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成老师:洞山良价大师传(23)

包晓光 转载自 http://blog.tianya.cn | 2013-08-29 08:56 | 收藏 | 投票

 

 

    第二十一章 生生死死本一如  
  
   
(本章字数:5400 
  
     
  日月相推,寒暑变易。洞山道场,每天都是人来人去。有的人去了,不知哪天还要回来,有的人去了,住在他山,就不再归来。还有一些人去了,连魂兮归来的祝祷也没有,他们这一去,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佛教讲轮迴,讲果报,他们到底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不少人想知道,修行的人更想知道,这也是洞山经常遇到的事。不过,洞山心里明白得很,当年他辞别云岩和尚时,曾问:“百年之后,要是有人问师父法身法相在哪里,弟子该怎样回答呢?”  
  
  云岩和尚说:“就这个便是。”  
  
  对这个问题,洞山苦参苦修了二、三十年,早就有了成熟的答案,所以每当遇到这样的问题,他都悠哉游哉,游刃有余,表现出禅宗一代宗师的卓越风范和善知识明彻之眼。  
  
  一次夜里小参,洞山别出新招,不许众人点灯,与僧众们在黑暗中问答。有一僧人问话完毕退下后,洞山才让侍者将灯点上,叫刚才问话的僧人出来。那僧走到洞山面前,洞山说:“你怎么是女人的模样?侍者,与我拿三两粉来给这位上座。”那僧拂袖而去,但却因此而省悟玄旨。第二天,他把自己衣物以及其他私人物品全部舍与寺庙,为全山僧众供一堂斋。三年之后,向洞山告辞。  
  
  洞山对他说:“你这一去,要善自为之。”  
  
  这时,义存侍立在侧,问道:“这位师兄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洞山说:“他只知道去,却不知道再来了。你知道崔颢那句诗吗?‘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啊!”  
  
  那僧回到自己的寮房打扫了一下,就独自走到衣钵堂,在蒲团上一坐,就宴然坐化而去。义存去看他时,他早已走了,急忙报给洞山。   
  
  洞山说:“坐脱立亡,修行到这一点,也不亏他了。虽然如此,仍对我们的修持,对如何打通过去、现在、未来这三世之门径,是一种警省和考验啊!”  
  
  义存听了,肃然动容,说:“师父教导得极是,修行人在这件事上作不得主,还谈得上什么修行呢?”  
  
  有一老宿,在洞山后面的一座山头上筑庵而居,平常从不与人交往。但他的饮食用度,寺庙自会按时送去。洞山对山里的年老修行者分外看重,常令监院和侍者等去探望,一则关心其寒热病痛,一则也是对其修行的监护。  
  
  这一次,那老宿真的“病”了,每次寺里派人去送米面或探望他时,他都高呼“救命!救命!”那声音凄凄楚楚,不堪入耳。看望他的僧人们知道他在斗机锋,就试着与他对答,但他都不满意,说:“你们修为太差,连说话都没有学会。去去,去请当家和尚来,我在此住庵五年,还未与老和尚见过面。”  
  
  僧人们报与方丈,洞山先不在意,后来一想:“这老宿须有话与我说吧?”于是拄着竹杖,令侍者带路而去。  
  
  洞山方圆数十里,约莫十多座山头。洞山开初还不时在山上走走,后来僧人众多,住持事繁,就难得有此清闲了。一路走来,但见清风习习,秋草萋萋,唯有山上的片片古树,仍郁郁葱葱,给人以祥瑞的感受。  
  
  到了庵前,那庵主见有人来,仍高呼“救命!”  
  
  洞山说:“什么相救?”那庵主不理,口中只有“救命,救命”二字。  
  
  洞山近前,一把抓住他说:“把命交出来,老僧好给你救。”  
  
  庵主见这次来的人,气宇与平常截然不同,知道这是住持和尚来了,说:“和尚莫非是药山和尚法孙、云岩老和尚的嫡子么?”  
  
