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倩影》之五——萌芽

刘洋波 原创 | 2009-02-22 22:32 | 收藏 | 投票

  5.萌芽 

  然而它的存在却像一颗孱弱的种子,深深地埋藏于坚实的泥土中,栖身于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不得不忍受着命运的煎熬与折磨。但它们仍然顽强地生活着,梦想着头顶上那片光明的世界。这种梦想在那个男孩的幼稚的心灵里酝酿着,然后悄无声息的萌芽了……

  我的孤独与寂寞无限地扩散开来,像水的深蓝,夹杂着盐的苦涩,茫无目的地奔涌于海的浩大与虚无;像秋叶的火红,旋转着风的焦灼,悄无声息地陨落于泥土的卑微与静默;像月的惨白,笼罩着光的朦胧,漫不经心地宣泄着夜的惨淡与漆黑……它们犹如逃逸出牢笼的心魔,狂舞于亘古星河的空旷与漫长,仿佛要把我完全地吞噬。

  我仓皇失措的退却,躲进菲儿与我相遇的那个世外桃源。她像天使一般悄悄地走进我的梦中,带着淡淡的微笑,把我从心魔编织的罗网中解救出来。然后又像天使一般悄悄地离我远去,只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一片幻境。这稍纵即逝的幻境,顽强地抵御着心魔的侵袭,承载着我的幸福,我的梦想,我的人生。

  然而它的存在却像一颗孱弱的种子,深深地埋藏于坚实的泥土中,栖身于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不得不忍受着命运的煎熬与折磨。但它们仍然顽强地生活着,梦想着头顶上那片光明的世界。这种梦想在那个男孩的幼稚的心灵里酝酿着,然后悄无声息的萌芽了……

  不要惊叹卑微的种子怎么会长成参天大树,也不要诧异涓涓细流为什么会汇聚成汪洋大海,这就是新生命萌芽的力量。你不得不承认:一种刻骨铭心的依恋,一种至死不渝的信仰,在它萌动之初却是那样恬静,那样平凡,以至于你意识不到它的存在。然而当你感觉到它在你的心中挥之不去时,那颗爱的种子早已变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我的相思树矗立在车窗外高高的山岗上,在严冬的暮色中渐行渐远,终于变成了模糊的水墨画,而那个播种的女孩也渐行渐远,在缥缈的天空下幻化作永恒的倩影,微笑于我的梦中。我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穿过严冬的暮色,穿过尘封的记忆,落在我们埋藏种子的地方,倾听着月光和晚风诉说,诉说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不老传说。

  故事还要从相识的那一天讲起。自从我们成为同桌之后,我渐渐地被她的热情、睿智、自信所折服。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儿。每次放学后,我总喜欢和她在一起走一段路,边走边聊。我们聊的东西很宽泛,花草树木,鸟兽虫鱼都可以是我们的话题。偶尔,我们也玩玩捉迷藏,俏皮的她总喊着“大灰狼来了!”然后就躲起来了。我当然不能放过像她这样可爱的“小白兔”,每次逮到她,我就狠狠地胳肢她,直到她笑得前仰后合,无力求饶。

  尽管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很快乐,然而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很遥远。我最初认为她是个高不可攀的女孩儿,在她身上总透着一种超凡脱俗的贵族气质。但后来经历的事使我更愿意相信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儿。而这一切就像春风化雨般浸润着我的心田。

  大约是在三年级时,我们班有个同学得了肾病住院了。恰好是住在菲儿妈妈工作的那家医院。她让妈妈帮病人联系医生,她还常常带我们去医院看望这位同学。后来,这个同学就休学回家养病。他家就在沙溪河边的大榕树下,那里住的都是穷人。和菲听说这个同学回家了,就打算到他家里去看看。

  当我们走进病人家里时,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长期住院几乎已经花费了他家里的所有积蓄,只剩下破破烂烂的家具。他的床单也脏兮兮的,已经长时间没洗过了。看到这一切,有些同学脸上的表情怪怪的,看得出来他们很后悔参加这次活动。但是菲儿却很自然。她缓缓地走到床前,轻轻的坐在他的床沿。

  “感觉好了些吗?”她轻声地问。

  “嗯。”他的脸色惨白,显得有气无力。由于药物的副作用,他的身上长满厚厚的茸毛。

  “小明,你要好好养病。我们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安慰着他。耐心地给他讲故事,从张海迪到海伦。她的眼中流露出关切和同情。她只是关注着病人,一点都不介意她坐着的床单有多脏,尽管这有可能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脏的床单。

  看着这一切,我心中有几许感动。多么善良的女孩呀。此时我甚至有点妒嫉小明。我们班并不缺乏富贵的女孩。但她们只懂得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以便在那些公子哥面前展示她们的丰姿。她们只跟城里的男孩玩,对于那些从农村来的“无三证”则是趾高气扬的。而菲儿则不一样,虽然她也是一个爱美的女孩,但她却能平等待人。对于这样的病人,她只有真挚的同情与安慰,没有半点的鄙视和嫌弃,这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

