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能称出重量,称不出是尿还是水!”(上)

陈可国 原创 | 2017-04-13 17:23 | 收藏 | 投票

 2017-03-26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可国视角》

(坚若磐石摄影:Moe Murad 图片来自国家地理中文网)

1976年青葱的麦苗伴着阵阵寒颤打量起这个世界。

根据以往的经验,爸爸判断可能在七八天后要从我们的猪栏牛栏挑粪到生产队的田里记工分,就从牛栏挖几担熟腐的粪挑到自家菜园接着扔几捆草,然后从堰里挑几担水均匀浇上,最后再垫上保暖的草料。

我知道这不是大公无私的行为,有些担心地问爸爸:“会不会被发现呢?发现了会不会遭批斗?”

爸爸看着我:“娃子,我不是傻子,像我这样弄了的不得说,没弄的不晓得。挣工分上我们吃亏了,长大点你就明白的。”

还特别的嘱咐我:“不要和上次那样人家一哄你就说出来,像哈巴①样。有人问就说不晓得。你看我们的牛栏,地势比阳沟还低,一下雨阳沟积水好几天,牛栏里水多点也正常。我这样下点力可以多挣六七分,抵得上你妈忙一天;秤能称出(粪)重量,称不出是尿还是水!”

大约两三年前,生产队的劳力从我家牛栏挑粪到田里,上粪的人因为没穿防水的靴子,不时抱怨:“懒牛懒马屎尿多,这不耕田犁地的屎尿也这么多。”

“只有我晓得,”我说,但在几个人的怂恿引导下不知这么就脱口而出:“是我爸挑水浇了的!”当时有大姑表姐桂正在场,一会姐姐就把我拉回屋里,压低声音吼了几句,要我滚远些到屋后的大树下捡柴不要到有人的地方!

这天晚上,妈妈狠狠的教训我:“你个跩货②,我怎么养你这么个跩货,人家都是胳膊往里拐你倒往外拐③,你晓不晓得?你说出来了,如果遇在风头上,不仅要倒扣我们工分,你爸爸还要挨批斗!这次不知道会不会倒什么霉。”我感到害怕,慢慢惊悚起来!

“七八岁了一点不懂事,这样做是不得已。你爸是受管制的四类分子,别人不做在先他敢做?我们只是逮住一点机会,捞几个工分少吃点亏。”

这年的冬天,也大约是生产队的男劳力在晏家湾烧炭的最后一年,一次妈妈在我们古树湾脚下的沁水堰上面的涧沟四斗靠近河边的树柯林④里捡到一根炭,大约有三四斤。晚上烤火的时候,妈妈要爸爸放工的时候和别人一样混几根炭带回家,好让我们上学的时候放在烘笼⑤里取暖,爸爸不肯,他们一言不合为此吵起来了。

妈妈的理由是:娃子们的手冻得起了疙瘩,要破皮了,(烘笼)火炽⑥管的时间不长,放几块炭能管半天,又不多拿。叶子落秋天到(一叶知秋),我能捡回一根(完整)炭,你晓得人家混了几多?人家混大的,你弄小的,人家拿一根,你拿半头,人家能说你什么?我就不信敢把你怎么了?

爸爸辩解说:我们那一窑的几个人觉悟高,不是干部就是积极分子,人家不拿,我怎么敢呢?

那年冬天,我们生产队以栎树做原料在晏家湾用窑烧出炭,劳力挑炭直接从晏家湾翻山下金家湾卖到刘店供销社,偶尔也卖点给刘店学校的老师们。

终于有一次,爸爸趁机放了几根最好的炭到荆棘丛里,放工的时候和别人一样回家,晚饭后返回再取,走到晏家湾水库尾梢的木梓树下时,发现另一座窑(也就是从冯家冲翻山过来的干堰堤上的窑)旁边影影绰绰,原来是生产队的人在草丛里用袋子装事先掩藏的炭,他退后十几步蹑手蹑脚上到旁边的山上,坐在树下屏声静气等那个人往回下了晏家湾水库的堤坝才匆匆装起自己藏匿的炭块横过水库堤坝另走山路从蓄米冲回家,他怕原路返回再遇到人。

这事1977年冬天晚上我随爸爸到晏家湾砍树的时候,他又详细给我讲过,印象比较深,现在想来有种战斗片或是恐怖片的感觉!

一个星期后,全生产队的人都来我们古树湾挑粪,我则帮忙散粪。

那时候挑粪有四个环节,三四个弱一点的劳力用钉耙挖粪到篮子里,比较壮的劳力挑到田里,接着两个人用秤称重量,最后是辅助劳力用粪叉散开。

我在用粪叉散粪的时候,队长等领导每挑一担就指挥一次,要求挑粪的劳力均匀地挑到几块田尤其是比较瘦的刀把子五斗上面的短二斗以及过路三斗下面的疙瘩四斗,并且要大致均等分布;尽管有称粪的人不时的吆喝要挑到这里要挑到那里,并不管用,人们愿走近路挑到膀田二斗、刀把子五斗甚至过路三斗,最后粪挑完了,那两块地里也没有几担,主要是那两块的田埂比较窄,再加上挑粪下田的时候要转一个小弯很是吃力。

1979年学历史的时候也许是学政治,因为有段时间张老师同时代我们这两门课,张老师讲“井田制”,他以农民自家的菜园和生产队的地为参照,以施肥、精耕、除草、收获为例作对比,说明变革的必要和紧迫,进而理解当时正在进行的农村改革---“粗糙的包产到户”阶段,大约就是联产承包责任制----包干到户的前身,并援引来自《参考消息》的国外评论和资料做说明。

当时教室有点乱哄哄的,有的同学没怎么听课,主要是因为历史课不统考部分学生不重视觉得学不学无所谓,但当时我和很多同学一样听得很仔细,结合捡谷、散粪、割麦子、栽秧的经历以及观察大人们“胳膊往里拐”③的种种行为,觉得讲到了关键点,尤其是那句:“在生产队的田里干活,嘴上说社员是主-ren,但干起活来好像是为别人的,能懒就懒、能混就混、你拿就拿,出工不出力!”

