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洞山道场初开创
(本章字数:7835)
唐宣宗大中十二年(公元八五八年),良价已五十有二了。自度不可久遁于世,一时又没有满意的住处,故暂住于南丰新丰山。新丰山虽然奇秀灵吉,无奈为江西、福建交界之处,山广人稀。良价住山开法将近一年,前来依止的很少,几至于无法可说,无人来听,良价只好另择道场。临走之前,他作了一首《新丰吟》,饶有情致。
古道坦然谁措足?无人解唱还乡曲。
清风月下守株人,凉兔渐遥春草绿。
天香袭兮绝芬馥,月色凝兮非照烛。
行玄犹是涉崎岖,体妙因兹背延促。
殊不然兮何展缩,纵得然兮混泥玉。
獬豸同栏辨者嗤,熏莸共处须分郁。
长天月兮遍溪谷,不断风兮偃松竹。
我今到此得从容,吾师叱我相随逐。
新丰路兮峻仍皾,新丰洞兮湛然沃。
登者登兮不动摇,游者游兮莫忽速。
绝荆榛兮罢釿斸,饮馨香兮味清肃。
负重登临脱屣回,看他早是空担鞠。
来驾肩兮履芒躅,至澄心兮去凝目。
亭堂虽有到人稀,林泉不长寻常木。
道不镌雕非曲瑑,郢人进步何瞻瞩。
工夫不到不方圆,言语不通非眷属。
事不然兮讵冥旭,我不然兮何断续。
殷勤为报道中人,若恋玄关即拘束。
良价离开新丰山,独自北上,欲往洪州百丈山去礼拜怀海禅师灵塔。行至高安(今属江西省),见有一山,似曾相识,便寻路而上。此山高广,林木古幽,溪涧纵横,彩翎飞翔,良价先为之一喜。等他上到山腰,见一方谷地,宽约百亩,上有瑞气盘旋,心中大异,急忙前去看个明白。
到了谷地,右方有一洞口,高约丈许,瑞气正从洞中涌出。良价备有火烛,便入洞探看。只见洞内深广,怪石嶙峋,烛照之下,色彩斑斓,不觉大喜。他心中本来眷恋云岩石屋,无奈师父不容他归住,现在见此山此洞犹胜云岩,喜不自禁。于是放下行装,在山上拾些枝条,在洞口做了一道栅栏,结了一架柴床,就此安单住下,并将此山命名为“洞山”,自号“洞山老人”。
要知道,这高安县原是洪州的上县,民庶物丰。锦江(亦名蜀水,非四川成都锦江)自西向东,缓缓流入赣江,交通十分方便。洞山北有百丈山,西有黄檗山,怀海禅师、希运禅师师徒曾分别住持,僧众盛时皆逾千人。洞山南面,还有大愚山,大愚和尚曾在此传法,大愚和尚为归宗智常禅师及门弟子,禅风清悦,亦为时人所重。加之高安为湖南、江西路上通道,僧人行脚极为方便。良价一经住下,更不匿名,高挂“洞山道场”匾额,以传示诸方。不数月间,天下皆知云岩嫡子、药山法孙在此开法,于是争相前往参叩,以至无地以容。当地乡民见此盛况,疑为百丈和尚再世,户户皆为布施。良价因之开荒种田,伐树构房,一年间,一座古朴的禅院,便在这谷地上建了起来。良价以山洞为方丈之地,略加修饰,以为长住。平时上堂接众,早参晚参,好不热闹。
这一天,恰好是云岩昙晟禅师圆寂之日,洞山(良价已为洞山住持,故此后均尊称为洞山)为师父设斋追念,并为僧众讲述云岩老和尚的行持与自己的求道因缘。
这时,一位僧人站出来问:“师父讲了那么多云岩老和尚的事,究竟得到老和尚什么指示?”
洞山说:“我虽然长住那里,却从未蒙受过什么指示。”
那僧又问:“师父既然在云岩未得指示,今天又何必设斋谢恩呢?”
洞山说:“我可是不敢违背他的啊!”这一问一答,满堂僧众听得不知所措。
一位僧人私下对一头陀说:“师父为什么说在师公那里未能得到指示?他老不是在师翁的指示下见道的吗?”
