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或者无用

赵峰 原创 | 2011-05-09 21:49 | 收藏 | 投票

                      有用或没用

每一年的学生毕业论文答辩——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最让我困扰和反感的不是学生百度+谷歌和复制+粘贴式的“研究”,而是教师对学生论文主题的“实践价值”、“现实意义”的要求或者质疑。说实在话,在这样一个极端浮躁的世界,要求在恋爱、游戏、赚钱之余抽时间学习的学生去读经典,去泡图书馆搜集资料,整理文献,已经是一种奢望。在一次次的嘲弄和被嘲弄之后,对于学生的“快速研究”,我像接受快速养猪或者快速致富一样地接受了。不过,对于教师对学生研究主题的“实践价值”或者“有用性”的要求或者质疑,我始终无法接受,我甚至觉得那样的质疑或者要求不仅有悖于经济学的精神,有悖于经济学教师的职责,甚至有悖于知识进步的一般要求。

我所接受和理解的现代经济学,不再自信可以改天换地,不再自信可以经邦济世。那些真正的经济学家们通常认为,经济学所能做到所能做好的,不过是对我们置身其中的这个世界的经济运行进行解释。“经济学不是占星术”,提供政策参考,超出了经济学或者经济学工作者的能力范围。我以为,对于一位经济学教师而言,这样的态度不仅仅意味着谦逊,还意味着诚实,意味着经济学的精神和良知。

可是,在很多人(包括部分经济学“家”)的观念里,“解释”似乎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在他们的观念里,解释有什么意义?不解释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行动,而不是理论。”理论除非对实践具有指导意义,否则就是无用的理论。当然,这样的态度是我所不屑的。借用小穆勒的话说,猪不需要对它生存其中的世界有任何解释,它一样生活得很幸福。可我们毕竟不是猪,我们也不甘于成为猪。即使仅仅出于作为人的尊严,我们也需要怀疑、思考,需要对我们置身于其中的这个世界进行解释。

我想,对于一位经济学教师来说,应该做到和需要做好的,是帮助学生构建一个有助于他们从专业角度理解这个世界的知识和方法体系,帮助他们保持和完善创造能力,怀疑精神和批判态度。在他们尚不具备认识和解释这个世界的能力之前,要求他们能够对改造这个世界出谋划策,不仅是在揠苗助长,而且也是在提倡一种弄虚作假的学风,在助长一种哗众取宠的邪气。在这个意义上,“解释”看起来没用,其实对于学生的知识能力的培养和科学精神的塑造,才是真正有用的,而那种以“实践意义”为导向的经济学教学或研究,看起来有用,其实不仅没用,而且对学生的成长有极大的危害。那是真正的误人子弟。

本年度的本科生论文答辩中,一位学生的论文中涉及到“生产性和非生产性”问题;这种纯粹形而上学的东西,也被斥之为“没用”。

我当然明白,所谓“生产性和非生产性”问题,本质是关于特定收入分配形式的合法性问题,具有显著的意识形态色彩。一种行为被认为具有生产性,说明这种行为的提供者或者参与者具有参与社会财富分配的合法性,否则,参与分配就不合法,相应的收入形式就具有寄生的性质。对特定行为的生产性或者非生产性的判断,取决于特定利益集团或者代言人的话语权力的强弱。由于相应的判断取决于相应的利益格局,而利益格局又在不同社会背景下的持续变迁,于是“生产性和非生产性”的争论也就具有不确定性。这大概是判断“生产性和非生产性”争论无用的重要依据之一(这与经济学的“科学”追求或者“实证”倾向有关)。

不过,问题的本质也许要比这种简单的判断复杂。在思想史上,“生产性和非生产性”的论争一直是经济学讨论的主题之一。历史上的不同经济学流派,对财富的性质从而对“生产性与非生产性”的判断,有着不同的标准。“生产性与非生产性”的标准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反应的是经济发展过程生产要素相对价格变化引起的不同要素供给者或者不同利益集团的话语权力的变化,这种论争在相当意义上是经济学进化的一个表象。“生产性和非生产性”论争在经济学成长的大部分时期的存在,反应的是各种利益集团之间的竞争,反应的是各个利益集团对话语权力的争夺。竞争实际上预示着变化,也预示着进化。当“生产性和非生产性”问题被认为不再是一个问题的时候,说明某种意识形态取得了绝对的优势地位,说明某个利益集团在话语权力竞争中取得了垄断的地位。当“生产性”一般化地被赋予某种行为或者某个利益集团的垄断权力之后,“生产性和非生产性”的争论确实成为多余。

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为什么“生产性和非生产性”不再成其为一个问题?什么样的利益集团或者行为方式垄断了“生产”,控制了对“生产”的绝对定义?也许,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可以给我们一个解释。按照马尔库塞的分析,现代社会的特征在于资本主义的集权和控制。当资产阶级控制了生产和生产方式之后,资本家的意志通过机器的控制而成为整个社会的意志。在机器霸权之下,人们失去了独立思考和独立行动的自由,人们甚至失去了向往和追求自由的能力,整个社会在机器即资产阶级的控制下成为一个统一的社会,一个失去了怀疑精神和批判能力的社会,一个单向度的社会。在这样一个意识形态绝对统一的社会里, “生产性和非生产性”的争论自然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实际上,这种争论在单向度社会里的存在就是一个悖论。

不过,在我们这样一个快速商品化的社会里,站在舞台中央的似乎还不是科学、技术或者机器的霸权,而是金钱。对“生产性和非生产性”论争的意义的怀疑,在很大程度上是金钱观念在意识形态领域取得全面胜利的表现,是社会意识向金钱观念全面投诚的结果。在西美尔的观念里,金钱在商品社会里具有绝对郡主的地位,其统治力全面渗透的结果,使其成为衡量一切价值的唯一标准。由于金钱本身所具有的绝对同一性的特点,使其可以将一切事物进行通约。于是,在金钱媒介之下,商品自然所具有的那种等级或者品味消失了,整个世界在金钱的眼里成为一个平面的世界。事物之间只存在数量的差别,不再具有等级或者品味的不同。金钱对整个世界统治的结果,也剥夺了伦理和道德,价值和信仰,公平和正义存在的合法性。在一个金钱绝对统治的世界里,一切与等级或者品味有关的观念都是过时的,没落的。而“生产性和非生产性”总是关乎收入分配的合法性和正义性,关乎伦理和道德,关乎价值和信仰;对于金钱社会来说,这样的观念是一种腐蚀剂,一件障碍物,一个必除之社会才能和谐的怪物。

当“生产性和非生产性 ”成为一个多余的问题时,内涵公平和正义,伦理和道德,价值和信仰的经济学也就成为多余的了。实际上,在现代世界来临之时,那个经济学的世界就已经隐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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