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行(19):云上的村落

赵峰 原创 | 2012-08-27 07:47 | 收藏 | 投票

怒江行(19):云上的村落

6月29日,秋那桶。

回到尼大挡,感觉没有剩下多少精力了。向路边盖房子的村民打听一下,他们说到秋那桶还有两公里半的路程。

秋那桶被叫做“云上的村落”。一路艰难地向上攀登,渐渐明白这个称呼的含义。路很窄,只能容小型巴士通过,会车完全不可能。路很陡,大多数路段应该有十几度的坡度。天气闷热异常,而且越来越热,知了的鼓噪更让人烦躁。汗流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衣服差不多湿透了,裤子黏糊糊贴着腿,走起路来很不舒服。时间已是一点左右,我出门已经四五个小时了。除了两瓶水和几块饼干,没有吃多少东西。加上刚才走错路带来的挫折,还有在悬崖上遇险带来的体力消耗,感觉体力越来越快地随着汗水被蒸发。

那路在山上盘过来盘过去,走了半天,发现上山的起点就在下面不远的地方。我开始怀疑村民所说的两公里半究竟指的是公路里程还是直线距离或者垂直高度。汗流得越来越快,身体越来越虚弱,休息得越来越频繁。刚走出尼大挡时要二三百米才休息一次,渐渐地,五十来米就得停下休息了。有那么一会儿,感觉有些胸闷,有些呼吸困难。看不到村庄,看不到人烟,只有暴热的太阳,还有鼓噪的知了,我差点要放弃了。

坚持往前在走一会儿,终于看到了村庄,没错,那就是秋那桶。就是那被称为“云上的村落”的秋那桶。它远远地坐落在巍峨高山半腰的山包上,由于那山坡度很大,那村落就犹如悬在空中。在暴烈炙热的阳光下,没有云也没有雾,那袅袅的炊烟还是使得这村庄如同在半空中摇曳。尼大挡的海拔估计一千来米,而到秋那桶村外的时候,海拔应该有二千多了。

村边的玉米地里,还有老乡在锄草。那是什么样的土地啊,地里满是灰色的碎石子,石子的比重远远超过黑土。地里的玉米长得瘦瘦的,在风中颤颤巍巍的。那地里劳动的应该是一家五口,其中还有瘦小的孩子。看着这艰难的劳动景象,我的某个观念在慢慢变化。从福贡到贡山的一路上,多次遇到滑坡、泥石流和落石,我把这恶劣的自然条件理解为丙中洛得以保持原始和古朴的保障性因素。当听说丙瑞公路在修建的时候,我还为丙中洛的未来担忧。现在,远远看着那些艰苦劳作的乡亲,我进一步认识到,为了旅行者想象中传统和古朴而刻意保持其与现代社会的距离,无论其可能性如何,都是不公平的。

远远看到了村子,但走进村子还有很长一段路,在我已经精疲力竭的情况下,那段路程更显得漫长而艰难。

此前在网上做过功课,秋那桶村接待旅游者的通常是老余家。我在出发之前已经跟老余联系过。在村子北边一颗巨大的核桃树旁,坐落着老余家宽敞别致的院落。大门两边的吊脚楼可能是主人的住房,还有猪圈和马房之类,庭院中部的砖瓦房收拾得干净整洁,可能是用来招待游客的。最前面还有一个走廊式的建筑,可能是就餐或娱乐的场所。

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只有老余还没有上学的小孙子和两个小伙伴在一起玩土。抓出几把糖,一下子就将小家伙们笼络住。他们围着我,兴高采烈做起游戏。

一会儿老余的儿子小余回来了。他穿得干净整洁,说话也是汉族腔调。在我丙中洛之行接触的当地人当中,小余应该是最城市化的一个。至少,与我所看到的那些衣着肮脏而褴褛的乡民相比,小余的整洁和入时显得有些另类。小余在忙自己的什么事情,好像马上要到县城或者乡上。在我主动而殷切地与他打招呼的过程中,他心不在焉地打着电话或者忙着找什么。既没有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没有问我准不准备住下来,甚至没有招呼我喝一杯茶。

我一时感到尴尬而无趣。在那遥远的深山里,他一家是我唯一事先联系过的。我甚至在心里将他们看成是可以交流和投靠的朋友。看起来,他们没想到要给我任何机会。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我准备离开。我跟孩子们打招呼时,他们还嘻嘻哈哈跟我baybay,我跟屋子里的小余打招呼,他连面都没有露。

于是有些郁闷。

教堂门前有个广场,想来既是村民聚会的场所,也作停车场之用。边上有一个小卖部,一个戴帽子的妇女从窗子里露出头,跟外面的人说话。小卖部前面有两个男人,年轻人在摆弄着摩托车,浑身油乎乎脏兮兮的。中年人席地而坐,吃着一代饼干,饼干削挂在胡子和前胸上。

我借买矿泉水的机会跟他们聊起来。

“你们秋那桶很有名,但我没发现有什么好玩的。”

吃饼干的中年人有些不服气,说:

