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摩精舍丛书——酬语
第1章 酬 语 序
酬语 盐亭袁焕仙先生
辑稿 华阳吕寒潭资中林翼如 内江曾鹤君 中江林梅坡 成都曾普仁 宜宾谢镇中 安岳徐代元
校讹 乐清南怀瑾曹溪南华寺释曼达 峨山龙门洞释演观 内江伍心言 奉新许衡生 华阳廖允中 宜宾李梦余
缮稿 盐亭邓叔清
酬语者何？吾师盐亭袁夫子焕仙答诸方向往及门问难之作也。向往、问难者何？大道至迩，驰求孔泥，鸣霹雳于大空，俾迷途以知返也。窃常窥酬答诸扎，皆就其人个性、经历、品德、才识之殊致，各为论列。寓臧否规勉于纪事之中，显向上全提于言诠之外。批隙捣虚，发人深省。故读其书者，辄感激鼓奋，永日诵吟有逾于书绅铭座，珍之拱璧者矣。自夫子掩关灵岩后，远道寄声问法者日益众，酬之不可胜酬。梅坡乃恭请汇刻旧稿，以期普闻。虽事理因人而千殊，原径趋要，归于大本。苟能异曲同工，激扬胜义，则林籁泉韵、鸟兽昆虫之鸣，何一非酬我之言？日星之炫烂、山河之锦错、珠玉珍宝之采色，何一非酬我之容？固不必斤斤焉于某语某语专为某某道也。不然，奏“箫韶”于聋者之前，扪巨象于群盲之手，而曰是亲炙者，又岂夫子酬语之意乎？谨序。
门人中江林梅坡谨序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
（一九四四年）
第2章 示南怀瑾
怀瑾谛听：在山数十日，切见诸禅德巍然自拔，有独立振衣之概，老人至喜也。摄其众向道，导其徒回车，风其俦化行方国者，实为怀瑾。而怀瑾律己过严，责人如己，老人至虑也。律己严可也，责人如己不可也。何也？律己严，过必远；责人严，众必减。众果减矣，汝纵口如河，沛法若雨，其谁辅汝绍隆玄化而导行天下？古人所以有遇风而息之惧也。谚曰：“不痴不聋，不可作翁。”班子曰：“水太清，则无大鱼。”圆悟勤又尝以示大慧杲者也。统此故纸，怀瑾阅卷自悉，无庸老人重拈。今社会非古也，朋友可借援而不可期以辅汝绍隆玄化。古有之普化、克符，吾宗家范。今恐无。必以无而现诸有，于内则多咎，于外必多尤。咎尤交倾，进程必碍。先哲所谓“欲速则不达者”也。余意然千圣之心灯，续四生之慧命，不必外期友朋，要在自育一期超士。所以孔子道行，内有颜、闵、曾、仲，不假外交伯玉、原让。怀瑾此后念头当改，不然，徒滋烦忧耳！
第3章 示通宽
通宽，虎步鹤姿，自抗一时，而投老汉学般若，求一是处，抑已异也！讵知此事实有时节因缘，时节未至，凡有所学，如水投石。因缘苟会，凡有所学，如石投水。古德入道，莫不然也。但又不得一味委诸因缘，坐待时节，不然雪峰三上投子九到洞山，长庆坐破蒲团，乃至警枕封衾、断臂舍身者冤矣。通宽，慎毋外鹜其余，但把老汉曩日示汝功用，不得用力，不得无力，不得有心，不得无心，直拶下去，一觑到底。果如是也，更从何处觅佛觅祖觅禅觅道？始知个事本自圆成，不从人得，不因师受。柏树子也，麻三斤也，狗子也，干矢橛也，人也，我也，由来成佛成道亦已久矣。斯道也，驰求云乎哉况是邪？若求而得者，玄言妙义也，于汝心身分上何有是处？故曰：“外求有相佛，与汝不相似。”又曰：“欲求是处无是处，若觅了时无了时。”
第4章 示通远
通远谛听：丁行，老人以律仪难驭，为通远惧，通远曰：“如通远者，不能驭律仪，则释迦老子准为破戒比丘也，必矣。”余闻心壮其言，未即启示而遍白同俦者，恐为愚庸所惊，埋此壮语，不为信口，便类矜高，徒滋戏论耳。果把得定，行得胜，则又戒内无戒，戒外无戒，踏毗卢顶上，辔无生国中，取之而逢源，从心所欲，不逾矩也。通远云乎哉？能乎哉？若云若能，夫复何言？然老人津津以律仪为虑，而必以之昭示吾徒者，讵有他哉？良以如此社会，每况愈下，菩萨行道，不以此而先驱，则放僻邪侈，无所不为，四生更无所瞻摩矜式矣。通远，通远，其锐行毋忽。
第5章 示通超
通超谛听：嘉州车次，冒雨言别，回省逾旬，此心固犹抑抑也。通超行止不齐，时俗论议，少所可否。严躬有明德，驭物无厉容，诚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而落发为僧，学般若，噫！菩萨之再来，而荷担大法者邪！不然，其游戏人间，亦暂博此一袭袈裟，而任运往来者邪！若前固可，若后则不必，何也？天下滔滔，四生爱河未渡，千圣心灯莫然，纵在平人，犹所内咎，况曰智人如通超者乎？《诗》曰：“王事靡嘏，不遑起处。”老汉盼通超蓦直而前，不必二三其德云云者也，如何？至念。
第6章 示廖生兀虬
兀虬谛听：丁行，劳生远送至于嘉州，三日乃别。爱道之笃、尚德之诚、奉法之重如此，末世得似生者几人？厚自重！厚自重！顾余无德，妄有闻名，而生重奉、重望，敬礼逾伦，内顾固不无惭惶耳。虽然，惭固在我，礼敬者生。因我礼汝，古德固已先乎其言。老汉亦只厚颜据为典要，以欺吾生而自欺也。虽然，学般若、菩萨，正好于此两欺字上轻轻一觑，大拶一拶。倘觑得透，拶得破，豁然摩着自己鼻孔，切见庄词、戏语、诐说、邪言、善恶等事、人我是非，乃至一切三昧、一切修多罗、一切功德海，皆不出此两欺字外而别有。且由来成佛成道，亦已久也。尚何他求乎？若然，真重奉、重望于老汉矣。兀虬，勉乎哉！
第7章 示普愿
普愿此次幸能自肯，六十年波波，一七日的的。倘在中寿，而墓木已拱把矣。可喜！勉之！善保毋忽。然初得法喜者不尔矜高，便自困常。常则易默，高则易狂，都非上阶，悉为道病。让汝不默、不狂，亦是不快漆桶、大嚼饭囊。普愿当以何术何能而远斯过乎？古得法者，久不离师。兜率离洞山过早，清素接之，乃明末后。汝以事不得从老汉游，当日于通禅处问事检心，慎毋以戒腊之高而自陷险地。老汉之望也。毋忽。
第8章 示通众
通众学禅数十年，行脚遍禹域，亲仁历殊方，赢得风尘仆仆，两鬓皤皤。幸而大坪一会，得一袭春光、半星罅影。通众！通众！汝四处作饭头，多方充典座，苦行、能行、梵行、难行乃至一切行、一切非行，何不一一摸索、一一检点，行在何处？曰苦、曰能、曰梵、曰难，又在何处？若于此处觑得破，信得深，检得出，许汝亲作饭头，躬充典座，能行诸行也。不然，托空妄语汉，承虚接响人，而负此大坪一会。劳我六十老人，灯下作书，拭眼运笔也。勉之！
第9章 示通永
通永谛听：诚笃质实，汝之德也；负米运薪，汝之行也；为人之所不能为、肯人之所不敢肯，汝之勇也。自云在此次会中，发明心地，倘把得定、认得切、信得及，汝试道一句看。若道得，又汝之慧也。吾知汝的道不得此一句也。若云道得，必是指东画西、说七说八。果尔，岂老汉之孝子顺孙哉？妄人矣！若道此语不得，老汉函到，须日日提撕，时时精检。提撕精检，精检提撕，到无可奈何处，此无可奈何亦无可奈何，而切切实实见此一着已，乃知一切平常，不从人得，本来具足，何用矜高？然后踏踏实实，负米运薪，乃为行；诚诚笃笃作人，乃为德；一切为与非为、肯与非肯，乃为勇。虽然，此三乃为，任汝承当。老汉说汝发明心地，试承当一句看。若承当得，白云万里；若承当不得，万里白云。汝纵全身是口，与我从何出气？倘出得此一口气，老汉于上三乃为外，与汝再加一，乃为曰慧也。赏乎？罚乎？自检毋忽！
第10章 示通义
通义于个事，自云已有入处。须知诸行无常一切空，荐此，即如来大圆觉，即甚深般若波罗蜜多，即梵语三藐三菩提，华言无上正等正觉，即解脱，即涅槃，即法身，即真如，即自性也。等等一切，随处立名，立名即真。本自具足，不假外修。实无奇特，亦非取证。若求而得、修而证者，凡夫法、外道法、小乘法乃至邪法，非正法也。通义能乎哉？若能，则于个事真有入处矣。其或未然，慎毋未得云得，而增上慢。此函到后，即须依止通禅，日日提撕，时时管带。提撕管带，管带提撕。一朝生路熟，熟路生，自有瓜熟蒂落、开口大笑时。老人决不汝欺。三世诸佛，日夜临汝也。勉之！
第11章 示徐县长剑秋
剑秋谛听：人心险恶，僧俗都悲。交接之难，比来通禅于此甚感不快。老汉示渠曰：“若人心敦庞，公理在抱，则不名五浊恶世。既不名五浊恶世，何贵吾侪？既有吾侪，任重负远，罚厚而赏不及，分也。何伤乎？此君子之所以为大矣。”老汉恐生亦同彼感，于是内激素怀，外颓百事，故预投此一辛剂耳。然此剂虽良，必以二种药引。一、事必躬亲。百丈，大德也。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夏禹，大圣也。过门不入，手足胼胝。今之妙树，日亲多事，虚云和尚，九十犹勤。此四大人者，生之矩范也。二、律躬以严。一切功德，生于日见己过；一切罪恶，生于日见人非。又六祖能曰：“只见自己非，不见他人过”，又有“一行不合于道、一德不基于义者，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此三胜语，生之践履也。统上二说，生当必行。不然，任汝多闻识卓，终是困死牖下，为仇雠所快，亲戚所痛也。知生者莫若老汉，爱生者莫若老汉，四生慧命未续，释孔心灯未然而畏生者，亦莫如老汉。老汉老矣！环顾伦侪，义将谁属？而生从蒲先生伯英游为最久，染彼名士习气亦深且久。夫复何言？望者大，言之深。剑秋何以自克？函到，须速复。检之毋忽也！
