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国父都行将衰朽

连清川 原创 | 2015-04-01 10:12 | 收藏 | 投票

   1826年夏天,当美国人兴高采烈地准备盛装迎接共和国诞生50周年的时候,他们突然尴尬地发现:这个国家赖以立国的先贤们,尚有几位健在者。其中包括独立宣言至关重要的起草人托马斯·杰斐逊,以及曾经一度担任总统的独立战争无畏士兵约翰·亚当斯。

  作为弥补措施,联邦各州紧急以雪片般的邀请函,请求两位健在的传奇人物出席纪念活动。杰斐逊虽然健康恶化,但是仍旧奋起余勇,为独立日写下了振奋之词。然而,亚当斯却犹豫再三,坚辞不就:因为在他看来,共和国真正建立的时间,并不是7月4日。

  不过,真正的传奇是,他们俩都熬到了时间:亚当斯逝世于1826年7月4日上午,而杰斐逊逝世于中午。人们几乎以惊天动地的庆典敲响了建国一代的终极丧钟。

  可以想见,2015年8月9日新加坡50周年国庆大典之时,大约不会这么欢天喜地。3月23日刚刚离世的国父李光耀,是整个新加坡的精神领袖,现任总理李显龙的父亲,执政党人民行动党的缔造者。在一个“全民偶像”刚刚撒手尘寰、尸骨未寒之际,新加坡人,新加坡政府,岂敢数典忘祖?

  这么对比好像有点不太公平。杰斐逊和亚当斯最多不过是“建国之父”一代中的两个人而已;美国那么大,能记住的人当然少。况且,真正的“国父”应该算华盛顿才是。而新加坡只是弹丸之地,李光耀不仅带领新加坡人民取得了独立,并且创造了亚洲奇迹之一,在复杂纷繁、遍地狼烟的世界里屹立不倒。他是惟一且不可替代的“国父”啊。

  事实恐怕就在这里。那一群建立了英国宪政制度的贵族们离世的时候,怕是没有多少人为之哭泣,他们的遗产却传承至今,威廉王子竟然还是世界偶像;创建了强大美国的建国之父一整代人次第凋零,凄凉到几乎被人忘却,但是独立宣言如今依旧鲜亮光明;而一个威权伟大光芒四射的父亲般的“国父”告别的时候,整个国家如丧考妣。

  我昨天和我朋友笑言我是个乌鸦嘴。我实在看不出李光耀的去世对于新加坡是一个多么惨重的悲剧性事件。当然,作为一个拥有辉煌资历的老人去世,我们仍然要聊表哀思,就像对待我们曾经非常熟悉的季羡林先生、巴金先生。虽则悲伤,但人非神仙,终究难免一死。

  早期的新加坡身处复杂的国际环境之中,殖民地的历史纠葛,列强环峙的现实,与马来西亚之间的政治紧张,作为华人社会困囿在陆台之间的两难选择,在在皆是。年轻的律师李光耀率领蕞尔之国,筚路蓝缕,开创独立之境,以威权手段,打造出一个在马六甲复杂情境之中的生存发展之地,无论如何也是一个政治巨人。而且,就像《大西洋月刊》专栏作家詹姆斯·法洛斯在23日的文章中历数的那样,那个时代的巨人,加纳的恩克鲁玛、埃及的纳赛尔、还有李光耀的死对头——马来西亚的拉赫曼,都无一善终,惟有李光耀荣耀至今,无人匹敌。无论世界历史怎么写,这段历史都将光芒四射。

  不过重要的问题不在于共和国怎么建,而在于共和国怎么治。中国的历史同样充满了睿智英明的开国君主,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直到也有“国父”之称的孙中山,哪一个不是一时无两的英雄豪杰,为什么最终皇朝只剩下个背影,而现代仍然遥遥无期?

  英文名为Harry、在剑桥受教育的李光耀实在是深谙英华两地的文化。打天下用的是英人的手法,治天下用的却是华人的手法。运用使殖民地独立的民族主义和实用主义,创建了一个独立国家;然后用家族主义和实用主义,打造了一个世袭国家。

  欧美人是看不懂新加坡的。他们常常批评新加坡缺乏民主,重典治国,裙带主义等等。但是李光耀对他们根本不屑一顾,说,你们懂个什么啊。我们这里有反对党好吗,我们有国会好吗,我们有独立法院好吗,我们有吴作栋好吗?用重典?看看你们纽约时代广场上那一堆堆的垃圾,我们新加坡街上连口痰都没人敢吐!所以连基辛格都说了,李光耀是个伟人。

  华人也多数是看不懂新加坡的。有民主选举啊,有法治社会啊,有独立媒体啊。怎么看也不像李光耀独裁啊。作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以内阁资政这样的名头,继续指引国家朝正确方向发展,有什么不对?

  言至此,不妨举几个例子:大儿子李显龙担任总理;小儿子李显扬担任新加坡民航局主席;女儿李玮玲博士掌管国立脑神经科学院;总理夫人何晶担任政府控股的淡马锡控股公司执行董事和首席执行官。李玮玲被广泛认为是全球企业界最有影响力的主管之一(澎湃网译自《赫芬顿邮报》)。

  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萧功秦先生是研究新加坡政治的重要专家之一,他曾经贴身观察过新加坡的大选。在整体大选的安排之中,无论是选区的划分,选举时间的安排,选举的财政拨款,候选人的竞选策略上,执政党都在大选之前,做了周密布局,务必使反对党根本没有胜选的可能性(2012年11月网易历史频道)。

  韩国在军事独裁之后,国父死了。民选总统金大中上台了,没有了国父。今天的总统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也曾经是军事独裁者,但是对不起,她控制不了国会,不能够世袭总统,不能调动公帑选举,不能够阻止反对党集会。

  惟有李显龙还有资格在电视讲话上数度哽咽。

  一个依靠全民道路以目建起来的干净整洁繁荣富足的国家,一个依靠世袭治理裙带统治的城市,一个圈养反对党划定愤怒等级的社会,是一个理想社会?都忘了奥威尔的黑色幽默了吧?

  为什么要有国父?因为依赖恐惧、失控、贫穷、悲伤等等威胁建立起来的威权,必须依赖国父。用繁荣购买自由,这就是新加坡。

  缺乏国家价值观的国度,才需要国父的存在。但所有的父亲都终将死亡,而所有的国父都行将衰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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