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

赵峰 原创 | 2011-01-26 23:55 | 收藏 | 投票

“春天里”

 

只有互联网时代才会出现这样的奇迹。两位农民工兄弟翻唱别人的歌曲,视屏上传网络之后一炮走红,不仅进入了主流媒体,还将走进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原唱尽管是创作型的“天才歌手”,尽管在乐坛已经奋斗了二十来年,却从没取得过这样的成功。

旭日阳刚的幸运不在于其演唱技巧,不在于其质朴表达,不在于因为其草根出身而引发的泛滥的同情,也不在于歌曲本身蕴涵了某种足以引发共鸣的时代情绪。互联网所提供的仅仅是草根们展示才华或者发泄情绪的舞台,在这个嘈杂的舞台上,没有多少声音会被听到,没有多少倾诉会被同情。旭日阳刚翻唱的“春天里”之所以产生强烈的轰动,最重要的助推力量可能来自某种主流意识形态。可以相信,如果没有某位省委书记为这首歌三次流泪,就不会有网络上对旭日阳刚演唱视屏的海量点击,也就不会有“春天里”及旭日阳刚异乎寻常的成功。激发省委书记三次流泪的,可能是这首歌的某些要素切合了某种主流意识形态。不过,就作为摇滚乐的“春天里”及作为农民工的旭日阳刚而言,省委书记的解读可能与摇滚无关,也与旭日阳刚想要表达的情绪无关。

 

摇滚是一种现代的音乐,它与现代化或者转型总有着某种内在的关联。在中国第一代摇滚歌手崔健活跃的上个世纪末,现代化还在起步阶段,人们迫切需要从传统中挣扎出来,迎接新生活的阳光。尽管对新生活的式样人们还不甚了了,但人们已经受够了传统的约束,迫不及待要破茧而出。于是崔健的音乐表现出强烈的质疑和批判,痛苦的挣扎和反抗。“一无所有”、“最后一枪”、“像一把刀子”、“让我在雪地里撒点野”……崔健的音乐节奏强烈,沉重而狂放,体现着一种尖锐的批判,一种拼命的挣扎,一种现代化来临之前的阵痛。

作为摇滚歌手的汪峰在本世纪初进入其创作高峰期。经过二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传统已经被撕碎并被抛弃;人们憧憬着现代化,现代化的图景却不清晰。站在新世纪的月台上,回望飞驰的时光列车,无所凭依的人们不禁怀恋起已被抛弃的过去。人们既不能把握未来又不能回到过去,彷徨和无奈,惆怅和焦虑,怀疑和批判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情绪。作为摇滚音乐,或多或少内涵有质疑和批判,挣扎和倾诉,反抗和憧憬的元素。汪峰的音乐,尽管不如崔健那样直接和尖锐,但仍然是具有批判现实主义内涵的摇滚。如果说崔健的强烈和震撼体现的是现代来临之前的痛苦和挣扎的话,汪峰的含蓄和温情体现的则是失去传统之后人们的彷徨和无奈。

听一听汪峰的“硬币”——

你有没有看到自己眼中的绝望

你有没有听见痛彻心肺的哭声

你有没有感到心如花朵般枯萎

你有没有体验到生命有多无可奈何

——绝望和无可奈何,这就是失去传统之后人们的悲凉心境。过去没有了,未来还没有到来,处在现在的我们该去往何处?因为抛弃,所以被抛弃,最后只能通过一枚硬币来决定我们的命运。

再听听汪峰的“北京北京”——

我在这欢笑我在这哭泣

我在这活着也在这死去

我在这祈祷我在这迷惘

我在这寻找在这失去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

我希望人们把我埋葬在这里

在这忘了感觉到我在存在

在这有太多有我眷恋的东西

——我们抛弃了过去,因为我们以为过去是未来的障碍;失去过去之后我们才发现,我们所能得到的一切都植根于过去,抛弃过去就是抛弃获得未来的机会。关键还在于,我们都来自过去,失去过去也就失去了我们自己。汪峰在这里似乎不再迷惑,我们所追求的一切也许就是我们所抛弃的一切。既然过去已经被抛弃了,我们也就没有了未来。因此,“我不得不离去”,而且“我”的墓地只能在这里——我们所抛弃的过去。

汪峰音乐里的那种忧郁、惶惑、惆怅、无奈,表现着他对现代化的忧虑、恐惧、质疑和批判,这种情绪,是一种批判现实主义的情绪。“春天里”所体现的,也正是这种情绪——

凝视着此刻烂漫的春天

依然像那时温暖的模样

我剪去长发留起了胡须

曾经的苦痛都随风而去

可我感觉却是那么悲伤

岁月留给我更深的迷惘

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

我的眼泪忍不住的流淌

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

在助推旭日阳刚和“春天里”走向成功的解读中,“春天里”所体现的是艰难处境下人们对未来的美好希望,体现的是一种坚韧的精神,一种顽强的意志。这样的解读完全合乎“和谐”的逻辑——既然农民工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还能怀有对春天的希望,对自己处境的艰难不是抱怨也不是反抗,而是试图通过努力工作来改善,处境远远优于农民工的人们,还有什么理由抱怨呢?

这种解读只看到“春天”通常具有的美好象征意义。解读者因为不愿意所以没有听到“悲伤”、“迷惑”和“眼泪”,没有听到“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解读者因为不愿意所以没有听出歌声中的忧伤、无奈和悲怆。现代化撕碎了传统,割裂了社会,个体从社会关联中被抛却,再度成为原子式的简单存在。失去了过去又失去了社会关联的人们成为茫茫大海中的孤岛,无所凭依成为普遍现象,对未来的忧虑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心态。担心老无所依的其实不仅仅是农民工,而是整个社会和整个时代。

不过,这样的忧虑是没有任何积极的政治价值的,这是一直努力的汪峰的很难成功的原因。——他的情绪表达即使代表了时代但没有反映主流的意识形态,他的音乐即使美妙而且意味深长但不符合主旋律。其实,摇滚乐作为一种具有批判价值的音乐,它的舞台就应该在桥洞下,广场上,地铁里,田野中;而且,作为一种蕴涵着对现代化反思的音乐,保持与主流的距离是摇滚乐保持生命力的关键。没有政治价值也许才是其价值,保持异端才是其存在的意义。

 

电视里又在播映新版《水浒传》。张涵予出演的宋江比旧版的李雪健扮演的宋江更让人接受一些,李雪健扮演的宋江实在太娘娘腔,很难让人接受他的“大哥”身份。宋江的人生目标就是要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即使落草梁山,最终还是要接受招安,脱离江湖。当然,接受招安的宋江,不论是张涵予的宋江还是李雪健的宋江,就都不是好汉了。

听汪峰的歌有好些年了,“春天里”红火起来之后,才第一次在中央电视台看到汪峰出席晚会。到了年末,汪峰在电视媒体上出现的频率异乎寻常地多起来。汪峰形象比想象中要干净利落的多,远远不是崔健那样的草率和邋遢。汪峰 “春天里”是因为被误读而成为主旋律的,很不希望汪峰的音乐成为主旋律而失去摇滚的批判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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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经过思考的生活是不值得的。 ——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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