第12章 示吕县长寒潭
比在精舍，宾集茗芬。世出世间事，都各肆口摇舌。生亦曰：“而今而后，乃知无事处正多事，无心处正多心。然多亦无也。”老汉微征两句，生亦应对如仪。毕竟未大下一拶者，盖彼时应付梓人，兼及宾众，无一暇晷。石火电光之机，因而放过。若以时节言之，则又所谓缘未会者也。老汉归，一忆此事，竟漏不得成眠。果亲到宝山邪？恭喜贺喜！大事了毕！一度再度，恐生承虚接响，攘窃赴机。理如是，事必不如是，仍滞半涂耳！昔者汾阳昭公，历遍诸方，见老宿者七十一人，皆妙得其家风。尤喜论曹洞，终疑临济儿孙，别有奇处。乃至首山问百丈卷帘意旨。山曰：“龙袖拂开全体现。”昭曰：“意旨如何？”山曰：“象王行处绝狐踪。”昭公于是大悟言下，拜而起曰：“万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捞摝始应知。”有问者曰：“见何道理，便尔自肯？”昭曰：“正是我放生命处。”于是服从甚久乃辞。如说云云，彼昭公者，宋之大哲匠，临济宗龙象也。且见老宿七十一人，而不能了此大事，胡于首山一言，便尔拿空飞去？且自诩曰：“万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捞摝始应知”？如何说为碧潭？如何说为空界月？又如何说为万古碧潭空界月？既碧潭也，空界月也，捞又捞个什么？摝又摝个什么？况曰始应知邪？既知也，知又知个什么？有问者曰：“见何道理，便尔自肯？”昭曰：“正是我放身命处。”夫放身命果有处邪？彼碧潭者没坏汝，空界月者空坏汝。果无处邪？彼昭公者当面欺人，讵得曰圣人、曰传大统之超人者乎？统此试通一袭好音看。若通得上所云者，皆及寝之深言。不然，讵仅风雨载途，而乃拾人牙慧者也。又道此语时，不得指东画西，间有以无对，征是以非对，或作道理不作道理对，又不得以一切皆无而无亦无，乃至真空即妙有，妙有即真空一切等等对，或搁而不对。寒潭！寒潭！汝能远如说上过道得一句，老人认为适当者，恭喜贺喜！真无事处多事、多事处无事、归家稳坐也。其或未然，正好努力，宝所匪遥。此老汉苦口为人处，倘认为宗门故套，惑矣！勉之！
第13章 示李县长绪恢
绪恢谛听：释孔之心灯难续、莫续久矣。生丁年植学，扇誉时伦。出宰名邦，希踪明牧。讵曰敷政寇袁？实亦载道游夏。然有如下如说两过，老人至虑也。一内，二外。一内者，生已知一切法空、一有无、齐是非、亡胜劣，是一切胜行起也，而落在知处，自不能拔，执以为是。不知不觉遂致有无不一、是非失齐、胜劣难亡。胜劣既难亡，有无又不一，是非亦失齐，于是一尘生而诸尘生，诸尘生而人我贡高，称讥毁誉，尽空有，遍尘刹，无不应念而生。若然，平昔说禅、说道、说佛、说孔、说践履者，漫语赘行也，何有于当人哉？二外者，内心有蕴，外行必执。既有所执，轻重即形。持重人畏，寓轻人忽。忽畏交乘，益增行累，悉为道病。若然，平昔说禅、说道、说佛、说孔、说践履者，亦漫语赘行也。又何有于当人哉？一心该二过，二过累万行。纵沛德如雨，激义如云，胜行如麻，而曰轨万有之一行、然千圣之心灯、续四生之慧命，不可得也。贤如李生、智如李生、精进不怠自强不息复如李生，而曰不可得，此宣尼之叹、维摩之默、风穴之所以望首山而长泣者也。老汉曰释孔之心灯难续、莫续，不其然乎？
比者异端诡词，云起蜂涌。至人之胜行莫驭，众生之一德不趋，乃至三十年中两兴巨战，罄杀人之能，纵尽有之欲。飞潜无术，远害世界，几于陆沉。推其祸始，追其害源，讵有他哉？实乃正论不申，异端诡说，态情噬人、逞意乱德耳！众生愚盲，习而不知。即在贤明，安之不察。始滥觞而终滔天，遂激巨祸于不可救也。老汉誓与彼辈不共存亡，必扫穴犁庭，粉碎其说而报佛恩、孔恩乃至老、庄、耶、回一切贤圣恩、四生众生恩、父母恩。意固曰弭兵。若曰是说也，昔在春秋，向戍倡之，扰落空言，况以世界之大，何能骤至？然亦必缓兵、畏兵，不令其中风狂走，而津津、而昏昏、而役役、而勤勤曰逞兵、穷兵。虽然，是行也，从老汉游、运老汉心、毕老汉志而如老汉愿者，舍生谁属？而生有如说上过，奈何？奈何？今以三说奋之。倘日夜书绅置案，勉而行、困而行，或安而行，其庶几矣。一，内明个事，必期彻底，二，外须持重，语言不必过急；三，了彻外国文言，至少超三国以上。总此上因，昌听毋忽。老汉日夜临汝也！
第14章 示田生肇圃
书悉。自云随缘放旷，似觉相应。若把握正念，心境转尔不宁，复引余言蛇足助长为证。甚矣哉，道之不明也久矣！可痛！可痛！又云于庞居士将示灭答州牧于頔语曰“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句上有个入处，并自诩言已打穿后壁。果尔，蛇足助长为有法邪？为空法邪？若言有，则坏空，大乖诸行无常、一切空之义；若言无，则坏有，又违经云世间相常住之言。饶汝说即空即有、即有即空，总是两岐谤论、诽语游词，又何曾梦见“慎勿实诸所无，但愿空诸所有”而打穿后壁者邪？若然，语不知顺逆，理不捡是非。律身犹失，沛法得乎？实际理地，不立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如蛇足助长为是，则立尘也；如蛇足助长为不是，则舍法也。古曰：“纵使言前荐得，犹为滞壳迷封；即饶句下精通，未免触途狂见。”况生于老汉，言意且未通，而错认蛇足助长为药者邪？虽然，得生书固至喜。盖虽未企道，而犹在一路上行履。末世如生者几人？几人？亦可嘉也。勉之！
第15章 示王生乃鹤
来书字字刻实，语语精透。以例上年判中孚先生书，泥途云汉矣！自拔如是，夫复何言？某君以同情心示生践履，生又自引阳明先生“知行合一”为最高发展、立身归宿，至矣哉！颛颛学子，奕奕青年，能见及此，且沛自心枢，纵曰袭履他人故步，然此末世，实亦难能，况策趣心于圣道而孜孜不遑者邪？厚自重！厚自重！虽然，生同情心者，乃一期方便之语；知行合一，亦滞壳迷封之言。苟不志道则已，若曰躬肩大道，手援天下，生同情心，知行合一，腊月扇盛暑炉也。又恶乎其可哉？生聆之必色然而兴曰：“嘻！宁舍是而别有一路曰最高发展、立身归宿者邪？”余暂不下注，待汝发明大事，乃知此语为不诬者。何也？语证则不可以示人，说理又一非证莫了也。然则生既舍此，步从何趋？车从何辔？谛听！谛听！即此一门深入，实无第二进程。亦但向此同情心、知行合一道上迈进而已矣。若然，生必曰：“老汉云如是也，彼云亦如是也。斥彼是自，亦何申己而屈人之甚者欤？”曰：“否。否。”彼之言．循途而滞物；佘之说，即轨而超方。滞物困理，超方忘情。余不启其惑则陷汝于险地。苟或兴异论，又困汝于情尘，百思莫是，仍就生说上语，诱其归家。归家者，即所谓发明大事也。谓不住在同情心、执在知行合一上而别行一路，直超向关棙者也。然此向上关棙，亦非离同情心、知行合一而别有也。生荐此，则本来现成，实无一物。同情不同情，合一非合一，无疾而呻矣。勉之！
第16章 示杨师长介眉
介眉谛听：生起家白屋，位至总戎，能也；鄂西大洪山之捷，提偏师激诸军克强敌，复我已陷之名城不沦异族，勇也；五年之间，两受勋位，家无供命之僮，食无兼簋之味，衣无帛，出无车，而有逸容，廉也；勤上峰之命，忧士卒之劳，急友朋之急，又忠也、仁也、义也。而乃拆节投老汉门下，执弟子礼，学无上正等正觉，誓了生脱死、成己成仁。吁！非夙植德本，承事过、未、现三世无量佛、无量法、无量僧者，能不逐声色、囚名场、困利域而心摇摇、而形役役、而发蓬蓬、而齿壑壑者乎，又生之慧矣。曰能、曰勇、曰廉、曰忠、曰仁、曰义、曰慧，如是已举未举一切胜行，生已悉具。杨生！杨生！试向老汉道一句，彼无上正等正觉者，果在何处？若无在处，何必亲投老汉，恭敬承事而学邪？若有在处，是无上正等正觉者，岂能外能、外勇、外康、外忠、外仁、外义、外慧而别有一无上正等正觉邪？若别有，则二法也，讵圣人之道哉？若非别有，是杨生者已得无上正等正觉。既曰已得，而又投老汉门下，恭敬承事，朝夕究研，不但违理，而亦背事。若然，不是杨生欺老汉，便是杨生欺杨生也，又岂杨生之道哉？杨生！杨生！速道！速道！但道此话时，不得作佛法会、不得作非佛法会、不得会、不得不会、不得指东画西会、不得杂糅古人言句为自己道理会，如是已举未举一切不得而皆不得，如如远离，如如亲切。速道一句，恭敬呈来，老汉与你证据。得老汉证据，许生了事已，那么便是“洛阳三月花如锦”。不然，前路茫茫。杨生！杨生！可惧！可惧！勉之！
