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边际革命”的“革命”性质

赵峰 原创 | 2011-05-13 17:27 | 收藏 | 投票

关于“边际革命”的“革命”性质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边际学派经济学的出现,被思想史津津乐道为一场“革命”。这场变革的“革命”性质主要由以下几个因素构成:一是颠覆性。边际学派所发展的边际效用价值论被认为是对古典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的颠覆,而当时的资本主义制度正在为马克思从古典经济学中发展出来的科学的劳动价值论所困扰。“边际革命”因此具有了资本主义制度拯救者的伟绩;二是创造性。边际学派的边际分析方法被认为是数学在经济学中应用的成功创举,这种应用使作为社会科学的经济学相比于其他学科更加精确从而具有更加明确的科学性质。这对于一直致力于科学身份确认的经济学来说,无疑是一项巨大的成就;三是突变性。这是这次变革被赋予“革命”性质的关键因素。三个国家的经济学家在事先没有联系和沟通的情况下,几乎同时“发现”边际效用价值论和边际分析方法,这种戏剧性强化了“革命”的色彩。

 

不过,思想、观念、方法、理论或者范式的变化毕竟不是戏剧,被思想史刻意戏剧化的这场变革,实际上并不那么“革命”。

首先,劳动价值论并没有真正被颠覆,它没有因为边际效用价值论在资本主义经济学中的盛行而退出历史舞台。实际上,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在边际革命之后的无产阶级阵营中得到了更加广泛的传播,并在无产阶级革命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实践中得到了广泛而充分的应用(姑且不论这种应用的成功与失败)。所以“颠覆”在一定意义上只是资产阶级经济学一厢情愿的臆想。

其次,边际学派对边际分析方法的“创造性”或者原创性也值得怀疑。边际方法本质是数学尤其是微积分在经济分析中的应用,而在经济学的早期历史上,就有过通过算术或者统计提高经济理论精确性和解释力的努力,其代表就是威廉.配第(16231687)的“政治算术”。进入十八—十九世纪,数学在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中的应用取得了卓越的成果,经济学家通过数学强化经济学的精确性和解释力的努力更加迫切,而边际学派经济学的数学应用,不过是这种长期努力的自然结果。

下面,重点谈谈这场变革的“突变性”。

将“革命”理解为突变,理解为与过去的斩钉截铁的决裂,可能适用于政治进程而不一定适应于思想观念或者经济学范式的变化。在政治进程中,暴力的介入可以加速旧体制的解体和新体制的建立,突变或者决裂因此成为可能。思想和观念的变化,只能是一个渐进的或者进化的过程,虽然不排除某些情况下变化会加速,但新的思想或者观念不可能从天而降。具体就边际效用价值论和边际分析方法而言,其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爆发,是此前经济学思想和经济学方法演化的结果。

“边际革命”之前的十八世纪,“边际”的观念已经在西方出现。

瑞士思想家比尔拉马基(16941748)在其《自然法的基本原理》中,阐述过边际效用价值论的基本思想;

瑞士数学家丹尼尔.伯努利(17001782)在研究游戏理论时,提出过效用递减和边际效应的思想;

意大利数学家费尔南多.加利安尼(17281787)在其《货币论》中提出过物品价值取决于物品满足人的需要的重要性的观点;

法国启蒙学者孔狄亚克(17151780)在其《商业与政府的相互关系》中提出物品价值决定于人们对物品的需要程度并随物品稀缺性而发生变化的思想;

英国著名哲学家边沁(17481832)在其《道德与立法原理》中,明确阐述了边际效应递减规律,在其对效用原理的研究中,还明确阐述了“最大化”和“最小化”的概念。

进入十九世纪,一些有着深厚的数学功底的思想家对边际效用价值论和边际研究方法认识更加具体、深入和系统。

法国数学家古诺(18011877)在其《财富理论的数学原理研究》中,不仅有了边际收入和边际成本的观念,还描述了需求函数和需求曲线;

德国数学家杜能(17831850)在其《孤立国》中,事实上已经提出了边际收益等于边际成本的收入最大化原则,在阐述区位理论时,实际上已经提出了了后来被约翰.贝茨.克拉克(18471938)所发展的边际生产力理论;

法国工程师杜普伊特(18041866)在其四十年代发表的一系列关于公共工程投资与效用分析的文章中,不仅系统而明确地阐释了边际效用递减规律,还根据边际效用曲线绘出了需求曲线,并阐释了“消费者剩余”的观念;

德国数学家戈森(18101858)在其《论人类交换规律的发展及人类行为的规范》中,则应用数学原理论证了后来构成边际学派理论核心的边际效用递减规律(戈森第一定律)和边际效用相等规律(戈森第二定律)。

 

在马歇尔(18421924)的《经济学原理》中,以“自然界不存在飞跃”作为题词。马歇尔想要强调的是,事物的发展服从“连续性”原理。一方面,各种思想、观念、方法之间不存在绝对的对立,没有不可逾越的沟壑,即使在古典经济学和边际学派经济学之间,也存在可以沟通和联结的因素;另一方面,从历史或者时间维度上看,经济学的发展具有累积性的特点,后世的思想和理论总是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前行的,离开对前人的继承,理论的发展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在边际学派的几个代表人物中,瓦尔拉斯就明显受到过比尔拉马基和古诺的影响;杰文斯不仅承认边沁和古诺对自己的直接影响,也承认那些即使他没有直接阅读过其文献的前辈的影响。杰文斯相信,知识就是一条浩浩荡荡的江河,即使你不能找到每一条溪流,你也要承认这条江河是由涓涓溪流汇集而成的。

最后想要强调的是,质疑边际学派的“革命”性质,并不意味着否认或者轻视边际学派对经济学的贡献。边际学派经济学的产生,确实是经济学历史上一个重大的事件,它在很大程度上推进了经济学研究方法的变化,推进了经济学的“科学化”进程(姑且不论“科学化”对经济学来说是福还是祸)。这种质疑所要强调的是,经济学的发展具有进化的特点,简单地以“革命”来概括或者理解经济学的某些重大变化,可能会使我们对经济学成长历史的认识失之片面和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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