  洞山说:“不敢,正是老僧。”  
  
  庵主恭敬和掌,说:“有你前来相送,此去非常吉利。”又对侍者说:“烦师兄对山里兄弟们说说,请大家都来送我。”说完,回庵中坐下,顿时圆寂。  
  
  洞山回到寺中,吩咐用龛将庵主抬回寺中,并令众僧晚上来为他送行。木龛放入化人窑后,洞山为他举火,口中念道:“谁是死人,谁是活人?今生不去,来生不来。试问足下前程如何?当来佛国离垢地,永证金刚不坏身,咄!”说毕,一股烈焰,从窑下涌出,瞬时便高腾三丈,把涅槃堂周围照得透亮。化人窑口没有加铁门,因此火化情景,众人看得明明白白。那木制的龛笼,不多时就烧尽塌下,而那庵主端端正正地坐在火中,如火中罗汉一般,面目笑容,仍依稀可辨。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皮褪骨露,那庵主一付骨架仍端坐于窑火之中。此时青杠木柴烟火已尽,只剩满窑火红的炭火,因此窑炉内特别明彻,把庵主的骨架,映成黄金架一般。僧众们对火化场面,虽然看得多,但见此情境,也不觉呆了!有的念佛,有的念咒,有的颂经。只有洞山早已回到方丈,端坐在绳床之上。  
  
  第二天一早,火尽灰寒,主管火化的僧人将舍利和骨殖收拾完毕,便来到方丈,向洞山禀报,并问:“亡僧迁化,向什么地方去了?”    
  
  洞山说:“你是专管火化的,见了那么多还不明白吗?哪里去了,还不是如同火后的一茎茅草一般!”那僧当下有省。  
  
  洞山随即上堂,对僧众说:“生死事大,定须留心,若现在不能了手,待腊月三十日到来,必定是手忙脚乱,丢人现眼。这时当着眼何处呢?这里试举出本门祖师的见地,供大家参究。云岩先师有一次身体不安,道吾和尚前去看他,问:‘离开这臭皮囊,当在什么地方相见呢?’先师说:‘在不生不灭处相见。’道吾和尚说:‘为什么不说不生不灭处,也不求相见。’这是宗师的风范,决不拖泥带水。你们且说说,不生不灭处怎么相见?为什么又说不生不灭处也不求相见?还记得老僧那首《新丰吟》吗?——‘古道坦然谁措足?无人解唱还乡曲。清风月下守株人,凉兔渐遥春草绿。’”  
  
  北宋佛鉴慧懃禅师亦有诗颂这火后一茎茅的公案说:  
  
  虽然火过一堆灰,争奈人情会见稀。  
  毕竟水须朝海去,到头云定觅山归。  
  
  寺庙规矩,僧人若老病将去之时,即从寮房迁入涅槃堂。生死之事,出家人原比世人看得淡漠,更何况修行是日常之事,进入涅槃堂后,反比平常更为用功。  
  
  有一老年僧人,已入涅槃堂月余,一天对侍候他的沙弥说:“我已是快远行的人了,修行一世,至今心中还不安稳。麻烦你替我请师父来,我有话问他。”  
  
  沙弥将洞山请来,那老僧见了,说:“师父为什么不救救人家男女?”  
  
  洞山说:“你是什么人家的男女?”  
  
  老僧说:“我是永世不得成佛的、善根断尽的大阐提人家的男女。”洞山听了,沉然不语。  
  
  过了一会,老僧又问:“生老病死这四山相逼之时,又应当怎么办?”  
  
  洞山说:“老僧以前也曾从人家的房檐下走过来,往返于此的人多得如同恒河里的沙子一样。”  
  
  老僧又问:“师父讲回互,在这里到底是回互还是不回互?”  
  
  洞山断然地说:“不回互!”  
  
  老僧说:“如果不回互,又叫我到哪里去?”  
  
  洞山说:“烧灰肥田去。”  
  
  老僧歔了一声,说:“谢师父开示,望大家珍重。”说完,便坐化而去。  
  
  洞山用拄杖在他头上敲了三下,说:“你只知道这么去,可惜还不知道怎么来啊!”  
  