第17章 示甘司长秉常
炎暑遄征，至念古贤者宣勤国事，正于人所不能处而能，力所不及处而及，心所不运处而运。尚望迈绩前程，毋以路遥而废自半途；毋以行难而功亏一篑；毋以境恶而任运天然。秉常之大，老汉之望也。来书求示日行简要功用者，讵他有哉？此矣！舍此而别寻简要，必江湖下士之虚言，非君子大人之通径。若曰生欲知者心要也，老汉答生者世要也。迹近问牛而答马。大谬矣。何也？舍世要无心要。愚人不知，截然曰二；智者了彻，理固非殊。生此后行心行事，但如上说作去。已过莫追，未来莫计，现在义所当为、力所能为、心所欲为，便毅然而为，亦莫卜度，即大精进、大解脱、大梵行也。审如是，不但今人高推共奖，释、孔、耶、回必平分半座以与当人，况所谓英雄事业如汉高、明太而能望其项背者邪？勉之！勉之！一切般若、法身、胜行、功德、神通、菩提、涅磐、自土、他土，悉在斯矣！
第18章 示范专员天笃
赋性之笃、信道之纯、接人之雅、律己之严，伦侪中谁过范生？而范生与老汉共师吴梦老学般若者十年，困在空处、净裸裸处、得无所得处，即之不可，却之未能。噫！此固所谓陷人坑者欤？初机行人大都未能远此过也。卢公能曰：“不见一物存物见，大似浮云遮日面。”范生！范生！然欤？否欤？若然，平地吃扑；若否，平地吃扑。然则必如何而后可？宕花片片飞晴雪，玉苗声声落晓梅。或曰：“是何言句？”老汉曰：平地吃扑。荐否？检之！
第19章 示杨生光代
生丁年闻至道，而把得定、行得胜，及门诸子莫不下之。乃偕通宽掩关中江，成人成己，以视乎朝闻艺而夕津津者，泥涂云汉也。厚自勖！厚自勖！虽然，关外一句即不问，如何是关内一句？试道看。若道得，即此离此，何一而非道场？若道不得，离此即此，罄万悉成过患。况杨生以居士身，别父母、抛妻子、弃人寰、入深山、甘淡泊而如头陀者邪？是又陈仲子之俦矣。可乎？可乎？速道！速道！
第20章 答陈局长潜溪
慈明老人冬日于僧堂榜此“竺二二三少。鳃私”七字下注云：“若人识得，不离四威仅。”中有首座者，见之谓曰：“和尚今日放参。”慈明闻而笑之。千余年来，丛林中、非丛林中衲僧居士，离量常浩浩的，此界彼疆，异论庞然纷纷，莫中于是。兄数年前亦于此大兴疑怀，百思莫解，乃叩一老宿，通其诚，冀开我昧。宿云：“此丛林中规范也。汝欲澈了，当往访彼。”于是兄遍叩丛席，上鸠杖而下驱乌，无一人知为矩律、并何种规范者。且检《百丈丛林律仅》 ，一一搜拈，无一可况。于焉大窘，继以汗流。乃自念言：“人既谓我大澈大悟也。是区区者，何自不能激了之，至于如斯邪？此而未澈，于野孤托钵、出定、难产、镇州出大萝葡头、北斗里藏身、我手何似佛手、西方日出卯、新猫、烧蛇、百杂碎、顾鉴咦等一切一切，亦不过于知见理解上得个入处，而真实理地，又何曾梦见邪？了澈邪？此而未梦见、未了澈也，于千七百则葛藤中任何一则、任何一事、或正或反、或纵或擒、或全提或半举、或全是全不是、或全不是全是，又何曾梦见邪？了澈邪？此而未梦见、未了澈也，而于生而于死曰澈也，了也，真所谓一场大笑话矣！是号饥而不得食，诩人曰饱也；掩耳而闻铃，白于众而曰无声。讵不悲乎？此间尊宿，实难成事，时时掬我赤忱，处处拾人齿慧，终不得解，遂愤然自忖自讼曰：“佛示现，人也；历代祖师示现，亦人也。某甲虽愚不肖，犹人也，彼丈夫兮我丈夫，我何弱于彼？”于是尽却一切，单提一念，朝斯夕斯，行止不缀，亦不管此七字可解不可解，但提一个德山小参不答话的话头。
民廿九年全月，与曾松生、范仲纯、廖允中诸君子于什方堂坐。中间启扉声，忽然打失疑团，摸着鼻孔，澈见百千陀罗尼、无量功德海、尘尘刹刹、刹刹尘尘、一切佛、一切法、一切僧、一切修多罗、一切三昧、一切净戒、尽未来际、不可说、不可思、不可议种种声、种种色、种种是法、非法，莫不由此七字一口吞尽，一音演出。纵使释迦老子临之，亦当掩室于摩竭；维摩居士到来，更须缄口于毗耶。讵曰鹙子无言而妙德，空生亦赞叹不及也。即时然香，拜慈明老人三拜，复拜老宿三拜，引几而坐，笑、或大笑、微笑、冷笑乃至不笑，忽忆大慧杲以难产因缘请益湛堂。堂曰：“会得如屎，会不得如金。”而今而后，益知此七字亦“金屎法”也。古人不虚，实乃如语、实语，于是又展六拜。一为大慧杲善问，一为湛堂准善答也。只是彼时大慧杲不会空劳湛堂刀斧耳！理弦有师旷，顾曲无周郎。奈何？奈何？此七字既破也，同时野狐、难产、北斗里藏身、顾鉴咦等一切一切皆破，弟台！弟台！兄这一篇无疾而呻的文字、虚妄构造的事实，破乎否也？若然，弟台倘作虚妄构造会，许你五百身中不认识太行山；若不作虚妄构造会，你又失却一只眼。纵云：“我总不如是会时如何？”则将应之曰：“银样蜡枪头。“然则必如何而后可乎？兄踏实为弟台下个注脚。
今岁之春，兄于灌城以此七字拈付友朋曰：“此事本明而慈明老人未免藏头露尾。原文十字，渠只写出七字。如此漏窦，不知是何心肝？或何方便？而此七字中，又写了三个别字、三个白字，只余此一字。无怪乎千载而下，丛林、非丛林衲僧居士商量常浩浩的也。悲乎！悲乎！卓哉首座！千载一人。独能剖掬自己赤忱，揭开他人．黑幕，大白于天下，曰：“和尚今日放参”。令天下后世，翁然归化。讵不伟乎？倘当时慈明老人把此十字书成不别、不白、不漏，汝等诸人，从何闻此一则公案？而彼首座老者又何说此“和尚今日放参”六字？拈毕，一时朋侪济济，无一发语者。独李子方君曰：“此纲宗也”兄曰：“若然，千七百则葛藤，何一而非纲宗欤？”李无语。或难之曰：“既云尽纲宗也，然则此一则与千七百则，同邪？异邪？若言异，纲宗不合有异。既异也，不得言一则通而则则俱通；若言同，纲宗不合言同。既同也，而不得言千百则个个圆成，各擅家风。“或言未卒，兄以手约之曰：“住！住！任汝说同说异、说是说非、说今说古，与他慈明老人榜此七字有何交涉？纵开此榜不无搁着、绊着，与汝自己身心分上有何饶益？诸君子真欲认识榜此七安么？鄙人不惜拖泥带水、心黑脸长，澈底拈出，尽量推开。听取一颂。颂曰：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渺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诵已，或又曰：“古作也。先生拈以判此，得无不偕乎？”余曰：“唯唯。赖汝重举。不然，几忘却矣！”弟台！弟台！只为你昨日把这一则公案胡七乱八说了几句，苦兄灯下拭案，匀冻作书与你笔闹，眼已花，口已沫，若再不会，然则岂无赏罚乎？曰赏，只合拿一条粗棍打你不知若干下；曰罚，只合把一根细棍轻轻打我一下。为何如此？孔夫子说的“厚往而薄来”。如何？一笑。
第21章 示曾生普仁
两次接生，皆有入处，皆难脱落，皆不得别行一路而直趣向上关棙者。何也？困在有佛可学、有道可成、有法可说矣。船子诚曰：“一句合头语，千古系驴橛。”况余邪？其自味、自检、自荐取，毋忽！诗曰：“野水影残晴树后，家书正写夜灯前。”勉之！
第22章 覆伍先生心言
心言兄长：有道来教，字字金，语语玉。他不具论，即以称位言，使非实有所见、切有所入、骄杭如兄，能以师傅名义高以尊人、弟子称位卑以牧己者乎？恭喜！贺喜！弟虽未当面勘辨，而人我山倒也必矣。释迦老子三藏十二部，演绎则万流竞秀，归纳乃人法无我。人我既倒，法我其能巍然而久峙乎？人法既空，何斯不服？弟固以实有所见、切有所入而归老兄分上也。又云见得此着，不觉失笑，谓此无上法门如是简易也。有时又觉酸痛，谓此简易法门苦我多生，困生死、转轮回、头出头没而自不能拔也。都哉此语！正实见、切入、从心宇流出之。是语、如语非捃摭攘窃之伪语、似语。阅之喜至，几不可抑。盖今之人．谈何容易而跻此？古之人，亦谈何容易而跻此？千万莫轻放过。虽然，吾兄纵不轻放此过而固执之，犹滞半途、远宝所矣。何也？来教云除觉性外实无一事、一法，菩提、烦恼、生佛、涅槃等．都为赘语。此正有所见、有所入、滞半途、远宝所之铁证也。夫觉性即一事、一法。既有沙事、此法，何云无事、无法？菩提、生佛等不离此事、此法，乌得云赘？此语既不赘，事法又俨然，过在何处？滞有觉性也。夫觉性既有，除有外，何曾亲会内外本无差别、涅磐生死一如？故曰实有见、切有入。无论今人、古人跻此都非易易。然犹滞半途、远宝所者也。