头陀说:“经中不是有‘无一法可说,无一法可得’,以及‘汝今无听,我今无说”一类的讲述吗?师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们私下的交谈,被洞山听见,叫那头陀上来,问:“什么是‘汝今无听’?什么是‘我今无说’?”那头陀顿时语塞,回答不了。
洞山说:“此处不说一义二义!”
这时又有一位僧人站了出来,问道:“师父最初是南泉老和尚接引上路的,为什么不供养南泉和尚,却设斋供养云岩和尚?”
洞山说:“对于先师的佛法和道德,我并不太看重,那是他自家屋里的事。我只看重并感谢先师不为我说破。”说时,停了停,看了那头陀一眼,继续说:“先师当时若为我说破,哪有老僧今日。所以说,佛法不是那个道理,若要理会,那只须到藏经室里去理会就是了,到讲堂里去听法就是了,又何须参禅!参禅是自己的事,老师奈何不了你,佛也奈何不了你。这就是不蒙指示。”
那头陀听了,似有所悟,问道:“师父为师翁设斋,是肯定师翁的佛法道德吗?”
洞山环视一周,意味深长地说:“半肯半不肯。”这几个字,满堂僧人从未听过,一时斋堂肃静无声,都想听这奇论的下文。
还是那头陀问道:“师父为什么不全肯师翁呢?”
洞山说:“若全肯,则辜负先师了,今天也就听不到我为你们说法了。若全不肯,则有碍父子之情,所以说半肯半不肯。”
这时,又一位僧人站出来说:“师父说法,玄机太深,弟子们大多不能明白,望师父垂慈指示。”
洞山说:“谁要你们明白呢?不明白最好,参禅就得在不明白。参!”
洞山见大众无人能晓,又说:“要明白,诵经去,但诵经时千万留心,对祖佛言教,要当作冤家对头看待,你才有参学的资格。若不能从祖佛言教中穿透出来,则一生受祖佛之谩,就无份参禅了。”
这时,僧众们七嘴八舌,议论不休。有僧说:“师父佛法高妙,禅机幽深,拼着个十年八载,定有个水落石出。”
有僧说:“禅教似为水火,难以相容,师父之禅,看来永世我辈也得不到手。”
有僧说:“何须管这许多,我也不去参禅,只管在山上吃饭过活,免了世上兵灾劳役之苦,也是快活。”
良价见僧众议论不一,心想:“年内当得敲打一两个出头人物领众才是,没有标榜,叫他们如何指望?”主意一定,对大众说道:“禅门虽说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不立文字,但新近参禅,总得有个把柄。老僧有《玄中铭》口诀并序,明天公布出来,你们好好看看,若有体会,且来方丈内与老僧商讨。”说毕,便下座归去。
第二天一早,方丈室外的石壁上贴好了洞山书写好的《玄中铭》并序,其文曰:
窃以绝韵之音,假玄唱以明宗;入理深谈,以无功而会旨。混然体用,宛转偏圆,亦犹投刃挥斤,轮扁得手。虚玄不犯,回互傍参。寄鸟道而寥空,以玄路而该括。然虽空体寂然,不乖群动。于有句中无句,妙在体前;以无语中有语,回途复妙。是以用而不动,寂而不凝。清风偃草而不摇,皓月普天而非照。苍梧不盝于丹凤,澂潭岂坠于红轮。独而不孤,无根永固。双明齐韵,事理俱融。是以高歌雪曲,和者还稀。布鼓临轩,何人鸣击?不达旨妙,难措幽微。傥或用而无功,寂而虚照,事理双明,体用无滞。玄中之旨,其有斯焉。
铭曰:
大阳门下,日日三秋。明月堂前,时时九夏。森罗万象,古佛家风。碧落青霄,道人活计。灵苗瑞草,野父愁云。露地白牛,牧人懒放。龙吟枯骨,异响难闻。木马嘶时,何人道听?夜明帘外,古镜徒耀。空王殿中,千光那照。澂源湛水,尚棹孤舟。古佛道场,犹乘车子。无影树下,永劫清凉。触目荒林,论年放旷。举足下足,鸟道无殊。坐卧经行,莫非玄路。向道莫去,归来背父。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先行不到,末后甚过。没底船子,无漏坚固。碧潭水月,隐隐难沉。青山白云,无根却住。峰峦秀异,鹤不停机。灵木迢然,凤无依倚。徒敲布鼓,谁是知音?空击成声,何人抚掌?胡笳曲子,不堕五音。韵出青霄,任君吹唱。
这段奇特的文字,如果用现代语言来表述,就是:
无上禅法,犹如绝韵之音,唯假以种种不可思议之手段与方法,方能使人明白其中之宗旨。若谈论法理,则无穷无尽,唯有以无念无着的方式,方能穷尽其中的妙趣。体用不二,混然互融,若能打成一片,就不论宛转偏圆,都会如轮扁一样,投刃挥斧,无不如意。大道原虚而不虚,实而不实,又何须去弄虚探玄?若能虚实回互,明暗回互,便可如鸟翼行空,无踪可寻,亦归宿于心中之玄路。
大道之体,空无寂静,何碍乎万象动静生灭。思维源于无思,要在当下体验。若能返本归源,就能以无语传示大道之语。是以动用之时,动而非动;不用之时,静而非静。能见清风拂草,摇而不摇么?能见明月中天,照而非照么?丹凤栖于苍梧,非苍梧栖于丹凤;日影坠入澄潭,非澄潭坠入日影。其中宾主,大须留意!
