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孩子从日本走向加拿大的中国人

蒋丰 原创自 新浪博客 | 2010-11-12 13:52 | 收藏 | 投票

他们夫妇是我的朋友,丈夫在日本野村证券下属的一家公司内担任中国室室长,妻子在日本一家著名的综合商社的海外部工作。独生儿女甜甜也在身边,今年应该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要说,闯出国门的中国人,能够在异国他乡谋求到如此职位,也应该算是新华侨华人当中的佼佼者了。这样的家庭,也应该属于幸福家庭的行列。

前几天,他们打电话约我到家里吃饭。工作缠身,我自然要推辞。可是,男的说:“你再不,来我们就见不到面了。”女的说:“不要这样说,欢迎他到加拿大来看我们。”

又是一个在日中国人要去第三国了。说不清为什么,我心里一紧,泛起酸楚。已经在日本社会跨入“白领阶层”的这对华人夫妇,愿意放弃这种“优裕”的职位走向第三国,其中肯定有难言之隐。朋友,分别前总应该聚会一场。于是,我放下手中的工作,到他们家中去了。

体罚,寂寞心灵走向荒野

甜甜没有在家,话题也就从甜甜开始。

这对夫妇当年离开中国的时候,把正在上小学的独生女儿甜甜留在上海。平常,孩子在阿婆家住,星期六,孩子被外婆接走,星期一早上再送回来。

甜甜的妈妈属于新潮派女性,一向是工作比育儿优先。在国内的时候就是这样,宁肯多加几天班,也不愿意在家多带一天孩子。这样,孩子自然和妈妈疏远一些。爸爸呢,对女儿倒是十分疼爱,可以支付金钱,却很少能够支付时间。想一想也是的,不管在中国还是在日本,能够对孩子既支付金钱又支付时间的年轻爸爸,恐怕是少之又少的。

后来,夫妇两人在日本比翼齐飞,硕士学位都拿到了,就职单位都找到了,甜甜也接到日本来上中学。

可是,妈妈发现,甜甜身上的“坏”毛病很多,喜欢吃零食,喜欢买化妆品,喜欢和同学一起出去吃汉堡包、肯德基,对家里的事情,能不干就不干,身上仿佛长着一根懒筋。

性格急躁的妈妈,免不了要数落女儿。甜甜不顶嘴,却也不理睬妈妈。急了,妈妈就动手,抄起一把刷西服的木制刷子,照着女儿的屁股雨点般地打。甜甜不动身,任妈妈尽情地打,“煮熟的鸭子——嘴硬”,就是不求饶。有时候,妈妈让甜甜罚跪,没有想到让她跪容易,让她站起来,却比让她跪还难,常常出现妈妈要央求着她站起来的情景。

当体罚的“绝招”失效以后,妈妈开始向爸爸求援。累得浑身要散架一样的丈夫,回家后听见妻子叨唠这些事情,也是火气冲天。与妻子做法不同的是,丈夫把女儿叫到身边,一顿严厉训斥,最后总是让甜甜对着穿衣镜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当甜甜不肯这样做的时候,爸爸就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说:“我为有这样的女儿丢脸,没脸见人。”甜甜呢,在旁边不动声色,绝对不劝爸爸住手。

做父亲的有时候比做母亲的细心。爸爸发现女儿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喜欢给阿婆和外婆写信。有的时候,爸爸还发现女儿的枕头在清晨是湿漉漉的,洒满了泪水。看来,这个孩子心灵里充满寂寞。

劝妻子少加一点班,甚至劝妻子把工作辞退,干脆在家照顾女儿。每当夫妻进行这种谈话的时候,妻子都反问: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我为孩子辞退工作,孩子长大以后,我又能得到什么呢?到那个时候,你有事业,孩子出嫁,我还能干什么呢?