言兄！慎勿自暴自弃，二乘圣人悉住于此。宗门下客谓为“知有”；又曰“初机”；又曰“净裸裸处”；又曰“入佛知见”；又曰“可以入佛而不可以入魔”。今之号称会禅、自诩大澈大悟者，悉住于此。或未及此，仅于理上解得几个名词，便曰善知识、大宗匠也。可叹！可叹！言兄，倘听弟言，把一切觉性、菩提、涅槃、生、佛菩萨等抛向脑后、贬向无生，而又不作抛向、贬向等想，即时便得无见，即时便得无入，即时便归家稳坐。李长者曰：“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亦即时而得证也。至易如此，故曰“道不远人”。其有意乎？其无意乎？慎勿龙成而怖。若曰是处也，实无捞摝。恐至落空，则为自不长进、自远大人。何也？是处本空，惧何空落？若有落者，何得曰空？盛暑酷热，挥汗覆书，复在灯下。此心之勤，何容一二赘也！希兄以此自勤。并告甘生典夔、甘生鸣阶、许生、衡生、鹤君、子玉、笑岑诸子曰：“莫将闲学解，埋没祖师心。天步如许艰难，人心如是陷溺，苟袖手作壁上观，不但损人，而亦丑己也。腊月三十到来，手忙脚乱，莫谓焕仙老汉默不朗告。”诗曰：“寥天月落河山冷，霪雨新晴猿鸟喧。”味之！味之！
再，兄函到，阅后二三子曰：“伍先生者，今之老宿。不但德高、才高、望高，而人我贡高，上齐有顶之天，下及无穷之际者也。乃云云，足见入道之深，不觉推人之至。镂来书，实亦良心所使。大法前途，其或济乎？昔文殊师利作七佛之师，而自损贬与释尊作法王子。今云云，诚休也。法如是、情如是而理亦如是矣。”弟曰：“否！否！理必不如是。何也？明之朱元璋者，犹曰‘元璋自元璋，天子自天子。岂以天子之故而至元璋无兄者乎？’宋之大觉琏者，住明州青育王时，舜老夫为吏横民，其衣走，依琏。琏馆之正寝，自处偏室，执弟子礼甚恭。贵人过琏，见咸怪之。琏曰：‘吾少尝问道焉，其可以像服而二吾心哉！’仁庙闻之，赐舜再落发，居栖贤。伍先生为余三十年前盟兄，问字问礼良友。彼之言正为天下后世执人我贡高而不能入道者，痛下一拶耳！慈也、悲也、权也法矣！余果俨然自居，不但显违好为人师之戒，其亦大背伦理。又释迦老子以师为弟，是用尾作头。汝曹可之。焕仙老汉以兄为兄，是用头作头，而乃惑者，咎固何欤？检之！检之！若检得过在，释迦老子未以师为弟、焕仙老汉亦不以头作头矣。”二三子无语。久之悉请曰：“师意究如何乎？”余曰：“各行各的路。”二三子笑，恭退。言兄！言兄！这篇满纸浮言、一派戏论，兄其笑而检之。如检得浮言、戏论过在，则途中即家舍、家舍即途中也。更说什么菩提、涅磐、烦恼、觉性、有所得、无所得、滞半途、及堂寝者乎？不一一。
附：伍先生心言函
师傅法座钧鉴：先后三谕，次第接读。迟未覆禀者，良以初机始觉、道力未充、一切不熟，实无以上报眷注之殷矣。三月来，时以吾师直指语言真参实究，渐究渐圆，即圆即究。比来事理，较前稍为圆融。切见除觉性外，实无一事、一法，菩提、烦恼、生、佛、涅磐都为赘语。而应奎动时、静时、醒时、睡时、一切处、非一切处时，均只见得此一着子，清清透透，明明彻彻。有时不觉失笑，谓此无上法门如此简易也。有时又觉酸痛，谓此简易法门苦我多生，困生死、转轮回、头出头没而自不能拔也。吾师以何功德而令我等劣根下愚蟠然大觉如此之易邪？真令我等徒众锥心泣血，永感不尽。纵饶三千界广长舌，亦赞师功德不及矣！刻经事，此间学社同人先行筹汇十万元，余俟续汇。总以能成就此殊胜功德、宏法度生、成就人我悲智之愿为鹄的。然亦非敢自云报佛恩、报师恩于万一也。笑岑、衡生、鹤君精进特甚。子玉亦有开解。合并奉闻。敬颂少病少恼！
第23章 示杨生鹭溪
生自况不可以一时而学。未深于植养，未纯于至欲，躬肩大道，手援天下，能无折鼎足、覆公餗者乎？不可得矣，时蹇，运也；不遇，数也。明知其不可为而为，期幸万一，累亲戚，丧友朋，过矣！牧心无术，任运每乖。乃希踪豪放，则画虎类犬、逾淮而枳也。又乌乎其可哉？其三复东方曼倩《诫子书》 ，即读六百卷《 般若般罗密多经》 矣。勉之！
第24章 示傅教育长仲穆
仲穆谛听：来书问数事，今答。其昌听毋忽！一、春间示汝书，久而不得报，固惑之。今云云，知未收读也；二，剑秋、通禅，遥遥激勉，比来进足，固已大异畴昔。所可欣者，此间李生绪恢、生寒潭、内江伍先生心言、许生衡生、曾生鹤君、潘生子玉及甘生典夔等，皆许知有来书云“峨山一会，关系吾宗盛衰” 诚为知言。然未一年,成绩如是，自问心不负人也；三、令慈弃养，曾亲登府吊。顾生已赴铜梁，比回府，尊大人或详告不赘。至铜梁县训事，与此间较，泥途云汉也。同人无不额手庆生。盖陈君于此役，尽心思，破尽私囊，成绩斐然。而不得当途之好，生乃超然而韵，井然而理。此亦换铁得金一场意外之喜；四，离群索居，君子戒独。但能自知业无进益，便是精进。行人来书云云，老汉之至慰至喜者也。惟言比来仍参话头，自觉得失之情较少，心多寂静。今后当于不外驰求、不内取证上用工夫。
噫！傅生！傅生！汝扰躲藏在此邪？既诩心多寂静，必惧心不寂静；既云得失较少，必惧得失过多。多少交倾，得失寂静互激，何年何劫而能外不驰求内不取证乎？若能，则缘木求鱼、平地摝虾也。必曰寂静为是，不较得失为是，然则门外巨石、池中荷、地上草乃至一切无情等，皆无得失，皆自寂静，皆证胜果，皆得解脱也。可乎？可乎？如可，诸佛心灯宁轮至今？四生慧命必不续矣！况内外假名，即欲驰求，即欲取证，都是头上安头、无事生事。仲穆！仲穆！汝德、汝行、汝质，汝自况皆不后于时伦、右于同辈。去岁蓉城一会，汝发悟最先，老汉望汝极切。且自忖曰：“扶得吾宗起者，其为傅生仲穆乎？”曾日月之几何，而见困于此。可叹！可叹！刻作书，夜己四漏。静言思之，不觉怦然，幸自拔以先君子也；五，来书文理、文艺都较过去为优，字亦厚而有致，惟为文困在有意为文处，殊难入韵，然亦载途行人之通病也。苟大澈，自然头头上显、物物上明，固非心念能运、功力能阶；六，老汉富有天上、天下、十方、过未现等，然家不储再宿之粮，案不陈兼味之簋。来书叩及老汉生活，固如是也。再，此函到后，生可裱而置诸案头，老汉即日夜临之。或不为魔外所噬、怠懒所困矣！勉之！
第25章 示曼达
曼达以故家子，植学欧洲，栖身英法者数年，而不能厌其学。回国后，落发为僧，投曹溪南华寺和尚虚云为戒弟子。学禅数年而不得饫其义，乃仗锡观方，徒步历康、藏，抵拉萨访密乘，侍大德者数数，得灌顶者亦数数，而不能通其道。今夏来成都造精舍，投老汉学般若。噫！曼达者何如人哉！其奋发、其有为、其自强不息如此，甚可怀也。夫般若者，果可学邪？雪上加霜；无可学邪？托空妄语。抑不寓两头，即亡三际、有无双遣、当下圆成、而任运行心、无在不在者邪，悉是戏论詖词、放言邪见。若然，曼达投老汉学，学何道？老汉居然以师位居，居何法？曼达！曼达！不但汝道不得此一句也，即饶释迦老子到来，亦须掩室于摩竭；维摩居士临此，自合绒口于毗邪。况肆口滑油说禅、说道，自号为通宗通教之瞎汉者乎？然则毕竟道此一句不得邪？曰：“否”。曰：“何道？”曰：“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第26章 示雷团长正修
生兼资文武，友绪恢而投老汉门下学般若，执弟子礼甚恭。噫！菩萨之再来者欤？虽然，学般若、菩萨，如冰棱上行，剑锋上走。曾子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倘一失慎，讵曰狂禅邪见，而亦激巨祸于不可测者也。雷生！雷生！尚慎旃哉！入孝出弟，敬以使下，恭以事上，接物平怀，遇人无诤，而又不着在如上如说事上、句上、理上，即无上正等正觉，得大般若，证大涅磐也。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又曰：“吾无隐乎耳！”又曰：“道不远人。”雷生！雷生！尚慎旃哉！
第27章 示萧生奉来
生丁年任侠，名响诸侯，乃折节读书，嗜黄帝岐伯之言，投白尊者访密乘。白圆寂，仗剑反蜀，从峨眉山李先生德海游，餐霞辟谷，锻体伐肤，而其身也软如棉，矫如猿，步履如大风起青萍之末，搏空稽天而旋旋。李先生者，清末大侠，方伯许公幕友，老汉耳之者久矣，惜未一觌。鼎革入峨眉山肥遁不与外通，闻常召生谕曰：某年月日当于成都市逢汝本师了汝大事。今夏来蓉，生果投渲南傅先生真吾学般若。噫！生固异也，彼李先生者，真作家、真哲匠、真异人矣！不满己、不抑人、不居俗、不鸣高，殆所谓古之隐君子者欤？昔丹霞谒马大师以手拈幞头额，马师顾视良久曰：“南岳石头是汝师也。”丹霞即趋南岳，三年遂得铲佛殿前草。李、傅两先生者，马师邪？石头邪？生准今之丹霞也，必矣！何也？学道五十年而尽弃其学，以师傅先生，于老汉为法门侄。不贪所蕴，舍也；能下人，，恶也；朝夕不怠，行也；律躬有令德，驭物无疾容，戒也；心不外驰，定也；而学般若，慧也。如是胜行，生已悉起，菩萨六度，一时罄赅，然则投傅先生学，学何道？投老汉参，参何法？若学得、参得，生必开口大笑，翻然而逸也。尚何孜孜向人饮残羹、食唾余者乎？虽然，苟未忽地一卞明得最后风光，慎勿自瞒自弃而远大人、陷险地。老汉之望矣！勉之！
第28章 覆潼南令高注东一