大道独立而非孤立。大道无根,却万劫永固。于事于理,若能双双通达,则天地万物之理,无不含融于其中。是以高歌阳春白雪,和之者少寡,置布鼓蟀于堂前,谁人能击?不能体验大道的玄旨,又怎能通达幽微的佛法呢?
若能动用于无功无为,居处于常寂常照,自是事理双明,体用无碍。《玄中铭》之旨,不外乎此。
其铭曰:
坐在门外,虽夏日炎炎却凉如秋。明月堂前,虽秋夜凉爽却炎如九夏。
森罗万象,无不显现古佛的家风。碧落青霄,恰好是修行人用功的道场。
生命中的灵苗瑞草,岂容凡夫耕耘!菩提如露地白牛,牧童已用不着去牧放。
枯骨哼鸣,如九天龙吟;木马昂首,于原野长嘶。这怪异之声有谁能听闻呢?
帘外夜月,如空中古镜,又如佛之空王宝殿,与群星共辉,是空照,是普照?
心灵中的一叶孤舟,就让它漂荡在圣洁的心灵之湖中吧!
智慧的白牛车,就让它漫行于寂净无为的古佛道场吧!
何不安躺于大道这万古长青的无影树下,享受那永恒的清凉?
人世间虽如荒林荒漠,无妨在其中旷达自在。
举手投足,恰如行无迹的鸟道;行住坐卧,全都是通天的玄路。
大道漫无方所,因此无须追求;大道漫无方所,因此也不用去归泊。
沉寂之夜,它正大放光明;日光朗照,它却隐匿不露。
大道在何方?急急先行者未必能到;不知进取,因循苟且者,其过堪忧。
大道禅道,如没底船子,内外一如,无漏坚固。
大道禅道,亦如碧潭水月,似有非有,隐隐难现。
青山不动,白云飘浮。白云虽无根,却知倚傍青山。
翠峰黛峦,虽然神秀奇异,但仙鹤寄游于天地,于此何曾贪恋。
缥杳虚无之乡的长青神木,丹凤也未必前去栖息。
大音寡和,是以徒敲布鼓——这撞击虚空宇宙之声,谁能为之鼓掌?
胡笳虽是边地音乐,未必在音律之外。
《玄中铭》所韵叹的,乃出自太古青霄,可以任君吹唱!
此铭一出,僧众们纷纷传抄,一时天下皆知洞山道场有个《玄中铭》了。什么“鸟道玄路”,什么“没底船子”,什么“夜半正明,天晓不露”,都成了参禅者的热门话题。因此,又有不少僧人前来参叩求旨。
一日,洞山上堂,对大众说道:“不少参禅得见了老僧的《玄中铭》,以为是玄谈。鸟翔于天,鱼沉于渊。出家人也是人,未曾长双翅膀,行什么鸟道?要知道,我有三路接人之法,一为鸟道,二为玄路,三为展手。如果有愿意上路的,不妨出来试试。”
一位僧人站出来,说:“师父平时教人行鸟道,不知什么是鸟道?”洞山说:“道上不见一人,就是鸟道。”
这僧又问:“这鸟道又是怎么个走法?”
洞山说:“要行也不难,只要你脚下无私,这样走下去就是。”那僧又问:“不见一人为无念,脚下无私为无我。若能无念无我,是否就是本来面目——真如自性呢?”
