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师兄讲《通书》(之十八)

包晓光 转载自 http://blog.tianya.cn | 2012-04-04 15:46 | 收藏 | 投票

 

  通书·公明第二十一

公于己者公于人,未有不公于己而能公于人也。明不至则疑生。明无疑也。谓能疑为明,何啻千里?

这一章是接着上一章的“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是接着来讲的。在这一章中,周敦颐先生专门把“公”和“明”提了出来,无欲无私,就能够达到这种“公明”的状态。我们说圣学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要落实到这个“一”字上。我们要得一、知一、守一,要找到“万法归一”的感觉,这种感觉外在的体现就是“公”;内在的功夫就体现在“明”上,这个“明”,就是我们内在的智慧产生的功用,所具备的能力。所以,对外的体会就是“公”,对内的体会就是“明”,“公明”就是身心内外打成一片的感觉。

“公于己者公于人”是什么意思呢?“公”,就是公平、平等。对外界的人、事能够公平对待的前提条件是什么?就是对自己也要有平等心,要有公心。但是,对自身而言,怎么才能做到有平等心、有公心呢?这就涉及到心理学的一些问题。平时我们也体会得到,很多人在外面做事都能够做得很好,比如在单位里工作,对周围人的态度都很热情,待人接物都很好,但是往往一回到家里,对于自己的家人、自己亲近的人,未必就是那么回事了。实际上,就是前面说的这一句:“公于己者公于人”。对别人、对外人好的时候,未必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往往是为了在社会、在外界人群当中做好工作,赢得别人的尊重,其出发点,未必是真正有公心,有平等心。只有先公平、公正地面对自己,承认自己身上的弱点、缺陷,不要对自己过于苛刻,由此向外发挥,才能真正做到公心。

以前的说法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句话是没有错的,但是,律己也不能太过苛刻自己,要求自己做那些达不到的事情。我有个学佛的师兄,随时随地嘴巴上都在埋怨自己,在忏悔,说我这里没有做对,那里做得也不好,我这个念头没有降伏住,那个起心动念也不好。什么规矩、什么要求、一一都要对照清楚,都要丝毫不差。他还时常问别人:“你们说,我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救啊?我这个人是不是太龌龊了?我该怎么办啊?”实际上,他对自己的这些苛求,未必是真正把自己看清了的,也未必会对自己的学修带来好处。其实,他有些地方做得也挺好的,但他还是埋怨自己,到处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离圣人菩萨们的境界差多少多少,这样一来,反而让人觉得有点虚伪。你对自己都不好,对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好,那你对别人的好、对陌生人好,肯定就值得怀疑了。你对自己都那么苛刻,明明自己做得不错的地方,还要鸡蛋里挑骨头,那你怎么看别人?

所以,“未有不公于己而能公于人也”。真正的平等心,真正的公心,应该对人对己都是坦坦荡荡的。以前我们经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任何事情,如果都能做到换位思考,把自己的心胸尽量放得更宽一点、更远一点,也许你的感受就会更好一些,做事也许就会公平中正一些。如果你对自己都过于苛求,那么,你也不可能真正公平公正地对待别人。

前面是讲“公”,要公平地对待自己和别人,下面就讲“明”,“明不至则疑生”。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各种各样的疑问,这些疑问是怎么来的呢?就是因为我们内心无明,我们内在的智慧没有发掘出来,没有通达无碍。学佛教的人都知道,信、愿、行是三资粮,首要的资粮就是信,所谓“信为道源功德母”,一切都是从信开始的。信,就是不疑,有正知正见才能够不疑。有了正知正见的信,就和周敦颐先生这里提出的“明”是一个道理了。你的见解、你的知识到位了,懂了,你就不疑了,就“明”了。

这个“疑”,我们可以更深一步来体会它。禅宗里面就经常讲这个“疑”。参话头,是要起疑情的,还有说“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那么,禅宗的“疑”,与这里的“疑”又有什么关系呢?禅宗说,你要真正地起了疑情,功夫才能够落堂,才能够开悟,才能够明心见性。为什么禅宗要让我们生疑?与周敦颐先生说的“明不至则疑生”是不是有矛盾呢?

其实,禅宗所说的“疑”,和我们平时说的那种对什么东西都怀疑,还是不一样的。参禅起疑情,是在信的基础上起的“疑”。信,表明你是信先圣之道、信祖师教言、信大德们和经典上的话。虽然你相信他们说的话,但是,自己一直没有弄明白,在一些最关键的地方生起了疑问。这个“疑”,是你自己心中有疑,并不是祖师大德的言教有问题,也不是经典上面有疑,你不能怀疑经典。如果在参禅的时候,真正起了疑情了,就是你内心最无明的那一点、那个根子,已经到了开始动摇的时候了。按照禅宗的说法,如果真疑升起来了的话,你的功夫就快落堂了,离开悟的时候也就不远了。

