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
孙李
南方的盛夏，骄阳似火，把大地烤得热气腾腾。没有风，汗水像露珠一样从人体内渗了出来。
张文毫不在意自己身上已经湿透了的白衬衣，全神贯注地捧着一本厚得像砖头似的书，看着，想着。忽然一滴汗珠从他额头上滑了下来，落在他刚刚翻起的那一页上。他这时疑惑地抬起头来，向天花板上看了一眼，仿佛是房子漏雨了似的。
市立图书馆重新开放已经一年多了。尽管随着种种原因的变化，借书阅读的人数也不断变化着，但张文却几乎天天坐在他最喜欢的角落里，坚持不懈地学习着。很快，他这种永不衰退的求知欲，这种忘我的学习精神，引起了图书馆里许多人的注意。其中最突出的一个就是刚进图书馆工作不久的年青姑娘叶云。
呶，你看他，也不知今天的气温是39度，连把扇子也不带，头上出的汗，实在忍无可忍了，就拿袖子一抹，真是的。叶云像往常一样怀着一种不可言状的心情久久地注视着眼前忘乎所有一切的张文。
他为什么那么入迷呢？难道书本里真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魔力？在这一年里，他几乎把图书馆的所有的书都浏览了一遍，但还不死心。他这是为什么？叶云眨动着她那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两条细眉全都蹙到一起去了。
张文好像完全沉醉在知识的海洋里了。现在他似乎不是在读书，而是在信息的太空遨游。他越看越想看，越看越觉得自己浑身力量无穷。然而，汗水好像也随着他那激动的情绪的增加而增加，很快连他的胸前也全都湿透了。张文还是不屑一顾，到了确实不能不采取措施的时候，他就按老办法，袖子一挥，把汗水一扫而光。
忽然，他感觉到周围似乎不那么热了，仿佛从什么地方刮过来一阵清风，把他身上的热汗和暑躁一起带走了。他非常惬意地摆了摆头，继续看他的书。
... ...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越来越觉得这风刮得不对劲儿，不像是从什么地方吹过来的。于是，他回头一看，啊，原来是一位自己素不相知的漂亮姑娘在给自己扇扇子。
他好像做了什么荒唐事一样狼狈地站在姑娘面前，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同志，你接着学习吧。"叶云说
"不不，同志，谢谢您，谢谢您，我，这这......"张文羞的脸全红了。"这这，太谢谢您了，谢谢。"他前言不搭后语的重复着。
"没什么。"叶云大方地向他微微一笑，把扇子递给了他。"你也该关心关心自己啊。"她说完有点脸红。张文这才恢复了常态，他感激地向姑娘微微点了一下头。
下班了，叶云轻盈的走下公共汽车，带着少女常有的甜蜜的微笑，回家，走上了台阶。一进门，她就顺手把手提包扔到床上。理了理头发，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到桌前拿起晶莹透明的玻璃杯慢慢地喝着。
"云儿，你回来了？"妈妈在厨房里喊道。
"嗳，妈妈。"叶云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坐到藤椅上。她用手托住腮，眼睛盯着五彩缤纷的金鱼缸，呆呆地回忆着自己长期以来的那个念头。"他多用心呀，什么都全然不顾了。那么厚厚的书他一会儿看了一大半，还写了那么多笔记。今天真有意思，我破天荒第一次跟他接触，他多么，多么......"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儿，你笑什么哪？"妈妈手中托着一盘菜走了进来。
"妈妈，我没笑什么。"叶云有点脸红，但妈妈并没有留神观察，她放下菜，拍了拍袖子，对叶云说："云儿，今天上午你隔壁的刘阿姨来找我来着。她说，你家云云都成了大姑娘家啦，该给你找个......""妈啊"叶云不好意思地制止道，"我不听不听！""嗨，云儿，你得让妈把话说完吧？你刘阿姨还说，他们厂里有个小伙子挺不错，人长得漂亮又聪明，还说明天......"
"妈啊，"叶云不顾一切地阻止道"你尽唠叨这样的事，人家自己......"