洞山说:“你这师兄,为什么要弄颠倒?”
那僧诧异地问:“弟子在什么地方弄颠倒了?”
洞山说:“你若没有颠倒,为什么会把奴才当作主子?”
那僧满头雾水,又问:“那么请师父开示,什么是本来面目?”洞山说:“当你不行鸟道之时,就知道什么是本来面目了。”
又有僧问:“什么是玄路?”
洞山说:“不玄。”
那僧又问:“如何是不玄?”
洞山将双手展开,问:“会么?”
那僧说:“不会。”
洞山说:“不会即玄路,展手则不玄。”
又有僧站出来说:“师父禅机太深,能不能平实接引?”这时,洞山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方挥手令大众退下。
后来有一个和尚来到夹山,参善会禅师。善会禅师问他:“最近从什么地方来?”
那僧说:“弟子刚从洞山会上下来。”
善会禅师又问:“洞山近来有什么妙语示人?”
那僧云:“洞山说他有三路接人之法。”
“有三路接人之法?”夹山禅师沉默了一会,又问:“是哪三路接引之法?”
那僧云:“洞山说是鸟道、玄路和展手这三路。”
夹山禅师摇了摇头,不信地说:“洞山禅风虚玄,不露痕迹,可真的说过这三路接人之法?”
那僧说:“确实有此语,当时在场的有千余人众,弟子怎敢妄言。”
“鬼持千里钞,林下道人悲。”善会禅师尖刻地对那僧说:“你千里迢迢,拿了些冥钞,在阳间可是无法使用的啊!”
那僧脸一红,问:“那么请问什么是洞山接人的方法?”
善会禅师说:“鸟道、玄路、展手!”
又一日上堂,洞山对僧众们说:“禅机贵在回互,就会深浅不二;用念须动静不着,才能圆机灵透。今日老僧试举前代公案,诸位须用心聆听,可助你们参究。当年药山老和尚曾问一僧从什么处来?那僧说从湖南来。药山老和尚又问,洞庭湖水满了么?那僧说未曾满。药山老和尚说,下了这么多年月的雨,为什么洞庭湖水仍满不了?那僧却无话可说。若是老僧,则会说‘什么劫中曾增减来着?’”
洞山见大众静听,尚涉思维,又说:“天不满西北,地不满东南,日月尚有盈亏,你们诸人的心,是满是损?是盈是亏?须知是有言则错,动念则乖。”
又一日,洞山上堂,示众说:“前几天那一则公案,你们可有体悟的么?若无人体悟,老僧今日再给你们举出一则。某年某月,药山师翁和云岩先师游山,师翁年迈脚重,差一点跌倒,此时腰刀在鞘中上下一跳,击鞘有声。先师问:‘是什么东西在响?’师翁抽出腰刀就作了个砍人的样子。大众,明白其中的意味么?要知师翁横身抽刀,就是为了这个事!什么事?现在的人想明向上一路之事,须能体会此意才行。”
这时有位僧人站出来说:“师父所举的公案,在下实在不能明白。现在我也举一则公案,且听听师父的看法。”
洞山说:“你就试着举出来。”于是那僧就讲了一则公案。
三十多年前,有位皇子出家的齐安禅师,在马祖那里修道有成,出住杭州盐官海昌禅院。齐安禅师座下有一主事僧人,一天晚上忽然看到有一个鬼使前来拘拿他。这主事僧对鬼使说:“可怜我身为主事,忙于寺务,未能修行,致使贵使驾到。能不能宽限七日,让我修行几日,了此心愿,死也甘心。”
鬼使见他可怜,说:“这个我可作不了主,待我先回去禀告阎王,若果允许,就七日以后来。如果不允,我一会儿就到。”大概蒙阎君恩准,鬼使七日后方来拘捕,但找遍寺内寺外,却再也找不到那主事僧了。
那位僧人把故事讲完后,对洞山说:“那主事僧七日后仍被找到时,又该如何说呢?”
洞山微笑着听他讲完,说:“这还不好办,就说被他找到了,你还去另说什么呢?前头不见后头见,地上不见天上见,何必害怕被找到!”