那天下午,粪挑完了,并没有放工,所有人都到我哥哥陈可明家里边开会边烤火。

我哥哥是生产队会计,先是我哥哥读文件然后读报纸,报纸的主要内容是粉碎“四-人-帮”的经过,我现在还记得的内容是毛主席生前警告江-青,不要和他们搞在一起,不要搞四-人-帮,对华主席的交代是“你办-事我放-心。”

男人们大多在抽旱烟,女人们则纳鞋底做针线。

最后队长讲话,我现在还记得:四川原来是产猪大省每年一千多头猪外调支援全国,由于“四人帮”的破坏,现在反倒要别人支援;我们湖北的情况好一点。鼓励大家多喂猪、喂好猪,完成大队分解到我们四队的上交任务猪的个数,支援国家建设。

虽然我不知道香港归谁管香港在哪儿⑦,但对四川有特别的印象。爸爸在和别人聊天时引用过“少不入川,老不入广”的俗语,大意是四川的美女多、温柔乡,年轻的时候去容易被迷住所以“不入川”,广东四季如春老年人怕冷喜欢温暖到了不想回所以“不入广”。

我们读初一的时候,大约学了水利工程都江堰和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之后,又听说随县出土的编钟上的字符只有四川的郭沫若认得,一次私下恳谈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由这些学习的话题聊到四川以及四川多美女,我们(一)班里光明大队的有熊树奎、武修华、王典华等男生,他们好像都知道“少不入川”,熊树奎说:“二班的武修田的妈就是四川人,她的一些习惯和我们有点不同,喜欢喝茶,都说她年轻时很美!”

我大约问过:“武修田的爸爸怎么娶到四川美女的?”熊树奎和武修华的回答使我惊诧,后来我们一班和二班在三年级的时候合成一个班,对武修田的父亲有了多一层的了解,武修田的父母和我父母一样经历过坎坷温婉的人生,同时又多了颠沛和流离!

四十年后的2016年10月4日,我们拜水都江堰后问道青城山前的中间一站是街子口。我们从都江堰夫妻桥上山参观了半山腰的李冰父子祠后继续攀爬到顶,然后坐车抵达街子口,漫步石板古道,置身于这些风车、犁、钞子、犁耙、石磙、钉耙、粪叉、箩筐、框子、箕、簸箕、蜀歌、蜀嫁编织的倒流时光,岁月的流水并没有冲走我的记忆反倒勾起沉淀下的一些东西,激起我对那次散粪和参加生产队会议的思绪,老队长的讲话似犹盘旋耳畔,我主动走进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工作人员介绍自己的经历和问题,顺便采访:“我小时候也就是1976年冬天参加散粪旁听过生产队的会议,我们队长说你们四川原来是产猪大省,每年外送一千多头猪,现在还要别人支援,有这回事吗?”

(2016.10.4拍摄图片截图但未作其他处理)

他说:“是真的,有几年我们那儿的人不怎么喂猪,人都没吃的哪管得了猪?”

我又问:“你们有都江堰的滋养是天府之国,按说不会也不该挨饿吧?”

“怎么没有?一样的!”他的回答很简洁。

我又扼要问及他们当时的情形,包括口粮、交任务猪、读书及学费、在生产队混工分拿东西,特别提及是否有esiren的情形,他答:“一样的,一样的!”

他可能感觉我对他的答复不满意还要提问似的,补充道:“一样的!一个国家一个zhu义一个领-导(领袖),(一样的人),哪有不一样的?”他虽没说但我听出还有“一样的人!”

(图片没经过任何处理)

走了几步,我觉得他好像读过蒋介石或与蒋介石相关的东西,欲回再扰,不想涌来又一拨游客,他已淹没在人群中了。

10月5日,我们流连成都春熙路,美女如云如梭;使我感慨的还有在广东馆有不少美女带着孩子拥挤在藏獒画展前凝神驻足,让我难忘的还有天府广场旁边恢弘的成都博物馆游人如织,开馆之前门口井然排起长长的“之”字,在我们加入这个行列的时候蓦然发现不少美女携夫挈子踟躇静候!

“少不入川”果不诓人!
 

(未完下期待续)

 

注释①哈巴:湖北方言,傻瓜、白痴的意思,也是与湖南和河南部分相邻的区域的方言。

②跩货:湖北方言,十分傻瓜、十分笨的意思。

③胳膊往里拐不往外拐:俗语,形容自利,含有贬义。

④树柯林:俗语,形容比较矮小庞杂的小丛林。

⑤烘笼:过去农村装火炽取暖用的土陶品。

⑥火炽:俗语,用指树木烧过后没有变成灰烬之前的能够发热的残品。

⑦见微信历史文章《“1976年,香-港-人要找一个厕所没有臭味的宾馆才肯谈生意!”》

非常感谢您阅读至此,恳请您赐教和提出宝贵的建议意见,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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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
政治本科和法学本科毕业; 《可国视角四十年(1975--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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