这样的问题不仅出现在这样一个中国人家庭。这种中国人出国以后带来的新的家庭困惑,至今也没有一个圆满的答案。

离家,青春少女的青春反抗

亲情,在体罚中渐渐消失。做父母的认为体罚是为孩子好,做孩子的对父母的体罚从心底产生仇恨。其具体表现就是女儿与父母之间形成“吃冰棍拉冰棍——没化(话)”的“冷战”局面。

最让父母吃惊的是,甜甜上高中以后的变化。清晨起来,甜甜要在盥洗室忙活半小时,表面上看不出化妆的痕迹,但这比实实在在的化妆还要费时间。上学的时候,课本可以忘记带,但那面小镜子和那把小梳子,却一次都没有遗忘过。

和父母不大说话的甜甜,和同学打起电话来,常常是一个小时以上。家中的电话费,每个月都要在二三万日元以上。突然,有一个月的电话超过了10万日元,爸爸找电话局,问他们是不是搞错了,结果人家送来了一张明细表,啊?原来甜甜在打色情电话。

女儿,真的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爸爸通过这件事情,知道不能再打女儿了。妈妈呢,冷漠地对爸爸:“女儿是你的,你想办法教育吧”,干脆撂挑子撒手不管了。

没有办法,爸爸开始挤出时间跟踪女儿,还真的发现女儿连续几天上学的时候,都有一个小伙子在车站等她、接她。算了,让她这样去吧,当爸爸想忍下来的时候,学校老师打来电话,说“你的女儿已经几天没有上学了。”

爸爸有些黔驴技穷了,耐着性子和女儿谈话,可是甜甜告诉他:如果在班里没有男朋友,会被同学瞧不起;如果没有两个以上的男朋友,会被同学认为没有魅力;如果至今还是处女,会被同学笑掉大牙。她还反问爸爸:“你最怕别人瞧不起你,你不怕别人瞧不起你女儿吗?”

自认为思想很开放的爸爸,哑口无言。他开始后悔,后悔过早地把女儿带到这个处处充满诱惑的花花日本,原想让女儿早点打开眼界,原想让女儿早点与国际社会接轨,原想让女儿早点成为综合性人才的爸爸,这时才感到追悔莫及。

事态仍在发展。偶尔没有加班而早回家的妻子,发现女儿在看黄色漫画。妻子怒不可遏,又抄起了那把木制刷子。女儿没有像以往那样一动不动地任妈妈打,而是一下子把妈妈推倒在床上,自己开门出走,一走就是一个星期。

孩子,我们为你走向第三国

孩子教育的失败,至少说明父母在教育方面的无能。尽管这些父母会强调自己在教育孩子方面倾注了多少心血、花费了多少功夫。

家庭教育失败以后,做父母的又都希望息事宁人,尽力掩饰。但是,学校的老师经常给甜甜爸爸的公司打电话,因为父亲是孩子的“保护者”。这样,甜甜的爸爸,觉得自己好丢面子。

更出乎意料的是,警察也来找甜甜的爸爸,说甜甜开始吸毒了,开始吸一种日文叫“觉醒剂”的兴奋剂。警察还告诉甜甜的爸爸:“你的女儿已经成为‘非行少女’,可以算是‘不良少女’了。”

怎么办才好呢?到日本以后没有在困难面前低过头的这对中国人夫妻,现在是一筹莫展,彻夜难眠。

送回国吧.阿婆听说这种情况以后,流着眼泪说:“你们不要把她送回来,你们都管不了她,我们谁能管她呢?我还想多活几天,你们不要逼我死。”外婆骂自己的女儿只顾工作,不管孩子,说“你们活活糟蹋了一个孩子”。甜甜呢,也摆出一副对决的架式,说:“你们要送我回国,我就自杀!”

继续留在日本吧,警察说要把甜甜送到少年院。这样,不仅孩子的前程要受到影响,这对已经在事务上有所成绩的夫妻也会出现签证方面的问题。

人啊,当他不能够返回自己的母国,又不能在希望滞留的国家滞留下来的时候,其内心的痛苦是难以表达的。

人啊,当他因为家庭教育的失败,而不得不迷途奔走的时候,他绝不会把历史上的“孟母三迁”当做美谈。

孩子,是自己的作品。当这件作品伴随着岁月更移而日益增辉的时候,做父母的会有一种情不自禁的喜悦感;当这件作品伴随着时光流逝而愈发破落的时候,做父母的会有一种铭心刻骨的失落感。

辛苦一生,操劳一世,自己小有成就,孩子呢,孩子却没有如愿以偿地成为自己心目中期待的人才,这种苦涩的心境怎样表达?

他们决定了,毅然决定放弃自己在日本的“白领”职位,带着自己的女儿,带着自己没有完全消失的期望,到加拿大去,重新开始新的家庭生活。

男的对我说:“我不能为了事业不要自己的女儿。”

女的对我说:“我过去以后就不再工作了,女儿毕竟是我的女儿。”

甜甜来电话了,说:“蒋伯伯,我真想看看加拿大和日本有什么不同。” (写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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