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人

赵峰 原创 | 2011-10-13 16:04 | 收藏 | 投票

 好 人

国庆小长假快结束时,107日,大圣、阿桂夫妇和我一起去天堂寨爬山。

时间安排得不是很好。爬天堂寨一般总得八九个小时,可我们达到山下时,已经两点多了。如果直接乘缆车上下,只游览最为险要俊秀的哲人峰,天黑之前下山也没有问题。可是我们贪婪地想将主要景点都游遍,时间就显得非常紧张。一上山,阴差阳错地,大圣就和我们分开了。我们上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四点多钟了。大约五点左右我们开始下山。下山的线路包括了最主要的景点哲人峰、小华山、仙女峰等。

同上次游览相比,上哲人峰的道路已经修得宽阔而安全了很多很多。原来只是一尺左右窄窄的栈道,陡峭且危险,需要拉着铁索才能勉强爬到峰顶之下,现在的通道一米来宽,还有护栏;盘旋的道路平缓而踏实,可以直达峰顶。以为景区道路都已经修缮得宽敞、平坦而安全,从哲人峰下来才知道远远不是如此。从哲人峰下山的道路,还是几年前的样子。悬崖上的栈道陡峭而狭窄,栈道由石条码起来,没有水泥加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供游人搀扶的铁链由铁杆支撑,铁杆直接插在山石上。在那直上直下的栈道上行走,需要屏住呼吸,步步为营,真正的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走过一段回头看看,不禁会心惊肉跳。

从哲人峰下来,感觉到有些凉意,太阳已经西沉。到达山脚大概还得三四个小时,道路是如此之险峻,这才感觉时间的紧迫。走在后面的阿桂夫妇似乎还颇有闲情逸致,边走边聊,我不禁催促了几句,自己也加快了步伐。我很担心,如果天黑后还留在悬崖之上,将会异常危险。已经顾不得欣赏风景,只想着天黑前走过最危险的路段。达到小华山的时候,看路已经有些困难。其实那才是最危险的一段。一方面担心,一方面体力消耗太大,腿开始有些发颤。加快下行的步伐,开始体会到上山容易下山难的感觉。石条总在颤颤巍巍,铁链也在晃晃悠悠,脸上有凉风吹过,额头却冒着冷汗。下山的台阶似乎深不见底,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平台,转眼又是似乎无尽的下山台阶。当天已经黑尽,只看得见模模糊糊的道路,路边的树木恍恍惚惚,白色黑色的石头像潜伏的怪兽。有些担心,有些害怕,于是隔上三五分钟就吆喝一声。后面会有阿桂的回应,感觉他离我已经有十来分钟的距离了。到达仙女峰下,实在累的够呛,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本想歇一会儿等一等阿桂夫妇的,又担心一旦歇下来就再走不动,只好坚持走下去。月亮出来了。月光将路边的树枝投影到路上,扰乱着视线,行路更加困难。晃晃忽忽中,月亮在路边的树枝上投下凌乱的一片片白色,让人心中泛起一阵阵恐惧。只能越来越频繁地大声吆喝给自己壮胆。偌大的山上应该只有我和阿桂夫妇三人了,可以听到后面几百米高山腰上阿桂的回应。

好不容易走到了土路,以为离山脚不远了。可是一转弯,下山的台阶还是望不到尽头。一时间有些泄气。不下心崴了一下脚,停下几秒钟,活动一下脚踝,一边安慰自己,“没关系,小意思,可以坚持!”这时,坐缆车下山的大圣应该早到停车场了。因为我的包在大圣那里,又渴又饿,又冷又担心的我身边没有水没有干粮也没有电话。我知道,即使走得到山脚的公路上,再走三四公里到停车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到了公路上应该会有办法的,也许不远的地方会有宾馆,或者农家,我可以找到可以帮助我的人,要点水喝,或者找人打个电话。这样想着,感觉到有些安心。继续大声吆喝这,回音在山间回想。忽然发现,回应不是来后面的山上,而是来自山下。看来快到山脚了,而阿桂夫妇离我更远了。再急速走下一段台阶,茂密而茁壮的一片竹林后面,白花花一片的正是公路。终于下山了。