  时间过得很快,转瞬就要和病人道别了。她把一个鱼缸放在小明床前的桌子上,里面有一条金鱼正游来游去。

  “我们要走了,如果你感到孤独,就看看这条鱼,看它多快乐呀!”说着说着,她脸上也流露出丝丝的快乐,仿佛那鱼儿可以给小明带来好运。

  小明怔怔地看着那鱼儿,他的眼角闪烁着泪花。我可以在他的眼睛里阅读出感动和幸福。

  “小明,看这鱼儿,它是多么活泼呀。你一定要开心哦,就像这鱼儿一样。” 她用她特有的乐观主义感染着每一个人。

  我们终于走出那个低矮潮湿的小屋。天空很晴朗,偶尔有白云飘过。但我们的心情很沉重,我们开始谈论小明。为他的不幸深深叹息。

  “如果有来生,我愿化作一朵白云。”菲儿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有这样的感叹?”我不解地问。

  “因为生命中有太多不能承受之轻。”她的话充满哲理。

  “什么意思呢?”我依然不解。

  “小明原来是个多么有朝气的孩子,可是病魔却偏偏要折磨他。他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像其他人一样健康地活着。可是……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上帝的另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她的话里充满喟叹和惋惜。

  “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不幸的人有时候会更加不幸,而幸福的人却总是不知满足。”我不由发出一番感叹。

  我们的谈话持续了很长时间,从小明家到她家楼下,我可以感受到她心情的沉重。她绝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然而她对于一个同学的不幸却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同情。这使我深受感动。

  可以说从那以后,我跟她在一起时的心情就和过去不一样了。我变得有点不自在,变得有些局促。尽管她依然笑容可掬,我却常常惘然失语,“欲辩已忘言”。尽管这样,我仍然非常渴望和她在一起,哪怕一分一秒也好。这些变化似乎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也极力地掩饰,生怕别人窥探到我的秘密。

  我的女孩儿,她怎么知道我的心情呢?她还是原来的她,但对我来说,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不同于从前的意义。

  上课的时候,我常常看着她,看着她听课时专注的神情。多么恬静的笑容,静得就像罗丹手下的雕塑。于是,我总有一种冲动,要把这美丽的微笑保存下来。我拿起笔,悄悄地在图画本上画起她来。然后在旁边题一首小诗:

  美呀美,

  沉思的女孩,

  玉手托香腮,

  灵眸蕴神奇。

  后来,有人偷翻我的图画本,他发现了我的秘密。他还做了一个恶作剧,把它传给全班同学看,教室里顿时一阵骚动。很快地,图画本传到菲儿手里。有些同学开始起哄,等着看热闹。我也忐忑不安,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窘境。她仔细的看着我画的肖像,看着我题的那首小诗。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并没有像有些人所期待的那样给我“难看”,只是轻轻的把图画本还给我。

  “我觉得你画得不太像哦。”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无言以对,只是怔怔的看着她。她并没有刻意逃避我的目光,只是在嘴角泛着淡淡的微笑。这种微笑给了我莫大的勇气,于是我更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直到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才把眼光挪开。这种感觉令人难以忘怀。

  有些事情真是不可思议,从前你还可以从容面对的人,突然之间就会让你觉得很紧张。仿佛你心里想的每一件事,都逃不脱她的眼睛。有时总是责怪自己为什么这般胆怯,提醒自己下次从容一点,然而真正面对时还是那样的局促不安。

  此后发生的两件事至今记忆尤深,尽管有些许的遗憾,但或许可以印证我的胆怯和莫名其妙的紧张。

  第一件事是骑车带人。三年级时,我学会了骑自行车。当我在凉爽的晚风中飚车的时候,心里满是得意,毕竟这是我在一生中第一次学会一项技艺。因此我很想找个机会在菲儿面前表现表现。机会终于来了,那一次我们班几个同学一起出去玩,我当然骑上了我的爱车。同学们纷纷流露出艳羡的眼神。我很大胆的邀请菲儿坐上我的爱车。说句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带人,结果可想而知。几乎是在同学们的惊呼声中,我和菲儿同时倒地。于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变成了一个不愉快的记忆。直到现在,我还感到莫大的遗憾。如果我再练得熟练一点,如果我当时在镇定一点……也许事情……

  还有一件事是溜冰。我曾经有一个梦想:哪一天我也学会溜冰,带着我的菲儿,在冰场上尽情起舞。然而,我的梦想却离现实很遥远。我并不是一个好动的人,自然缺乏运动的天赋。尤其是溜冰,那绝对是一项高难度的运动,需要良好的身体协调性。而我一旦穿上旱冰鞋就把人类传衍了几百万年的直立行走的本能还给老祖宗了。但是一想到前圣先贤“输人不输阵”的教诲,顿增无限勇气,特别是在心仪的女孩面前怎么能显出“懦夫”本色呢?于是我抱定“摔得不成人形终不悔”的豪情,毅然决然地向扶着栏杆颤微微的她挪去,伸出我那双并不是太牢靠的手。我们开始用人类最惊心动魄的舞蹈在冰场上挣扎。终于我们的舞蹈被不解风情的某人撞得东倒西歪,继而“悲壮”地倒在旱冰场上。

