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6·9爆吧事件看网络狂欢的杀伤力(上)

胡泳 原创自 搜狐博客 | 2010-06-10 22:46 | 收藏 | 投票

http://yq.people.com.cn/Forum/postDetail.aspx?ID=000018831

人民网舆情频道舆情会商室

 

胡泳、宋石男、孙文涛:6·9爆吧事件看网络狂欢的杀伤力

 

访谈时间:2010610 8:30-9:30

 

主持人

    韩立勇, 人民网舆情监测室分析师

 

舆情背景 

    韩国明星团体SuperJunior在世博会演出时因实际发票数低于预定发票数,引起场外“粉丝”不满。随后,以“魔兽世界吧”为发源地,一些网友号召在 69日晚通过刷帖、爆吧,造成韩国明星官网、贴吧等不能正常访问,是近年来少有的网络狂欢事件。通过6·9爆吧现象,网民激情行为背后蕴藏着什么样的社会心理?如何看待互联网巨大的精神文化能量和社会能量?如何避免这种网络激情甚至网络暴力流传到网下,在互联网时代如何倡导理性平和的表达?


访谈实录:

主持人:各位网友大家好!今天的访谈题目是“从69爆吧事件看网络狂欢的杀伤力”。欢迎各位嘉宾老师来到舆情会商室接受访谈,现在请嘉宾老师跟网友打个招呼吧!

 

孙文涛:大家好,我先到了,很高兴和各位筒子聊天,有请胡老师,宋老师!

 

胡泳:大家好。人民网舆情会商室一大清早就把人从被窝里拖出来。。。

 

宋石男:大家好。胡老师,孙老师好。刚睡醒呢,精神抖擞,来吧,开干吧。

 

主持人:呵呵,胡老师辛苦了,我们尽量人道点:)69日晚上7点全国知名论坛的数万网友发动69爆吧对韩国明星团体以及粉丝爆吧声讨。根据一些内幕人士表示,69圣战事件很有可能是网易魔兽与一款语音软件策划的出的,69爆吧直接导火索是韩国明星团体SuperJunior在世博会演出时本来预定发票数千张,但最终只发票500张才导致场面失控,69圣战奋战NC同时也引发了一场爱国危机,69圣战团队呼吁广大网友爱国奋战。请问各位嘉宾老师,这算是一场人为的炒作,还是一种自发的“爱国热情”所致?

 

这事跟爱国什么的扯不上关系

 

宋石男:我想纠正主持人“爱国热情”的提法。

有一种声音认为,这是由游戏网站178.com策划的市场营销事件,目的是推广该网站运营的语音平台AK 据了解,“69圣战”的一个重要网站为ak558.org 该网站中也提到“圣战”集结地点为AK语音558 道,并在显要位置提供了该软件下载地址。当然,此后ak558圣战军团也迅速宣布与6.9圣战无关。

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起单纯的人为炒作,主要还是网络民族主义狂热的集中爆发,所谓人为炒作,不过是往这火药桶上插了根引线,或者往愤怒的小公牛屁股后面踢上一脚而已。这就像以前的抵制家乐福,抵制CNN。抵制家乐福的起源是商务部指责其赞助达赖,抵制CNN是缘于国内各大官媒的倾向性报道。我们能说商务部策划了抵制家乐福,或媒体策划了抵制CNN吗?不能。它们只是点燃了引线而已。

另外我想纠正“爱国热情”的提法,尽管主持人已经打上引号。

69圣战反映的不是爱国主义,而是民族主义,甚至是狂热的民族主义,且民粹色彩极浓厚。

爱国主义是热爱某个地方或某种生活方式,他们相信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但并不想将其强加于人。爱国主义本质上是防卫性的,不管军事还是文化方面。

民族主义不同,它总是与权力欲望一致,力图获得更大的实力与威望,它致力于尚未实现的或无法实现的理想目标。

无论打着什么爱国主义只要内涵着权力欲望,且充满进攻性,并表现为有组织行为,就是民族主义而非爱国主义。

一句话,爱国主义是感情上的热爱,是个人行为,民族主义是行为上的忠诚,并且有组织力量。

69 战极具进攻性的行为,力量劲道的组织来看,显然属于民族主义狂热,而非爱国主义热情。

至于民族民粹主义,后面有机会再展开说。

 

主持人:可能网络显示有点慢,各位嘉宾老师,我开始连珠炮提问了。网络上的群体性非理性活动和现实生活中群体性的非理性活动有何异同,它是否说明当下还有很强的义和团社会心理,还是网友出于娱乐需要,跟风炒作?还是兼而有之,如果兼而有之,是否能对这种心理群体做一个更明确的区分?