书悉。策心上宗，不自肯，不自瞒，曰刹有刹无，又曰静时悟、动时迷。既悟也，当如何保任云云。如语、实语、不妄语、不狡语，毋畏！毋畏！初机之通病矣。行人届此，每畏不践，遂废半途。所以圣人、超人少，而愚不肖者比比盈盈。足下丁年登仕，趣志心宗，讵曰今无，古亦罕觌。老汉所以不惜走霜毫、开老眼葛藤葛藤者也。来书所及，讵有他哉？滞有为耳！然此非仅学人之过，而过每在彼师家。何也？比来一般魔子，说禅说佛，总谓有佛可成、有法可修、有道可证。足下之病，遂尔丛生。倘无此佛、此禅、此修、此证，不但足下此函老汉不得而见，足下此心亦不得而有也。此既不可得而有，曰有无、曰动静、曰悟、曰迷，从何而有？况当人本分上一物也无，刹时有，有个什么？刹时无，无个什么？静时悟，悟个什么？动时迷，迷个什么？有有有无，有动有静，固已头上安头也。须知说无说有，说悟说迷，皆黄叶止啼之言，实无实法。过量人必不落此圈套，一见便休，决不驰求。既不肥求，有何保任？若有保，保何事？任，任何法？不然，则驰求矣。昔大慧昊曰：“打破蔡州城，杀却吴元济。”足下若听老汉之言，把一切迷悟、有无、佛法、世法、禅道、菩提、动静等等抛向脑后，不落有无，不居动定，自然“打破蔡州城，杀却吴元济”也。然后独往独来，随风转舵，顺水行舟，释迦老子都输汝一着。曰刹有、曰刹无、曰静动、曰迷悟，剩语矣！
第29章 覆潼南令高注东二
来书语挚情殷。渝小邑也，得贤者宰治，时和政理，民困乃苏。老汉足经各县，目视诸尹，如足下者几人几人？昨宴丕承因开谈，在座者都认老汉言为允当，贵治旅省诸贤，更味此说。鹭溪亦在坐，窃谓吾侪作事，计当检非己之责也。彼之口人之言，乌足较哉？乌足较哉？来翰云：“以净土为主，兼习禅观，且自谨惧，恐落魔境。”甚矣哉！足下之惑也。魔从何来？因心有故。觅‘公若无，佛尚不有，况彼魔邪？今以净为主，禅为兼，有主有兼，所谓不自空有而先实无，早已无风起浪，头上安头，陷魔宫，困魔窖，魔语魔行魔气魔力亦己深也。尚何惧乎落邪？哈哈！剑过已远，犹自刻舟。且净若非禅，从何立净？禅若非净，又安名禅？庸讵知禅即净，净即禅，禅净实不二，然又非一也，何也？过量人随顺之，无向不可；小机者幻执之，有着皆衍。台端有大气力，能康济郡国，而困于小说詖词，至令俚语驾于希声，黄钟埋于瓦釜，识者固惜之而不肯言，老汉废也，同知避忌，惟此一念赤忱，救人救己，许国许亲，故不惜十指弦，与君千万弹。知我罪我，幸仁者善自检之。
第30章 示黄校长人俊
生从老汉游十年，一无所蕴，万德咸赅，而蕴于不敢自肯。即此不敢自肯，一尘蕴而诸尘蕴，诸尘蕴而无所不蕴。于是一行莫履，万德咸乖也。客冬，老汉为小儿本端娶妇回乡，生与饶生盛华连床夜话。老汉至，生起而问曰：“人死不知究往何处？”老汉曰：“汝现究住何处？”生遽豁然明得本分上事，因拜起而自讼曰：“个事原来现成，如此真把猴子尿笑出了也。”余乃翻然归寝，自尔便识得下半截风光。黄生，黄生，一无所蕴邪？万德咸赅邪？无所不蕴邓？万德咸乖邪？此事老汉与汝分疏不得，汝试道一句看？若道得，若道不得，都是“落花踏尽春无数，马上横梢意气归，' ! 如何？一笑！
第31章 答傅丕承先生
奉大示迟迟未即作复者，一、台驾去后，此间同人欲究《 中庸》 ，一再要弟开座；二、讲说《中庸》 既已，佥欲行道七日，一再要弟主七，良以法故，不敢自悭，鲍老登场，未计郎当，遂尔三月叨叨，百日絮絮，亦可笑也！报来教之迟，讵得已哉！光厚和尚行将入关，足下惠幕之款，已面告渠，极表谢忱，检其意似望老兄速惠为佳。弟窃有望于左右者，英雄到老思成佛，宿将还山不论兵。春暮在省，固已一再言之也。老兄其有意乎？其无意乎？有意固佳，无意必令其有。有当行，行当深，深当至，及其至也，何事非佛？何事是佛？一派圆成，佛即老兄，老兄即佛也。说什么思与不思，成与不成邪？如或未能，甚望老兄把此事挂在唇间，蕴在胸内，朝斯夕斯，念念不忘，念念不舍，如久客思归，久旱思雨，久渴思饮，情绪做去，七日不乱，定臻上理。此千圣不传之密，百万胜门之枢，非弟一人之愚也。慎勿河汉我言外，失之交臂。并转告老大嫂及文光、鉴秋诸兄，庆光、乐三诸弟，一一实践为快。
第32章 示冷秘书笑岑
冷生谛听！来书都不具论，准邻妇爆竹，彼时当人自觉腾身虚空，寂然圆照，人我无二，空有一如。果尔，即桶底脱落，摸着向上关棙时也。彼时果细细检点，密密搜探，尽微尘，遍时空，何一事，何一理，何一物，乃至有法非法，百千三昧，无量陀罗尼，一切功德海，而不具足而不圆成那？而确确实实觅一星人法都了不可得，又何有来书所云三关之任何一关？即时便住在金刚心中，入我门内，李长者所谓“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者也，而乃自生孤疑，向人取证，呸！千古岂有己食而问人曰吾饱或饥之事理乎？若老汉在内五十痛棒，半棒不减。幸而一病兴疑，愈后乃知病时便是愈时的，愈时便是病时的，亲于来书写一句曰：“洞知受病愈病丝毫不碍”云云。不然“星河影落黄牛峡，草木秋饶白马关”也，可惧，可笑！又老汉说禅，与古人临济、曹洞、德山、伪仰、云门、雪峰、法眼、翠微、夹山等等，不从同而大别，所以者何？各行各的路，各做各的梦也。临济老汉等，不终日无言，便指东画西；不壁立千切，便藏头露尾；不许人会，而个个会得透顶透底，摇头摆尾而去。老汉说禅，洋洋洒洒，千言万言，开口似河，沛义如海，许人深会，而个个一丝一忽都会不去，不但不摇头摆尾而去，而且不摇头摆尾而来，为何如此？盐亭老人心不负人，面无惭色，青天白日，从不向人说有鬼无鬼的话言。虽然，临济、德山等是邪？盐亭老汉是邪？不得说我是他不是，他是我不是，他我总是总不是。道来道来！又来揭阅迄，老汉不惜口业，亦和生一偈，其辞曰：“长安，长安，何处是长安？若到长安，便是长安，未到长安，快到长安。”慎勿说长安与汝不相关。呸！呸！呸！日近长安，日远长安，一个无面孔的铁山，平白地栽上眼帘，如何即是这蠢鱼，似不费钻研，笑他蠢人，含元殿里问长安，哈哈！函到当昭示同人，共检共勉，勿忽。
第33章 示许处长衡生一
衡生谛听！刻奇暑，生函到，阅迄，不但清凉肺腑而老眼开明，亦异曩昔者百倍。何也？国步天步，艰难如许，生进德如是之笃，见道如是之速，非君子大人孰能臻此？善自重！善自重！勿谓老汉佞也。彼丈夫兮我丈夫！尧舜与人同耳！佛不云乎生佛不二，况彼君子大人者邪？不自贬而侪于伦辈，老汉之望也。来书云“百尺竿头当再进一步”，噫！十地之人都未进此一步也。若进得，恭喜恭喜，大事了毕，衡生勇乎哉！若未进得，最好星三星六，与友朋精研，刻刻不忘，所谓鼠子咬棺材只在一处，修多罗曰：“制心一处，事无不办。”果尔，真丈夫儿，真君子大人境界，不患不摸着向上关卡矣，毋忽！
第34章 示许处长衡生二
衡生谛听！善以推人，卑以牧己，君子宅心，千古一辙。至慰嗄嘎进德之笃，进业之速，不图之至于斯也。来偈云：“我生天地，天地生我；我非生灭，生灭非我；不遇恩师，作茧自缚；处处随缘，万物一如。”美则美也，惜未尽善矣。而云：“不遇恩师”云云，尤为施累老汉过甚，厚诬老汉过甚，而不认识老汉亦过甚也！老汉乃大冒其火，灯下走笔，照作一偈，骂生几句，其词曰：“我即天地，天地即我；我即生灭，生灭即我；谁管他随缘不随缘，自缚不自缚，万物一如，一如万物。”焕仙老子几曾向人亲口说六六原来三十六云云？生把此偈解得清清澈澈，我说汝是一个漆桶；若解得不清清澈澈，我许汝是个漆桶；若作不解，或必解，或便解，便不解，一切等等会我，推汝是个漆桶。衡生，衡生，如何免得这漆桶过患，来试道一句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幸自勉！毋忽。
第35章 覆南教官怀瑾
晨窗清寂，邮人以书到，启之琳琅盈纸，阅竟数叹。国不京久矣，比来士夫昧于老谋，诱于浅说，每挖肉而补疮，失茂枝于固本，浮华竞尚，异论庞兴，而家而国而社会而世界，无所执持，于是乎人欲横流，激巨祸于不可测也。记曰：“只缘不识曹溪路，无限平人被陆沉。”其斯之谓欤？其斯之谓欤？台端丁年植学，以天下国家为己任，接物以礼，克己曰仁，曩在山时，老汉心窃内仅久矣。刻以书来，思把曹溪一滴，普润四生，且以用功险处平处，得力非得力处，是处非处，种种见，种种境，种种殊胜，非殊胜，悉以质余，而求一是处，讵曰余其识途？良以今之名贤名响，邦国学富，瑯环而齿摇摇而发苍苍，擅一经或攻一艺者，大都承虚接响，即曰笃行，刻实亦不过文章富丽，考据精详耳。求一探源而澈底，固本而茂枝者，固不可得也。况青年如台端者乎？抽绎来书，至再而复，初阅惊为满纸琳琅者，今固通篇过患，岂前后异趣欤？盖热肠直指与非热肠直指耳！窃闻之，惟君子能受至言，况策趣心于内籍，倾明诚于上宗者乎？其开听，今以下事辟之，余不及。老汉罢也，抑何濡毫走颖，重费如许气力？良以社会国家，每况愈下，思得一二贤哲一新之，一振之，遂不惜十指弦与君千万弹也。
