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怒江（28）：汽车卧铺
坐汽车卧铺对我来说是一种恐怖的折磨。第一次是十八年前从昆明去西双版纳，一路二十几个小时，左突右转，上坡下坡，本来不晕车的，还是一路想吐。后来就一直拒绝汽车卧铺，但凡有任何可以替代的交通工具，绝不去受那种活罪。
可是，从六库回昆明，没有火车、没有飞机，如果要赶时间晚上走的话，就只能选择汽车卧铺了。这一次去怒江，去的时候，有意将那八百多公里的路程分成几段，就是为了减轻旅途带来疲倦和烦躁。本来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安排的。因为有急事，只能选择做汽车卧铺。
就算是有急事，如果我知道李师傅帮我订的车票是最后一排，我会感激他，但我一定不会接受。我宁愿再调整时间或者路线。真是奇怪的巧合。我上次从丙中洛出来，临时买汽车卧铺票回昆明，买的就是三十几号，最后一排的下铺。我真的要诅咒汽车设计者。卧铺汽车最后一排怎么能那样设计呢？最后一排也是上下两层，但每一层有五个铺位。也就是说，前面成为通道的部分，在最后一排被设计成铺位。这样，最后一排其实就是上下两个通铺。这里面的问题实在太多。在这样一个通铺中，人挤着人，如果其中有女生，就会很不方便——其实，可能还不仅仅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还有隐私方面的问题；其二，因为通道被取消，最后一排的行动非常非常不方便，如果其中有几个胖子，简直会动弹不得；如果发生火灾，绝无逃生的可能；其三，最后一排非常闭塞，上下铺就是两个闷罐子，空气异常污浊，简直不适于人的生存。看到这样的安排和设计，我不得不诅咒设计者的缺乏人性。
上次乘坐卧铺汽车的经历，其实倒也没有多少不堪。找到自己铺位并躺下后，确实感到很难受。一来我有幽闭恐惧症，那样闭塞的环境确实让我感到不适；二来我的邻铺身上发出一阵非常奇妙的令人恶心的气味，我怀疑那家伙在吸毒。好在前面还有空位，与司机商量以后，我就换到了前面。这一次的经历要比上次曲折一些。上车之后，有人提出与我们换个座位，于是雨燕换到最前的位置——雨燕的问题解决了。我的铺位在最后一排的下铺。找到铺位躺下后，感觉实在不舒服。人在那种环境下会激发某些恶的念头。在边防检查站，铺位在前面的两个人因为证件问题被带下车，我在心里很阴暗地嘀咕着，要是这两人被扣押下来，我也许可以换到他们的铺位上。最后那两人还是上了车，我阴暗的企图没有得逞。
车开后，车厢里安静下来。我很别扭地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痛苦异常。车厢是那样封闭，似乎所有污浊的气味都在最后一排集中并浓缩；与几个完全陌生的人趟在一起已经够别扭，身边一个大胖子很快入睡，还发出巨大的呼噜声；更让人忍受不了的是，那胖猪还把他的一条火腿压到我身上。我的幽闭恐惧症似乎正在发作，感觉神经高度紧张，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在加速。我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担心一旦迷糊就会醒不来了。实在受不了，我离开铺位，走到前排。前排确实有两个空位，我知道那是驾驶员的铺位。但我又侥幸地想，两个驾驶员有一个铺位就可以了，他们不会两人同时睡觉吧，总要有一人开车。于是问驾驶员能不能让一个铺位给我。我甚至想到，如果可以商量的话，我愿意为这一个铺位出点钱。副驾驶座位那位司机应了话，很不屑的口气，似乎是说——别做梦。
离开检查站大概行驶了个把小时，进入一个休息站。这时，我欣喜地发现改变我命运的一个转机。旁边就是一辆从福贡开往昆明的卧铺车，而且其前排还有几个空位。真是有意思，今天中午我们在福贡汽车站休息的时候，那辆车还没有走。当时我想过就换乘这辆车走的。跟福贡车司机说了一下，他说可以换乘过来，不过要出二百元。二百元就二百元，我知道这家伙有点乘火打劫，不过这个价钱远远在我心理价位之下。这个胖司机这个晚上真是赚发了。几个小时后，到了大理。四五个年轻人准备下车，向他打听到郑州怎么坐车。司机说要到郑州必须到昆明转车。这样他又徒手收了几个人每人一百二十元。虽然这样说，福贡胖司机同意我换过来我还是很高兴很感激。要是让我继续留在那后排铺位上，我担心我会在车上发疯。
长途汽车在夜间两点到三点之间禁行。差不多两点的时候，停靠楚雄程家坝服务区休息。司机也要睡觉，为防止小偷行窃，车门要关上。想一想在那样污浊的环境中被关上两三个小时，将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情。于是我跟司机说，不用关车门了，我来守门。司机欣然同意，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司机去睡觉前还交代我，到五点钟的时候要把另外那位司机叫醒。
坐了一会儿，果然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转过来转过去，看起来正是准备顺手牵羊的小偷。看我坐在门口，瞄一眼离开，没有走近。我于是感到自己“工作”的意义。楚雄冬天的晚上还是有些冷。坐在门口，一阵阵凉风袭来，感觉到丝丝凉意。一边是冷飕飕清新的空气，一边是暖烘烘污浊的空气；一边是高度公路上疾驰而过的大货车的呼啸，一边是男人女人们或浑厚或尖利的鼾声。在这种对比中，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也感觉到生命流逝中的苍凉和无奈。做得屁股发麻，就下车走上几圈；走累了又坐到副驾驶座位上发呆。我把自己跟司机说过的话当成是一种承诺，我把汽车门口看成是自己的岗位，我就是一名义务的哨兵。这样想着，我期待第二天那胖司机能够给我发点工资。我这几个小时的值哨虽说是心甘情愿，但也是付出了辛劳的。
早上七点到达昆明。那胖司机根本就没有理睬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