洞山因道场初建,僧众们尚不知参禅的门径,故常常举这一类公案故事,用以启导学人。一天,洞山又举了一则公案,说:“一次,文殊菩萨请无着菩萨吃茶,文殊菩萨拈起琉璃盏问:‘南方有这个没有?’无着菩萨不明白文殊之意,一下子回答不出,想了想才说:‘没有这个。’文殊说:‘怎么会没有呢?若没有,平时用什么吃茶?’无着菩萨居然无话可说。”
洞山环顾大众,说:“你们有能代无着菩萨回答的么?”
见无人肯站出来,洞山说:“这有什么难的,若是文殊问老僧,南方还有这个么?老僧就回答他:有无且不论,可否把‘这个’借给我看看?”
一位僧人站了出来,问:“什么是‘这个’?”
洞山说:“你问的是哪个”这个”?”那僧沉默了一会,猛地有省,礼谢而去。
洞山对大众说:“要明白‘这个’也不难,盘山宝积和尚(马祖弟子)曾说过:‘心月孤圆,光吞万象。光非照境,境亦非存。光境俱亡,复是何物!’若光境未亡,又是何物?与‘这个’有什么关系?若透得出,可出来与老僧商量。”
一日,洞山上堂,对众人说:“近日老僧举扬甚多,诸位若有不明白的,可以给我提出来。”
一位僧人站了出来,说:“师父那《玄中铭》,弟子参究多时,心中疑惑之处仍然不少,请师父明明白白地为我开示。”
“是你自己不明白,关老僧什么事?”洞山淡淡一笑,对众人说:“有疑问就快快提出!”
“什么是露地白牛?”那僧问道。
这露地白牛,是晚唐禅门作为禅心的譬喻。洞山答道:“牧人懒放。你怎么只记得上句,不记得下句呢?”
那僧猛地有省,又问:“若‘木马嘶时’,即当是‘何人道听’了!”
洞山点了点头说:“如果这样体会,怕是人人皆会禅了。你今天明白,在座诸位也听得明白,可这个明白又有几人明白?”
此语一出,僧众立即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又有一僧站出来问道:“师父的《玄中铭》说:‘夜半正明,天晓不露’。请问什么是‘夜半正明,天晓不露?’”
洞山说:“有一物事,不属明,不为暗;不属显,不为隐。夜半正明,是说它不因夜昧而幽隐;天晓不露,是说它不待天明而显露。浑然自在,不化而化,化而不化,一派圆成。如果说它夜昧而隐,天晓而露,并且还生起求取它的意念,就是头上安头、骑驴觅驴了。你且说说这是什么东西?”那僧猛地有省,忙礼拜致谢。
僧众见那两僧都得了受用,个个踊跃,争相问道。一僧问:“什么是先行不到?”
洞山说:“它原来就不动,所以说愈行愈远。”
那僧又问:“什么是末后甚过?”
洞山说:“不知上进,所以有过。”
那僧又问:“先行不对,末后也不对,当如何是好?”
洞山说:“用而不动,寂而不凝。”那僧不解,茫然退下。
这时,有一僧站了出来,说道:“师父在新丰山时,何以败下阵来?”
洞山说:“獬豸同栏辨者稀,薰莸共处须分郁。”
那僧又问:“为什么师父到洞山即旗开得胜?”洞山说:“新丰路兮峻乃皾,新丰洞兮湛然沃。”
那僧说:“师父为什么老是举《新丰吟》中的语句?”
洞山说:“因为道场是洞山。”
洞山又说:“我这《新丰吟》,专门接引新到之学人。如果能对它细加体会,自然会进一步领悟《玄中铭》,正是‘功夫不到不方圆,言语不通非眷属。’日后上我洞山的,当知洞山自有一套规矩,自有一套言语。只要不被这规矩言语淹死,他也就不会受天下老和尚舌头瞒了。”
注释:
①洞山所住之新丰不知确切之处。细察古今新丰地名有三,一为陕西新丰市,二为江苏丹阳之宋代新丰镇,三为江西南丰县之新丰镇。据洞山禅师行履及《新丰吟》所述地貌,该山应以江西新丰为宜。
②《庄子﹒天道篇》借木匠轮扁与恒公的谈话,表述大道乃至一切艺技皆应‘得之于手,应之于心’。这种体验,不是语言文字所能表达的,也不能通过语言文字来获得。蟀布鼓,以布为鼓,则不能成声,原为贬义,禅宗借用为禅法之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