来书云：“手书辱问时，正工夫吃紧，外缘大息，内心尚喘，自知如痴如呆；历历孤明，此处未能心如墙壁，尚难入道，不然一拳打穿墙头，冲向自己家内去矣！”且慢且慢！不是焕仙老汉老婆心切，把你挡着这一拳头，不知冲到何方国土？还家与不还家的事且放过一边，万一把头颅撞破，口角毁损，明日浸晨而起，将什么来洗脸？将什么来食饭？又将什么来说话哩？咄哉！此大妄语，此大矫枉，此大偷心也！祖云：“诸佛妙义无上上乘，岂汝小忠小勤，轻心慢心而能希冀？”夫以忠以勤而曰小、曰轻、曰慢，尚不能希，尚不能冀，况当场作假，自欺欺人，而欲窖和鸾于寂静之国，诠妙谛于蹄筌之外得乎？直毁谤般若，造地狱业，且无间地狱种子也。若然，台端必自忖曰：“我见我解，如实而知，如实而语，何欺？何假？”必谓老汉好为过激之谈，信口不经，是己屈人。虽然枉人者，不明自宽者，岂智无据而言曰诞？昨其罪而攻曰奸？曰智曰明则吾岂敢曰奸曰诞？君子羞居。来书云云既明而孤且历历，则绝待之体彰也。绝待之体既彰，曰痴曰呆，从何建立？尚何论乎外缘大息乎？外缘既云大息也，内心乌得尚喘？内心既喘而尚也，外缘乌得言息？况大息乎？又既历历孤明也，乌得言未能心如墙壁，尚难入道邪？台端既云用功紧切，余试一问，此历历孤明与心如墙壁及入道等，一乎异乎？若言一，来书不合言历历孤明，此处未能心如墙壁，尚难入道；言异，而异又在何处？若言一即异，异即一，真如颟顸，佛性笼统也。凡此种种，皆瑙素不别，自语相违，真邪？假邪？欺邓？否邪？老汉窃谓用功紧切，笃行实践者，必不如是矣。
又“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乃初祖达摩接二祖神光语也。学人于此个个卜度，个个乱统，个个胡思，个个妄拟，李借张冠，鸿罹鱼网，殊不知箭过已远，茫茫伊何？任汝车仪埒天子，纪信终非真汉王。不然，心如墙壁即可入道，而一切无情无心之物，如山河瓦砾等早入道矣。是生人而不如死牛、死狗，一切人、一切禽、一切兽，及一切蠕动之类，凡得死者，皆入道也。苟如是也，凡求道者不必六度、四摄、二十五有、三十七助道，但求死即得矣。尚何有乎睹明星、踢溺器、见桃花、击翠竹等等一派风流韵事者乎？台端台端，似此皆痴狂外边走而未反观反闻者也。若是个着手心头便判的汉子，那有许多闲知解闲道理？必朝斯夕斯，行时坐时，单提一念，直下穷追，直下荐取，所谓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动，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力量，刻刻实实拶逼下去，一朝打失布袋，摸着鼻孔，然后才可说兴慈运悲，把曹溪一滴左之右之，前之后之，上下之，入无量无边法界于一法界，于一法界入无量无边法界，尘尘刹刹，净佛国土，成就众生。大慧杲曰：“到江扶客棹，出岳润民田。”曹溪路曹溪一滴者，不其然乎？反是小道犹碍，矧欲希踪无上上乘者邪？国不京，民德匪厚，民族屯蹇亦已久矣。老汉不惜眉毛，走霜毫，开老眼灯下拭案，对纸开谈者，讵有他哉？尚望不河汉余言，奋智雷力，把曹溪一滴，死死一觑觑破，藉之以援天下社会国家，老汉之望，台端之雅。朔风孔历，自珍为佳。不一一。
第36章 致奚处长致和
果城厚扰，至谢此间。友朋闻兄策趣心于内籍，辔和鸾于上宗，庆幸者半。疑之者曰：“此承虚接响，一时趁口快心之谈，非躬行固步者也。”亦半。自昔龙象蹴踏，非驴马能堪。信之者，彼也；疑之者，亦彼也。于兄何哉？须知此一段了生脱死，超群越圣大事业乃大丈夫所肩，非公侯将相能任，况余邪？故曰：“独据大雄峰。”夫公候将相扰不能肩，彼之信，人之疑，真邪？伪邪？亦承虚接响，一犬吠虚，千猱哇实者也。尚望兄台发大心运大力，把生死二字贴在额上，蕴在胸中，或参一句话头，或蕴一则事理，朝斯夕斯，动时静时，与他挣扎，久久集义而生，渐渐而生集义，生路熟，熟路生，便会豁然摸着向上关棙也。届此乃知当人由来成佛亦已久矣，曰生、曰死、曰孔、曰释、曰佛、曰法、曰心、曰性、曰道，及一切一切尽是冤家话，对头语，然后随缘放旷，任性去来，指空为有，说正为邪，将魔作佛，用佛作魔，把顺的当作逆的用，逆的当作顺的用，或顺逆两用，或顺逆两不用，一切由我，如壮士挽臂，不假他力，讵不毅然大丈夫也哉？传曰：“舍此不图，将安求君？”兄台兄台，检之勉之，不然腊月三十日到来，阎王老子与你算一生饭食钱，莫怪好朋友不与你打招呼。谚曰：“逢干不肯去，直待雨临头。”愚且哂之，况智者乎？不一一。
第37章 示潘委员子玉
子玉谛听！蕴椟而藏，宣尼犹彼；君子接物，默足以容。老汉数十年众口未收而不得远于毁者，讵有他哉？违上说耳。虽然，不藏不默则非君子之大欤？不然也。盖不藏是不挂片丝，不默正直心是道，而乃明镜当轩，胡来显胡，汉来显汉者也。今兹拭案走颖，然小釭开老眼，不辞种苦而与潘生作是书者，何邪？盖时然后言，义而后取，此宗圣所以有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空生岩砌善言般若，维摩室中法不思议矣。当人持此随汝作，随汝说，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也。其或未然，幸勿信口，故漆园曰：“言而足，终日言则近道；言而不足，终日言则近物。”苟反是，必滋咎，何也？群盲反唇相讥，毁我法也。彼既毁法，何缘得法？法既远离，爱河不济，长劫沉沦，龟玉毁椟，伊谁之咎？实行者不自蕴藏，无德默容，自过而启人过也。夫杀人生命，法且论偿，断人慧命，理当何罚？生命历尘劫，尽河沙而莫数，慧命互今古而一灵独存，彼犹论偿，此偿何如？此君子所以惧法矣。诸方削牍，汾阳历辞，八请释迦，日夜思维，乃起宣说，悲乎！悲乎！今之朝闻一义夕便炫人者，古人斥为短贩汉，盖不知为大法惧耳！讵曰涂炭人而自蹈涂炭亦不之避也。子玉丁年植学，皓首嗜玄，必不蹈此危机，行于险径，诚恐稍一失言，众盲据为口实，则伤者大，自损巨也。其告同学，尚惧旃哉！再初得法喜者每感功德不周，胜行难起，此无他，过在偷心未死尽，人法未忘完耳。当人偷心果死，人法果忘，环顾一切何德不周？何行不胜？正是“洛阳三月花如锦，得意气时添意气”。千万莫谓法有劣胜，阴埋己私，自起狐疑，躬投水火。今以二法救彼，显过一戒，万德庄严，戒为最胜，一人敌众，斯乃良规。盖无戒而德莫全，行远胜也。二仪一仪，集躬万邦，为式君子，进业义讵远仪？诗曰：“刑于寡妻。”礼曰：“君子笃躬而天下平。”统上诸说，希与同学共奖之，余之愿，三世贤哲之愿矣。勉之，勿忽。
第38章 示曾总经理鹤君
比来此道衰微，魔强法弱，四生爱河莫渡，贤者讵能壁上而观？生赋性笃诚，仁明内蕴，检来书固栖心于此者也。准此以行，事无不办，要在把得着，见得透，信得及耳。至云求示日行切要功用，亦惟持一话头，朝斯夕斯，行时坐时，勿忘勿助，不疾不徐，一味苦参。一朝识尽功忘，摸着向上关棙，自然有生家宗圣，向孔子前大应一声曰“唯”的时候。既应唯已，然后于此一唯字上，细检详拈，一切事了毕，一切理现成，一切事理非一切事理无不了毕，无不现成，所谓头头显智，物物沛仁也，拒不直捷？此参话头而入者也，谁要汝抛妻别子，殊方决择，异域探玄邪？生家幸有此等楷则，如参话头不得力，即于古人胜行上刻实践履，就事专研，不必释，不必孔，不必耶、回、庄、老，更不必求玄学妙，取坎填离，但把吾日三省吾身明训，切实行履，不必有心，不必无心，不必求悟，不必惧迷，如是已举未举，一切不必，一一任运，一一随和，入则孝，出则弟，做事不必躲逃，责人不必严刻，过去不追，未来不较，现在不住，兄弟伯叔妻儿子女九族四众如理而亲，如实而仁。初行似难，积久渐易，渐难渐易，渐易渐熟，渐熟则生路熟，熟路生，一朝因缘凑合，摸着向上关棙，亦如上应唯字，方知由来成佛成孔成老、庄、耶、回亦已久也，到此切见，所谓佛，所谓孔，所谓老、庄、耶、回，一切贤圣非一切贤圣，都成话柄，悉是虚声。于焉开大口说小话，开小口话大话，魔强也算不了一件事，法弱亦算不了一件事，乃至爱河莫渡，壁上作观，亦算不了一件事，然后从此一切算不了一件事上，净佛国土，成就众生，尽未来际，坐水月道场，行空花佛事。行人到此，才算父母的好儿子，人群中的好汉子，诗曰：“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又曰：“莫买沃州山，时人已知处。”此践履古人胜行而入者也。是二入处，千圣共游，慎毋自轻，行于险地，老汉之望矣。勉之！
第39章 示普书普明
