐地进行，没有很多人能够去体贴地抚摸你的心情，你就像是一匹在阿尔卑斯山落单的狼，对月，有痛，有伤，但是月亮不会看得见，爱情不会看得见，生活不会看得见，甚至，连你自己都看不见，在麻木中去沉默，在沉默中，我们机械继续。
　　当在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像是一只猫一样把自己窝进一个网吧，埋进那一个柔软的、宽大的沙发，打开郭刚的《一地鸡毛》，一遍，两遍，读到第三遍的时候，我的眼角已经有湿湿的冲动。我没再去细看李水是不是也哭了，当这个男人一刀剁了自己七百块钱买来的斗鸡，端着鸡汤要给于文娟送去，却一下子跌进路边的排水井，看着从自己头顶潇洒轰然而过的飞机，我相信那是温柔的一刀。只不过早已经在不如意面前挣扎了许久日子的这样一个男人，终于在妻子离婚、远赴美国这样最后的一击面前，他可能早已经对泪水麻木。
　　2009经历挣扎困惑彷徨后才知道本来还是一个来不及告别的年代，在2009的岁末，在自己徒然看着载着妻子的飞机从头顶轰然而过，在自己接到妻子“别来了”的短信，这个男人终于相信了缘分。男女之情不仅仅光靠缘分，有时候还必须要靠自己的刻意的争取，当李水接受缘分的那一刻，我知道他也接受了命运。
　　在他终于相信这可能就是命运的时候，他终于释然，他终于可以对着圆圆的井口，开始痛快地骂娘。鲁迅的小说里也有四角的天空，李水，这样一个唱《霸王别姬》的男人，他的天空现在也只是透过那一方圆圆的井口可以看见的整个世界，他的世界里有他的剧团，老何，剧场，他花700块钱买的斗鸡，还有不再属于他的女人，以及那已经空旷了许久的剧场。
　　斗鸡，700块钱的斗鸡，用光了剧团团长塞给李水的那个薄薄的红包。这只斗鸡在郭刚的小说里其实更像是一种很具体的象征。当李水看着这只斗鸡雄赳赳地把另一只踩在脚下的时候，李水“惊奇地发现自己心理的亢奋高潮一下传导到了生理上，在众目睽睽当中自己体验到了从紧张到宣泄一股粘乎乎的东西就像炮弹一样把自己发射了出去，就在一瞬间，让李水体验到了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快感来，李水涨红着脸，像偷了人一般，赶紧转身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才放了心”。
　　李水是变态吗？如果仅仅是单纯地描写李水在面对一只斗鸡的时候，从心理到生理上传递的那种快感，这只斗鸡也就成了传说中的青楼里的女人，只有生理，没有心理。李水的女人于文娟是美丽的，她“一身青衣的妆扮顾影自怜的对着镜子一动不动，……于文娟脸红了，有点斜睨的侧过半张脸来，慢条斯理的问了句：我美吗？”这样的美，不能不让她心仪的男人心动，可是李水在盛妆的于文娟身上，很快像个球一样泄了气，以至于李水自己不得不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能在一只鸡身上感到挺拔，而在于文娟身上这样无力？”
　　斗鸡是虚幻的，是李水的梦想，他幻想着可以依靠这只几乎是用自己700块钱的遣散费买来的斗鸡发财，以期来改变自己的生活；于文娟却是活生生的现实，是自己真正可以触摸到的现实；甚至当李水在舞台上唱出那一声空旷的哀嚎“虞姬……”的时候，我都觉得李水是在用卑微和琐屑，在常人看来也许不值一提的幻想来麻木自己，也鼓舞自己。李水抱着那只斗鸡去参加比赛，自己寄予厚望的鸡却被另一只别人家的鸡一声不吭地踩在脚下，不光现实是破碎的，连理想也不堪一击，面对着万顷波澜，李水也忍不住大吸一口气，松开原本捏着的鸡脖子，有点激奋地说：叫吧，想叫就使劲叫吧……
　　在生活里没有楚霸王，也没有虞姬。每次在李水和于文娟慌场、走神的时候，都是老何一声京胡特有的开门快板把他们拉入戏中，也拉入生活之中。老何大概是郭刚在小说中特意安排的一个人物，着墨不多，但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却有点像是上帝之手，轻轻一推，生活得以继续。
　　我们总不愿意被生活彻底地绝望。最后剧团终于找到了赞助商，演出也获得巨大成功，三百元一张的门票被抢购一空，李水终于走进了两千年前那个垓下之战的霸王，因为霸王也让李水走进了自己。可是在车水马龙里回首遥望，“高高在上的剧院依旧像一座祭坛一样在咄咄逼人”，这让我想起了一些好莱坞电影常用的结尾方法，明明希望在前，已经脱离困境，可是某一丛灌木之中，某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又有一双恶意的眼睛在死死盯着那即将远去的人群。
　　郭刚的小说语言是凝练的，每一句似乎都被活生生的生活淬炼过。
　　从斗鸡身上抖落的那一地的鸡毛。当我看着那鸡毛漫天飞舞，升腾，升华，成太阳底下刺眼的云烟，我似乎也看到了最善于描写基层社会的郭刚在微微地笑。
　　一地的鸡毛。永远的晨曦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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