“村里能有什么好玩的。要真的想玩,就到高山牧场去。”这倒是提起了我的兴致。于是急切地打听起来。

据说,这里村民的生活来源,粮食来自田地,其他生活用品则靠牲畜。他们的牲畜都放养在四千米以上的高山牧场上。牧场基本上是封闭的,只有唯一的通道进出。一般来说,半个月上山一次,给牲畜送盐。中年人说,到高山牧场的路很陡很难走,尽管只有三十来公里,但空手至少要走一天。如果带着东西的话,得走两天。其中一个晚上得在半山腰露营。中年人眉飞色舞地讲着高山牧场的事情,还问我想不想去,要是想去的话他带我去。听说高山牧场的时候我真的心动了。不过听说要走三十来公里,要走一两天,还要露营,心就凉下来了。我说,我是去不了了。不过我愿意向朋友推荐到这里来玩,让他们来找他。

说着说着,有一背孩子的妇女走过来。于是我想起从包里拿糖出来联络感情。她很客气地接过去,在几个人中间分着吃,还愉快接受了我拍照的要求。似乎是有意要安慰我,或者为了给自己的村庄辩护,几个人唧唧喳喳说起秋那桶村好玩或者有意思的方面。他们说,农闲的时候,男人们通常回去打猎,后面的高山上,还有野牛,野猪,狗熊,岩羊等等;过些日子,妇女们可以到山里捡拾野生菌,有松茸、鸡枞,甚至还有虫草。早晚的时候,出门干活的人们还喜欢唱唱山歌。

接着我转向修摩托车的男孩。他说自己二十几岁,有时候到乡上或者县里打打工,大部分时间就呆在家里。他说打工虽然可以挣钱,但太苦太累,还要被人管,还是在家里自在。他很喜欢自己的摩托车,经常骑着在江边兜风。他说自己开车很猛,所以经常受伤。我看他的小腿、膝盖和手臂上有好几处上,还没有好利落。当我提出给他和他的“宝马”照张相时,他很高兴,也很配合。聊着聊着我才知道,那个吃饼干的中年人正是这孩子的父亲。我提出给他照相的时候,他也很高兴。不过,他在教堂门前摆出的那个姿势让我有些费解。

中年人再次热情地邀我到他家里坐一坐,还说要我晚上就住在他家里,他第二天带我去高山牧场。高山牧场只能想一想了,不过,到他家里坐一坐倒是我希望的。他的家就在小卖部的边上。

这是一户傈僳族家庭的典型布局。吊脚楼的楼下养牲口,楼上是人的活动空间。厨房和餐室就在一起,烧火做饭用的就是被认为有着某种神秘性质的三角铁。客厅有点小,放了一对沙发后就没有多大空间了。不过,这里的人们应该很少客厅聚会,所以沙发大小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们互相留了电话,于是我知道主人叫做王成,于是我才明白他照相时为什么要摆出那个姿势。那不是电影《英雄儿女》中英雄王成的标准姿势吗?

进一步聊天中了解到,秋那桶村有40户人家,有傈僳族、怒族、藏族、汉族四个民族。全村基本上都信仰天主教。不过年轻人信教的不多。

王成的儿子插话说,他就不信教。他说因为要出去打工就没有办法信教了。

我走的时候小王送我出来。我跟他开玩笑说,有没有女朋友了。他说,有了,只有一个。我说,莫非你想要两个女朋友?小王嘿嘿笑着说,这年头,还是多一个女朋友保险一些。

我进村之前看到艰苦的劳动场面而对乡亲们的同情和悲哀有了一些变化。尽管生活条件是这样的艰苦,其实他们是愉快而乐天的人群。也许正是因为不是那么执着于物质追求,他们才能够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才能够欣然接受大自然赋予和安排的一切,才能够从大自然的赋予中寻找和体会快乐。这样想着,对他们有了一种崇敬之情。这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并从中得到快乐和享受的人,才是真正自足而又尊严的人!

在秋那桶,我碰到了一群最淳朴快乐的人。看那位背着一篮子猪草的妇女,她脸上洋溢的快乐是那样的自然而真诚。当然,由于现代化的逐渐渗透——我这样旅行者的到来也是现代化渗透的一种形式——这里的文化传统及人们的生活态度及生产方式会发生变化。比如,在小余和王成身上,他们行为方式的不同就体现着现代文明的不同影响。我相信现代化的巨大影响力会渗透到每一个乡村,每一个角落。只不过,这种变化可能是渐进的。也就是这种变化,可能使偏远地区的文化生态呈现出出多层次立体化的特点。

从秋那桶出来,一路下坡。到达尼大挡的时候,盖房子的老乡们正在休息。有人在喝茶,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发呆。我找块石头坐在边上,这一路奔波,虽然收获了欣喜和惊险,但还是有些累了。

一位妇女拿了个杯子,用开水涮了涮,给我倒了一杯茶。素昧平生,即使一杯茶也是一份恩情啊。而那时候疲惫的我,正需要温暖和关心。于是我又从包里抓出一把糖发给大家,乡亲们嬉笑着愉快地品尝起来。我终于明白网络上某位驴友建议带糖果出去旅行的意思了。糖总是意味着甜蜜,没有人会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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