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的森林大咖——橡树文化

党双忍 原创 | 2015-10-24 15:21 | 收藏 | 投票

   有一种树,在周代就已经很出名,此树即是“栎”。甲骨文已有“栎”字,且字形结构稳定,一直延续至今。“栎”的繁体“櫟”,由木和樂组成。其中,“木”指代树,而“樂”呢?“樂”上半部“丝”是丝弦,中间“白”是张口说唱;下半部“木”是木架,也即琴枕。想必,“樂”的本义是一边弹奏、一边歌唱。《说文解字》就说:“乐,五声八音的总称。”木和乐走到一起,一定是说这种树木适应制作琴一类的乐器吧!


栎树是“中国文化名树”,得益于诗经的记述。《诗经·秦风·晨风》唱道:山有苞栎,隰有六駮。这里“苞栎”,又作“枹栎”,即是成丛的栎树。“秦风”是秦地之风,“晨风”似乎告诉人们:秦地的栎树不少。其实,战国时期,秦有国都即是栎阳(“栎”于地名读Yue),其治所在今西安市阎良区武屯镇关庄与御宝村之间。在晋国治下时,栎阳叫“栎邑”。公元前562年,秦攻取栎邑。公元前383年,即秦献公二年,秦从雍州迁都栎阳。在此,商鞅主持营建咸阳城,秦孝公十三年迁都咸阳。秦以栎阳为都,历经二世35载。栎阳处石川河与清河汇夹之地,北依荆山,南眺渭水。石川河沿岸仰韶文化遗址密集,说明古时这一带气候温润,森林茂密。以“栎”为地名,当是栎树成林之地。

栎树是“中国文化名树”,得益于庄子的一个寓言故事。庄子与秦献公、秦孝公是同一个时代人。只不过,他们所处地位不同,人生境界迥异。在《人间世》中,通过讲述栎树与木匠的故事,庄子将有用与无用的辩证关系讲的淋漓尽致。庄子写道:“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槨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有意思的是:“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若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在梦里,栎树以连珠炮反击了石木匠。在栎树看来,逍遥自在,于无用中有大用。“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不亦远乎!’”在《逍遥游》中,庄子还写道:“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据此,后世常将其概括为樗栎散材、樗栎庸材、樗栎凡材、樗栎之材,多用于自谦,也有用作贬损他人。

栎树有一个别名叫柞树。秦汉上林苑有一座宫苑,因宫苑内有五棵柞树,即名曰“五柞宫”。春日闲暇,汉武帝即赴五柞宫游览,流连忘返,一住数日。公元前87年2月,汉武帝竟驾崩五柞宫。临终前托孤霍光、金日磾、上官桀和桑弘羊四大臣。柞字用作地名时,不读zuò而读Zhà。在大秦岭深处,有一个县名曰柞水,盖源起于境内的柞水。之所以叫柞水,必定是因两岸柞树林立。柞树的叶子也是蚕宝宝的主要食物。以桑树叶子喂养的蚕叫桑蚕,以柞树叶子为食物喂养的蚕叫柞蚕。柞蚕的茧叫柞蚕茧,所抽之丝即为柞蚕丝,所制造之丝绸叫柞丝绸。柞树养蚕,在农业经济时代,造就了一个大产业。特别是穷人,能够穿上柞丝绸,已经是很赞的生活。

栎树还有一个俗气的名字叫青冈,也叫冈木。“冈”的繁体写作“岡”,本义是连绵的山岭、起伏的山脊。《释名》:“山脊曰冈。冈,亢也,在上之言也。”因此,俗言“冈木”,盖指山冈上遍布的树。因“冈”于“杠”同音,盖言其木质坚硬,优同北方人的坚强性格。也因材质坚硬,冈木成为过去制造木炭的首选原料。以秦岭栎树制作的木炭为能源,支持了周秦汉唐的辉煌。白居易笔下《卖炭翁》,即是在秦岭伐薪烧炭之人。不过,北方人所说的青冈树,不同于南方水青冈。人们所称水青冈树,现在也常叫作山毛榉。山毛榉是水青冈的日本名。水青冈也好,山毛榉也罢,与栎树、柞树、青冈是亲戚,但同科不同属。深秋来临,树木用足功夫,做越冬准备。此时,站立在山冈上山毛榉,叶子一派金黄色,将绵延的山冈装扮的金碧辉煌。此时,山冈上的栎树、柞树、青冈展现铁锈红,起伏的山冈被装扮的深沉而安详。当然,美国红橡树会染红整个山冈。


