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学期（3）：
岳母的语录
清明节放假，回了一趟湖南。这些年，每有假期不论长短都要去一趟。岳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见一面少一面了。
岳母得老年痴呆症已有几年。在身边照顾她的女儿女婿她都不知道是谁。目前似乎还记得我，即使一时说不出名字，提示一下还想得起来。每次见面她总是小孩一样高兴，而每一次离开她都要送到门口，泪水连连的。
岳母的失忆症或老年痴呆症表现，除了逐渐失去短期记忆之外，就是不断重复过去的事情。每次我们回去，她都会一再地问，“吃饭没有？没吃的话我弄饭给你们吃。”这样的重复时间间隔不会超过一分钟。或者说起年轻时候老家的某些事情，会反过来复过去地说，语速会加快，而且越来越兴奋。一兴奋起来睡觉都成问题，只能给她吃安定。
我不太愿意接受“老年痴呆”这个说法，因为痴呆与我心目中一贯精明的岳母的形象挂不上钩。认识我岳母的人，没有不说她精明能干的。即使在她已经犯病的前些年，我朋友老娄见过之后，还为她老人家对客人之热情周到感动得热泪盈眶。关键是，我心里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会找出很多理由来说明岳母并不痴呆。比如，这些年她时不时会说一些农村的格言谚语之类，我以为这些生动活泼而浓缩精炼的语言充满着智慧，这是只有智慧者才拥有的语言。
比如在冬天烤火的时候，她经常会说起“人怕冻脚，牛怕冻角”；过年的时候看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她会说，“小娃儿盼过年，大人盼种田”；一天午后我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呵欠，岳母就说：“一个呵欠来报信，两个呵欠就要困（睡觉）”；有时候忆苦思甜，她会说，“有钱顿达顿，没钱床上困”，说的是有钱人家一顿接着一顿地吃，穷人家没饭吃就只能早早睡到床上。每说一个谚语或者格言，她都要解释一番，如果有人认真地听，并表示赞许，她就会一阵自得的神情。那个时候我觉得她老人家是幸福的。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撺掇她讲这些东西。她讲完之后还反复要她解释，看到有人需要她，应该会很有成就感。我纪录了不少在手机，有时候看看，回味也很有意思。
大多数情况下岳母说那些谚语或格言纯粹是心血来潮。她通常是先小声地自言自语，就像在试讲一样，确定之后就会放大一点声音，引起人们注意。有人注意之后声音就更大，表情也丰富起来。我理解岳母这样做，先是自得其乐，然后是娱乐大众。
今年过年期间岳母说的一段格言或谚语，让我感觉像是有心机有计谋一样。雨燕的小嫂子与我岳母平常很少话说，见面只是客套地打个招呼。今年过年，小嫂子不仅比平时勤快很多，而且跟老太太也亲热了许多。那一天晚饭后，老太太突然说了一句，“花姑娘路上跳，丑媳妇盖头套”。大家听不明白，老太太就认真地解释。讨论了很久才搞清楚，原来说的是，女老人百年之后，需要女性的晚辈来盖脸。因为女儿住得远，听到消息赶来得点时间，而媳妇就在身边，盖脸的事情就由儿媳妇来完成了。我以为老人家这样说有意在拉近与儿媳妇的关系。其实老人家的晚年生活一直是身边的女儿照顾，不过大家对老人有这样的讨好儿媳妇的心态，也很高兴。
他们跟我说起我岳母得了老年痴呆症的时候，我总是不服气。她只是失去了短期记忆能力，而远远没有痴呆。听听她说的那些格言或谚语，多么智慧啊！
2013-7-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