  “哈哈,我以为你是冰上王子,原来你就这点实力呀?”她笑得很轻松。

  “我也以为我能带人的,但是我一拉着你的手就没有冰上的感觉了。”我不好意思地说。

  “那有什么感觉呢?”她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  

  “就像在云中飘。”我大胆的说。  

  “哈哈,就你这点小实力还云中飘呀?”她故意岔开话题。  

  我确实有点飘飘然了。尽管两次不太成功的大胆尝试收效甚微。但我仍然经营着我的宏伟计划。我打算让我的画家朋友画一幅菲儿的画像。我当然无法让菲儿像蒙娜丽莎一样端坐在朋友的画室里,流露出神秘的微笑和淡淡的忧伤,尽管菲儿的微笑也是“蒙娜丽莎”式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是设法得到她的倩照。

  希望是很好的一样东西,只要怀有希望,幸福就不会遥远,机会还是来了。终于等到菲儿的生日,也是新年的第一天——元旦。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到她家串门,这是我在小学的时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女同学家里。她的家并不是太大,但很整洁。她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走进她的闺房,首先吸引我的是她的书柜。里面摆着许多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书:从四大名著到安徒生童话,从《上下五千年》到《十万个为什么》,我顿时坠身其中,忘乎身在何处。她也不介意我的贪婪,慷慨地任我翻阅她的爱书,而且很耐心的给我作介绍。我第一次知道了“海的女儿”,知道了“青蛙王子”,知道了“白雪公主”与她的“七个小矮人”。她很注意房间的摆饰,床头桌子上总有一些点缀的饰物。小风铃在空中转悠,千纸鹤在风中舞蹈,小提琴在墙上静静述说主人的闲情雅致。然而最吸引人的还是窗台的君子兰。她悄悄的绽放,把芳香与美丽奉献给她的主人。  

  我在她的闺房里转了一圈就出去了。在客厅里我发现一个很精致的瓶子,上面写着“孔府宴酒”,我确实有点渴了,于是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等到她发现我摊在墙角面红耳赤的时候,我确已飘飘然地到了另一个虚幻世界。在我的眼前有好多好多的菲儿,她们用狡黠的眼光看着我。似乎在说,这下你可老实了吧?  

  等我“复活”的时候,她们在房间里做起了游戏。于是我急匆匆地跑进菲儿的房间,躲在沙发下。当我好不容易钻到沙发下的时候,我发现菲儿也在下面。她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不要出声。接着,有人走进了房间,他到处寻找,始终没有发现我们。我们相视而笑,不觉笑出声来,她赶紧掩住我的嘴。然而我们还是被揪出来了。我顿时很后悔,如果我们不出声,或许我们能在沙发下待更长的时间,尽管很不舒服,但却是最幸福的时刻。 

  游戏做完了,小孩子最向往的当然是取出自己的影集与同学欣赏。我们翻着她的影集,我的心情与其他的同学很不一样。在我的记忆深处,依然存有她小时候的样子。她不是那种很娇气的女孩,胖胖的,很可爱的样子。特别是她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要透过照片溢出来。  

  我当时很想向她要一张照片,可是我发现她的单人照很少,大多数是与父母的合影。于是我就没有开口,而我的计划也就搁浅了。  

  现在回想起来,尽管也觉得有些许的遗憾,但菲儿的形象却更加明晰地铭刻在我的记忆中,任凭时光与世事的冲刷而始终没有磨灭。这种记忆就像埋藏在我心灵深处的种子,他一度就像地下的岩浆一样躁动不安,几乎要彻底地喷发。然而他在坚硬的地壳的压制下,终于缓慢的消沉,深深的埋藏于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像几百万年前绿意盎然的生命之森林在地底下变成了黑色的煤和石油。只有人们把他从地下开采出来的时候,它才释放出所有的能量。我就像一块深埋于地下的煤,终于有一天被人从地底下挖出来,当我沉浸在重见阳光的喜悦时,当我准备被人点燃而释放出所有力量的时候,一场冷雨把我所有的热情浇灭,然后又把我深深的埋藏在泥土中。慢慢地冷却,直至变成孤独的黑色的冰。  

  于是我想起了郭沫若的诗:  

  啊,我年轻的女郎!

  我不辜负你的殷勤,

  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啊,我年轻的女郎!

  你该知道了我的前身?

  你该不嫌我黑奴鲁莽?

  要我这黑奴的胸中,

  才有火一样的心肠。  

  啊,我年轻的女郎!

  我想我的前身

  原本是有用的栋梁,

  我活埋在地底多年,

  到今朝总得重见天光。  

  啊,我年轻的女郎!

  我自从重见天光,

  我常常思念我的故乡,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小说连载《倩影》之一——别离

个人简介
刘洋波,笔名温陵羽,福建泉州人。80后。先后就读于中央民族大学历史系,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师从潘维教授。 愿借助价值中国这个高端平台,广交朋友,与时俱进!email:liuyangbo97@yahoo.com.cn,qq:108902833(添加时请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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