 

宋石男:是新型义和团。

圣战一词本身就值得玩味,仅从字面意思看,就带上浓厚的宗教色彩。尽管也有人认为,圣战一词本身是中性词,无宗教意义,但一旦有组织、集团或国家使用这个词,显然就赋予了其宗教色彩,以维护自身所从事的暴力行为的正当性和神圣性。譬如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某些高级军管在私下将对苏联的战争称为“对东方的圣战”,日本军国主义将侵略亚洲及其他国家的战争称为“大东亚圣战”,很多第三世界国家也喜欢将民族独立和驱逐侵略者的独立战争称为“圣战”

而在当代,圣战一词在文明社会很少见,“圣战”一词被人更多的关注是宗教极端组织将驱逐外国人及异教陡和建立纯粹意义上的单一宗教国家所进行的军事活动。因此,在当代文明社会,人们一般提到这词都会打寒战, 因为这里面蕴藏着极端狂热的力量,可能摧毁任何无辜个体。

义和团当然也是一种圣战,它源于民族主义狂热情绪,又掺杂着封建迷信、民间宗教、江湖会党的色彩。它和69圣战的口号对比都很有意思,扶清,对应的是武 警同志受苦了!灭洋,对应的是干死棒子!更惊人相似的,这民族主义狂热的指向不止是外人,更有自己人,义和团是搞二毛子,69圣战是灭棒子粉,也即哈韩族。历史学者研究,义和团杀伤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中国人。而69圣战,殃及的似乎主要还是国内网友。

至于群众心理,推荐《乌合之众》、《狂热份子》、《群氓之族》三本书,里面有许多精湛分析,很多都适用于69圣战。

在我看来,69战的社会心理,与酝酿义和团、红卫兵的社会心理不能简单划等号,但确有共通之处,譬如出于民粹寻找集体归属感的需求,他们都必须要为自己树立一个或一批敌人,义和团灭洋毛子二毛子,红卫兵打倒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69圣战则干“棒子”、“棒子迷”。 个人感觉,69圣战的主体是中国转型社会中迷惘而愤怒的一代。他们并不太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在现实社会也容易有挫折感,甚至是LOSER,于是通过民族主义鸡血找到自信,通过成本并不太高的网络狂欢、狂热乃至网络暴力来实现自我价值。其中当然也有不少“圣战者”是出于娱乐心理,墙倒众人推,不打白不打。但后者的执著、狂热与力量,远逊前者。在69圣战中,核心层面的组织者与执行者,还是属于前者居多。

 

胡泳:我不得不说,圣战是个nc的词,尽管我不喜欢用NC这个词骂人。但也没必要像四一兄那样过度解读。提这个词的人可能没有那么多宗教与历史知 识,只是受网络游戏影响长大的孩子而已。我也认为这事跟爱国什么的扯不上关系。如果说爱国,为什么他们不去关注3名中国人在中朝边境遭朝鲜边防部队枪击致死的事情?那可是真正死了人啊。

 

宋石男:我早就说了,这不是爱国热情,这是民族狂热,胡老师请看看我上贴对这二者的区别。至于不关心朝鲜打死人,是因为根本没机会关心嘛,您难道不知道朝鲜在很多论坛都是敏感词吗?而干棒子,跟政府步调无大差异,默许放行。不然您以为真能69圣战啊?为啥5天前就不行呢?

 

这种热情导向的是民粹行动而非维权意识

 

主持人:这么多网友一夜之间被动员起来,进行步调一致的爆吧行为,这究竟是好是坏,69爆吧事件是否提醒我们,必须审视互联网时代的社会组织功能,如何用好互联网时代的组织功能呢?