栎树还有一个洋气的名字,叫橡树。即就是你不认识橡树,也一定熟悉舒婷的现代诗,也是爱情朦胧诗《致橡树》吧!《致橡树》将橡树比作男人,木棉比作女人。木棉与橡树并肩而立,不离不弃,长相厮守。橡树不仅关系爱情,也关系天下大事。2015年10月22日,进行国事访问的国家主席习近平,在英国首相乡间别墅的草坪上,同卡梅伦首相一同种下象征中英友谊的橡树,也就是栎树。为什么选择栽植橡树?让橡树承载中英友谊?许多人对此不解,甚至以为栎树不足以担当中英友谊的使者。须知,这里存在很深的栎树文化、橡树文化误读现象。在不少人心里,橡树、栎树是小乔木,非栋梁之才,难堪大用。其实,庄子在《人间世》中早就言明,栎树“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这样的参天巨栎,必有千年以上树龄。在习近平与卡梅伦乡间别墅漫步的身后,就生长着三棵巨大的橡树,在中国森林深处也不乏巨大栎树。以具有如此生命力的树来象征中英友谊,当然入情入理。更有趣味的是,橡树是英国的国树(英国栎),也是美国的国树。

无论叫栎树,叫柞树、青冈,还是叫橡树,其果实皆称橡子。橡子形似蚕茧,故又称栗茧。橡子外表硬壳,棕红色,内仁如花生仁,含有丰富的淀粉。因而,橡子历来是人与动物的食物来源。至今,仍有人用橡子制作面粉,制作凉粉等食物。唐代皮日休《橡媪叹》中写道:“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伛伛黄发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在《新唐书·杜甫传》中写道:“客秦州,负蕲采橡栗以自给。”唐张籍有诗云:“岁暮锄犁倚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 可见,在唐代橡子是一种常见的食物来源。橡子还是酿酒原料,每百斤橡仁可酿五十五度的白酒四十斤。山区的百姓大都熟悉,雨水丰沛的年景,山林野猪也会肥硕无比。这是因为,橡子是野猪等野生动物的重要食物。今天,人们知道香菇和木耳鲜美可口,营养丰富,岂不知生产香菇和木耳的基础原料即是橡木(即青冈木)。

橡木不是不可用,而是有大用。一般认为,橡木的特点是:具有明显的山形木纹,触摸表面有良好质感,橡木地板极具美感;韧性极好,可根据需要加工各种弯曲状;质地坚实,制成品结构牢固,使用年限长,在许多古式的门窗花格制作中采用;既适合制作欧式家具,又适合制作中式古典家具,显厚实感,有红木家具的端庄沉稳,但价格却比红木家具低;质地细密,管孔内有较多侵填物,不易吸水,耐腐蚀,强度大,欧美常用来制作储藏红酒的器具,中国常用作卫具面板。橡木珍贵,橡树皮尤为珍贵,被称为“软黄金”。大象是著名的厚皮动物,橡树是著名的厚皮树,特别是橡树中的栓皮栎是制作软木的首选。软木是珍贵的装饰材料。软木由成千上万的死细胞组成了蜂窝状结构,细胞里充满空气,相当于一个个密闭气囊。当遇到外来压力时,细胞收缩变小,细胞内压力升高。外来压力消失时,细胞又恢复原状。一般树木靠树皮中的导管输送营养及水分,树皮剥掉后树木无法成活。橡树的木栓细胞特别发达,采剥后能迅速分生出木栓层而保证树木营养物质及水分的输送。栓皮栎生长至20-25年后树皮可进行第一次采剥,以后每隔9-10年左右采剥一次,一棵树大约可采剥10-15次,采剥栓皮300-500公斤。大秦岭是中国栓皮栎集中产区,产量占全国的60%以上。

中国是橡树大国。在陕西森林资源中,栎类面积占乔木林面积的六分之一,栎类活立木蓄积量占森林总蓄积四分之一。可以说,栎树是名副其实的中国“森林大咖”、中国“森林冠军”。但是,总体而言,中国森林面积小,森林覆盖率仅20%出头,此可谓是“树少”;21世纪初期,中国停止天然林采伐,并迈开恢复与重建森林的步伐,其后生长起来的树木尚是幼树、小树,此可谓“树小”;因为“树少”、“树小”,树的生态功能、产业功能、景观功能都发挥不到位,此可谓“树低能”。这树少、树小、树低能,也是中国橡树今日生境的真实写照。目前中国市场销售的橡木、软木,多来自进口。中国橡树的国际形象不佳,竞争力不强。彻底改变中国橡树少、小、低能的状况,提升中国橡树的国际形象和竞争力,尚需加以时日。美丽中国,需要美丽的中国橡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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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
党双忍,生态文化学者、经济学教授。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毕业。现任省人大常委会委员、省人大环资委副主任委员,曾任陕西省林业局局长。先后在省农业厅,宝鸡市委、市政府任职。出版《秦岭简史》《中国秦岭》《林政之变》《中国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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