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怒江（18）：车上喝酒的人
那天从贡山到丙中洛的途中，上来四个当地村民。差不多是流浪汉的样子，衣服虽然还算完整，却油乎乎脏兮兮的，远远就有一股馊味。他们上车的时候，大家有意识地将脚缩回来，以免碰到。几位农民要么是参加完酒席回家，要是在参加酒席的路上。这个季节，一般来说没有什么农事了，农民的主要生活也就是从这村到那村的参加酒席。他们走路的样子，摇摇晃晃，迷迷糊糊的。
上车之后，其中一人掏出一个营养快线的瓶子，相互传递着喝起来，一股浓烈的白酒气味在车厢里弥漫开来。他们相互之间也不说话，只是传递着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坐在车厢稍后的我们，很快闻到混合着酒味和馊味的空气，感到有些恶心。忽然听司机大声喝道：“在车里不准喝酒，要喝酒就下车。”这时，四位已经将一饮料瓶白酒喝完，瓶子被扔到过道里。四位仍然默默坐着，有的垂下头打起了瞌睡。
到目的地了，四位农民默默地站起，离开。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害怕碰到别人，害怕给人带来不便；他们的眼神与我偶尔相遇，我看得出其中的那种不安和胆怯。我一时感到强烈的愧疚，对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先前司机呵斥他们的时候，我还赞同他的做法。此时我想到的是，司机那样呵斥他们，其实是欺负人的表现；而我们对司机的做法在心里表示支持，其实也是一种优越心理在作怪。嗜好饮酒也许是当地老百姓的一种生活习惯，这种习惯无所谓好坏。说喝咖啡或者豆汁或者喝酒——白酒、啤酒或白酒——哪一种更高级或者更文明，取决于文化环境。在当地农民的生活里，喝酒——甚至是随时随地喝酒——也许本来就是一种习惯，他们没有必要为别人刻意改变。即使在我们看来这样的举动不够文明，不够高级趣味，甚至显得低俗，显得恶心，但我们有什么权力去要求他们呢。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可以做主。是我们闯入了她们的生活，因此应该是我们去适应和顺应他们；而不是要求和希望她们来适应和顺应我们。
有时候，我们很容易以“文明”的借口去要求和指责别人，其实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这是一种对他人缺乏理解和尊重的表现，是一种道德或文化优越感背景下的霸权主义。进入一个新的自然或者文化环境，我们需要对他人表现出更多的理解和尊重——其实，旅行的意义也就在于与不同的文化相遇，去理解它，接受它，感受它。
第二天我们去秋那桶，小巴上三四位怒族兄弟，一大早就拉开阵势喝起白酒。这一次我不再感觉不舒服了。至少在心理上我已经可以接受。如果不能接受，我就不应该上那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