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机场的“灯下黑”

赵峰 原创 | 2016-02-27 21:38 | 收藏 | 投票

 我在云南(2

国际机场的“灯下黑”

 

在互联网上预定昆明长水机场附近的宾馆,大多是位于大板桥镇及其周边村子的民间小店。从机场到大板桥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宾馆提供接送服务,非常方便,而且实惠。

第一次去大板桥住宾馆,是前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飞机到达机场已经十二点多,到大板桥的时候就很晚了。雨夜中小面包车拐了好几道弯才停下,打开车门的时候,发现那是一个很偏僻的所在,道路狭窄,灯光灰暗,看不到人来车往,也见不到霓虹闪烁。所谓“宾馆街”,不过是零散着一户户个体宾馆的狭窄小巷。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有积水,隐隐约约的老宅里面有狗吠。在冷风中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时间以为被劫持到了偏僻的山村。尽管相隔仅仅十来公里,国际机场与邻近乡村的景象却有天壤之别。大板桥镇基本上还是一个前现代的传统的农村社区。因为紧邻机场,这里没有什么工业;与城乡规划有关系,这里的房地产发展也受到限制。我在大板桥集市上看到的景象,与我在云南最偏远地区看到的差不多。从街市的布局,商品的种类,交易的方式,以及人们的精神面貌来看,现代化还在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或者说,现代化与这里错身而过了。我小舅舅家原来也在市郊,二十多年前的景象大致就是这个地方现在的样子。

我两次都居住在紧邻大板桥镇的五甲村,在那里,开旅馆的,开饭店的,开杂货店的,搞电器修理的,大多是外地人。他们承租下当地人的房舍,经营起简单的营生。有时候想吃一点当地的小吃,可碰到的却是五花八门的东西。从我自己的经历及网上的评价来看,这些经营户大多勤劳而朴实,友善而好客。他们那种憨厚而淳朴的样子,真的不是老于世故的商人能够装得出来的。其实,这种精神风貌,也不是一个成熟的商品社会的赋性,而只能是传统社会的遗留。与那些淳朴的经营户打交道,给人一种舒坦的感觉,那是在现代化都市里体会不到的。所谓“宾至如归”会写在每一家宾馆的大堂墙上,但只有在这些老乡的小店里才能体会到。在五甲村,有一座古刹名寺,叫龙泉寺。据说那里也曾经香火旺盛,香客云集,算是十里八方的朝佛名胜。但现在已经没有香客光顾,看不到香烟缭绕,听不到木鱼叮咚了。大门紧闭着,只能透过铁栅栏一窥其衰败的景象。古刹还在矗立着,竹林依然茂盛,但泉源已成死水,一棵棵高大的柏木已经枯死。龙泉寺成为这座国际机场附近农村衰败的集中体现。

一方面是国际机场的现代和繁荣,另一方面是紧邻机场的周边农村的落后及衰败,这种对比呈现出“灯下黑”的特点。我曾经与小舅舅一家在紧挨着原来的巫家坝国际机场的农村生活过,小舅舅的自留地就在机场铁丝网的一侧。每天看着飞机起起落落,可小舅舅一生都没有坐过飞机。机场对于小舅舅来说,仅仅意味着没完没了的噪音,意味着长期忍受这种噪音带来的听力下降。还在年轻的时候,小舅舅就只剩下微弱的听力了。现代化的航空运输对生活居住在机场一侧的小舅舅这样的农民毫无助益,它们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机场带来的便捷与机场边的农民的生产和生活毫无关系。实际上,因为机场的存在,小舅舅他们那里的交通变得更加困难了。如果没有机场,他们穿过一片农田,很快就可以进城。机场横贯在中间,那时候又没有便捷的公共交通,只能步行绕一大圈才能进城。这样,机场的存在,使小舅舅他们那一带成为交通死角,成为比远郊还偏远的地方。那时候,小舅舅居住的还是茅草房,在那种条件下,他要找个媳妇儿都很不容易。

高速公路的修建及其与周边农村经济发展的关系,也呈现出这种“灯下黑”的现象。有时候我们会想当然地以为,修建高速公路,将会极大改善周边地区的交通状况,促进其社会经济的跨越式发展。实际情况并不完全如此。高速公路的修建,将会使沿线的重点地区受益,但对于沿线的一般农村地区而言,可能不是受益而是受损。这些地区原来可能有乡村公路通达,提供基本的运输服务,高速公路建成后,乡村公路可能逐渐被废弃,于是这些地方的交通不是被改善了,而是被破坏了。因为高速公路的封闭性及其特殊的使用要求,沿线农村实际上很少能够从中得到好处。比如农民们原来可以开着农用车在乡村公路上跑,而高速公路是不允许它们出现的。高速公路的修建,还可能对沿线农村造成更多的负面影响,比如农田被破坏,污染被加剧,环境被恶化,等等。我小舅舅家紧挨着巫家坝机场的自留地,原来有一条水渠可用来浇灌的。后来因为机场污染物的大量流入,最终废弃了。

类似于国际机场或者高速公路对周边地区造成的这种呈现“灯下黑”特点的发展不平衡问题,在一定意义上是一个经济学的问题——当然它远远不仅是个经济学问题。处于“灯下黑”状态的地区,原本可能利用市场扩张及社会发展带来的机会而逐渐走出传统和落后,进入市场化和现代化的进程的。这个过程可能快一点也可能慢一点,它取决于该地区的自然资源禀赋以及人力资本的积累,取决于政府的有效引导及其对有利的发展机会的把握。前面讨论的国际机场及高速公路对周边地区造成的“灯下黑”现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些工程破坏了周边地区的自然发展过程,破坏了市场引导资源合理配置的进程。表面看起来这些工程的建设实施可能给周边地区的发展带来机会,但实际上,由于高速公路以及国际机场运作的相对封闭性,周边地区很难参与到这些现代工程的发展中并获得相应的扶植和支持。即使国际机场的建设中因为征用土地而招聘部分当地农民进入机场从事简单的服务工作,但这种扶植和支持的作用相当有限,而且不具备持续的特点。不仅如此,国际机场和高速公路的建设不仅不能为周边地区提供有效的持久的助益和支持,在相当程度上还会成为周边区域社会经济发展的抑制和破坏力量。——至少对局部地区而言是这样的。比如高速公路及国际机场的修建,可能会恶化周边地区的交通状况;对周边农民的生产和生活而言,高速公路及国际机场可能成为重要的污染源,包括声音污染,光污染及空气污染等等。发展经济学讲“发展极”问题,还讲到“涓滴效应”,意思大概是一个地区可以利用某个支柱产业或者重大工程的发展来带动整个地区经济的发展。具体情况需要进行周密的讨论,并非所有的重大工程都能带来涓滴效应及协调功能。当然,我们这里所讨论的国际机场及高速公路的带来的“灯下黑”现象,仅仅是从某个微观和直接的视角来审视的结果。总体来讲,利大于弊是毋庸置疑的;甚至,这些弊端或者不足,与地区发展大局相比,与GDP的快速增长相比,是完全可以忽略的。但是,“灯下黑”的现象确实存在。如果我们的规划和建设者能够充分意识到这种现象的存在,并在规划和建设中给予相应的照顾,不平衡发展的问题也许可以得到部分的缓解。

我小舅舅所在的时家湾,在巫家坝机场存续期间,一直经济落后,发展迟缓。后来昆明机场搬迁,制约经济发展的很多因素自动消失,那里的经济就快速发展起来。现在,那一带成为昆明市建材业和仓储业的重要基地。

2016/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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