普书、普明共听：普书纯笃过人，而于此事参遍丛席，客岁蓉城一会，虽未撒手，然尝鼎一脔，旨亦可知，殊困在空处，无所得处，净裸裸处。噫！此万古陷人坑也。大丈夫儿，不思振拔，躲藏在此，作么？普明现图竹根滩住处，比来成绩如何？在嘉州时拳拳对我之殷，知于此事践履深实，此后若有一个住处，汝当如何？若无一个住处，汝又当如何？道来道来！老汉知汝道此语不得也。谛听谛听！吾与汝道各勿忽。
第40章 示李生范中
期年不得生耗，至念。然亦知乎饶生盛华者乎？去冬同老人乘车由成都经梓潼回盐亭，过广汉连山镇，饶生曰：“是镇也，距李范中不百里，惜不得晤，殊歉歉耳！”老人曰：然今春之仲，饶生由北道回隆昌，遂弃世。噫！诸行无常，人命不永，其可忽乎？大丈夫儿，不内明本心，外救家国，非夫矣悲乎？勉之！
第41章 示徐秘书长仲礼
仲礼谛听：来书云：“三日听讲，一月行持，乃知道在伦常，不在玄妙。”都哉！徐生不图于此五浊恶世之今日，得闻至论。盖谈玄说妙弊，其甚黄巾白莲。源其始，滞有迷空，悉属一念驰求，遂尔空花满目。今徐生居然独脱侪伦，从自心得，非宿植德本，根器上上者，能如是乎？幸自重！幸自重！老汉尝曰：当人果一念亡心也，事无不办，理无不赅。然后于此亡心上体究伦常非伦常，一切事一切理，乃至一切事理非事理等，无忝尔生，无惭尔德，无愧尔行，而至玄至妙，决不出此伦常外别有也。若然是伦常者，固已玄已妙。苟舍此而别觅，是不名玄妙，而妄诞也必矣。今之君子自号得玄妙者，为得妄诞也，亦必矣。徐生独能于此为己为人痛下一拶，非卑以牧心，约以潜道者能乎？虽然，老汉试兴一问，其速覆。倘覆我之言如水银泻地，如玉盘走珠，如金刚王剑，如河溢，如海潮，如一切胜劣凡圣种法，无不总如而总不如，语不出两句，字不逾十言，悉涵如上已说未说种义，函到老汉阅竟，认为增减一字，皆不可能，而胜劣悉容，是非不寓，那么许汝三日听讲，一月行持。不然，不是徐生欺老汉，便是老汉骗徐生也。如何？一笑。
第42章 示谢生来宾
书悉。一是课余涉诗文，参至理，亦云得道多助。余意生之勤末矣，非急其急，乃缓其急，而急其缓也。诗文至理，固优于嫖场、赌局、酒肆、屠门。若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实生之急也。来书不及，必远君子矣。不然，何进退失据，缓急无次之甚邪？国家多故，努力崇德，以侪君子，老夫之望也。曰诗、曰文、曰参究至理，得闲偶一驭之可耳，若专工，讵君子之大乎？勉之！毋忽。
第43章 示田主任珠浦
来纸字字恳诚，语语笃厚，且云本无生，何有死？又自诩曰：幻想魔境，虽未尽扫，然亦可说脱出狱关云云。认误矣，此道理上作活计，非实证无生，切见无死，别行一路而独脱无畏者也。此处极关紧要，行人届此，苟非善友提携，师保切拶，不入狂，便堕理，固不仅叶公龙、纪信辇，倘在余人老汉必深斥其卤莽，若田生者，实认误也。虽然，老汉何据而云云？如上盖生自有以予我也。夫幻想魔境，既云未尽扫也，是有扫有尽，功用俨然，胡得云脱出狱关？既脱出狱关也，试问未出狱关，即在幻想境中，既出狱关，又在何处？若云无处，云何曰出？若有出者，何出非幻？既云幻也，不但未尽扫是幻，即尽扫亦无不是幻。且同一幻，出从何出？脱从何脱？统上诸过，生识浅不能鉴，力弱不能辩也。然则田生学业未进乎？曰：否否！惟生业进故，有上误。不然，如秦越人之视肥瘠也，而于此道何有哉？况误邪？努力努力！大笑或在即矣。开听勿忽！
第44章 示邓主任伯皋
伯皋谛听：一日抵，遂至慰。又云比来心境迥异畴昔，有时自觉己躬眇如一粟，有时又觉己躬大逾天地。诚哉言乎！此用功紧切未透法身之过程耳！夫大而无际，小而无形，皆不逾性；天地一粟，一粟天地，悉本于心，曰心曰性，总为权语。逊至法身也，般若也，菩提也，真如也，解脱也，大觉也，一切种名依位而立，一切种义依立而显。若在未立未显前轻轻一拶看个起处，正立正显时轻轻一觑看个住处，己立己显后轻轻一荐看个去处，如是看去，朝斯夕斯，勿助勿忘，一朝摸着关棙，乃知一粟即天地，天地即一粟，而法身即当人，当人即法身，且由来成道、成佛、成儒亦已久矣，尚何外求而问人乎？勉之！
第45章 致陈斗南田焕南李麟书三先生
玉溪七会，仅得肇圃一人，而斗南兄困在难处，焕南兄困在平处，麟书兄困在切处，讵知才有所重，便有所轻，三君子之无入处也，不亦宜乎？个事一派圆成，本无易，有何难？奇不立，常安寓？怠固不可过切，则又古德所谓精进而成懈怠者也。兄等此后行心，但内不居蕴，外不随境，自然虚而灵，寂而照。来书问参道坚老人因缘，今以彼时致李先生印泉书附及。然此事本自具足，殊不在向人取则也。书附：
第46章 覆李印泉先生
吴县奇暑，先生挥汗开谈，至数钟已，为时贤所异。况致畅卿函，褒然奖借，溢誉逾伦。丁行，又锡《曲石文录》、《雪生年录》、《景邃堂题跋》等集。回自歇浦，展卷镂之，文固质丽，而理洞义则，出入经史，鞭笞子集，而艺又与欧曾伯仲，“河岳溢奇气，江湖印上人”。如此季世，不图于滇南数千年一见先生矣。不佞廿年不出蜀，即廿年不接当代名贤，寓我者残籍，伍我者木石，而禾黍之思，家国之感，未尝不戚戚于心，恐黄帝之胄，沦胥以溺也。自不能举，切思贤哲以援之者，亦已久矣。国之初，北辄寄响于又铮，南则切望于左右。及又铮不禄，不佞哭之至恸，且号五哀诗以悼之。又铮于不佞，无杯酒之接，一面之雅也。不图尔时于彼何寄响如是之甚？窃谓振聋发聩必待黄钟大考之音，生死人而肉白骨，讵庸医能至？古所谓千里同风，觌面不识者，意或斯欤？不然，胡兴感之甚也？读先生《年录》、《文录》，虽在军中，百忙中，沛流离中，于古贤哲访之褒之，迹泯者揭之，思以启古式今而发未来者，如渴思饮，即仇雠如又铮者，及其死也，而反惜之。噫！龙象蹴踏，岂驴马所能测哉？益知大君子之所蕴矣！不佞昔之寄情于又铮及先生者为不悖矣！读先生文，逆先生遇，知又铮之死取自自也。盖才沛而德不完，学未纯于养，用不轨于至矣。惜哉！惜哉！四方多故，前路茫茫。今又铮死而先生蛰不问世，复何言哉？复何言哉？虽然君子居易以俟命，孟子曰：“天下溺，援之以道。”愿先生以道俟命，如何？吴中贤哲，今古称多。先生友太炎、仲仁，而道老、印老，又应化彼土，是良医之门足病人，君子之处多贤者也。昔明社将墟，顾黄王李诸先生躬负天下之望，道济天下之溺，国土虽沉沦异族，国魂固结蕴民间。辛亥一呼乃有民国。今者国不京，民德日偷也。负顾黄王李之责者，先生与太炎、仲仁诸先生，其能卸乎？印老、道老又今之密云矣！不佞行也，后会不知何时，嘱抄参道老因缘，今以彼日日记陈之，盛署走笔，初不知其语冗如是，先生过太炎、仲仁、道老、印老诸先生，希一致意。不佞前在苏州，以署酷行，忙未即走辞，为歉！
附日记一页
民国廿四年五月二十号古四月十八日，晴，于苏州小王山阙茔村。
晨起，清明在空。盥漱既已，偕内子雪倩，杖策出阙茔村，徐步山行，及岭，对憩。巨石山鸟交鸣，山花竞媚，而山松数十万本，皆故总统黄陂黎公谒阙茔时亲植者也。盈盈遍绿漾，朝暾以浮翠。顾而乐，乃寻石刻，则又如鳞如麻，细检之，皆名作也。噫！印泉先生以孝思而致贤哲，如是可赞可羡。彼时山光人意顿忘所从，先生以介来呼，回村早饍，乃起归。
饍已，先生呼舆一马一，送余与内子之穹窿山谒道坚和尚。余固辞，且曰：“古人求道一步一拜，一拜一步，动达百里千里，而舆之马之不可也。”先生笑乃命希刚公子，从者数人，偕余及雪倩共赵金台兄入山。余私忖曰：“若往彼，机不契，或此老徒负虚名，必不住。”故未持行李也。抵其处，希刚公子预通来意，道老出逆，余拜道左，道老扶余起，憩快哉楼。
茶已。余离席备具礼仪，跪而问曰：“如何是万里无云？”道老以手拈须，以目视余，笑而语曰：“居士。”余曰：“诺。”道老曰：“恐非居士境界。”余曰：“和尚且莫瞒人，穹窿山安置在什么处？”道老曰：“嘻！又来一个乱说的。”余曰：“请和尚试说一句不乱说的话来看看？”道老仰天而嚏曰：“嘻！乱说乱说真乱说！居士试将父母未生以前的本来面目好说一句来如何？”余曰：“古人公案，不劳拈出，除去语言人我一句，祈师直指！”道老曰：“青天白日一物已无，除个什么？说个什么？古人、今人、当人行不及此，见不透此，悉属驰求，概系浪语，如何能了生脱死？”余无语。
久之，道老云：“婆子请赵州转经公案如何是全藏？居士试道一句看。”余曰：“和尚。”道老曰：“诺。”余曰：“是半是全？”道老笑曰：“居士。”余曰：“诺。”道老曰：“汝真作得个知解宗徒了。”余遽曰：“和尚，此正某甲病所在处，祈师一言开我迷幕。”道老厉声曰：“蠢！”余无语。道老乃曰：“此事不属见闻觉知，不离见闻觉知，此后居士你也不必学禅学道，看论看经，求知识，参大人，但切切实实提一个话头苦参，自有桶底脱落的时节。”余服膺起。命从者往阙茔村取行李。是夜宿快哉楼。
第47章 答傅文光先生
