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堕泪碑
积玉成林
九十年代末,我有机会担纲某旅行社的CEO,开始广泛涉猎有关旅游方面的知识和信息。有一天,我在唐诗三百首中读到一首堪称为旅游佳句的好诗篇。即孟浩然的《与诸子登岘山》:“人事有代谢/往事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我立即被这首诗所吸引。
诗的开头两句,讲了一个普通的大道理,光阴流失,朝代兴替,秋去春来,生老病死,古今的历史就是这样形成的。接着两句就把“古”“今”点了出来。古代江山的人文胜迹,我辈今人到此登临观景,感慨颇多。五、六句又把眼前的山川景色依照作者伤感的心情描绘出来。鱼梁洲的浅与梦泽湖的深,使人看到一片草木凋零,山川萧然的凝重景色。最后作者点到主题,重笔写了自己半生一事无成,与为百姓作过好事而名垂千古的羊公比,只有感叹的满脸落泪了。
这首诗不仅写景也写人文,看了这首诗,不仅引起读者也想有机会前往去实地观赏一番的心愿。
细读诗文介绍得知,羊公是晋代人,名羊祜。三国演义第一百二十回“荐杜预老将献新谋,降孙皓三分归一统”中,对其有所描述:……炎(司马炎—作者注)大喜,即降诏谴使到襄阳,宣喻羊祜。祜奉诏,整点军马,预备迎敌。自是羊祜镇守襄阳,甚得军民之心。……南州百姓闻羊祜死,罢市而哭。江南守边将士亦皆哭泣。襄阳人思祜存日,常游于岘山,遂建庙立碑,四时祭之。往来人见其碑文者,无不流涕,故名为“堕泪碑”。
翻开辞海,介绍羊祜、羊碑、“堕泪碑”等有关羊公事迹约五处之多,可见羊公是个值得称颂的历史人物。
在唐诗鉴赏中,李白也有一首诗提到“堕泪碑”。不过李白见到的是无人修复的残碑。李白在 ‘襄阳歌’中写到: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龟头剥落生莓苔。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
有了这些诗和文章的介绍,我真希望有朝一日能亲自前去寻访。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个愿望一直拖了七年没有实现。而时间愈久,对寻访它的愿望愈强烈。有时静下来想象一下:“堕泪碑”应该在岘首山深处的密林中,空中的骄阳透过那深绿的密林,几缕阳光照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小亭子上,亭中应该有一座残碑,挂着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莓苔,带着岁月的沧桑。残碑的碑文早已模糊不清,仔细辨认仿佛可以看出‘羊’或‘祜’字,以及‘晋’或‘年’字。而在小亭外应该立有一个新碑,是旧碑的复原。在碑旁还应该有羊公的塑像,左手持酒杯、右手向上扬、抒发胸怀….。空气中散发着富负离子的清香,不知名的小鸟在林间跳跃、争鸣。
这样的景象在我的脑海中不只一次呈现,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景曾那么清晰地进入我的梦乡。
终于在二零零三年的初秋,我有了一个机会同几位朋友到武汉出差,建议大家乘闲暇时间同去襄阳。其目的主要为一观“堕泪碑”。在去襄阳的汽车上,我绘声绘色的从孟浩然诗讲起,到对羊公的评价,同行者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要同我立即去观赏此景。
车到襄阳,在一家饭店用餐时,就憋不住打听岘首山、“堕泪碑”。可惜,饭店服务员是外地打工者,岘首山也说不清。我们觉得有情可原。待到在饭店住下,去大堂询问。大堂经理及接待员知道有个羊祜山,建有烈士陵园及墓地,“堕泪碑”不甚了了。夜已深,我们只好带着一丝惆怅进入梦乡,不过这夜我没有梦到“堕泪碑”。
第二天起床后,上街游览市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条街刚走完,居然发现了市文物局,我们立即闯了进去。
守门的大姐听说我们是从北京来的,要找什么“堕泪碑”,不知什么来头,直接把我们领到了局长办公室。接待我们的不一定是局长,但肯定是一位领导。听明我们的来意后,就去问别人,回来后又打电话找专司文物保管的同志。电话中得到回答,那位领导转予我们:“原碑已存博物馆,在原碑处立有纪念石碑标示。”并且说明了那个纪念碑所在地。我们一阵心喜:终于有了着落,看文物还是找专家来的明白。感谢了文物局的同志后,驱车赶往目的地。
从襄阳城一直向南,直赴岘首山。在岘首山间有一条铁路穿山而过,过了铁路桥洞就应该是原碑所在地。
汽车按着此指示,过了铁路桥洞,停在路边。西边是一山体,南边是条不大的河,北边是铁路线,东边在铁路线与河之间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的一角有一个挺大的水产市场,而就是没有发现什么“堕泪碑”。往返走了几趟没有结果。
此时,已近中午,又没有人经过,只有掉头返回。走了一公里多路,见到路边几位老者在饮茶谈天。不想一声问过,在几位老者中却引起一番争论。一个说此碑早就搬到博物馆去了,那里什么也没有了。而另一位说:有一块后立的石碑,穿过铁路桥,左手边,紧贴铁路线
这一次,按先前的指点,很快找到了那块“碑”。那可是我们原来找了半天根本就没有想到的石块,那绝不能称之为“碑”。那只是一块出地面
远远地离开石块,站在那片小市场前的空地上,真有些感慨万千。当年孟浩然感慨的是自己所为无法与羊公相比;李白感慨的是一个身后有人为之立碑的人,也难免逐渐湮没。我今天感慨什么?只有感慨人们对历史的漠视,对应诊视的历史文物的不用心。止此,却再也提不起兴趣去博物馆看那块残碑了。
在返回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当年修铁路,碑址被拆除,碑被挤到一边。而今有诺大的地方可以修复它,却开市场或空着它。回想起来,街头到处可见那些不知所以然的、用不锈钢板或钢筋水泥制的莫名其妙的雕塑,要耗费多少金钱,何不用来对真的古迹进行修复整理。
唐诗是中国文学史中一块绚丽的瑰宝,多少华人喜欢读它。读到它仿佛畅游在历史的长河上,祖国的山川里,感受美与韵的乐律。我想会有一批像我一样读过孟浩然的《与诸子登岘山》的人,想着有朝一日一睹“堕泪碑”芳容。而那些生活在国内或海外,经过多年思恋,越过千山万水,同我一样怀着无限向往来到岘首山。看到的是已湮灭在草丛、垃圾及粪便之中的胜迹,会有什么感触呢?
有人说:愤怒出诗人。我虽不是诗人,也在愤懑之中写了一首打油诗:
久慕羊公德,千里赴襄城。
鱼梁尚深浅,梦泽已扬尘。
筑路侵胜迹,商机藐人文。
堕泪碑不在,何物使沾襟。
虽然看到的实景如此衰败,现实如此无情,但我对“堕泪碑”的思恋仍没有因此而中断。我仍然想着有一天一个懂得历史、懂得人文、又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人出现。他会把这个水产市场迁移到合适的地方。他会规划这块空地,在适当的范围里恢复“堕泪碑”原址的原貌。也许他比我想的更多,会把它建成一个以“堕泪碑”为主题的园林;会有孟浩然、李白…..诸子来登岘山;晋代文化、唐代文化充斥其间;当然那块“羊碑”做为官员正直、廉洁,有政绩的警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成为一块教育碑文。我期待着,也许有一天会重返此地,再次寻访《堕泪碑》。
又两年过去了,不知那里有何改变,但愿知情的人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