前段时间,有个朋友到书院来挂单,他对佛法钻得很深,但一直对人的“本来清净无染的真如佛性,是如何忽然生起一念无明”的这个道理不懂。没懂就看书嘛,于是他带了几本书,是讲“四谛”、“十二因缘”的,天天都在看,想要搞清楚这个“性空”是怎样“缘起”的道理。看了书,觉得道理上都说得通,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明白这一念无明是怎样产生的。感觉到他疑情真的升起来了后,我就问他:“这个问题你在心头憋了好久了?”他说:“已经几个月了,三、四个月了,一直这么憋着的,都没有弄懂。”我说:“好啊,你继续努力,有什么问题我们相互探讨。”他在书院住了几天,天天参悟这个事。有一天他突然不敢在书院住了,因为心脏憋得厉害,感觉心脏出问题了。我就让他回去,让他把这些东西统统放下,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管了。他回去后的第二天,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睡足了,心脏也没有不舒服了。到了傍晚,他忽然打来电话,一边哭一边跟我说:“哎,哎,我明白了!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他最后的那一点点疑,终于是明白了。所以说,真正的疑情起来后,就可以撬动你无明的根子。这个时候,这种疑情就是在信的基础上生起来的。过去,赵州和尚有个话头,叫做“狗子有佛性也无?无!”有人来问,狗有没有佛性啊?赵州就说:无!狗没得佛性。那些来参学的人就觉得很奇怪:明明佛经上都说了的啊,一切众生都有佛性嘛,为啥子赵州老和尚说没有呢?如果你是一个真正参禅的人,首先你就要信。信什么?信老和尚没有骗你。赵州说的狗子无佛性,和经典上说的“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这个话是一样的。这个悖论你要认账!你要信!信这两句话是没有矛盾的。但我们为什么会感觉说不通呢?心中会堵住呢?那就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是我们自己没有理解“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与“狗子无佛性”这两句话的真义,是我们自己心中产生了矛盾,产生了疑惑。自己的矛盾产生了,就要从自己身上去找原因,而不是去责问赵州和尚为什么和经典的说法不一样。如果你不在信的基础上起疑,就不会去认真参这个话头,那么,就没有后面的大彻大悟。

所以,禅宗的“疑”,和周敦颐先生这里所说的“疑”,是有区别的。它们的来源都是无明,但是如果你是在信的基础上起疑,就可以撬动自己无明的根子,最后就可以破除自己的无明;如果不是在信的基础上,你怀疑的是经典本身,觉得是经典不对,觉得是祖师大德的话不对,于是把这些话头扔在一边,自以为是,那么你就没有解决问题的可能。你没有“信”的基础嘛!

“明无疑也。谓能疑为明,何啻千里?”我们很多人,尤其是搞学术的人,很多人觉得就是要怀疑,要怀疑一切,尤其是以前疑古思潮很重的时候,对一些历代认为颠扑不破的经典、先圣祖师的说法,都产生了怀疑,用很僵化、很枯燥的考据学方法去考证。有些东西,完全是不可能考据得了的。学术圈子里,总有一些人认为,考据实证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时代变化这么大,不要说考据历史,就是考据一下你自己三岁的时候在干啥子?五岁的时候你的邻居又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未必能够考据清楚。时代的变化,时间的推移,空间的变化,用现代人的思维和方法,是不可能回复到当时的状态,也不可能复原当时的情景,你怎么去考证呢?有些东西,不是考证就能解决问题的。

从清末到民国时期,佛学界内的疑古思潮也特别严重,而且有很多不好的风气。有些“佛学大家”就根据单纯的考据,妄自推断佛言祖意,妄下结论,甚至把历代指导修行的最好的经典,比如《楞严经》、《圆觉经》,还有《大乘起信论》——前段时间,四祖寺的净慧老和尚还专门请冯学成老师去讲《大乘起信论》——像这些了不起的经典,他们却认为是伪经。如果依照他们的方法去考据的话,那么很多作为传统文化基石的经典,都是站不住脚的。甚至到了后来,有些所谓的佛学家干脆认为大乘非佛说,认为大乘佛法都不是释迦佛所说的,都是后人伪造加上去的,还闹着要回到梵文里面去,去找最原始的佛教经典。实际上,释迦牟尼时代的梵文,和现代的梵文相比,已经完全是两个概念了。现代印度人使用的文字,是以英语作为最常用文字,古梵文和西方人现在研究的梵文,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了;而且印度人不重历史,很多重要历史文献都湮灭了。如果不是后来对那烂陀寺等佛教旧址的考古发现,与玄奘大师西游所记录的内容丝丝入扣、分毫不差,恐怕至今有些人都会认为,古印度那个时代辉煌的佛教文化,只是传说而已。所以,我们后人的这个“疑”,该怎么个疑法呢?

周敦颐先生在这里就下了一个定论:“谓能疑为明,何啻千里?”自己对经典、对先圣先贤的教言有很多疑问,如果自以为是,把自己的怀疑当作很高明、很有成就,那么离真正的高明,离真正心性的通明,又何止相隔千里?这就是《公明第二十一》的内容,它和前面的《圣学第二十》,应该是一体的,我们应该合在一起进行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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