兄少挺文誉，壮扇嘉称。从费太史道纯游最久，行止豫鄂数年。鼎革后，闭户不与外通，时耕或钓。今岁之春，就弟求说《中庸》，而行年六十又七矣。潼中诸君子惟兄得有入处，余皆泛泛。殆所谓姜桂之性，老而愈辛者欤？来函问参秀空老人因缘，今以彼时日记抄陈。一派胡言，满纸戏论，兄阅讫，计必掀髯大笑，固不仅搁覆酒瓮也。如何？一笑！嘱抄参归元寺秀空和尚因缘，兹以彼时日记及之。
民二十四年春禹历二月十九日，晴。举世风云，乡土国情心不可已。偕内子雪倩之廖允中处，呼车由谢家码头渡汉水，经汉阳投归元寺。寺在凤山门外，龟山之麓，江带其前，湖映其侧。僧三百，和尚秀空者，鄂之翘楚也。而黄鹤楼隔江斜峙，楼后有吕纯阳像。廖允中曰：“纯阳昔日到黄龙，以剑胁之而剑不能入，神通邪？法尔邪？" 雪倩曰：“不错！不错！可疑！可疑！”秀空无语。余曰：“纯阳有剑黄龙无身。”（十年前老汉为此语，至今思之笑杀天下人。）都各寂然。久之，余叩秀空和尚曰：“未审如何是除却心意识参？”秀曰：“上年老僧亦曾以此事问诺那呼图克图，曰：‘如何是除却心意识学佛？诺大笑。”语已又各无语。久之午膳，膳已，呼车回汉皋。
第48章 示曹参谋仕毅
仕毅谛听：汝性纯和，而有劲气，余之愿也。不苟语言，能事君子，且律躬有礼，驭物无争，余之喜也。而困于情，有时不可以理自克，能无虑乎？汝家与余家，世代耕读，无忘祖德，无忝尔生，老人日夜之望矣。
第49章 答邓衷和先生
兄以七十老人，犯风雨，越山河，行五百里路来成都听弟讲说《中庸》，且在敌人轰炸危城里。噫！嗜道之笃，赴道之诚，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矣。”虚言也！兄果于弟言下有所开入邪？当面欺人。无所开入邪？亲于海众人天前，长跪执弟子礼，当面欺己。总不如是邪？兄非庸愦，何至无疾而呻？若是此第一好彻头也。如会得及，万派皆休；如会不得，正好把弟与兄赴童子试时，津津呗场中文，的的望秀才榜，和壮年及现年的时空人事一一检讨，一一切观，切观检讨，检讨切观，瞥尔豁然，自合开口大笑，乃知生死、孔释原来不会向人取证，讵不伟乎？嘱抄参印光长老因缘附及。
民二十四年夏，古历五月十六日，晴。
晨起，韩云波约晤李先生印泉于苏之十全街。余于先生为新识，谭次，益知仁明内蕴，盖所谓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者欤？先生留早饍，饍已，偕云波之报国寺谒印光和尚。午钟回中华旅馆，午餐餐已，阅本日报。二时偕内子雪倩盛供各物投报国寺皈依印光大师。师说戒已，余礼叩曰：“某甲栖志心宗者十二年也，而一无所入，奈何？奈何？”师笑曰：“慎莫妄语，入何所？出何时？觅无出时，何有入所？”余乃通所见。师曰：“汝讲禅也，岂参禅哉？汝教下而非宗下也。”余曰：“云何曰参？云何曰禅？云何曰宗下？祈师直指”。师曰：“一物已无，直个什么？况所谓指邪？我切切实实告汝，此后但一句弥陀万事了毕。”余曰：“既云一物已无，而念持弥陀者为有一物邪？无一物邪？况所谓万事了毕者，正法尔焕然安立，何得当场弄巧而曰一物已无者乎？”师色然曰：“汝不通我话。”余曰：“管他通与不通，毕竟了生脱死一句作如何道？”师曰：“阿弥陀佛。”余设拜。师曰：“不是！不是！好好念佛。”余偕雪倩逸然回寓。
第50章 示于师长邦齐
刘师长次策长生五岁，而生少老汉十年，都二十年前盟友矣！刘以百战之余，而肥遁山林，学隐沦。生以百战之余而恳投老汉学般若，一德异趣欤？殊途同归欤？孔子曰：“求仁得仁。”又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传曰：“各行其志。”二三子日：“伍先生者师盟友也，于师长者亦师盟友也。于盟则一，乃弟于而兄伍，抑一德异趣欤？殊途同归欤？”老汉曰：“不知所以者何？般若菩萨，劣行胜行，难行能行，诸佛莫测，岂众生识心能缘？况把头作尾，用尾作头，无在不在，非有非空，取之元不逢其源，从心所欲不逾矩，即般若邪？”来书云，于一切处不动，必如是乃云正受，所谓动毁三千空生在定也。不然，死水顽空耳，于道何有哉？又生平昔于百万军中如于无人，即以此心此力，学般若取无上菩提，事无不办，入德要门，莫尚乎此。故曰：“学道须是铁汉，着手心头便判，直取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
第51章 示李生梦余
梦余谛听：生赋性纯厚，高逸过人，驭物无厉行，严躬有谦德，吾道中龙象，入德之班头也。而陆沉众中，困在平处，论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此后梦余当于是处惺惺行履，，不然望前路之茫茫，胜径莫游，回车难辔也。国步天步，泄泄如斯，梦余勉乎哉！至询参道坚老人因缘，刻已十易寒暑，不复记忆，昨宵检箧，有致李印老函稿尚存。细阅之，彼时语句略具二三，兹并抄附。
第52章 示林师长梅坡
生二十年提师勖士，克敌歼渠，不可以一世，乃折节投老汉学般若，殆所谓英雄抵老思成佛者欤？厚自重！厚自重！《礼》曰：“四十曰强，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生年尚未逾五十，不得云老，抑追踪智岩，肥遁皖公，将以我狂欲醒，君狂正发，而大启未来者欤？志公曰：“无智人前莫说，打汝色身星散。”大慧宗杲曰：“无智人前莫说，打汝头破额裂。”孔子曰：“余欲无言。”梅坡！梅坡！来函所及，老汉又复何言？然则果无言乎？曰不可也。曰何言？曰：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精进明达如梅坡者，将谓老汉言乎？否乎？好看好看！道来道来！勉之。
第53章 示林师长翼如
翼如谛听：孟子曰：“天下溺，援之以道。”道何道？伦常矣。伦不失序，常不超奇。序不失而上下通，纳民于轨，乱斯遏也。奇不超而仁同，而光和，而俗敦，庞礼斯尚也。礼尚而乱遏，乱遏而礼尚，礼尚乱遏，乱遏礼尚，尽未来际，或有人焉欲闻一弹鸣，而不可得也。矧曰飞潜车炮，杀人盈城，流血成渠，戮及渊鱼，殃罄飞走者乎？乌乎！伦常之不可忽也如是。乃者诈伪相矜，视父母如过客，利害交逞，等亲戚若路人，异端竞尚，大道罔阶，而于师道陵夷甚矣！生乃舍兵符，弃尊养，投老汉学般若，执弟子礼，恭逾俦伦，盖所谓以身为来者先，欲以伦常济斯民，援天下于未来际也邪？林生林生！此即实相般若，大般若，深般若，非相似非观照之一切种般若也。若然，林生已得般若也，而曰学，不亦冤乎？道来道来！若曰学得，天网恢恢；若曰学他不得，恢恢天网。勉之！
第54章 示黄生尔寿
人俊、迺鹤数数走告曰：“黄生尔寿者，青年之特矣。好礼而善事长者，喜与君子游。”老汉曰：“嘻！亡友黄元强有孙也。”疾开卷走笔为此书。黄生勉乎哉！国家多故，幸自愤以先君子，老汉之望矣。不尽。
第55章 答陶发祺
书悉。人俊、迺鹤曾数数告我，益知良医之门足病人，君子之处多贤者。《记》曰：“德不孤，必有邻也。”复以律身明心问及老汉，尤见虚衷，衷既虚，德必实，虚衷实德，已入我门。若舍此而曰别有通径，小丈夫之言矣。
第56章 示徐生哑闻
生事母孝而友于兄弟，仁厚质实，凝然有古君子风。乃弃军职，投老汉学般若。噫！徐生徐生！宁舍孝友质实外而别有般若可学邪？若有，则不名般若也必矣！然则孝友质实即般若邪？曰：否！何也？孝友质实即孝友质实，若以孝友质实为般若，则为孝友质实而不名般若也亦必矣。然则毕竟如何？且付河山鞍辔外，一鞭红照出风前。
第57章 示谢路司令镇中
镇中谛听：此夕岁除，老汉与黄生人俊、田生肇圃，大饮于梅坡林生行馆。既而回舍，黄生曰：“此夕岁除也，不知镇中病势衰减，或仍拥被炉边否邪？”田生曰：“咄！镇中非病，病非镇中，自眼不明，累他作么？”黄生曰：“嘻！”乃引几而阅案头藏简。老汉顾视久之，不觉大笑！忽忆高峰示众曰：“有什么佛法可学？禅道可参？生死可了？涅槃可证？但自腾腾任运，任运腾腾，腊月三十到来，管取得大自在，去住自由。”又曰：“若也明得，便可向无佛处称尊，无法处说法。其或未然，山僧不惧羞惭，更与诸人露个消息。”即抛下拂子云：“夜冷鱼潜空下钓，不如收卷过残年。”云云。老汉即不然，黄田两生闻语，惊而共起，礼问曰：“先生作么生？”老汉曰：“枝头春信凭君报，一夜灯光透两年。”两生皆大笑。镇中镇中！老汉此简，是说佛法禅道，是不说佛法禅道，是问镇中病，是不问镇中病，道来道来！若道得，便是托空妄语；道不得，便是妄语托空。然则毕竟如何？分付河山开晓色，明朝万里送春来。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