前面的路边有一排房子透出灯光,我吆喝着向前走去。听到发动摩托的声音传来,我一下子欣喜若狂起来,看来是有救了。我走上前去,发现骑摩托的是个小个子的中年人。想来游客天黑下山是一件平常的事情,这时到停车场或者到宾馆都比较远,他是来为游客提供服务的,顺便赚点小钱。

“师傅,能不能帮个忙送我到停车场?”师傅问了点别的事情,答应了。

还是先将价钱谈好,免得事后扯皮,这是城市生活的经验。“师傅,要多少钱?”我以谦卑而讨好的口气说着。

“一张。”师傅伸出一个手指头,他的脸上是让人放心的笑容。

“一张?”我装出诧异的神色。我以为他说的是100块。其实,在那样一种无助的情景中,几个100块我都会接受,要我在那样极度疲惫的状态下步行回到停车场,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装出这样诧异的神色只是一种城市生活培育出来的准备讲价钱的习惯。不过,这两个字出口之后我有些后悔了。要是他反感我跟他讲价钱,扭头离开,我又该向谁呼喊呢?

“就是10块钱。”师傅脸上的笑容继续和蔼而温暖。这下子轮到我羞愧了。我真有点因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无地自容的感觉。尽管我可以为自己那一瞬间有些扭曲的心态进行辩护,但还是感到惭愧。

到达停车场,大圣已经在寒风中熬了三个小时。原来钥匙不在他身上,他除了将我们留下的干粮吃个精光之外,只能一筹莫展地等待。

请求师傅再回到刚才我下山的地方,接一下阿桂夫妇,或者把车钥匙送过来。师傅脸上还是和蔼而温暖的笑容,愉快地转身而去。十来分钟之后,师傅带着车钥匙回来了。大圣迫不及待钻进车子,我拉着师傅的手却有一堆感谢的话要说。我拿出50块钱交到师傅手里,他不愿意接受。他说,说好一趟10块,两趟也就20,50块太多了,而且他没有找的。我坚持将五十块钱塞进他手里,情真意切地又说了一堆感谢的话。

“好人啊好人!”坐进温暖的车里,我还在感慨。

接到阿桂夫妇之后,我们决定直接回罗田县城吃饭,随后去看望阿桂的老母,然后回武汉。又和朋友们聚在一起,不久前的那种担忧和恐惧消逝了。想一想二十多分钟之前还一个人孤孤单单身处险峻的深山,想一想曾经有过的不知今夜露宿何方的恐惧,才知道幸福的感觉是什么。我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因为在与摩托师傅交流的那个瞬间,我的那种对人缺乏信任的心态与师傅对人的真诚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汽车在平躺而宽敞的旅游公路上行驶着,马达发出的声音舒缓而平稳。我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看到路边一个妇女在招手。看她穿着制服的样子,估计在家住附近的下班后回家的景区工作人员。阿桂对开车的大圣说:“停一下,带上她。”大圣似乎犹豫了一下,放慢了车速,随之又加速前行。我正想说点什么,大圣说:“这个时代,做好人难啊。”

在这种情境下,谁都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下意识地,人们都会联想到搀扶起摔倒的老人进而被牵连的那一个个故事。大圣接着说起道听途说的做好事被牵连的轶事,阿桂接着说起自己做好人被讹数千块钱的经历。其实我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们也知道,即使我们按照我们的良知真的做了好事而陷入困境,我们也能够解救自己。我们害怕做好事,因为我们对人不信任;而我们对人不信任不仅因为信任别人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更因为我们对自己也不信任。我们已经不相信自己作为人的良知对自己生命的意义,不相信自己的心灵需要别人的温暖也能温暖别人。因为不信任别人也不信任自己,我们逐渐习惯了麻木不仁,习惯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没有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我深切地感受到人性扭曲的悲哀,我悲哀我自己也悲哀我所处的这个时代这个环境。再有一位路人招手搭车,我不敢确定我会坚持让他上车。我们不再信任别人,也不再信任自己,我们可能有了越来越强大的物质力量,有了越来越丰富的生活享受,但因为缺乏信任,我们会越来越孤独,越来越无助,越来越失去社会性。于是,我们会离人性越来越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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