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师

赵峰 原创 | 2014-09-10 08:02 | 收藏 | 投票

顾老师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来了一位新老师,姓顾。

顾老师20来岁,个头不高,有些土气。和大家第一次见面,顾老师穿一件白彝族传统服装,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他有些腼腆,有些紧张,说话磕磕巴巴。顾老师是白彝人,刚刚从县师范学校毕业。后来我们知道,顾老师因为家庭成分好被选送到师范学校上学,他学习成绩并不好。他老家那边是白彝聚居区,大多数人不会说汉话。

教学对顾老师显然是一件很费劲的事。当时的小学五年级的教学内容,在现在看来实在是很简单,但对顾老师来说是天大的难事。对于一个汉语表达很成问题的人,要讲那些与他的知识结构差距遥远的古汉语诗文,远远不仅是一件勉为其难的事情。经常,顾老师只能结结巴巴、错漏百出地将课文勉强读一下。没有办法解释或者解析,就交待学生自习。讲到算术,更是难于登天。那时,小学算术最难的是比例问题。这样的问题从来没有进入过顾老师的思维中。遇到学生提问,顾老师往往尴尬得面红耳赤、浑身冒汗、不知所措。顾老师脾气很好,就算再尴尬也不会生气。再说,当时的农村孩子,知识和见识都很少,尽管顾老师这样,也没有人会有意为难他。顾老师为人很厚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会瞎解释糊弄学生。有时候他会说,我不知道,等我问问别人再来告诉大家。但是,问别人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所以他经常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离开教室,顾老师其实是一个活泼快乐的人。他和白彝青年男女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且充满自信。顾老师显然是一个有着很高音乐天分的人,——其实这是环境熏陶的结果。当地流行的彝族乐器如三弦、响篾他都能得心应手的演奏,唱山歌更是一位高手。顾老师还有一个绝活就是吹树叶。本来在我老家那里,用树叶吹奏山歌是大多数小孩都会的技巧,顾老师的绝活在于,他吹奏的时候不需要用手将树叶按住,树叶夹在嘴唇间就可以。而且,一般吹奏,需要选择有一定硬度和韧性的树叶,但顾老师什么叶子都可以吹,甚至软乎乎毛茸茸的南瓜叶子也不例外。也就是凭着自己的艺术特长,其貌不扬的顾老师赢得了我们村里一位白彝族美少女的芳心,最后喜结良缘。

鉴于顾老师的实际情况,两三个月后没有让他再教我们语文和算术了,改教音乐和体育。那以后,顾老师就不再害怕教室。他成了教室里的快乐的人(他也经常讲课堂搬到教室外),当然,他也给我们带来了快乐。在顾老师教我们音乐之前,除了“东方红”等很少几首革命歌曲外,我们基本上没有接触过音乐。虽然当地流行唱山歌,但说实在话,曲调千篇一律,缺乏韵律,缺乏变化。山歌的魅力可能在于歌词的变化,但小学生还不能理解和把握。我记得顾老师教我们唱的第一首歌是“兰兰的天上白云飘,……”。那一天我们在村外的一块草地上,头上正是蓝色的天洁白的云。也许顾老师很久没有回家了,他教我们唱歌的时候揉进了他的思乡之情。我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它无形无味却那样有力,它能渗透进你的灵魂,使你想变成风飘到天上,使你想变成河流进大海。这样一个东西,能给你联想和感慨,能使你忧伤和快乐,能使你心醉神迷,能让你心情舒畅。第一次,是顾老师让我明白,这个东西叫做音乐。后来,顾老师还教我们唱过“放马山歌”、“小河淌水”等云南民歌,教我们跳过“大三弦”、“阿细跳月”等民间舞蹈。

在我们学校呆了快一个学期,顾老师要被调走了。其实村里的青年们都很喜欢他,他活泼、热情、豪爽,还有,就是他很会玩。我也很喜欢他。那时晚上没事,我们经常到学校,围着他要他表演乐器或者唱歌。顾老师没有一点架子,即使是孩子的要求,他也会爽快答应,愉快满足。最后一次顾老师给我们上课,又把我们带到村外的山脚。好像没有说什么道别话,只是带大家玩了一会儿游戏。后来他把大家放了。我和几位同学留下来要听他演奏响篾。演奏了一会儿,顾老师去砍了一棵老竹子,说是要做响篾送给我们,他随身带着工具。我才发现,顾老师是这样的心灵手巧。但是因为时间太短,最后只做出一只,他送给了我。

顾老师先是调回他老家小学,后来又辗转了几个学校。他在每个学校都呆不长,因为他“书教不好”。说实在话,他的文化知识是个障碍,而音乐和体育在大多数学校是不需要配备专职教师的。再后来,顾老师被劝离教学岗位,到一所中学的食堂做厨师。我曾经在那所中学读过初中,而且我是从那所中学出来的第二位大学生(第一位是我姐姐)。听说,顾老师跟别人“吹牛”,说他是我的老师。

是的,他是我的老师。不是“吹牛”,他确实影响过我,确实给过我我很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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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经过思考的生活是不值得的。 ——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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