  南宋石溪星月禅师对此也有一颂,非常别致,颂曰:  
  
  圣量凡情净尽时,转身无路事还非。  
  屋檐下过粟畬里,马腹驴胎一道归。  
  
  又一年,洞山去涅槃堂看望一病僧。病僧问:“地水火风,四大离散之时,应当如何呢?”  
  
  洞山说:“你应当知道,来时无有一物,去时也任从他去。”  
  
  病僧说:“说的是轻巧,只是这一身病痛,怎么办?”  
  
  洞山说:“你应知道,病痛之中,还有一位不病不痛的啊!”  
  
  那僧又问:“那不病不通的是什么呢?”  
  
  洞山说:“如果见道开悟,则与他不隔纤毫;如果未曾开悟,就与他隔山隔水。”    
  
  病僧又问:“去后的前程,还许卜度吗?”  
  
  洞山说:“怎么不可卜度呢?虽然黑似漆,成立在今时。”  
  
  北宋南堂了兴禅师于此有诗颂曰:  
  
  火风离散后,一物镇长灵。  
  佛国黄金地,天堂白玉庭。  
  前程休卜度,所至要惺惺。  
  一念心清静,人间亦只宁。  
  
  洞山还怕僧众们参不透生死关,又举了不少公案予以启迪。这天对僧众讲的,是道吾宗智和尚与其弟子渐源仲兴与石霜庆诸的公案。  
  
  有一年,渐源仲兴陪同道吾和尚到一施主家办丧事。仲兴拊着棺木问道吾和尚:“师父,这人到底是生还是死去了呢?”  
  
  道吾和尚说:“他是不是生,我不说;他是不是死,我也不说。”  
  
  仲兴问:“您老何故不说?”  
  
  道吾和尚说:“不说就是不说!”  
  
  在返寺的路途中,仲兴说:“今天您老非得说个明白,不然对不起,弟子耐不住时怕对和尚不客气。”  
  
  道吾和尚说:“你打我杀我都可以,但老僧决不给你说。”仲兴按捺不住,就把道吾和尚痛打了一顿。  
  
  仲兴打师,犯了大戒,道吾和尚对他说:“如今你回不得寺了,另外寻一个住处吧。”仲兴火气一消,也害怕起来,不敢随师父回寺里,便隐居在山村的小院内。三年之后,一日听到一小童诵念《观音经》至“应以比丘身得度者,即现比丘身为之说法。”忽然大悟,遂焚香礼拜,说:“这下我才知和尚所说不虚。当时是我自己不懂,却抱怨并毒打了师父。师父当时若为我说破,哪里有今天的明白呢?”这时道吾和尚已经圆寂,嗣法之人是庆诸禅师,住持于石霜山,仲兴于是便赶到石霜山。  
  
  庆诸禅师一见他来,立即就问:“离开道吾山后到什么地方去了?”  
  
  仲兴说:“打师犯戒,不敢回寺,只得寄居在村院里。”  
  
  庆诸禅师问他:“上次打师父的因缘,如今你明白了么?”  
  
  仲兴上前,说:“却请师兄下一转语。”  
  
  庆诸禅师说:“师父当年不是说过,‘生也不道,死也不道’吗?”仲兴于是呈上自己的见地,向庆诸禅师礼拜,并设斋忏悔。  
  
  第二天,仲兴手持铁锹上了法堂,在法堂上从东向西,又从西向东,锹子点个不息。庆诸禅师说:“你做什么?”  
  
  仲兴说:“我在觅先师灵骨。”  
  
  庆诸禅师说:“洪波浩渺,白浪滔天,你哪里去觅先师灵骨?”仲兴说:“正好着力。”  
  
  庆诸说:“我这里针扎不入,你白着什么力?”  
  