"好了，好了，你的事，你自己管，我当妈妈的干涉不了，可你也的好好想一想了，你都二十四岁啦。"
叶云像小孩子撒娇似地一下坐在床上，连饭也不想吃了。
叶云和往常一样提前半个小时就来到图书馆上班了。她迅速而又仔细地把零乱的图书杂志整理好，把桌子排齐，又拿起鸡毛掸子打扫着四处的灰尘。对于图书管理，她是那么兢兢业业。不论读者把图书翻得多么乱，不论名目繁多的书籍多么容易混淆，她都能游刃有余地让它们恢复原貌，使它们井井有条。
叶云一边低声轻唱着自己喜欢的歌，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当她来到张文常坐的椅子时，忽然脚底下踩倒了一个软东西，她弯腰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本子。她把本子捡起来，用手扑打着上面的灰尘，顺手翻开浏览着。本子的扉页上端端正正的写着一句格言："太阳底下藏不住秘密----达·芬奇"，旁边署名：张文。噢，他原来叫张文。叶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专心致志的年轻人的形象和他那炯炯有神，闪烁着智慧的眼睛。
她有些动容，手里下意识地翻着。嗬，一本笔记里全都是一些论文。有〈关于中国的现代化问题〉，有〈布热津斯基与三边政策〉，有〈宇宙的无限空间坐标的探讨〉等等。叶云简直看呆了。没想到他这博学多才，这么与众不同。叶云合上本子，克制住内心激烈的骚动，继续打扫卫生。虽然她能努力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但是她又十分盼望张文那熟悉的身影早点出现。
叶云看了看手表，七点半，唔，再有半个小时他一定能来。因为他总是那么恪守时间，从来也不变。图书馆的大门响了。叶云迅速地回头张望。嗨，原来是自己的同事小刘。小刘今天穿了一件色彩斑斓的衬衣和笔直的裤子。她头上那波浪式的烫发那么别具一格，好像是故意要想什么人炫耀似的。
"叶云，你来得好早啊？"
"不，刚过来。"
"刚来？刚来能把整个图书馆收拾得这么干净？你别骗人了。"
"就刚到一会儿，反正在家里也没事。"
"你是不是想把这个月咱们馆的奖金全包拉？"
"什么奖金，去你的。"
"哈哈哈......"小刘笑着扬长而去。
已经八点了，张文还没来。
这可是破天荒啊，可是为什么又偏偏是今天？叶云一边应付着读者一边暗暗思忖着。也许有什么原因吧，或者......生活本来就是千变万化的，一个人怎么能永远一成不变的死守一个时间和规律呢。但愿他不久能出现。对，今天他一定会来，他不会忘了他的笔记本。想到这里，叶云的心情又开始舒畅起来。
太阳已经居中，张文还是没有出现。叶云又开始不安起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她想，也许是他病啦，千万千万可别......不会不会。叶云考虑的那么多，那么心神不定，甚至超过了考虑自己。是的，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情不自禁。
下班啦，张文依然无影无踪。叶云怏怏不快地拎着手提包离开了图书馆。怅然若失地打量着远方的街道。就在这时，叶云清楚地听到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于是，她回头一看，是他！一股难以形容的激动心情顿时使她热血沸腾。
"张文！"她大声脱口而出。
"嗯？"张文突然停下步子，转脸一看，楞了一下。"同志是你叫我？"他认出她是图书馆的管理员。
"你的笔记本。"叶云面红耳赤地说。
"是吗？"张文兴奋地说"我就是来找它的。太好了，谢谢你，真的！"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今天怎么......"
"哦，我今天去参加全国大学考试去了。"
"考的怎么样？"
"大概不会名落孙山吧。"
"祝贺你！"
"谢谢，不过也许太早了一点。"
"我相信你。"
"谢谢"张文仔细地看了她一眼,"我真的谢谢你。"
叶云笑了："除了谢谢你还会说点什么？"
"你下班啦？"张文看了一眼已经上锁的图书馆。
"嗯，回家去。我家在中山路。"
"啊，太好啦，我们同路。"
叶云听说他和自己一路，心里高兴极拉。她默默地祝福，希望自己真的将来能和他永远同路呢。他们并肩走着，过去的局促，紧张，不翼而飞，一扫而光。
"你的笔记本我都看啦。"
"没什么，那是我乱写的。"
"别人可乱写不出来。你真爱学习啊。"
"习惯啦，不学不行呀。"
"我真羡慕你，我也很想学习，而且条件那么好。"
"是啊，雨果说过：‘只有知识才是真正的权力，人类应当受知识的统治。’我们年轻人现在正是努力学习，勤于思考，大显身手的时候。"
"可是我不知道从哪学起，怎么学。"
"这好办，你对什么感兴趣，你就先学什么。"
"你能不能帮助我？"
"完全可以，不过我也是个半瓶醋，学得也不很好。哎，对啦，你叫什么名字？"
"叶云。"
"叶云，名字真好。好，以后我们共同学习。"张文眼睛里闪着深深的情意。
湛蓝的大海翻腾着巨浪，海风鼓励着海浪发出气势磅礴的呐喊。一对海燕掠过此起彼伏的海面，挥动着矫健的翅膀，向着大海纵情歌唱。
张文和叶云彼此亲密的携手沿着海边向前走去
"云"他现在已经把她的前一个字亲切地省略拉，"你说为什么大海是蓝色的？"
"这是因为海水吸收和反射了红、黄、紫、橙、绿，而散射了青、兰，所以大海就看上去是蓝的。"
"对，你已经都掌握了。"
"那我问你，人的感情是从哪里来？"
"只能从社会生活，人的感情是客观事物作用于人的感官的的结果。是人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总之，感情的产生是有条件的，小孩子是不懂什么感情的。"
"不，小孩子也有感情，比如对自己的父母。"
"那只不过是原始的，本能的感情。"
叶云默不作声，她低头走着，内心十分激动。他知道我的感情吗？他知道我的感情是从哪里来的吗？她本来想直接向他吐露自己的夙愿，可又有些犹豫，此时此刻，她是多么矛盾啊。
"云，世界上的一切你最喜欢什么？"
"我......"叶云沉默了一会，"我最喜欢大海。"
"啊，我们一样。我也最爱大海。你看，大海的胸怀多么博大啊，它能包容一切。你说它平静吧，它天天都卷着巨浪。你说它巨浪滔天吧，她又那么柔和，哪么多姿可爱。"
"不过我还有自己最爱的，他和大海一样。"
"什么？"
"不告诉你"叶云含羞地看着张文"运用你的想像力吧。"
"云"，张文一下握住叶云的手，"我明白你的心。"
叶云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激动，她一下扑到张文的怀里，脉脉含情地说："文，我给你一样东西你要不要？"
"只要是你的我都要。"
"不，你别看。"
"好吧，"张文服从的闭上了眼睛。
叶云轻轻地移动美丽的面颊，鼓足勇气，向张文的嘴唇吻去。
... ...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五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