 

宋石男:正视互联网的组织功能,但不要妖魔化它。最近的互联网白皮书提出网络杀伤力,这种提法本身可能是双刃剑,可能导向网络秩序的理性文明,也可能借机扼杀意见乃至异见。在我看来,对互联网组织力量的规范,只能是法律规范框架以内。道德规范你可以用,但不能有强制性,因为道德本质上是自律而非律他的。此外,互联网时代的组织功能,是形成公民社会的重要工具,政府必须容忍与正视。至于其副产品69圣战一类的,则应多加疏导与说服,另外也要检讨自己老是喊大国崛起、西方亡我之心不死一类的。

 

主持人:这次爆吧之壮观,让人瞠目结束,如果仅仅是爱国,大汉,民族,这些字眼就可以产生如此无组织的组织力量,到底对社会有何影响,是否对社会有很强的破坏力?如果破坏力存在,这种破坏力如何化解,需要哪些角色化解?

 

胡泳:对这种荷尔蒙的集体宣泄,没必要过度反应。网上行为不等于网下行为,吐点口水不需要多少行动门槛。

 

网友“风静雾消”:因为众媒体觉得,为了武警GG的因素实在太主流,太正面,太无聊了,他们需要爆点,需要点击量,需要更多的新闻关注点,所以,我们的初衷被掩盖了,正如这里的嘉宾所做的,不断的转移焦点,不停的把我们的言辞导向放到所谓的狭隘民族主义之类上面。还不是一样为了博新闻,为了他们以后做节目的谈资。

 

胡泳:政府和网民都指责媒体,这倒是个有意思的事。

 

宋石男:破坏力当然巨大,就我观察,此次圣战并不仅仅限于网络,有部分地方或高校就出现了游行。这种热情的破坏力之所以恐怖,是它基于集体主义而非个人主义。也就是说,这种热情导向的是民粹行动而非维权意识。

圣战者不为自己而战,而不为自己而战是最可怕的,希特勒、斯大林、波尔布特等都不为自己而战。

究其本质而言,69 战式的民族民粹主义是暴力的,极端的,反智的,因此拥有对社会的巨大摧毁力。民族民粹主义由于自身的极端与反智,很难构建出多元而宽容的社会,甚至带来灾难性的多数人的暴政。

化解角色主要是知识分子和政府,当然还有每个理性公民自身。知识分子是积极化解,政府则可以是消极化解。公民则尽可能树立权利意识与理性思维。

知识分子更多地鼓吹宽容与自由,政府则更少地鼓吹西方亡我,大国崛起,每个公民也培养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不盲从。当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时间有限,以后有机会再好好讨论。

 

主持人:热衷于这场爆吧行为的人,其正义感,也可以说参与圣战的动力,来自于哈韩一族不爱国,是脑残,各位嘉宾能否谈谈你们是如何理解他们所谓的爱国和脑残的?

 

宋石男:爱国主义是无赖最后的避难所,这个名言大伙儿都知道 了。这里我要补充一句,有中国特色的爱国主义是自卑者最后的保护伞。一切的自卑、挫折、失落,都因为爱国的粉盒而变得光鲜起来,通向大国崛起,通向民族复兴,而这一切又极可能只是梦幻泡影。

69圣战者的爱国,是民族主义狂热而非真正的爱国,前面已经辨析过了。简单地说,爱国主义是感情上的热爱,是个人行为,民族主义是行为上的忠诚,并且有组织力量。

至于脑残,那是因为民族主义者特别喜欢树立敌人,然后给敌人贴上标签。

几乎所有利用民族主义起家的专制者,都相当善于利用 “树立敌人”的力量。曾有人问希特勒是否考虑过要把犹太人全部杀光,他答道:“没有……那样我们势必得创造一个新的‘犹太人’……关键是要树立一个具体的敌人。”

个人简介
价值中国网荣誉总编辑。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政治学博士。中国传播学会常务理事,中国网络传播学会常务理事。“信息社会50人论坛”成员。中国信息经济学会信息社会研究所学术委员会主席。世界经济论坛社交媒体全球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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