  仲兴于是把铁锹放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去了。  
  
  洞山讲完这则公案,对僧众说:“道吾老和尚非常奇怪,这仲兴也非常奇怪,共同演了场闹剧。不过棺木中的那个东西,到底是生还是死,诸位可有什么看法?”  
  
  这时一僧站出来说:“死了就死了,还有什么怀疑的。”  
  
  洞山说:“不对,不能这么说。”  
  
  那僧又问:“师父又怎么说?”  
  
  洞山说:“死了就死了,还有什么怀疑的!”那僧于言下大悟。  
  
  北宋保宁仁勇禅师于此公案作了一首偈颂,极有机趣,于悟前悟后皆有提示:  
  
  终日挨门复倚楼,几回明镜照梳头。  
  一从事却潘郎后,也解人前不识羞。  
  
  一日晚参,僧众又请洞山讲一些师门故事,洞山说:“先师五泄和尚,临去前沐浴焚香端坐,告诉大众:‘法身圆寂,示有来去。千圣同源,圣灵归一。’当时有僧问:‘师父向什么地方去?’先师说:‘向无处去。’那僧又问:‘我怎么看不见?’先师说:‘这不是眼睛所能见到的。’可见宗师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都为众人现身说法。若说留世长住,实在是邪谬的见解。为什么呢?即使是释迦老子,也是八十圆寂。有佛祖作为典范,足以破斥众人的迷惑。”  
  
  洞山停了停,目视大众,说:“诸位且说说,这生死二字,应当如何了断?”  
  
  洞山见无人站出来说话,于是又说:“出家汉子,须是有大丈夫气概始得,切不可作儿女之态。要了却生死,必须得解脱。要得到解脱,必须先悟道。现在的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多修经忏,广种福田,为来世求福。这只不过是人天小果,是俗人所做的事,不是出家男儿的志气!倘若出家男儿也图谋这个,与俗人还有什么差别?想求得大道,岂不艰难!历代祖师,无不立志于大道,勤思大道,勤修大道,勤行大道,临终时故能潇潇洒洒从容自在地走。现在的人只知道羡慕祖师修成的福果,而不明了得此福果的善因,只知道疏懒懈堕,苟且度日,腊月三十日一到,自然流脓流水。更差一等的,昧于因果,冤孽讨债,临命终时,恐怖不堪。”  
  
  一日晚参,洞山应僧众之请,讲述南泉老和尚圆寂时的情景:南泉和尚那天沐浴更衣之后,在禅床上端坐。  
  
  第一座上前问讯:“师父百年后当向什么地方去?”  
  
  南泉和尚说:“王老师准备在山下作一头水牯牛去。”  
  
  第一座说:“弟子想随师父去,不知行不行?”  
  
  南泉和尚说:“你如想随我去,就去衔一茎草来。”  
  
  当时僧众集聚,等候在堂前,南泉和尚对大众说:“星星被乌云遮蔽,灯烛在风中幻灭。大家不要黏着于表相,说我有什么去与来!”说完便圆寂了。  
  
  洞山讲完故事,问僧众说:“南泉和尚为什么想在山下作一头水牯牛?”  
  
  这时,有一僧站出来,说:“承蒙师父多次开示,弟子不敢说有什么独特见解,斗胆妄言几句。依弟子所见,南泉和尚不但作了一头水牯牛,而且作了狗作了猪,那江河大地,山林水草,日月星辰,什么不是南泉和尚所作!”  
  
  洞山点了点头,对他说:“南泉迁化,有人问长沙和尚(景岑禅师):‘南泉当何处去?’长沙和尚说:‘东家作驴,西家作马。’真是南泉嫡子说出的话。也是这个长沙和尚,有人问他:‘怎样转得山河国土归自己去?’长沙和尚说:‘怎样转得自己归山河国土去?’转山河国土归自己为有我之私;转自己归山河国土为无我之公。脚下无私,方为悟道。所以你的见地,还相当不错。”  
  
  注释: 
  
   ①粟畬,即将粟杆烧了灰肥田,或将草灰撤入粟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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