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几道,一个点得着火的名字

嚴係雲 原创 | 2016-06-10 22:46 | 收藏 | 投票

 严复几道

一个点得着火的

    在大樟溪注入乌龙江的汇流处,江面豁然开阔,形成“水湾”;江东岸有个码头就叫做“湾边角”。自古以来这里就是永泰县进入省城的关口。湾边角背靠崎阳山,山脚下绕过一条江浦,涨潮水满时,大樟溪的航船可以顺流横渡乌龙江,直驶进江浦,在崎阳乡中停泊。

江浦把崎阳乡分为上、下崎二个村。百多年前,上崎村出了个世界闻名的“文化明星”。1905年孙中山先生在伦敦拜访他,当面赞誉他说:“君为思想家。”民国初建,他首任北京大学校长,年轻的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做事,读的最热门的书就是首任校长的令国人“振聋发聩”的大作。新中国建国前夕,毛泽东主席在为纪念中国共产党二十八周年而作的政论宏文中褒扬他,把他同叱咤风云的政治领袖洪秀全、康有为、孙中山并列,称之为“先进的中国人”, “代表了在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的一派人物。”

可是,新中国成立以后三十多年里,这位曾经如此打动过革命先行者、民主革命和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思想家”,这位我祖父辈都熟知的乡贤,似乎早已被人们——包括乡里乡亲们——所遗忘。多少回从永泰到福州,多少人往返湾边轮渡与上崎村擦肩而过,有几人能望着崎阳山南麓那一簇绿荫下荒草古冢说:看,那就是毛主席称誉的“先进的中国人”托体山阿长眠之处!

1957年秋,祖母带我到塘池乡寻祖认亲。崎阳去塘池不过四五里地,祖母又邀我往崎阳乡拜访陈耕园医师——多年常驻嵩口延龄春药房为人诊病的中医、我祖父的老朋友。

离开黄尘滚滚的马路,拐进田间水塘沟渠边的石板路,不远就可以见到崎阳山东麓延伸到平坦田园边的一丘小山包,像鳌鱼伸长脖子望着田野。在那鳌头上正有一座石砌大墓,三层墓埕,虽杂树野草丛生,也遮盖不住它的气派。可是石板路尽了,转上黄土山路,鳌头便看不到了——我们正在跨越鳌鱼的脖子。再走一小段下坡路,见到村口一座小庙,往前看已是一片砖墙黑瓦:上崎村到了。

连接上、下崎的是一座大石桥。桥两头显然是崎阳乡的中心。陈耕园医师家在下崎村离石桥不过几十米。在这里我第一次听说到“启蒙思想家”的姓名——严复,听说他的一部巨著《天演论》令国人振聋发聩;对岸上崎村那座老屋“大夫第”,是严复的祖厝;鳌头山那一台大墓就是严复墓。陈耕园医师邻居的那座灰墙大厝,是当年严复为儿子严叔夏结婚而买的新居。

听耕园先生郑重提到严叔夏,令没有见过世面、对政治风浪毫无经验的我有点发懵:几个月前在福建日报上看到揭批“大右派严叔夏”的文字,这学期语文补充教材第一课《暴风雨中的雄鹰》就是讲青年学生跟他做“斗争”的事。

      

耕园先生住的是他夫人的娘家宅院。先生的岳父是清末最后的知县,正是严复先生同时代的人,耕园先生的年纪与叔夏先生差不多。在这样古朴而并不古旧的晚清建筑的大宅院里,听老人说起亲历亲见的古老而并不遥远的乡贤故事,富于幻想的少年怎能不浮想联翩?从此,“严复”二字深深地刻在我心中。我想:半个世纪之间,严氏父子二人的名字如雷贯耳,父亲是了不起的大文豪、大翻译家、启蒙思想家,他儿子也定是有思想、有本事的人物。

真没想到,两年后我竟有缘走近我须仰望才得见的严叔夏先生。

那是在福建师院图书馆三楼阅览厅的一角,工具书书架静静竖立着。我从开放的工具书架上取下《中国人名大辞典》,就近坐在阅览大桌旁翻检着。忽然工具书架旁有动静,见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先生正在整理书架,把刚才被我抽动而错开的几本工具书,一本一本地排好、整齐。我是刚入学不到一个月的学生,因为自己的不检点而给图书馆“老管理员”添麻烦,有点不好意思,正想上前帮手整理,却被他摆手止住。他伸出瘦长的食指,指点我的座位,嘴角向下撇着,示意我坐下继续看自己的书。眼镜片后面闪烁着他严肃的目光,但我读不出是期待,是责备,是失望……

过几天我才打听出,“老管理员”竟是严叔夏先生!让他在图书馆“劳动改造”,不过是扫地、抹桌子、整理图书,其实是“利用他”让他做学生的“活工具书”呢。

从此,一有自习课我就早早到阅览厅去占靠近工具书架的座位,有问题就去请教严叔夏先生。因为他是“右派分子”,不能称教授、老师,但是叫他“先生”是可以的。在学生心里,“先生”是尊称,就是“老师”;在政治教条的语境中,用国语或用福州话“文读”来称呼“先生”,是对知识分子的嘲弄,甚至是对反动文人的讽刺。我用福州白话称呼严“先生”(sinsan),叔夏先生似乎很乐意,因为我发现对于用普通话叫他“先生”的,先生的眼镜片后面总会闪过一丝警惕的光,而对我这个用福州话称呼他的塘池乡邻,目光始终是精神而温和的。

没多久,严先生突然从图书馆消失了。阅览厅里找不到严先生,对于我来说等于图书馆对我关了门,我很是失落,真成严先生的“关门弟子”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严叔夏先生,也不敢打听他被派到哪里去“劳改”。

三年之后,我在福州一中实习,隐约听说语文教研组有一位严先生的女弟子,随侍老师十几年,至今老师驾鹤归西,她忠贞不渝……真真是严先生的真正弟子!

三十年之后,福州市严复研究会成立,举办 93’严复国际学术研讨会。“严复,字几道(1854——1921)”,中国的普罗米修斯,至今仍点得着火的名字,重又熠熠生辉,如雷贯耳!

在福州市委宣传部,时任部长的嵩口乡亲林爱枝对我说:严复是我们北大老校长,福州是严复的故乡,我们要开好这个中国大陆首届国际研讨会。

台口乡亲郑庭椿教授告诉我:抗战期间,严叔夏在协和大学,我们同事,解放后他担任福州大学(福建师院的前身)教务长、文学院院长,我们还同事。他的儿子严以侨是地下党,五十年代初期到台湾去了……

1998年北京大学百年校庆,北大人骄傲地称誉自己的首任校长严复:“从京师大学堂到北京大学,流逝的岁月,陶冶了一群不屈的中国人,他们是严复、蔡元培、李大钊、鲁迅、毛泽东……无数闪亮的名字融进了中国近代史的篇章,镌刻在共和国高耸的丰碑上。”

 

是啊,先进的中国人,不屈的中国人,严复几道的名字已经镌刻在共和国高耸的丰碑上。我们严复故乡人,也可以骄傲地大声说:严复几道先生是福州人,是喝大樟溪——闽江水长大的闽江之子,是从马江走向海洋、走向世界的伟人,他闪亮的名字将永远铭记在祖国故乡人民的心中。(陈端坤 20111027日修改)

 

每个中国人都应该记住嚴復。——李克强2015.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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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嚴復幾道,父亲嚴琚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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